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裸生:生娃这件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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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新妈上岗(1)

唐千贝最爱佟铮握她的手腕,佟铮掌大,指长,那种被暖暖包围、被牢牢扼制的触感,会令唐千贝小鸟依人。

北京京良医院妇产科诊室。

尤主任的十指在唐千贝浑圆的肚皮上精准又好似随性地按了按:“入盆了,头位。回去别懒着了,爬爬楼梯,说生就生了。”

“尤主任,B超照出来的这小玩意儿才六斤,不难生吧?”唐千贝练家子般地翻下床,一边说,一边用手比划着,“六斤……也就这么大一坨吧?”

尤主任已经翻着下一本病历了:“昨儿个一天我们这儿顺了十一个,人均七斤半,你说六斤的好不好生?下一个。”

唐千贝好比吃下一颗定心丸。她是铁了心地要顺产,一定要顺,不到人命关天的时刻,绝不动刀。唐千贝说了,花个万儿八千的开膛破肚,有病啊?花钱倒是其次,关键是瘆人。

就好比吃煎饼果子,有人不放葱花,有人不放香菜,各有各的死穴,唐千贝抗拒着“解剖”,一心要保全肚皮,于是无视了骨盆的痛。

在唐千贝张嘴闭嘴管剖腹产叫“解剖”后,尤主任发话了:“都快当妈了,着点儿调吧,行不行?记我一句话,生孩子好生,难的是养。”

难的是养?唐千贝故弄玄虚地摇了摇食指。

由唐千贝和佟铮这两棵80后独苗所孕育的二代至尊独苗,可是双方父母大人左一个“拜托”,右一个“烦请”,请他们生,他们才一时拗不过,咬咬牙,勉为其难答应生的。所以,即便说生养孩子是一场长跑,那也必然是一场接力长跑。首先,佟铮那月黑风高夜的一次发射,是第一棒;接着是唐千贝,在那月黑风高夜之后,自冬天开始呕吐,至春夏发福,终于跌跌撞撞冲到秋天,只要站好生产这最后一班岗,但凡一出了产房,那她便是交出了第二棒;而第三棒,总会有人接的。或者,与其说有人接,不如说有人“抢”。

佟铮,和广大的80后青年“大同大异”。大同的是,他是这大千世界中,诸多大机器上的诸多小零件之一;而大异的是,他之所以能屈能伸地做了小零件,是因为他爱唐千贝。这么说,不是说他不爱唐千贝肚子里的那块肉,就事论事,他二十有六,还小,而那块肉一直无影无形的,所以说“爱”它,太虚。归根结底,他对唐家让步,是因为他爱唐千贝。

深爱。

佟铮是学美术的,毕业后一入装潢设计,如鱼得水。

但唐家说,为了下一代的先天健康,他这行是改也得改,不改也得改。对唐家二位家长而言,装潢设计等于装修,装修等于下工地,下工地等于甲醛过量,这么一来,民工佟铮的精子是会有毒的。

所以,佟铮让步,去了机关单位。

如今,爱不难,难的是为了爱让步,这便是佟铮的大异,且难能可贵之处。

下午五点整,佟铮关了电脑,拿屏幕当镜子,抓了抓头发,想要第一个下班,结果被同事大刘截住了。佟铮二话不说,递给大刘一文件夹。大刘翻了翻,要挑刺儿似乎又挑不出来,只得合上:“小佟,今儿又有事儿啊?一到下班点儿你屁股就长刺儿。”

“不是有事儿,是没事儿,没事儿可不就下班了?”

佟铮个子高,一米八几,腰杆又直,害得大刘几乎是踮起了脚,方可在他耳边窃窃私语:“没事儿也可以加加班啊,头儿的眼睛,过了五点尤其雪亮。”

大刘是好心,可惜佟铮把人家的好心当驴肝肺:“呵,这是所谓的企业文化吗?可惜,伪的。加班?为什么要加班?不外乎两条,一、上头统筹不利;二、下头能力有限,请问这两条哪个光彩了?至于没事儿找事儿的加班,就更是司马昭之心了。放眼人苹果公司、通用汽车公司、JP摩根公司,又有哪家是仗着员工加班跻身500强的?相反,每天一到下班点儿,人还放音乐敬告员工Go home吧,人那是真正的企业文化。”

大刘吃了瘪,拂袖而去:“走后门儿‘乱入’的就是有底气啊。”

寿星最大。

佟铮挑了家老字号的火锅店,给唐千贝要了杯橙汁,鲜榨的。一般来说,老字号的店,鲜榨的也就豆浆,但佟铮对吃一丝不苟,且是这儿的常客,来的次数多了,这点儿小后门,人也就给他开了。

这火锅店用的是炭火铜锅。佟铮说了,吃,就得吃原汁原味的,有讲儿的。电磁炉?那高科技也就煮个方便面,承载不了“风吹草低见牛羊”的风情。而且,佟铮一向对五花八门的食物不感冒,就点些牛羊肉、白菜、豆腐,再来俩烧饼,足矣。经典之所以是经典,是因为它好。

佟铮掏出一包苏烟,碍于孕妇唐千贝,不能抽,只能拿着把玩:“二十七了。”

唐千贝嗞嗞地吸溜着纯天然橙汁:“老了?Come on(拜托),真老了的,都绝口不提‘老’字,只有小毛孩子才会一口一个‘岁月催人老’。佟铮,你绝代风华。”

穿着尖头靴子、才跺进火锅店的马琳达,一眼就看着了唐千贝和佟铮。

说真的,她唐千贝真不是一等一的美人儿,不过是条儿正,皮肤白点儿,俩大眼珠子有那么点儿灵气,但她鼻子不挺,下巴不尖,嘴唇说嘟不嘟的,没一点儿媚态。再说他佟铮,不过是个儿高,腿长,有对英俊的眉毛,右边嘴角比左边略高那么一毫米,是有点儿勾人心痒痒的戏谑相……马琳达撇了撇嘴:这俩大凡人,怎么就这么抢眼?

唐千贝伸手:“马大姐!迟到了啊!”

马琳达一屁股坐在唐千贝对面,整个人散掉:“迟到?我能到就万幸了好不好?高峰时段,能从地铁一号线上活着下来的,那绝对是一文武双全的人。2013年的今天,我还有幸目睹了一哥们儿重施老掉牙的故技,车一来,他大喊大叫:‘诶?谁钱包掉地上了啊?’结果,乌泱泱的新人类没一个上当的。你们评评理,那哥们儿是打火星来的吧?到今天他才大彻大悟——钱包怎么可能阻挡地球人挤地铁的脚步?”

马琳达是唐千贝的头号闺蜜,但说是头号,后头也没二号了。闺蜜这东西,一个足矣,多了那叫朋友,叫泛泛之交,有,等于没有。马琳达和唐千贝大学同窗四载,后来共事两年,马琳达是唐千贝所在的基金公司……不,所在的前基金公司市场部的白骨精,嘴里生的那是两排钢牙、一条毒舌。

而对于唐千贝而言,大好的公司之所以变成了前公司,用她的原话说,是因为“她不要虚度今生”。

马琳达掏出手机,扫了眼朋友圈:“所以说……没钱、没品质,活在天子脚下又如何?哼。”

“好在,我有房就等于有钱,有车就等于有品质。”

“我的唐大千金宝贝,租租租……租的房它不叫房。”下一句,马琳达则直接抛给佟铮,“面包车,它也不叫车。”

唐千贝斩钉截铁:“我们这叫稳扎稳打。方栋梁人呢?”

“象征性地加会儿班。”

佟铮调侃:“果然是红遍大江南北的企业文化。”

将孕妇唐千贝托付给马琳达,佟铮拿上烟,去门口抽上两口。

唐千贝发话:“姓马的我警告你啊,我们佟铮是厚积薄发,你那一身的铜臭,还有那偷袭你们方栋梁的绵里针,在我们佟铮这儿就省省吧。”

马琳达龇牙:“哼,护犊子。”

马琳达一伸手,叫来服务员,说:“给我也来个鲜榨橙汁。”服务员笑得像哭,说:“Sorry啊美女,刚刚佟哥说了,不让我们给您鲜榨,我们……我们不敢得罪佟哥啊。”

唐千贝大笑。

马琳达一张俏脸拉得真像马大姐似的:“佟铮啊佟铮,真有他的啊,一点儿亏不吃的?唐千贝,他可真用不着你护着。”

佟铮掐熄了烟,又在门口等了等,方栋梁才姗姗露面。

方栋梁是山西人,和马琳达好了七年了,但七年会痒?不不不,一贯作威作福的马琳达,一向令方栋梁痛彻心扉,痒?那太便宜他了。

最初,方栋梁一说他是山西人,马琳达立马两眼一抹黑:煤老板的后代!后来,马琳达屡屡逼问方栋梁:“说,你到底是不是富二代?装劳动人民考验我呢吧?”方栋梁就随着她说:“真没准儿,抠抠索索过了二十多年,是我爸考验我呢吧?”可惜,玩笑终究是玩笑。

马琳达是爱方栋梁的,一样是深爱。

方栋梁圆头圆脑,五官秀气,蓄平头,从小到大没人夸过他帅,包括马琳达。方栋梁还瘦小,该窄的地方窄,该宽的地方也窄。他力薄,搭火车、乘飞机、举行李箱的时候往往还得马琳达搭把手。他嘴巴不甜,手段不硬,过得不好不坏。七年,追求马琳达的人远远不止十七个,但马琳达从没动摇过,这个中原因,无非就一个“爱”字。

论外在,马琳达比方栋梁强。她时髦。别人一水儿的长发及腰时,她咔嚓就剪了短发。台湾有个叫小S的天天自诩是短发的始祖,哪儿跟哪儿啊?别人把头发拉直,马琳达就烫卷;别人烫卷,马琳达就弄了个爆炸头,将头发高高地束起,像条大尾巴狼。也就是她马琳达了,个儿虽比人国际名模矮上二十公分,但脸绝对是人国际名模的骨感脸,不然真驾驭不了这发型。

那厢,马琳达因为没捞到鲜榨的橙汁而和佟铮针尖儿对着麦芒;这厢,唐千贝对着方栋梁没话找话,哪壶不开提了哪壶:“又加班了啊?”

方栋梁耸耸肩:“唉,领导一句话,光钟点儿我就得搭上仨小时。”

佟铮撇下马琳达,加入这厢:“何必?你干得好,会威胁到领导;干不好,领导回过头威胁你。这腹背受敌的,还不如去做豆腐——稀了是豆腐脑,硬了是豆腐干,臭了就当臭豆腐。即便有一天做不下去了,还能一头撞死在豆腐上。”

唐千贝一震,分不清是胎动导致了肝儿颤,还是肝儿颤导致了胎动。

唐千贝不是个太精明的人,或者说她的那点儿精明,更像是“敏锐”。这是她最大的优点。事情不论好坏,别人还不知不觉着,她就先知先觉了:今儿个的佟铮……可有点儿浮躁。

“生快!”马琳达敬酒之意不在佟铮,而在方栋梁,“顺便祝我的栋梁,我爹妈标在我脑门儿上的价儿,我预祝你能一举拿下。”

每对情侣之间,都有谎言。

男人说:我爱你至死不渝,你最美,我Ex(前)女友个个平胸、大饼脸,加一块儿不及你一根汗毛;女人会说:人家真的不认识Teacher(老师)苍,人家只谈过两次恋爱,只把自己交付过一个男人,且不和谐……

而马琳达和方栋梁之间的谎言,走的是另一个路数。马琳达脑门儿上的明码标价,表面上是房子,是车子,而扒光了,是赤裸裸的一串数字。

马琳达和方栋梁,最比不上唐千贝和佟铮的,就是他们是外地人,所以,马琳达要移民,投资移民。马琳达不能接受她的孩子,将来被打上“外地人”的标签而低人一等。不谈污染,不谈食品安全,她要她的孩子接受比北京孩子更好的教育,她不要自己终生呕心沥血,只让她和方栋梁的结晶窝在北京的一块豆腐里,她要先苦后甜,让那小生命奔跑在带花园的大House(屋子)里。

但方栋梁说:全国十几亿的外地人不都活得好好的吗?方栋梁说:金窝银窝,不如自个儿的狗窝。

马琳达不和方栋梁硬碰硬,她“栽赃”了她爹妈,说没房、没车,她爹妈是决不准她裸着嫁给方栋梁的。马琳达的小算盘是这么打的:先赚钱,赚大钱。投资移民可不是个小数目。

方栋梁苦闷:“五一、十一、双十一,琳达,你爹妈什么时候能给咱打打折啊?”

方栋梁又敬唐千贝:“什么‘男孩儿女孩儿一样好’,那是官话。唐千贝,你可一定要生女孩儿。一样是Fu资产,女孩儿是富裕的富,男孩儿是负数的负。中国几千年男尊女卑的陋习,被这房地产一掰就掰过来了呢。”

佟铮大口吃肉:“房地产本无罪,有罪的是人。有多少人盲目买房?你有,我就也得有,而且要比你的更大、更好;又有多少人不自量力地买房?房奴就是自己奴役自己的奴隶,是自作自受,不值得拯救;又有多少人是自以为是地买房?我今天花了三百万,你明天花了三百五十万,我就比你占了五十万的便宜。试问,同为受害者,相煎何太急?”

佟铮这番话,叫方栋梁拍案叫绝,但对唐千贝和马琳达而言,不过是阵耳边风。马琳达要的是钱,唐千贝要的是举案齐眉,和房不房子的,无关。

而自打当天之后,佟铮就再没来过这火锅店,因为接下来,他在烧饼里吃出了一只苍蝇——个头儿硕大,死相完整。

翌日,佟铮忘掉苍蝇,到了上班的点儿,还得上班。一年了,再格格不入,他也杠杠地拿下了全勤的记录。

人一到齐,科长清清嗓子:“这次副科长的选拔,是民意调查的结果,我们公开唱票,公平、公正!”

一个团体,总会有人带头鼓掌,有人人云亦云,也总会有人置之不理,比如佟铮。佟铮埋头,今日事要今日毕,须争分夺秒。

“林石磊,林石磊,林石磊,钱小茹,林石磊,佟铮,林石磊……”

白板上的“正”字代表了林石磊的压倒性胜利,而佟铮,仅得两票。这一个团体,总会有人阿谀新官,也总会有人雷打不动,又比如佟铮。

科长说得行云流水:“我们部门的干部选拔,一向是采取工作业绩和民意调查相结合的方式。说到工作业绩,下面我荣幸地宣布,今年我们提供给科创新的年终供给方案,得到了部门领导的一致肯定……”

佟铮没抬眼,可手上顿了顿。

“这和诸位的加班加点密不可分,尤其是林石磊。林组长构思的点子,可谓是画龙点睛……”

啪。佟铮手上的圆珠笔笔直地弹向空中,接着完美回落。

鸦雀无声。科长后脖子发硬,回手揉了揉:“咳咳,在座的每一位同志,都有发言权,都有啊。”

佟铮一言未发,只给了科长一个“请继续”的手势。

不是每一场会议皆拖泥带水,至少今天这一场不必。林副科长的事儿一尘埃落定,会便散了,人去楼空。佟铮押后,最后一个走到门口,低头瞟了瞟纸篓里皱巴巴的选票。

佟铮弯腰,随手抓了一把,打开,寥寥数张,便有其三赫赫然是他的大名,和白板上他可怜巴巴的两票略带讽刺地对峙着。佟铮松开手,选票飘飘荡荡地又落回纸篓中。

科长把新沏的龙井捧到嘴边,才呼呼地吹了两口,佟铮就不请自入了:“科长,给咱来个解释呗。”

科长被烫了嘴:“小佟啊,年轻,年轻气盛!”

“不年轻了,不然我开会开到半截儿就使用我的发言权了。科长,咱这回的供给方案,是我个人的成果,从规划到可行性,再到预算,没有第二个活物插手。咱们供给科一向年复一年地穿老鞋走老路,这创新概念是我提出来的,结果一扭脸,变他们加班加点的功劳了?他林石磊还画龙点睛了?”

科长板下脸:“佟铮,你这‘小我’的个人英雄主义,万万要不得!你就不想想,你一初来乍到的,你说的话上头的领导会重视?对比之下,由林组长带领的团队所做出来的方案,是不是才更有机会被采纳?否则,你的心血注定付诸东流。”

佟铮按捺着:“有福同享我可以接受,但无名英雄,我不做。”

“年轻,心气儿高,我表示理解,绝对理解。不过小佟啊,你在民意调查中,输得是稀里哗啦,即便这供给方案的功劳全归你,你也力挽狂澜不了的。”

佟铮无邪地笑了笑:“我对副科长的头衔没兴趣,不过说到民意调查,我的人缘儿还可以哦。喏,那不是还有两票?”

“没兴趣也好,没机会也罢,大局已定!”茶要没热气儿了,科长挥挥手,撵人。

“也就是说,这军功章我是让定了?”

“孺子可教。这一个‘让’字,真是道尽了咱们中华民族的美德了。”

佟铮一只手掌撑住科长的桌子,除了拇指外的四指,叩着桌面,频率一下比一下低,终于要停下。

佟铮转过头。科长咂咂地抿了口茶,画蛇添足:“小佟啊,你也是有后台的人,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你将来步步高升是跑不了的,为人处世,不必太较真儿,不然反倒把路给堵死了,你说是不是?”

要说坏人,还真没有,同事大刘不是,科长也不是,他们对佟铮的指点,那都是掏心掏肺的。

但不是一家人,就真进不了一家门。佟铮硬生生地顶撞回去:“我不靠后台,就单打独斗,行不通?”

科长被第二口茶呛了一下:“不靠后台?不靠后台你能端上这铁饭碗?面试你都过不了。哈,开什么国际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