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扬名东洋
日本,不是他渴望的国家,却有一片他魂牵梦绕的土地,那里有承载着他成长的故事,还有他思念的母亲。这一次,他终于来了。这里终于不再是他荒芜的梦境,而是真实地跳入了他的眼中。
林紫垣说是去日本留学,其实更主要是去日本做生意。他在日本学习的主要也是经商之道。所以其实他们在日本的费用并不需要林家支付太多,多数都是林紫垣自己负担的。这等于资助苏戬求学的人就是他的表哥林紫垣。林是一个老老实实的生意人,不喜欢多生事端,苏戬也性情温和,所以林紫垣非常喜欢他,也乐得培养他。
当时在日本已经有了许多华人。中国人在国内不论有怎样的矛盾,到了国外时基本都是团结在一起的。这些华人在一起建了一所大同学校,主要供在日本的华人和华人子弟读书。苏戬到了横滨之后自然就直接被安排进了大同学校。苏戬的年纪不大,所以进的是乙班,先学习一些基础知识,打好基础之后才能升入假班。虽然他的年纪不大,但他的才学很快就在大同学校显现出来,他刚到日本不多时,就有很多人都知道了这个聪明的天才一样的小弟弟。
当然苏戬的心并不在此,他来到日本的目的主要是为了寻找母亲河合仙。虽然说母亲就在日本,但是日本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在日本要找一个人那也是十分困难的。苏戬只能依靠在日的华人同学们帮他打听。他一方面打听母亲的下落,另一方面则安心住在表哥家,努力用功学习。他必须在学校做出成绩,这样才会让表哥觉得带他来日本并非是错误的。就算他来这里不是为了学习,也要用学习成绩作为自己在此停留的依据。
大同学校打开了苏戬的另一扇大门,那里都是风华正茂的同学少年,每一个人都意气风发,谈吐不凡。大家都有着崇高的理想,有着超脱世俗的气质。在这里,苏戬第一次发现原来人还可以活得这样潇洒,这样痛快。他最先认识的朋友是一个名叫冯自由的同学,这个同学有些微胖,平时讲话十分有趣,苏戬和他在一起总有说不完的欢笑。在这学校里,每天都散发着阳光的气息,这让苏戬明白了人间并非是只有阴郁的,人间还有这些不被世俗所扰,不被凡俗所累的莘莘学子,他们不必考虑柴米油盐,不必考虑家乡困苦,他们只要将心埋在书本中,努力学习知识就好。
原来当学生学习是这么美妙的事情,原来离开了苏家离开了父亲之后,天地可以这么广袤!在这片土地上,苏戬感觉呼吸变得无比顺畅,心情也变得畅快多了!他每天除了和同学们在一起运动聊天,就一头扎在图书馆里,图书馆是知识的海洋,那里有无穷尽的秘密等待着苏戬去探知,那里能无限满足学子们的求知欲。只有到了图书馆,你才会发现,这世上的书你哪怕用一辈子去读也读不完,那时候你就会明白自己的生命是多么渺小,世界是多么巨大了。
苏戬读的书越多,谈吐就越发不凡。他生来英俊漂亮,外表出类拔萃,内在又内秀十足,这样的少年不引人注意是不可能的。所以很快,他的名声就从大同学校传了出去,并时常引来当地一些淑女名媛们的偷视。在这里生活的一切,都在告诉苏戬,往事已经过去,他要享受当下,享受未来。在这里,没有尘世的作弄,没有命运的不公。大家都是来自祖国各地,有着各自的生活,大家到了这里就是一家人,这里是热血阳光的一家人,充满了欣欣向荣的力量。
冯自由因为与苏戬来往最多,所以对苏戬家的事情多少有了些了解,对于苏戬的人生,冯自由在同情的一方面,也有着不同的看法。他告诉苏戬:“其实你的悲剧并不只是你自己一个人的悲剧,这是当时的整个社会造成的。因为人们对异国恋情有偏见,而且你的家族有着旧社会的种种观念,所以才会出现这样的可怜故事。你的嫡母,你的庶母其实都是那个社会的可怜牺牲品。这样的事情现在也不会停止发生,但是我真是希望哪一天在中国大地上,再也不会有这种不公平的事了!”
冯自由的话为苏戬打开了尘封已久的心。苏戬很喜欢他看问题的视角,他总是喜欢忧国忧民,很多时候都能站在一个很高的高度去想问题。冯自由经常跟他说现在中国社会的种种不好的现象,他认为这些现象都应该更改。比如三妻四妾的传统,比如女性的地下地位,还有人们对血统认识的不足,只有改变了整个国家,才能改变这些细枝末节。
冯自由的心很宽广,他总希望通过现在的年轻人们的力量来给中国从底朝天翻个新。苏戬从来也不敢想他说的事情,他甚至没想过要改变那个让他深恶痛绝的苏家,更何况是整个中国了!冯自由的观念激发起了心中的一腔热血,是啊,其实这一切都是可以改变的,一切悲剧都是可以避免的!当年生母的命运本不该由苏家两个老人来操纵,当年陈氏也不该因为只生女儿就患得患失,这一切都是错误的啊!
有些思路一旦被打开,就停不下来了。苏戬问冯自由:“可是现在全中国的人绝大多数都是因循守旧的,你要怎么改变他们的想法呢?”冯自由说:“现在恰是最好的时机!你看,现在包括日本的外国人对中国虎视眈眈,中国内部也乱成一团,清朝的江山早就岌岌可危,到处都是新生的改革的力量!这种时候,只要有一个领导人领导着大家建立新的江山,并发布新的国民规则,到时候老百姓过上了好日子,自然领导人说什么自己就怎么做了!”
“我觉得你想得太简单了,实施起来不会那么容易的。”苏戬说。冯自由笑了,他长得不如苏戬那般英俊,但是他的长相却十分随和亲切,他笑起来也很好看,看到他的笑容,就总能让人心情大好。他说:“确实不容易,所以就需要我们这些年轻人来努力啦!”说着,他搂住苏戬的肩,这让苏戬心中热血沸腾起来。苏戬看了看自己的双手,通过这双手,真的能改变那整个世界吗?如果能做到,那将是多么伟大的一件事!冯自由看出他的热血,也不点破,他早知道这个年轻人是个好样的,只是他年纪还小,等他大一大了,就把他拉进他们的组织,一起为振兴中华而努力。
苏戬与冯自由的交往可以说改变了他的整个人生轨迹,而不久后,另一件事情让苏戬的心情彻底明朗了起来,那就是有人找到了他的养母河合仙!这是他来日本的最终目的啊!他的最亲的亲人原来就在距离横滨不远处的一个小村落里,他恨不得立刻奔到母亲的身边,扑进母亲的怀抱!只是现在还不行,他不能为了看母亲而中断学业。他只有默默等待,默默忍受心中的相思之苦,一直等到学校放假,他就第一时间奔赴那个小村庄,奔赴河合仙的家。
来到河合仙家门口,苏戬心下十分忐忑,他不有些不敢敲开门。不知道见了母亲之后,她会不会对现在的自己失望呢?现在他还是一事无成,还是要靠别人供养,并没与成为一个彻底独立的人。不知道这样的自己是否有资格去见母亲呢?这种近乡情怯的感觉折磨着他,直到门自己打开了。一个熟悉却已经苍老的妇人的脸出现在苏戬的面前,看到苏戬,妇人吓了一跳。
“你是谁呀?”妇人诧异地问,她不知道一大早怎么会有这么个年轻人站在自己家的门口。听到这问话,苏戬的眼泪再也止不住,刷地流了下来。他跪在妇人的面前,哭泣着说:“母亲,是我呀!我是苏戬呀!您不认得我了吗?我好想你呀!”听到苏戬这个名字,河合仙先是一愣,接着也哭了起来,她立刻扶起苏戬,高兴地看着他,“戬儿啊,没想到你已经长得这么大啦!这真的是我的戬儿啊!我真的又看到我的戬儿啦!”苏戬哭得泣不成声,他哽咽说:“是的,真的是我呀!母亲,你的戬儿来日本读书了,我再也不回去了,我要一直在这里陪伴你!”河合仙连忙点头,“好!好!真是太好了!我的戬儿回来了,我终于不用看着你的照片想你了!”
河合仙把苏戬迎进屋,得知他还没吃早饭,就去为他准备早点。这熟悉的感觉让苏戬几次落泪又几次止住。这才是他的家,才是他的亲人啊!他的情,他的归宿,他的漂泊之后的落足点,牵着他这个风筝的线的另一端!还好,还好现在他们都活着,还好他们都还很健康,原来只要活下去,就又团聚的希望!苏戬现在无比庆幸当初在苏家没有因为陈氏的迫害而死去,不然他就永远没有今天了,那样的话母亲该有多么痛苦啊!
想来他离开横滨已经有九年了,九年的时间里,河合仙不知道过得是怎样的日子,才会让她现在看起来这样苍老。苏戬真相把她额头上多出的几道皱纹全部抚平了。他知道那一定是因为思念他才会出现的。
不一会儿,河合仙端着做好的爱心早点送到苏戬面前,苏戬一边吃着早点一边哭泣,他感觉这一早上,他已经把积攒了九年的泪水都流出来了。在苏家被虐待的时候,他没有哭,差点在病痛中死去的时候,他也没有哭,因为他知道,就算那他哭了,也不会有人怜惜他,不会有人可怜他。而只有现在,他才能忘情地哭泣,才能敞开所有的心扉。因为人只有在疼爱自己的人的面前才哭得出来呀!
苏戬就这样在河合仙的家中住了下来,继续九年前未竟的天伦之乐。他庆幸自己还有这样一个归宿,还有这样一个家。他想,自己虽然不幸,但总比那些父母双亡彻底漂泊天涯的人要幸运多了。这样看来,老天对他也算不薄。现在他在生活上有表哥林紫垣的资助,感情上又有河合仙的照顾,他的幸福简直快要溢出来了!什么青灯古佛呀,什么暮鼓晨钟呀,都被他抛在了脑后!此时的他,只想尽情享受这红尘的美好,享受人间的多情。
4.他乡之恋
重拾的母爱,让苏戬敞开了心胸。他开始对外面的一切事物都感兴趣了,他不再淡看闲云花开花落,身边的一草一木都开始变得充满勃勃生机,他开始努力关爱目所能及的一切。他爱远山,爱碧空,爱浮云,爱山石草木,他心中的爱太多了,怎么爱也爱不玩。这都是河合仙赋予他的,都是这幸福的一切赋予他的。他终于明白,为什么能有人每天那样努力的爱别人,那一定是因为他们的生活很幸福啊!只有幸福的人才会让心中充满了爱!
而这个年轻英俊的男子的到来,也给这个小村落增添不少光彩。这小村落不大,人也不多,年轻人就更是少而又少,忽然出现了这样一个年轻人,据说还才华横溢外表出众,必然会引起当地年轻女子们的注意。那时候,在这个村落有一个跟他年岁相当的女孩子,名叫菊子。菊子是一个有些内向,却很有才学的女孩子,她长相清秀,如同清泉碧玉一般,让人看了就容易滋生怜惜之意。
一个偶然间,菊子看到从自己家门前经过的苏戬,顿时对这个男子一见钟情。可是她太内向了,不知该怎样表达自己的心意。她就悄悄打听这个新来的男子的消息,知道了他是在河合仙家寄宿的,同时还是大同学校的学生。菊子努力了很多次,制造了很多次与苏戬偶遇的机会,但都因为她的内向腼腆而错过了与苏戬交谈的机会。恼恨不已的菊子忽然发现自己养得信鸽,她觉得也许利用信鸽是一个好主意。
于是菊子写下了许多诗句,多数都是描述自己的心情,她的寂寞和哀伤,她的孤单和无助,她将这样的心情写在字条上,并绑在了信鸽的腿上。她猜想,如果苏戬懂得她的心,看了信鸽上的句子一定会前来寻她,如果苏戬不解风情,那么她也就可以死了这条心了。
就在一个春风如沐的清晨,菊子放飞了这些信鸽,它们在村落的上空盘旋,有的落在树上,有的落在房檐上,也有落在别人家的窗口,其中就有一只落在了河合仙家窗前。苏戬看到了那只鸽子,他发现鸽子腿上绑了字条,就好奇地上前将字条拆下,然后读出了上面的诗句。这诗句如同泉水一样滴在苏戬的心上,泛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柔波。
是怎样的人才会写出这样哀伤而又秀美得句子的啊!苏戬不禁充满了好奇,他甚至是迫不及待地想要看到这诗句的主人。于是他拿着鸽子走出门,放手让鸽子飞去,自己则跟在鸽子的后面,想要看看这个鸽子会落在什么地方。他的双眼不敢离开鸽子,生怕跟丢了,为此,他还差点跌了一跤。最后,他看到这鸽子停在了一个房子的窗前,他远远地看着,看到一个美丽的少女接回了鸽子,温柔地抚摸那个小信鸽。
那女子是如此柔美,苏戬虽然站得远,但他也能感受到女子抚摸鸽子时的轻柔。有那么一瞬间,他忽然觉得,如果自己可以成为那只信鸽该多好!他一方面担心被那女子发现他的注视,一方面又舍不得挪开目光。如果被发现了,自己一定会被当做登徒子怒骂一顿吧!可是就算被骂了,他还是想多看看这个女子几眼,只那么几眼,这女子就已经彻底住进了他的心里,不论如何也赶不走了。一直到女子离开窗前,苏戬才遗憾地离开回家。
回到家中,早已准备好早点的河合仙问苏戬去哪里了,苏戬一开始含含糊糊不想说,后来才忍不住问她:“母亲,住在距离这里不远的那个蓝顶房子,还养了许多鸽子的家你认识吗?”河合仙想了想,“你说的是菊子他们家吧!我知道得呀,怎么了?”苏戬忙问:“母亲,菊子是谁?是他们家的女儿吗?”河合仙点头,“是啊!”苏戬无法言说自己的心情,他看着桌上早点,眼前又浮起了女子的影子。他的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让河合仙觉得有些好笑。
“你到底是怎么了呀,我的孩子?好像丢了魂似的!”河合仙问。苏戬这才缓缓地说:“母亲……我……我大概是恋爱了。”这倒非常出乎河合仙的意料。河合仙先是一愣,接着微笑起来,“是啊,戬儿已经长大了,已经不再是当初的小孩子啦!我早该看出来呀!你是看上了菊子姑娘吗?那可真是一个好姑娘啊,又温柔又懂事,就是太腼腆了不爱讲话。你们两个倒是挺合适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