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椀冰寒消暑气。碧簟纱厨,晌午朦胧睡。莺舌惺松如会意。无端画扇惊飞起。
雨后初凉生水际。人面荷花,的的遥相似。眼看红芳犹抱蕊。丛中已结新莲子。
— —晏殊《蝶恋花》
炎炎夏日,享用一杯冰镇饮料,今日已为极平常之事。在两宋的通衢与巷陌上,行人想喝到一杯冻饮也不难。古时候没有冰箱与冰柜,他们如何藏冰呢?
这不劳我们操心,古人自有妙法。
远在2000 多年前的周朝,先民已学会在寒冬时节收集冰雪,存放在隔热性较好的场窖中,供盛夏时使用。周王室有司掌藏冰的官员“凌人”。先秦列国还发明了多种取冰、用冰器皿,如商朝凿冰用的“青铜凌穿”、战国冰酒用的“冰鉴”。近年来,我国在河南、陕西等地陆续掘出古人贮冰的遗址“凌阴”。另外,据《吴越春秋》所载,越王勾践出游时,曾在“冰厨”中食宿。但它是否真的
存在过,尚待考古专家考证。遗憾的是,在近千年的漫长时间里,能在夏季里享受冰冻食饮的人,多居于权力与财富金字塔的顶端,“浮甘瓜于清泉,沉朱李于寒冰”的清凉夏天,只属于魏文帝曹丕;“挫糟冻饮,酌清凉些”的冰爽快意,只在楚国贵族屈原的吟哦中散化。夏冰俨然是王公贵族的专享,这一情形在素称强盛的唐朝亦未见有多大的改观。唐室有向大臣赐冰的恩礼,白居易撰有《谢赐冰状》,申述自己喜获冰块后,他那一份“永怀履薄之戒”的报国之心。老病缠身的杜甫遭逢酷暑天时,好想吃冰,可又心知宫里的“玉井冰”与己无关,只好酸酸地说:“思霑道暍黄梅雨,敢
望宫恩玉井冰。”
长安的唐朝诗人若有千金家财,就能掏钱去买夏冰,也不必依仰圣主下赐。唐末冯贽《云仙杂记》说:“长安冰雪,至夏日则价等金璧。”唐代夏冰的时价与金等价,真叫人瞠目!转盼之间,宋时的冰价却已暴跌。宋时六月的开封城,人们大多不会觉得一杯冰雪凉水有多矜贵,它们不过是“桥门市井”皆有卖的“是月时物”。开封人对冰雪的需求量很大,冰业已实现“产业化”,以平价出售。北宋文人刘攽管那些制售冰雪的人叫“卖雪人”,还作过一首《戏作卖雪人歌》诗。京城的冰块应该大多储存于地窖中,因储量丰富,卖雪人多,冰雪易得。在夏日的街头巷尾,处处见售各色冷凉食饮,如夏夜时,州桥食市所售的“砂糖冰雪冷子元”“砂糖菉豆甘草冰雪凉水”等。开封制贩冰雪的店子很多,但“惟旧宋城门两家最盛”,这两家铺子生意最旺,老板也赚得盆满钵满,他们都用银盘来盛冰!
开封人在餐馆点菜时,会从己所好,“百端索唤,或冷或热,或温或整,或绝冷,精浇、膘浇之类”。有些绝冷的冷食,坊间难觅其迹。宋真宗开列的一份赐品清单中,有一名“伏日蜜沙冰”的冷饮。沙冰冷冻食品,三伏天时不宜多吃。宋孝宗曾对礼部侍郎施师点说:“朕前饮冰水过多,忽暴下,幸即平复。”施师点说:“自古人君当无事时,快意所为,忽其所当戒,其后未有不悔者。”宋孝宗深以为然。据明人李时珍《本草纲目》载,宋徽宗是第一个吃冰过量而患上肠胃病的中国帝王。宋徽宗的病是如何治好的呢?医者说:“疾因食冰,臣因以冰煎此药,是治受病之原也。”宋徽宗服过以冰治冰的药汤后,病即治愈。
南宋虽定都于气候温暖的杭州,冰块的供应量却未减少。据气象学家竺可桢推测,南宋时期,中国气候转冷。杭州冬天越漫长,制冰期也就越长。杭州卖雪人以北方移民为主力军,他们利用自己修造冰窖的经验,保存以备夏日取用的冰块。
杨万里《荔枝诗》记曰:“北人冰雪作生涯,冰雪一窖活一家。帝城六月日卓午,市人如炊汗如雨。卖冰一声隔水来,行人未吃心眼开。”酷暑难耐之日,善长仁翁们会向杭州人免费分发“消暑药冰水”。
南宋的夏天几乎天天都是“寒食节”,《梦粱录》《武林旧事》《西湖老人繁胜录》等书登载的冷食,约有20 余种:“荔枝膏水、凉水、红茶水、姜蜜水、木瓜汁、五梨浆、乳糖真雪、雪泡梅花酒、紫苏饮、香薷饮……”杨万里还吃过一种广受欢迎的“冰酪”,品尝后留诗《咏酪》曰:“似腻还成爽,才凝又欲飘。
玉米盘底碎,雪到口边消。”冰酪的做法应当是在碎冰或刨冰中加入砂糖、乳酪等食材。这听起来有点像今天的冰激凌,不过冰激凌到底是不是中国人发明的,学术界至今无法给出确定的结论。
搭配食物与饮料不是夏冰的唯一用途,它也常用于调节室温。南宋皇宫建有专用于避暑的翠寒堂,是处“长松修竹,浓翠蔽日,层峦奇岫,静窈萦深”,并造有人工瀑布,另有一个往殿里送凉的水力风车。皇帝的宝眷还嫌殿里不够冷,再放了几十个盛载冰块的金制冰盆。炎夏的某日,洪迈被皇帝召入翠寒堂,他竟然冻得全身颤抖。这种依恃冰雪融化降温的防暑方法,得到了广泛的运用。
群僚在夏天朝见皇上时,“令翰林司供给冰雪,禁卫殿直观从,以解暑气”。在北宋开国之初,大臣未有此等福利,据说曾有位老臣子,在盛夏时穿公服上殿,差点在大殿内闷死了。在此之后,朝廷遂一度特准大臣在盛夏时可不穿公服上朝。
冰盆也是两宋居家的常有家什。比之前代,宋人自有骄傲的底气。古人曾以“伐冰之家”代指豪门世阀,此可参见杜甫的诗句“公子调冰水,佳人雪藕丝”。周密说,杭州名妓唐安安的香房“最号富盛”,“凡酒器、沙锣、冰盆、火箱、妆合之类,悉以金银为之”。在黄州的夏日里,苏东坡干脆将甘蔗汁与奶酪浸到冰盆中,“垂柳阴阴日初永,蔗浆酪粉金盆冷”。冰盆有着“雪飞炎海变清凉”
的魔力,男子就更不想离开红粉丽人的芙蓉香帐了。只是苦了那些独望深深庭院的妻子们,她们只能在闷热愁绝中泪眼问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