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原来乾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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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阿哥弘历(2)

康熙六十一年十一月十三日深夜,康熙皇帝遗体载于肩舆运回京城大内,奉安于乾清宫,新皇胤禛在步军统领隆科多护卫下先行回到紫禁城。而此时被刚刚去世的皇祖预定为未来皇太子的弘历,正住在畅春园中一座名为澹宁堂的居所之中。十一月二十日,胤禛在大内太和殿登极,正式即帝位,改明年为雍正元年。随后不久,弘历由畅春园移入大内宫中居住,开始了长达十三年的皇子生活。

雍正元年初,春耕将举,皇帝首次前往天坛大飨殿举行隆重的祈谷大典。这一天是正月十一,即所谓"上辛日"。雍正还宫后把弘历召到养心殿,"以肉一脔赐食"。弘历吃了,觉得味道好鲜美,却不知是什么肉。细心的弘历还有点怀疑,皇父为什么不把三哥弘时、五弟弘昼一同叫来吃肉呢?弘历的疑心不能说没有道理。

雍正这个人做什么事都要经过深思熟虑,反复斟酌,哪怕一点小事也每每寓有深意。即位后初次郊祀,向上天祈求年谷顺成之后,他又上告穹苍,百年之后,将以皇四子克承大宝。祈谷礼毕,他有意把献祭用的小牛肉带回宫中,单单给了弘历一人,让他慢慢去品味。弘历到底是皇祖、皇父两代选中的聪明绝顶的皇位继承人,日后忆及此事,弘历曾谈到他当时已悟出皇父深意。然而,这件事当时只能藏在内心,彼此都心照不宣。

雍正通过单独赐肉弘历做了暗示之后,就开始思索如何正式封弘历为皇太子。在这件事上,殷鉴未远。康熙立储之误有三:其一,太子失教;其二,太子立而复废,乍废乍立,失之乖张;其三,也就是对雍正来说,最为抱憾不已的是,康熙毕竟没有留下一件亲笔书写的命其为嗣皇的确凿凭据。雍正心中以为,自己绝不会重蹈覆辙,明诏册立弘历为太子;然而,如何郑重地封弘历为皇太子,又不为包括弘历在内的皇子们及朝中王公大臣所知呢?这件事真让他伤透了脑筋。经过八九个月的酝酿,雍正终于解开了这道难题,他发明了一种在中国古代政治史上前无古人的秘立皇储的办法。

雍正元年八月十七日,皇帝把总理事务王大臣、满汉文武大臣及九卿召到了乾清宫西暖阁,事先他已把亲笔书写的"立皇四子弘历为皇太子"的传位谕旨,密封于锦匣之中,待诸王大臣齐集,遂宣布为的是立储大事。且看雍正独出心裁的办法:

"圣祖既将大事付托于朕,朕身为宗社之主,不得不预为之计。今朕特将此事亲书密封,藏于匣内,置之乾清宫正中,世祖章皇帝(顺治)御书"正大光明"匾额之后,乃宫中最高之处,以备不虞。诸王大臣,咸宜知之。"

随后,命大臣们退朝,只留下总理事务王大臣怡亲王胤祥、廉亲王胤禩、大学士马齐和舅舅隆科多四人,当着这四人之面,将盛有传位密旨的锦匣收藏在"正大光明"匾额后面,全部秘密立储仪式至此告结。

秘密立储后三个月,康熙周年忌辰在即,雍正降旨命皇四子弘历往祭景陵。康熙陵墓在京东遵化昌瑞山顺治孝陵之旁,名曰"景陵"。雍正元年九月圣祖梓宫奉安地宫后,初逢周年大祭,雍正却让一个年仅十三岁的小孩子前往主祭,这确是十分耐人寻味的。翌年十一月十三日,康熙再期忌辰,雍正"仍命皇四子弘历祭景陵"。

以皇子或诸王代祭祖陵,在雍正之前,不乏其例;但由像弘历这样未更事的孩子主持皇祖"期年大祭"和"再期忌辰"的祭典,恐怕是绝无仅有的。雍正这样安排,似乎是出于孝子之心,亡父生前钟爱皇孙弘历,临终前又郑重嘱托必封弘历为皇太子,如今亡父夙愿已偿,由弘历前往主祭景陵,而自己留在京师祭拜亡父,默默祝告,不是更妥帖周到吗?雍正用心可谓良苦。

名门闺秀富察氏

雍正五年确是弘历大吉大利的一年。这年七月十八日,弘历与皇父选中的名门闺秀富察氏在皇宫举行了大婚典礼。弘历初随皇父搬入大内,住的是毓庆宫,与富察氏成婚时新房在西二所,此后至即帝位前大约七八年间,弘历与富察氏都住在这里,因此日后乾隆对西二所十分珍重,将其升格为重华宫,大加修葺。弘历在皇子时期,妻妾虽多,但与嫡福晋富察氏感情最融洽。

富察氏与弘历成婚时十六岁,皇父雍正选她做已密定为皇太子的弘历的嫡福晋,是把她作为未来的皇后考虑的。人品、性情、相貌等自不用说,富察氏之所以被选中为弘历的嫡福晋,雍正似乎有以富察氏一族雄厚的外戚势力翼护弘历的政治因素的考虑。

富察氏一族是康熙、雍正时代根基深厚、权势显赫的满洲世家。富察氏曾祖哈什屯以军功授一等男爵,祖父米思翰康熙时任户部尚书,以力主撤藩名震天下,到父亲李荣保、大伯父马斯喀、二伯父马齐、三伯父马武这一代权势益隆,其中尤以马齐尤受康熙倚重,授武英殿大学士,亲书"永世翼戴"匾额赐之。康熙四十八年正月,皇帝怀疑他怂恿众臣,谋立胤禩,马齐力辩自己无朋比怀私之事,最后竟一气之下,拂袖而去。康熙震怒,治马齐罪,李荣保、马武亦被株连,但康熙日后还是宽宥了马齐兄弟。康熙五十五年复授马齐武英殿大学士,马齐兄弟蹶而复振。雍正即位,马齐被任命为四名总理事务王大臣之一,与另一名外姓总理大臣隆科多相比,在护胤禛嗣位上,马齐同样有巨大贡献。康熙临终前召大学士马齐谕以胤禛为嗣皇、弘历封皇太子,可见对他寄予了极大的期望。雍正对兄弟、臣工喜怒无常,善始善终者极其罕见,宠眷不衰的,诸兄弟中当推怡亲王允祥,而勋旧大臣则无过于马齐。由于有以上政治背景,富察氏被选为弘历的嫡福晋,即未来的皇后,绝不是偶然的。

值得一提的是,富察氏一族在乾隆朝以后族之故,一门朱紫,出将入相,更臻于鼎盛之势。而李荣保第十子、富察氏之亲弟傅恒一支尤为煊赫。雍正欲以富察氏这一满洲勋戚世家,"翼戴"其子弘历的良苦用心总算没有白费。

惬意少年

对于乾隆来说,皇子时代的十三年,确是他活得最潇洒、最惬意的一段宝贵时光。乾隆不像他的曾祖父顺治和祖父康熙那样冲龄即位,没有天真烂漫的童年和少年;也不同于他的父亲雍正,青年时代便窥伺神器,机关算尽,直到四十五岁,韶华已逝,才坐上了皇帝的宝座。乾隆十三岁即被皇父密定为皇储,无需为此耗费精神;他的父亲鉴于康熙晚年诸子卷入政治的殷鉴,也绝不允许他过早地与外间社会接触。雍正在处心积虑地维护皇四子弘历的皇储地位的同时,贯注精神于其教育,期望他在登极之前,具备作为一个帝王的足够资格。

雍正深知,要教育好皇子,首在慎选天下英贤为阿哥师傅。藩邸时期,雍正只延请了翰林福敏一人教育弘历、弘昼兄弟,现在显然已不够了;况且,弘历学业的长进也实在太快,亟需宿儒为他讲解儒家经典中的深奥旨义,这似乎也是福敏不能胜任的。经过反复推敲,雍正选择了徐元梦、朱轼、张廷玉和嵇曾筠四位品行端方、学问博洽的名臣,并于雍正元年正月,在懋勤殿举行了肃穆庄重的拜师典礼。

对弘历来说,懋勤殿拜师虽有四位,令他终生念念不忘的只有朱先生一人而已。

朱轼,字若瞻,号可亭,故而乾隆名之曰"可亭先生"。他是江西高安人,康熙三十三年进士。此人为官清廉,负一时重望,学问也好,经学造诣尤深。乾隆日后说他"汉则称贾董,宋惟宗五子。恒云不在言,惟在行而已",由此可以概见其治学的特点。朱轼对乾隆一生影响深远,如果说福敏使弘历饱读经史诸子的话,那么,朱轼则帮助他慢慢地咀嚼、消化,把几千年积累下来的中国古代文化精华,特别是儒家的政治思想、道德规范吸吮进来,变成这位年轻的皇子、未来的皇帝血肉之躯不可分离的部分。每当弘历听可亭先生娓娓不倦地阐述经旨,谆谆教诲读书立身在行不在言时,心里总是泛起阵阵暖意。

上书房中,与弘历同窗共读、感情最深的莫过于五弟弘昼。弘昼生母耿氏亦为藩邸"格格",他仅小弘历几个月,因此二人从小相伴,从九岁起又一同从师福敏,在雍亲王府"如意室"西间"乐善堂"一起读书习字。当雍正元年正月懋勤殿拜师时,只有弘历、弘昼兄弟二人,但后来弘历二十四叔允祕和平郡王福彭亦先后奉旨读书内廷,成为弘历的同窗学友。

弘历读书很勤奋,上书房的功课完毕,回到家中,他仍在自己的小书房里口不停诵,手不停批,深深地沉浸在读书的乐趣之中。弘历天分甚高,用功又勤,所以得到师生交口赞誉。朱轼说他"精研易、春秋、戴氏礼、宋儒性理诸书,旁及通鉴纲目、史、汉、八家之文,莫不穷其旨趣,探其精蕴"。弘昼则说"吾兄于问寝视膳之暇,每有所得,发为文词。日课文一首,虽退居私室,亦不敢自懈,手披心绎,欲力追古作者"。福彭评价更高:"皇四子问安视膳之余,耳目心思一用之于学,考合古今,微论同异,虽单词只义必条分缕析,铢黍弗差,每为文,笔不停缀,千言立就,而文思泉涌,采翰云生。"

而在弘历自己,并不认为自己如何超群,他的孜孜向学,似是发自心底的对读书的热爱。通过师傅的教导、同窗的切磋,以及自己消化理解,弘历初步构建起以儒家价值取向为标准的伦理道德系统。他服膺孔子,推崇宋儒,在诗文中阐发"内圣外王"之学。从弘历当时的思想倾向来看,他坚信儒家"仁政"、"德治"的正确,认为"治天下者,以德不以力";处理君臣关系,他则主张虚己纳谏,对于孔子"宽则得众"的格言尤为心折。而且,弘历也认为"宽"要有一定限度,否则,便会沦于柔懦,柔懦为害之巨,不下于刚暴。

由此可见,弘历在即位之前虽倾向于宽仁,但并未趋于极端,因此他为政之初,不过以宽作为一种策略手段,以调整雍正严猛政治留下来的种种后遗症。在积累了越来越多的政治经验后,政策走向便由宽转严,但又时时注意把握分寸,不为已甚。因而宽严相济,以严为主,则成为乾隆一朝政治的特色。这与他在皇子时期即领悟到的帝王南面之术的精奥是有很大关系的。

弘历十三年的读书生活又是丰富多彩的。他一生对诗文书画的"结习"就是在这时养成的。弘历作诗文,是蔡世远指点入门的,学画则多与二十一叔允禧相互探讨切磋。允禧与弘历同生于康熙五十年,比弘历大半岁多一点。这位天潢贵胄自幼善书画,所画山水笔致超逸,水墨花卉亦极富雅韵。

除诗文书画之外,皇子时代的弘历还有各方面的广泛兴趣。他喜欢田猎校射,喜欢春秋郊游,读书闲暇,还下围棋、坐冰床、玩投壶,饲鹤养鸽,烹茶品茗,鉴赏古玩,甚至对斗蟋蟀也饶有兴味。弘历也喜欢摆弄西洋"奇物"自鸣钟、望远镜。

皇子时代的读书生活,对弘历来说,确是轻松而惬意的。"深忆十年事,心情一碗茶",这是弘历的自白。然而,令乾隆终生追怀不已的世外桃源式的美妙日子即将结束了。

雍正十一年二月,弘历被封为和硕宝亲王,同日,五弟弘昼亦封和硕亲王,赐号"和"字。弘历之封为"宝"亲王,因即将入承大宝,这是不言而喻的。"和"字也寓有深意,这里寄托雍正的殷切期望。雍正一向以为弘历、弘昼同气至亲,实为一体,两兄弟若能诚心友爱,休戚与共,自然和气致祥,有利于社稷江山的巩固。雍正十三年五月,又命皇四子宝亲王弘历参与办理苗疆事务。三个月后,雍正崩逝,《遗诏》命"宝亲王皇四子弘历为皇太子,即皇帝位"。

随着弘历登上太和殿的皇帝御座,他那极富戏剧性的阿哥时代终于落下了最后一幕。当弘历手捧大行皇帝《遗诏》,读到"宝亲王皇四子弘历秉性仁慈,居心孝友,圣祖仁皇帝于诸子孙之中最为钟爱,抚养宫中,恩逾常格"一节时,热泪不禁夺眶而出。古往今来,为帝为王者何啻千百,有哪一位像自己一样受到父祖两代的恳恳重托呵!感戴父祖恩遇之深的同时,弘历觉得自己身上的担子太重了。

乾隆时代开始了,大清王朝的历史将翻开新的一页、中国历史也将随之翻开新的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