书城传记人生边上,心城内外:钱钟书的围城人生
4987600000018

第18章 与魔鬼对峙的眼光(2)

而有的人甚至对《围城》进行了续写,有的写唐晓芙和方鸿渐结婚之后,相处的并不是非常好,为了报复方鸿渐,她回到了上海,而且不给方鸿渐追赶的机会,方鸿渐来到火车站寻找她,没有找到,却发现了孙柔嘉和自己的丈夫在一起,这对方鸿渐是一个极大的打击,他无精打采地回到家里,愁眉苦脸,等等等等,这些人物跟钱钟书的原著十分相像,但没有钱钟书的那种叙述风格,而风格,这个文学作品中最重要的要素,是任何人都模仿不来的。

当然,《围城》给钱钟书带来的影响也不仅仅是如此。各界的评论是一方面,而很多人竟然以故事里的方鸿渐来猜测钱钟书本人了。有人说,故事里面方鸿渐和一行人去教书的过程,就是钱钟书去蓝田教书过程的一个写照,还有人竟然开始用里面的人物事迹来附会钱钟书的朋友,而杨绛则成了故事里面的孙小姐……对此,杨绛在《围城》的后记《记钱钟书与围城》中讲到,《围城》里面的人物都是虚构,不需要附会。可人们对这本书的讨论兴趣丝毫没有减。

或许这就是真正的文学作品的力量,以及真正的文学作品遇到的困窘吧。一部《围城》,叹息起了多少人的心。与读金圣叹的评语一样,每个人捧起书来,都不禁倾倒于作者的博学、智慧和幽默。

3.幽默大师

抗日战争的胜利给钱钟书带来的震动是巨大的。杜甫的那句诗,国破山河在,在钱钟书看来,不是一种绝望,而是一种乐观。国家破了,但好歹山河仍在。有很多人想吞并中国,可是中国人还是坚守着自己的文明到了最后,从某种程度上说,这是中华文化的一个胜利。

与此同时,钱钟书和杨绛对是否离开这个地方都有不太确定的态度。钱钟书为了养家糊口,已经找了三个职务,在这三个地方,他都可以很好地跟人沟通,生活下去,并且他的骨子里有着浓厚的安土重迁意识,要离开一个地方去另一个地方,往往需要适应很长的时间;而杨绛的态度也是不确定的,在她的眼中,有家人的地方才可以久住,当时有很多亲人都在上海,而且钱钟书在上海的职务已经越做越好,所以二人尽管有意识地想变动一下,但都没有提到离开上海。

但跟以前不一样的是,他们再也不必诚惶诚恐地生活了。他们可以自由自在地在大街上行走而不必担心被日本人抢劫,行为上的自由直接使他们的思想进入了一个脱离束缚的新境界。钱钟书于是更加卖力地创作,更加卖力地工作。他心中明白,自己曾亏欠过杨绛和家人,要努力地弥补。

无论是写散文,写杂文,还是写小说。钱钟书是中国近代最有幽默细胞的几个大文化人之一,他的幽默跟中国古典小说里的幽默风趣不一样,跟周作人林语堂等人倡导的幽默闲适的文风也不一样,跟鲁迅先生的幽默也不一样。他的幽默是带笑的幽默,而且这笑是微笑,而不是冷笑,微笑之中的讽刺,是绝妙的讽刺,冷笑之中的讽刺,是唾骂的讽刺,钱钟书幽默的绝妙之处,就在这里。

曾有人记录钱钟书在愚人节那天到学校做演讲的情形,院长首先对钱钟书做了一个简要的介绍,钱钟书带着那种惯常的微笑,走上讲台,对下面的听众说道:“院长的话让我诚惶诚恐,他说我是优秀学者,这实在是愧煞我也。打个比方说的话,我现在给大家开了一张空头支票,待会如果拿不出款子来,是要受耻笑的——”这个在《围城》里提到过的比喻,当然一出场就让人捧腹大笑。

关于幽默,他有过非常精当的论述。

在论笑的文章里,他说:说笑自从幽默文学提倡以来,卖笑变成了文人的职业。幽默当然用笑来发泄,但是笑未必就表示着幽默。刘继庄《广阳杂记》云:“驴鸣似哭,马嘶如笑。”而马并不以幽默名家,大约因为脸太长的缘故。老实说,一大部分人的笑,也只等于马鸣萧萧,充不得什么幽默。文章一开始钱钟书就引经据典(这是他一贯的风格,也是他一贯的实力)用《广阳杂记》一书里的话来引起讨论的话题。然后还是跟以前一样,东西贯通。

他讲到,一般人并非因有幽默而笑,是会笑而借笑来掩饰他们的没有幽默。笑的本意,逐渐丧失;本来是幽默丰富的流露,慢慢地变成了幽默贫乏的遮盖。于是你看见傻子的呆笑,瞎子的趁淘笑--还有风行一时的幽默文学。

钱钟书将幽默文学提出来,可以说是很有见解的,因为当时的中国,各种文体都处于草创实验的阶段,在西方文化的冲击下,中国的幽默文学、风趣小品文都还没有真正意义地成熟,钱钟书论幽默,就是要将幽默的精髓挖给人们看,要人们进一步明了幽默文学的创作,这说明了钱钟书的时代性眼光。

他在文章中开始不客气地指责一些不负责任的文人——“幽默提倡以后,并不产生幽默家,只添了无数弄笔墨的小花脸。挂了幽默的招牌,小花脸当然身价大增,脱离戏场而混进文场;反过来说,为小花脸冒牌以後,幽默品格降低,一大半文艺只能算是“游艺”。小花脸也使我们笑,不错!但是他跟真有幽默者绝然不同。真有幽默的人能笑,我们跟着他笑;假充幽默的小花脸可笑,我们对着他笑。小花脸使我们笑,并非因为他有幽默,正因为我们自己有幽默。

小花脸使我们笑,并非因为他有幽默,正因为我们有幽默。这句话说得再好没有了,承接上面一段对人们曲解幽默的讽刺,这句话的讽刺意味更加浓厚,也就更引人捧腹,在这样的文字面前,我们仿佛会感觉到身边站着一位极为睿智的老人,他脸色很平静,但眼神很调皮,仿佛在跟你玩眼神游戏,只是等他一张嘴,妙语连珠,我们只要尽情享受幽默就可以了。

1948年,钱锺书终于出版了那本经营多年的《谈艺录》。这本曾经的“天书”以毛边纸做底料,以夹缝做衬托,在那种艰苦环境下写的。这是他抗战时期撰写的最后出版的一本著作。确如他在序文中说的“《谈艺录》一卷,虽赏析之作,而实忧患之书也。”后又不断修订,最后终于在抗战胜利后定稿。

《谈艺录》不是一本单纯的谈艺之书,而是一部学术著作,读此书需要很深厚的文学功底。此书以唐宋开始,但又不是笼统的认为哪种诗体好。他认为:“唐诗、宋诗,亦非仅朝代之别,乃体格性分之殊。天下有两种人,斯分两种诗。唐诗多以丰神情韵擅长,宋诗多以筋骨思理见胜。”此亦是文学并不对立,只是我们的角度与性情不同而已。诚如冯友兰先生说的“中国哲学中我与非我并未分开。”艺术也是如此,唐诗与宋诗,唐人与宋人并未分开。而此书中定有西洋的批评在里面,或可说,也是"诠注中国诗学的创新之作”。

1949年国民党奔往台湾,不仅仅是国民党连带的“亲属”奔往台湾及海外,就连京沪一代的知识分子也纷纷往外走。胡适之先生就是这样。可是钱锺书并没有离开大陆。各种原因我们亦不得妄猜,只觉他自有他的理由罢了!后钱锺书的清华同学吴晗力劝他回母校任教,遂决定重返清华。

面对着新生的中国,迎着初升的太阳,此时年近不惑之年的钱锺书心里定是阳光一片,完全沉浸在欣悦当中。

4.太阳依旧升起

很快,一件中国历史上最伟大的事情发生了。1949年,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当时的钱钟书三十九岁。

南怀瑾先生《论语别裁》:“子曰:吾十有五而志于学,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四十而不惑”,到了四十岁不要有所怀疑,要在“三十而立”的基础上更加的坚定。

清华文学院的院长当时是吴晗,他早就注意到了这个清华的高材生,正好清华当时在用人之际,于是召集贤士成为重中之重,而在他看来,钱钟书当是非常合适的人选了,于是吴晗多次的盛情邀请,并托人给钱钟书带去信件,钱钟书起先不肯,一是他自己很谦虚,认为自己“财力有限”,另外,他在上海的生活已经安顿下来了,也不想到处动,可吴晗实在太热情了,他不停地谈及清华与钱钟书的缘分,钱钟书终于心动了,光华很好,但没有清华好,这是钱钟书最后做出结论时候,跟自己说的话。

于是钱钟书从上海回到清华任教。此次北上,重回清华园,是他们全家一起的。除了1969年在干校的短暂生涯,钱钟书余生都在北京,北京对钱钟书来说,可谓是意义良多了。他重新踏上去北京的列车,心中有点激动,二十年前,自己也是差不多以这样的心境,从南边往北边走,那时候的自己还年轻,总觉得什么事情都是新鲜的,而如今自己已经成为一个丈夫和父亲了,他望着窗户外面飞速往后退树,感觉那就是时光流逝的最好的比喻。

多年后,钱钟书在十年文革期间遭受无人能感受的折磨和痛苦。先被作为“资产阶级学术权威”在学部被批斗,后来作为“先遣队”去“五七干校”,七二年回北京开始创作《管锥编》,又因与强邻难相处被迫五年的“逃亡”生活。当然其夫人杨绛在这一艰难岁月中一直陪同。实在是凄惨、痛苦啊。

钱钟书来到清华的时候,叶企孙为清华校长(在此有必要解释一下,当时校长这一名称是校务委员会主任委员。),吴晗任清华文学院院长,赵诏熊人清华外语系(当时外文系)主任。在此之前的系主任为陈福田,他辞职后离开清华移居夏威夷,于1951年逝世。对于钱钟书重回母校,可以借用诗句“王侯第宅皆新主,文武衣冠异惜时”来描述。他的关系圈几乎在北京,有很多志同道合的朋友。既然来到自己熟悉之地,但作为“客人”便去拜访沈从文、张兆和、梁思成、孙大雨等旧友,大家都很想念钱钟书,争先恐后地把他请了家里来吃饭。

从1949年至1953年,钱钟书夫妇任清华大学外文系教授,在外文系授课并负责外文研究所事宜。这段时间虽然不长,但夫妻二人非常和睦,住宿业方面,他们将外文作为自己的专业,总是有互相会心的地方,这更加让他们情深意笃。

白天的工作并不是很繁忙,所以他们可以按各自的生活习性,自由地生活。在外语方面,杨绛尽管是个高手,但跟钱钟书比,还是稍微有些逊色。但是她自己做学问的时候,却尽量不去问钱钟书问题,很简单,因为钱钟书几乎是无时无刻不在做学问,如果她有什么问题就立马去问,会打扰钱钟书工作的。

所以她遇到一般的问题就自己查字典,一本字典上没有,就查好几本字典,最后还没有头绪,她就会找个机会问问钱钟书,钱钟书几乎是有问必答,而且回答的总令人满意,这是跟他丰厚的学养分不开的。

清华成就了钱钟书,这里是他的一个梦,重新回到这里,他感到了些微的安慰。生活的平静能够持续多久?他们并不知道。即使是短暂的停歇,已足以令他们感到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