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天,胥江特忙。白天他得一大早领着大伙儿上山打坑,晚上还得埋头研读自己从书店购来的新书,一直学习深夜。有时夜里实在熬不停了,就一头伏在油漆斑驳的八仙桌上打瞌睡,有几回还因为这个犯了感冒。好在他年轻,身体又结实,挺挺也就过去了。那都是些有关柑桔栽培和病虫害防治方面的科普读物。他毕竟是个高中生,读懂那些东西并不怎么吃力。没用多长时间,他就从理论上基本掌握了高产桔园的建立,柑桔栽培技术以及各类病虫的防治。不过他意识到光有这些书本知识是远远不够的,还得要有丰富的实践经验,还须有经验丰富的人手把手教他才好。于是他便想起了乡农技站的负责管理柑桔的老同学了。对,就找他去!
说去就去。第二天他便冒着蒙蒙细雨骑车去了乡政府。他在农技站办公室里找到了老同学。两人相见,分外亲热。彼此寒暄一番之后,胥江直截了当把自己找他的目的对老同学说了遍。老同学听后二话没说就答应了,并美美地夸了他一番,称他有头脑有魅力。胥江见老同学如此爽快应允了,一高兴就拉她下馆子,请了一桌中饭,算作拜师宴。这对昔日的同窗好友坐在一块边喝边聊,说的全是他俩共同关心的话题——柑桔。胥江突然停杯不饮了,他又在为购买大批量的南丰蜜桔苗子发愁。老同学得知哈哈一笑,拍着胸脯说声一切全包在我身上好了!胥江大喜,赶紧起身高举酒杯,带着十二分的感激满满地敬了老同学三杯。
不到一个月工夫,整遍山丘上就整整齐齐地布满了桔树坑儿。时节不待人,一打完坑,胥江就安排人往坑时填猪屎牛粪、枯草烂叶,以作基肥。同时自己也开始着手贷款购买桔苗和灌溉设施等事儿。
一天夜里,胥江拎着份厚礼钻进支书家的小洋楼,求刘支书帮他贷款。刘支书拿人钱财自然是得替人办事。等二天早上他便搭上他的求助者骑着自己崭新的豪华摩托直奔乡里的信用社。不一会儿,他俩来到信用社主任的办公室。
刘支书见了又高又胖的主任就笑呵呵地上前打招呼。主任也忙挺着啤酒肚与他握手寒暄,互相敬烟。那热烈的场面让呆在一旁的胥江觉得他俩交情甚厚。熟人好办事!胥江那颗悬着的心终于嘭得一声落下来了,很是踏实。他预感到自己贷款的事今天一定能办成。他一高举就陪出笑脸,伸出粗糙的大手一把抓住主任白馒头似的手掌摇了好一阵子,态度诚恳地向面露鄙夷之色的主任,请求贷款。刘支书也趁机跟老朋友道明了来意,且说乡里已把胥江作为种植大户的典型来抓的,希望能得到信用社的大力支持,也希望他能看在老交情份上帮他这个忙,也算是支持他的工作,因为乡领导已经下令他必须抓好这项工作。再说身为支书,对扶持自己的子民发家致富,发展本村经济也是责无旁贷的大实事。对老朋友的高调言论,主任将信将疑地咧嘴笑笑,然后重新坐回到转椅上,吸着胥江敬献的香烟,默然无语。这时刘支书便给楞小子递了个眼色,示意他赶紧“上菜”。胥江会意,衣袋里摸出一沓花花绿绿的钞票,放在主任的面前,笑请大人笑纳。刘支书也在一旁帮腔。看到桌上厚厚一沓百元大钞,嵌在主任圆脸上的那对小眼睛忽地发光。他一言不发,只冲着老熟人那么会心一笑,随后就将礼物塞进自己的抽屉里。沉吟一下,他举起光得只剩下几根边发的大头颅,朝立在自己跟前的小伙子温和地笑问他需要多少钱。胥江不假思索地报出自己早就预算好的款项,然后两眼盯住主任红光满面的油脸,焦急地等待着他的答复。这数目又不算太大,你就点个头吧!刘支书笑着催促老朋友一句,说完又递给他一支烟,自己也刁上根燃了抽。不抽烟的年轻人也忙从支书手上接过打火机,恭恭敬敬地给大人上火。主任仰面吞云吐雾了好半天,才一拍桌子说,好吧,看在你老刘的面子上,这事我就办了!拿到贷款后,胥江在本地最好的酒家请了信用社主任和刘支书一顿,他本想借此机会再请老同学来聚聚,顺便谈谈拉桔苗的事儿,不巧的是一进信用社斜对面的政府大院一打听,才知他下乡去了,也就只好作罢。
他陪客人们吃过饭,就跨上支书的摩托车驮着醉醺醺的刘支书向村里跑去。风呼呼地从他耳旁刮过,他注视前方的眼睛里含满了一种内心矛盾所产生的郁闷。他只要想起自己请客送礼的情景,心里总有一种说不出的不痛快,就暗自愤忿地骂了句**的!这话是在骂受贿者,也是在骂行贿者。虽然他十分的痛恨自己的行为,但又一次次在心里为自己辩护。我有啥办法呢?我不心疼自己辛辛苦苦挣来的汗水钱么?可是我不这样做,****的刘书记会让我承包村里的荒山么?会帮我向信用社贷款么?婊子生的胖主任会把钱贷给我么?不会,绝对不会!为了把桔园搞起来,我也只好这样做了。这不能全怪我,要怪就怪时下的歪风邪气好了!
想着想着,一抬头就来到那栋三层楼房前,胥江把酒已醒了大半的支书送上楼。从刘支书家出来之前,他又塞给他一个不大不小的红包。说真的,他是不想再行贿了,但转念一想,自己是不该自断后路的,因为他清楚自己往后还有用得着他的地方。他迈出小洋楼,对着灰暗的天空长长地吁了口气,似乎有一种东西随着气流释放出去。他冷冷地瞥了眼支书家的高楼大厦,然后掉转身,顺着一条小巷大步流星地往家里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