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饭,桃子婶和花生香借着月色朝消家台走去。她们会怎么警告村民?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因为我相信桃子婶能处理好她的愤怒。
月光穿过愧树枝头,洒在花生香身上,给她远去的背影披上了一层银衣,也给柔弱的身段增添了一丝冰的坚韧。
我扒着碗里的稀饭,目送她远去,心底一阵愧疚。从我回来,花生香只讲过事情,没有跟我说哪怕有一句闲话。我几次想开口跟她说些什么?却不知道说啥,连接触她的目光都不敢。
“咳咳!”
心到了跳动的时间,猛的跳了一下,我手上的碗和筷子掉在地上,难受的双手扶着桌沿,上身咳嗽的贴在桌面。三姐丢下手上的活计,跑过来顺着我的背,我把咳到嘴里的血汁强行吞了下去,等好了一些,说:“三姐,你能别哭吗?你老弟绝对会长命百岁。”
喜欢哭鼻子的三姐擦了一把眼泪,跑进花生香的小屋搬出了一坛子酒,她看了一眼废墟,说:“这是屋子倒塌的时候,花生香搬到一边的。”
父亲配给我减轻咳嗽的酒,一直摆在鬼屋外墙边。我能想象到常人面对巨大石棺和僵尸的恐惧,也能想到天香控制棺材时的威力,花生香在那一刻还惦记着酒坛,让我的愧疚更深。
“落花归心,暗随流水到天涯。或许,她这么看着你已经够了,又或许……总之,她什么也没强求,这也许是她活下去的最后执念。你想跟她说清楚,是为她好,但对她而言也许是最锋利的刀子。”
我不愿意看着花生香这样,想跟她好好谈谈。一直斜躺在空中看着月亮的小然,对着无尽的星空,就像老子肚子里的虫子一样,自说自话的感叹着。
“千万别好心干坏事,”小然公主裙飞舞,她从虚浮的空中跳到我面前,警告的说完,又说:“我们该去办正事了。你前段时间的所作所为,村里人对隗树林老汉的态度可以说是避之不及,江湖骗子真有那么大的煽动力让村里人来找你?”
“姑奶奶,您不吃醋?”我给酒壶灌着酒,对着空气说着。三姐见怪不怪的摇了摇头,又去做她自己的事情去了。
“吃醋。一只鬼有资格吃人的醋吗?”
小然嬉皮笑脸的吐了吐舌头,又夸张的做出很委屈的样子。我灌满酒壶,喝了一小口,再次灌满,拍着自己的心口说:“我算是正常人吗?你见过正常人心都不跳一下?”
“哼,老娘怎么不知道孙家老四什么时候变成情圣了?还会哄女孩开心了?”小然把脸偏到一边,眯成月牙的美眸闪着精光,出卖了她真实的想法。
时值初夏,孙家台上的爷们不再睡的那么早,不少人三五成群的集合在一起闲扯淡。
我把小然的牌位插在腰前,圆规背在身后,手上晃荡着酒壶,走到了家门口。以前的夏夜,我家门前是左邻右舍的聚集地,如今一个人影也没有。我看着空荡荡的院子,短暂的失神过后,迈步踏了院子。
“啊姆……老不死的……”
喊了两声,大嫂打着瞌睡出来,她摇晃着睡麻的脖子说:“老四,你不知道虎子带着新媳妇回来了?都去吃酒了。你等会,我帮你去喊。”
大嫂说着小跑出了家门,我看着空荡荡的房子,笑着对着屋顶说:“你给大嫂吃过啥迷魂药?”
上次大嫂被小姑奶奶抓了一下之后,她脾气变好了很多,对大哥还是有些泼辣,但那是人家两口子的事。她对家里人还不错的,奇迹般的没有跟阿姆吵过一次架,也没让啊姆受气。
农村的婆媳不吵架,真是一件非常难得的事情。
“喵!”小姑奶奶从屋顶跳下来,又蹦到我肩上,它后腿踩着我的肩膀,两只前爪又开始帮我整起了发型。
不多时,父亲满身酒气的进屋,我给他搬了一个凳子。他自个进屋又拿出了一个凳子放到院里,然后坐到了我给他端的凳子上。我刚一屁股坐到他端的凳子上,他一脚踹过来,不爽的说:“凳子不是给你坐的。”
“格老子的……”我翻到在地,单手撑地,刚准备接着骂。院子里刮起了一阵怪风,阴气从地面升起,等阴气消失,一位唇红齿白,穿着红色棉袄的小娃娃拿着拨浪鼓,过一会摇动一下。小屁孩一屁股坐到凳子上,笑咪咪的打量我一阵,从兜里掏出一颗糖果,说:“给你娃的。”
我坐在地上没起来,揉了揉眼睛,差点没把自己吓死。
那年代没有彩色照片,我仅仅在十二岁照过一张黑白照,这个小屁孩的眉毛和鼻子跟老子当年几乎没有任何区别。
“看啥子看?还不喊舅舅!小心老子抽你……”小屁孩端坐着,一脸正儿八经的样子让我很想揪他的脸。
“舅舅?”
“对,舅舅!你阿姆的亲弟弟……不对,是哥哥。”小屁孩不耐烦的剥开糖果,对着老子一弹,糖果在我嘴边消失。
瞬间,我有种要飞的错觉,感觉元神像被清水冲刷了一遍,真的很爽。
“他真是你阿姆的双胞,至于是哥哥还是弟弟,阎王爷都不知道,他根本就没出生。”父亲见着我疑惑的眼神,给出了肯定的答案。
我想到母亲是被外公从死人肚子里挖出来的,没想到还是双胞胎。这下问题就大了,这个舅舅肯定很埋怨外公吧?
外公在我眼中是母亲的养父,在这个舅舅眼中肯定是仇人,让他们一家分离的仇人。
“咦?”小屁孩舅舅惊讶的疑惑出声,对着我摇气了拨浪鼓。怪异的声浪卷着普通人见不着的阴气,像浪潮一样奔腾而来。父亲刚要动,小屁孩奶声奶气的说:“这是老子亲外甥,老子不会把他咋样!”
“连你亲姐都不放过,何况你外甥?”父亲坐回凳子,瞪了他一眼,并没有动弹。
“喵!”
小姑奶奶本来在我身上跳来跳去,张嘴吸了口气,所有的阴气被它吞了进去,它很享受的对着小屁孩喵叫连连,似乎还要。
“噬魂兽?不对,到底是啥玩意?”小屁孩惊讶的蹦起身,黑着脸质问父亲说:“你到底养的一个什么怪物?洗魂果被他瞬间消化,一只猫能吞噬老子的戾气?”
洗魂果对显相境的元神与游魂的作用非常大,能清洗灵魂中的杂质,辅助性的增加元神凝聚的速度或者让游魂加速吸收外界阴气。小屁孩舅舅出手真的很大方,如此宝贝的东西送出来眼皮都没眨一下。可惜对我来说是鸡肋,魂火一直在元神上烧着,我吃这玩意真像吃糖一样,只能让我爽一下。
父亲无奈的摊了摊手,非常欠揍的说:“你问老二的问题,我能告诉你,老四非道非佛,也不入下九流任何派别,他是一个意外的产物。”
“晦气,下个月十五,老子来接姐姐……呸……妹妹,你给老子把门看牢了,要是我妹死了,老子魂飞魄散也要弄得你魂飞魄散。”小屁孩郁闷的看了我一眼,对着父亲放完狠话,一溜烟的消失不见。
父亲眉头紧锁,深深的吸了两口气,见我疑惑的看着他,他才解释到底是什么情况?
外婆和舅舅每次要来找母亲,他们都会提前通知父亲做准备。鬼母和鬼子下手绝对不会留情,到时候如果父亲没本事保护好母亲,母亲只有一个结果——死。
两个厉鬼要杀阿姆,又要父亲保护好母亲,如果没保护好,他们还会对父亲发飙,我无法理解这种矛盾的行为。
“仇恨和执念是厉鬼耐以生存的基石,一家团聚是他们刻在灵魂深处的执念,同样他们也非常爱你母亲,才做出了这种令他们也纠结的事情。”父亲叹了口气,点燃一根烟,悠悠的吐出一口烟圈。“专业驱鬼的道士在有准备的情况下,都挡不住他们的话,他们怎么会安心让你阿姆活在我身边?”
父亲抽完一根烟,对着我腰间的牌位说:“陶家丫头,出来吧!虎子带着他媳妇进村那一刻,红尘晦气已经冲散了镇魂石最后一丝镇邪效果。你不用再担心阴神对镇魂石造成冲击,消弱它的威力。”
原来小然不是不能进村,而是她怕对镇魂石造成冲击,这个小傻妞。父亲也是一个大骗子,说啥祖宗显灵,小然不敢进来,忽悠以前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