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人口中连道“疯了,疯了”,指的肯定就是刚才那位王老了,而且语气之中不乏嘲讽贬低之意。
丘老师看到这位,却连忙双手一抱拳,凑过去热情的打招呼。
“呦,这不是古文宫博物馆的王老吗?您怎么也来了?”
“唉,王老头,王老鬼都行,就别说王老这两个字,我觉得臊得慌。(显然刚才的那一幕让这位王老实在是汗颜。)敢问您是?”
“在下姓李,久闻王老的大名呀,今天一见真是三生有幸呀。”
“得了,得了,这位丘先生,您就别给我戴高帽子了。”此王老摆摆手道。
“要说我是一无名之辈,谁也不知道,但要提起王老您,北王手,那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呀。”
一听丘老师提到“北王手”三个字,他眯缝着的双眼放出一道光来,顿时来了精神。
“这都快有三十年了吧,自从我被收编成正规军,进了古文宫博物院,就再也没人这么叫我了。没想到今天,在这里,还有人知道我当时的诨号。”
“什么诨号呀,那就是传奇呀,现在这行里新人太多,但稍微老一点的人,谁不把您当初的事迹都传为美谈,津津乐道呀。”
显然这位王北手性格挑剔,言语刻薄,应该是不大好相处的人,但被丘老师这两句一哄浑身都感到那么受用,把丘老师立刻当成了知己。
“我说老弟,看你在这幅圣母帖跟前看了半天了,莫非你对它也有意?”
“是呀,这幅帖是难得的珍品,又是我的最爱,所以正想明天全力一搏呢?”
“嗨,我跟你说吧。”说着,王北手凑到丘老师耳边说道。“别买,这是幅假的。”
“假的?”
看到丘老师大吃一惊的样子,王北手忙说道:“小点声,别让人听了去。”
“可这幅圣母帖一是流传有序,你看帖上的乾隆时期三希堂印章,等等的收藏证明一应俱全,而且1949年时,一位国民党大佬将其带到台湾,后又几次易手流亡海外的种种过程,这些也都一清二楚,再有就是你们古文宫博物院不也是有好几位专家都给了鉴定意见了吗,都是说此乃真迹呀。”
“清宫档案里有不假,流传有序也不假,但其实清宫旧藏那幅早就毁在八国联军的战火里了,就算是原藏,但当时的清宫记载《石渠宝笈》中就说此帖‘不明真赝’,至于古文宫博物院什么狗屁专家给的鉴定,就是个屁,就是张擦屁股纸,一钱不值,你来看呀。”
王北手接着将此帖是如何作伪的,仔细说了一遍。
原来这字是根据令一幅临摹本,然后再临摹下来的。先是用细线把字的边描出来,然后再往里填墨。而且自从原来的宋徽宗的真迹经靖康之难散落民间后,里朝历代的作伪者就是这样一变二,二变四,四变八从来没有间断过。
此幅用的那个临摹本肯定也不是照着真迹临摹的,而是不知道是经过多少代的假本了。
“按说此法非常低级而拙劣,又是按照假的再造假,你说这幅得多假。稍微有点眼力的,一眼就可以看出来。”王北手最后总结道。
我在一旁听着,感觉这里面的套套实在太多了,可既然此帖的真伪不难辨别,那些专家为什么都说是真迹呢。
我于是不禁问道:“那些专家们如果是睁着眼睛说瞎话,他们就不怕按责任吗,而且买家花了那么多钱,却买了幅赝品,人家会不追究吗?”
“年轻人,你一说这话,我就知道你是个外行。”王北手笑道。“古董鉴定,自来是各说各话,再真的东西也有人说假的,再假的东西也有人说真的,尤其是古代书法字画鉴定,意见不一,甚至是完全相左的时候多了。买家你或买或不买,都还看你自己,捡了漏是个人的运气和本事,打了眼几百万,上千万打了水漂,也只能打掉了牙往肚子里咽,没人再去追究的,这就是这行不成为的规矩。”
经王北手这么一解释,我更感到这行水太深了,再多钱都不够往里填的。
“王老先生,听您这一席话真是胜读十年书呀。但晚辈我还有一件事不明白。”丘老师又说道。“这里的书画作品都是经过测纸鉴定。鉴定结果都是国家权威检测机构出具的,不靠人,没有主观的臆测,完全是靠机器客观的鉴定它确切的年代。这幅宋徽宗临摹唐怀素圣母帖已经被认定是出自北宋年间无疑了,这个您老怎么解释?”
“这就是当初作伪者比其他人稍胜一筹的原因呀。”说着,王北手脸上显出得意之色。“这问题就处在那些收藏章上。”
丘老师再盯着那些收藏章看了许久,说道:“虽然晚辈不及前辈的眼力,但这乾隆赏鉴,三希堂,宜子孙,这几枚印章在清宫旧藏中都极多,我也见了不少真迹,这个我还是有自信的,这些印掌都对呀。”
“印章肯定都对,但你不觉得这些印章的分部跟正文部分,有点不太协调吗?”
这有什么不协调的?我在一边把眼睛都快瞪出来了,都没看出来什么不协调,丘老师在一旁也没看出来。
“跟你直说了吧,从乾隆赏鉴章,三希堂章再往左的这一部分,于前面的正文,是后接到一起的。”
后接到一起的?我不由得大吃了一惊,这要不是有行家给指点,我根本看不出来。同时我也明白此帖是怎么通过现代仪器的测纸鉴定了。
“我明白了,只有左边半部分是北宋时的,测纸鉴定也只是鉴定的这半部分。”
王北手看着我笑道:“年轻人,看你还没傻透底嘛。是的,这带有收藏印章的左半部分肯定是清宫旧藏的另一宋本书画,右半部可能是残缺了,又正好跟原圣母帖真迹大小相仿。所以就用来仿了此作。”
今天见了这位王北手,我是真相信一句话了,那就是行家伸伸手,就知有没有。要不是真行家,门外人你根本别想洞悉其中的玄妙。连丘老师在一旁都连连点头称是,不住的赞颂恭维。
但问题是,我们才第一次相遇,王北手为什么会对一些陌生人,说这些个行内的机密吗,难道是他被丘老师几句恭维就哄得说了实话,按说此人在圈内都混了一辈子了,这碗水也没这么浅吧。
结果,这其中的答案,没等我弄明白,他却自己说了出来。
“好了,好了,戏演到这儿也该收场了。老夫说了这么多,也算是表够诚意了吧,老弟还不打算说实话吗?”
“实话,什么实话,我不知道您老是什么意思?”
丘老师还想佯装不知,但王北手一摆手说道:“得了,你根本不姓李,而姓丘,叫做丘明宇是吧?”
见被人识破了,丘老师只好点头称是。
“不瞒老弟你,这幅宋徽宗临摹唐怀素圣母帖,我之所以知道的这么清楚,那是因为此帖正是老夫所做,也知道这幅帖中藏着一个惊天的秘密。但要解开此谜,无论是你,还是我,单独一人都是无法办到的,所以我们不如合伙做这笔买卖。你看怎么样呀,丘老弟?”
“好,果然是好一个王北手。”丘老师不由得赞道。“果然是快人快语,我也正有此意。”
“此地并非讲话之所,我们换个地方吧。听说瓜仔弯的鸭掌非常不错,我们去尝尝如何?”
“好的,王老,您请吧。”丘老师一伸手说道。
“等等,我先走一步,你随后再来吧,要不我们在一起,目标太大。我听说你的死对头此次也来了,所以多有不便,我先行一步了。”
说完,王北手背着手,溜溜达达的就出了展厅。
看着王北手离去的背影,小灵有点担心的问道:“丘叔,难道他已经识破你的身份了吗?”
“应该如此吧,但他肯定不知道全部。原来我在古董收藏圈里也混过几年,他也许听说过我的事。”虽然丘老师这么说着,但眉头已经紧紧锁在了一起。
“此人在古玩圈可谓是活着的传奇,他早些年专门作伪骗过不少人,因为手段高明,连好多行家都上过他的当,所以才有了王北手的绰号。他又是个极为贪财的人,还干过盗墓走私文物的勾当,为此做过大牢,被抓后帮助政府追回了不少国宝,所以又被****,但因为此人本事太大,论学识也是一代大家,三晃两晃,有被‘招安收编’,被特聘为古文博物馆的专家。”
听丘老师说完王北手的事,觉得此人除了传奇外,身上还透着那么股子邪气,不知道跟这种人合作靠谱不靠谱。不过话说,丘老师身上的邪气也不输给他。
“我看没问题的。”丘老师笑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贪财的毛病还是没改。这正好也为我所用。对了,我一会儿就走了,你们还有什么事吗?”
经丘老师这么一说,我才想起来把航班遇到的事跟他讲一下。丘老师听完后,说道:“现在我还没功夫管其他的事,如果有委托的话,就先交给你们了。”
丘老师又交代了几句后,也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