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王朝的确有阴森血腥的迷雾,有阴谋、暴力和杀人惨剧。但于其中,雍正竟是冒天下之大不韪,勉力开创和成就了前无古人的大事业。
被刺的传说
除雍正突发暴病而亡、炼食金丹而亡的说法之外,还有一种说法,便是雍正被刺身亡。试想,子夜,这是一天中最黑暗的时候,也是一天中最接近光明的时候,过了子夜,天下即将大白。雍正没有等到那一刻,雍正暴亡于子夜。雍正本该明白,政敌尽削,政局大定,思想趋于统一,国家走向昌盛。他威猛治国的方针,他在政治、经济、民族、外交各方面的措施已取得绝大成效。他的功绩昭如日月,他一代英明君主的光辉形象即将矗立在煌煌史册中。
雍正本该等到这一刻,但他暴亡于子夜。究竟是天算,己算,还是人算?究竟是天杀,自杀,还是他杀?人的好奇心及追求刺激的欲望与生俱来。越黑的地方越要去,越神秘的事情越要问,越恐怖的事情越要听。哪怕头皮发乍、胆战心惊、缩到墙角堵耳朵,也要越黑、越神秘、越恐怖、越离奇越好。因而,雍正被侠客行刺的说法流传最广。
这些野史传闻通常的路数,是说雍正是个剑客,刺客是个女侠,女侠叫吕四娘。雍正竟然是个剑客,诸多影视剧都做如此演绎。
现将几种普遍流传的故事综合如下:
雍正为皇子时,少年无赖,喜饮酒击剑,不受康熙待见。他出亡在外,学艺少林,广交天下侠士剑客,曾结拜兄弟十三人。十三人中长者是个和尚,武功高妙,骁勇绝伦,能炼剑为丸,藏脑海中,用时自口吐出,矫如长虹,杀人于百里外,号称万人敌;老二能炼剑如芥子,藏于指甲中,用时弹甲,掷于空中,挡者无不披靡。
雍正也习此术。康熙病危时,雍正率数名剑客返京,他骑马狂奔了三天,赶往畅春园,怀揣着此前命人从宫中密室中盗出的康熙草诏,诏中“传位十四子”已改为“传位于四子”。
雍正笃信暴力,特别是非常时刻迅雷不及掩耳的暴力,他以暴力问疾,以暴力问鼎。此刻,他知道园门内外宫门内外,已换上了他的死士,别说人,连苍蝇也飞不进来。此刻,他静静地站在寝宫门内,静静地等着康熙龙颜大怒。康熙从病中醒来,他感到生命正一点一点离开,不及睁开眼睛,便挣扎道:“来人,宣诸王大臣进宫听诏。”没有动静。“来人!”康熙又叫,仍无人应。他睁开眼睛,猛见是雍正站立面前,不由大怒,一把抓起玉念珠,向雍正掷去。
雍正轻舒猿臂,接珠在手,极优雅地跪行大礼,道:“谢皇父临终赠予传位之宝。”康熙一阵痰迷,昏厥过去。凛冽的寒风吹过御园,无边枯木簌簌发抖。忽然一群乌鸦惊起,杂乱无章地喧叫着,飞入凄迷的夜空。一切归于平静,静得仿佛能够听到星星月亮躲入云层的声音。接着是令人震怖的漆黑,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
忽然,烛火通明,宫门大开,一个长声回荡:“大行皇帝龙驭宾天了——”诸皇子王大臣文武百官尽皆惊倒,使他们更为惊骇的事情还在后面。雍正自宫门正中翩然而出,背手南面而立,脸上带着似悲、似喜、似讥诮、似微笑的奇怪表情。两名侍卫装扮的人毫无表情地紧随其后,他们寒星般的目光透着逼人的杀气。沉默,紧张的沉默,时间只有一瞬,却令人感到长如一月一年。雍正忽然开口,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传到每一个人的耳中、心中,引起嗡嗡的共鸣与回响,正是内功精湛的透骨传音法:
“朕奉大行皇帝遗诏缵承大统,现有遗诏及皇考临终赠朕顺治爷所传白玉念珠在此!”沉默,时间只有一瞬,却令人感到长如一月一年。一只乌鸦不合时宜地“哑——”地叫了一声,风声过后树影乱摇。雍正望着缩颈呆立的乌鸦,簌簌乱摇的树梢,微微皱眉,悠悠然叹了口气。
叹息声未落,只见雍正身旁一名侍卫弹了弹指甲,一名侍卫略略晃动左肩,两个动作几乎同时发生,两道白光几乎同时从指端和肩后的剑囊中激射而出,乌鸦“噗”地落地,附近树木梢头顿被削平。又一阵沉默,有人“啪,啪”抖落马蹄袖盖口,跪倒在地。一片抖袖之声,人们纷纷跪倒在地,口称:“吾皇万岁!万万岁!”雍正既已得手,心知诸皇子不服、群情汹汹,遂以峻法严刑为治,数年间即将诸手足、亲藩诛除殆尽。然当时各藩皆蓄有死党,死党皆剑客侠士之流。复仇之举,雍正不能不防。
一日雍正赴天坛祭祀,刚到天坛,忽听坛顶所张黄幔“哧啦”一声异响,“有刺客!”侍卫纷趋救驾,只见雍正不动声色,右手微动,一道白光从手中直射幔裂之处,随之,一狐首“噗”
地坠落在地。雍正道:“近来逆党欲行刺朕躬,密布刺客。故朕小试手段,使逆党知朕剑术之高妙。即有刺客,又安能动朕一根毫毛。”话虽这样说,雍正心中仍疑惧不安。他暗思:天下剑客已多半为我所用,唯一老僧身怀绝顶武功,亡走山泽,深以为患,必杀之方可无忧。经过多方侦查,雍正终于探知了老僧所在之地,派三名侍卫易服前往缉捕,大军随后接应,围守关隘险要。在山中崖下天然而就的小小平台,一须发俱白的老和尚目闭神安,趺坐其上。三名侍卫施展卓绝轻功,轻腾轻落,成三角之势,默默站在老和尚周围。老和尚没有睁眼,缓缓道:
“三位来了?”
“来了。”一名侍卫轻声应道,另两名侍卫从两侧悄悄包抄过去。老和尚似乎不经意地伸了个懒腰,一股强劲的内力将三名侍卫逼得连连后退。老和尚睁开眼睛,精光如电,又逼得三名侍卫连连后退。
他忽然淡淡笑道:“你等奉你主之命,前来捕我么?”
“不敢,我等奉我主之命前来请大和尚进宫一叙。”
侍卫道。老和尚似未听见,叹口气道:“你主气数尚旺,我不能与之争。然你主多行不义,屡以私恨杀人,今我虽死,你主也不能免。一月后必有为我复仇者,你等记着。”说完,兀自不动。三侍卫斗胆向前而视,老和尚已自闭圆寂了。雍正听到侍卫的回复,大惧,防卫甚严,寝食不宁数日。一个多月后,雍正无故暴死于寝宫。宫廷秘密,讳为病殁,实则为某女侠所刺。传闻雍正被剑客所刺,如何他自己也成了剑客?有一句话,叫作“棋逢对手,将遇良才”。
若一方为国手,一方为棋盲,尚未举棋,棋局已定,这棋还有看头么?无女不成戏,由“女”侠行刺,恐怕也是这个道理。有一则野史如此道:
一侠女与雍正有杀父灭族之仇,她决心复仇,拜一少林和尚为师,日日勤学苦练。三年功成后,侠女辞别师傅,同母亲一道来到京城,住在圆明园附近的一座破庙中,昼伏夜行,暗暗访查雍正起居规律、出行路线、御园地形,策划行刺细节,寻找行刺机会。破庙中还住着一家人,是一母一子,其子是个敦厚的小伙,名叫李才。
李才母子做个小本生意,光景略好,时常接济侠女和她的母亲。每当李才红脸挑水进来,默默将水倒进水缸;每当李才端过一升半升粮食,嗫嚅地对侠女之母说:“我妈让我……”时,侠女总是既不拒绝也不道谢,甚至一句话也没有,只是冷冷地看着他。李才却如释重负,他害怕侠女说出任何感谢的话。他本不是要人感谢的,在无依无靠的母女俩面前,他做的是一个七尺男儿应该做的事。终于有一天,侠女之母生病,李母来看望时,老姐俩抹泪道:“让孩子们在一起吧……”
侠女推门跪在李母面前,含泪道:“大娘,我家尚有血海深仇未报,且容我手刃仇人之首,再来侍奉您老。”一天夜里,李才正陪二老闲话,忽然听见房上轻响,转眼间侠女已站在灯影之前。她身着夜行服,将一个黑布包袱扔在地下,恨犹未消,咬牙道:“娘,咱家的大仇总算报了!”李才忙打开包袱,大吃一惊,只见血肉模糊,是一个戴着皇冠的人头。
侠女之母声泪俱下,向李才、李母述说了雍正害其家破人亡的经过。侠女将其父牌位供奉桌上,李才将人头安放桌前,四人跪倒在地,告慰亡者在天之灵。侠女与李才喜结良缘,不久,生了个大胖小子。
这故事似曾相识,听来像是蒲松龄《聊斋志异》中《女侠》一篇。所以有人认为蒲松龄作《女侠》,隐记的便是此事,那“须发交而血肉模糊之头颅”正是雍正的头颅。但蒲松龄死于康熙五十四年(1715年),绝无可能“隐记”二十年后雍正的死因,可知历史上附会的事是很多的。那么,行刺雍正的女侠是谁呢?濮兰德·白克好司的《清史外纪》中说是湖南人卢某之妻。卢某因谋反被雍正所杀,其妻擅剑,潜入皇宫,伺机刺死雍正后,刎颈而亡。
多数野史则认为行刺雍正的女侠是吕四娘。
吕四娘,有说是吕留良的女儿,有说是吕留良的孙女。总之,吕留良惨案发生之时,吕四娘年方十三岁,因住安徽乳母家而幸免于难。
传说吕四娘血书“不杀雍正,死不暝目”八字,不辞而别,只身前往京城报仇。她“晓行夜宿,风雨兼程”,历尽千辛万苦,途经洛阳白马寺时,饥渴交加、精疲力竭,不慎摔成重伤。
有白马寺高僧搭救疗伤,问其所往,吕四娘如实相告,高僧遂收吕四娘为徒。四年后,吕四娘绝技在身,她辞别师傅,施展轻功潜入京师圆明园,用闷香将宫女熏倒,换上宫女服装,混入宫中,手刃仇人,割下雍正的头,神不知鬼不觉地提头而去。宫中报雍正大渐,鄂尔泰等入宫见驾,惊骇欲绝,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具无头尸首。吕四娘的事,究竟有没有根据和可能?当然首先是有没有吕氏孤儿。雍正九年(1731年)二月十日,山西发现匿名揭帖,上有一首诗,道:
走狗狂惑不见烹,祥麟反作釜中羹,看彻世事浑如许,头发冲冠剑欲鸣。
诗后有文,说:“曾静可杀不杀,吕晚村无罪作罪,真古今一大恨事也。为此感愤,倾吐血性,倘好义君子与我同心,请将此诗传布宇内,俾当途闻之转奏天阙,庶朝廷知所悔改,而枭曾之首,存吕之孤,则刑罚中而人心皆服矣。”其中要求“存吕之孤”,而早在雍正八年,即有关于吕氏孤儿的传言。
雍正对此事十分重视,特谕浙督李卫,道:“外边传有吕氏孤儿之说,当密加访察根究,倘或吕留良子孙有隐匿以致漏网者,在卿干系非轻。”
李卫则密折覆禀:“吕氏一门不分男女老幼俱皆严禁,连吕氏坟地也派人监视。”
李卫以擅长侦缉得宠于雍正,吕氏孤儿漏网的可能性极小。那么,有没有犯人妻女,特别是十五岁以下女子,没官为奴而入宫中的呢?有这样的例子。然重犯眷属,均发边远之地。如吕留良孙辈尽数发往宁古塔给披甲人为奴,假若有吕四娘这个人,她以“没官为奴”的方式混入宫中也绝无可能。再说,圆明园虽为御园,却是雍正主要驻跸之地,警戒森严,绝非可轻易往来出入之处。但是,人们却热衷于添油加醋地传播雍正被刺的故事。这固然由于故事本身实在离奇、刺激,从另外一方面,也反映了人们对雍正王朝和雍正的印象:一个充满阴谋、暴力、杀人惨剧的黑暗王朝;一个主宰着黑暗王朝,制造所有阴谋、暴力、杀人惨剧的元凶和暴君。人们宁肯希望事实就是雍正被人砍去了头颅,似乎那样方才合情合理、大快人心。使人们留下上述印象的缘由,除了雍正即位前后阴森血腥的迷雾、父子手足相残的传闻,雍正自即位到暴亡的十三年间,方方面面的作为,都使方方面面的人感到紧张、重负、恐惧、窒息。
雍正的作为
雍正心里十分清楚,只要拿不出确凿证据证明自己即位的合法性,就无法彻底消除朝野上下对其人品的怀疑、对其统治的反感与反抗。他拿不出,因而,他只有采取高压、严猛的做法——“忠我则臣,背我则敌”,对那些“不笃诚敬,如禽兽者”,不可以宽仁感化,“惟有治之以法而已”。这种做法,不仅止于与雍正夺位争权的对手,而且推及到雍正王朝政治统治的各个方面。首先,便是权力的高度集中。
一切权力高度集中到皇帝、亦即雍正的手中。其中最重要、对清朝政治影响最大的,是奏折制度的全面推行与军机处的设立。过去地方官上呈皇帝的奏章有两种,一种叫做“题本”,内容是地方公事,加盖官印;一种叫做“奏本”,内容是个人私事,不盖官印。两种奏章均交由通政司进呈。在皇帝之前,有关官员已先过目,因而是公开的。奏折,又称密折,是臣下秘密直接达于皇帝的奏章。据说顺治年间即已出现,但未见实物。
康熙中期苏州织造李煦、江宁织造曹寅等奏报当地情况的奏折,上有康熙朱批“闻尔所奏,少解宵旰之劳。秋之后,还写奏帖奏来。凡有奏帖,万不可与人知道”,“倘有疑难之事,可以密折请旨。凡奏折不可令人写,但有风声,关系匪浅。小心,小心,小心,小心!”等等。
李煦、曹寅尚属与康熙有密切关系的家奴,到康熙晚年,一些地方官方奉旨在请安折中密陈地方官民动态,康熙表示代为保密,原折朱批后发还。然当时密奏范围不广,有密折权的官员不多,也没有形成严格的奏折制度。雍正严密并推广了奏折制度。雍正元年,雍正赋予全体封疆大吏密折权,下令各省总督巡抚密上奏折,只遭处分时停止其权。
“各科道每日一人上一密折,轮流具奏;一折只言一事,无论大小时务,皆许据实敷陈,即或无事可言,折内亦必声明无可言之故。”雍正二年,令督抚布按、将军提督保举州县官员,“才干素著,廉洁自持者”,“俱各密封保奏,不得会同商酌”。后来雍正又给提督、总兵官、布政使、按察使及学政全体官员密折权,甚至特许一些“品级卑微”、“无奏对之分”、如道府同知副将之类的小臣径上密折之权。雍正并对这些“从无奏折子之例”的人打气说:“朕今准你奏折子,就是你家里有什欺侮,教他们寄信与你,你缮折子,面上写一密字,差妥当家人赉来,门上人不敢不替你转奏,钦此。”
密折可随时随事奏闻,“一切地方之利弊,通省吏治之勤惰,上司孰公孰私,属员某优某劣,营伍是否整饬,雨旸是否时若,百姓之生计若何,风俗之淳浇奚似,即邻近远省以及都门内外,凡有骇人听闻之事,不必待真知灼见,悉可以风闻入告也。”
雍正推广奏折制度,使处理国家大小事务的权力全部集中到他自己手中,封疆大吏及内阁职权同时削弱。地方事务稍大一点,都要上奏折请示,秉承皇帝旨意办理。这种奏折并不通过内阁所属的通政司专呈,皇帝对奏折的批示并不同内阁大臣商讨,完全出自御撰。
如当时内阁中书叶风毛所云:“国朝拟旨有定例,内外大臣言官奏折则直达御前,天子亲笔批答,阁臣不得与闻……庶务事皆朝廷总之。”雍正推广奏折制度,改变了过去皇帝仅靠少数官僚或机构获取政治情报的传统,广泛增加了耳目和资讯渠道,密折人因此也不敢谎报政情,这便为其洞悉下情、决断决策提供了必要的条件。
雍正曾不无得意地说:“今许汝等下僚亦得折奏者,不过欲广耳目之意。”“然谕你打听的事,也不是你奏来就是了,朕还另有访问打听。”各种不同身份的官员背对背从各种不同角度秘密反映各种社会问题的奏折,使雍正成为从内到外、全面掌握中央、地方情况的第一人,也可能是唯一一人,从而真正做到了乾纲独断。
雍正在即位一周年时,对大臣们说,“国家政治,皆皇考所遗,朕年尚壮,尔等大学士所应为之事,尚可勉力代理,尔等安乐怡养,心力无耗,得以延年益寿,是亦朕之惠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