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早上,胥江一摞下筷子就把两手塞进裤兜,犹犹豫豫地朝村尾的兰子家缓步走过去。这个时候,他心里有些矛盾。一方面他急切地要把这事告诉给自己心爱的人儿,另一方面却又害怕她反对。要是她不同意,那我该怎么办呢?他一想到这儿就不由得停下脚,想掉头踅回去。可转念一想,兰子该不会反对我这么干的,她不是经常鼓励我去当专业户吗?要是我栽了一片柑桔,那我不就成了种桔专业户么?她不高兴死了才怪!怎么会不同意呢?不会,肯定不会的!因此他挺自信地迈开两脚,大步朝前走。几只春燕在他头顶上空飞舞,呢呢喃喃地欢叫。
下了段狭长的黄泥坡,绕过一家大院,他便在兰子家干干净净的院子里立住脚,略微紧张地问站在院中间梳头的兰子妈,兰子是否在家。兰子妈装着没听见,撇过脸自顾自地梳理一头灰白的稀疏长发,不搭理这个自己瞧不起的年轻人。片刻之后,她抬眼狠狠白他一眼,扭腰就往屋里走去,嘴里还嘀咕句:癞蛤蟆还想吃天鹅肉,哼!胖女人的这种态度对他来说,已是司空见惯的了。他很少为此气恼,更不会当面向她表示抗议,只是偶尔会从心底冒出句:你这么嫌我,不就是年我穷吗?要是哪天大爷我发了,你准会哈巴狗似的巴结我!单是穷人瞧不起穷人,啥玩意儿嘛!他鄙夷地扫了眼跨入门槛的妇人背影,接着又充满自信地暗道句:我肯定会有钱的,看那时还敢这样待我!
不知是硬着头皮进屋去,还是打道回府好,就在他进退两难的时候,身段高挑的兰子好似玉树临风,娉娉袅袅地出现在他的视野里。他喜出望外地喊了声兰子。兰子就对他嫣然一笑,含着几分娇羞立在他面前问她为什么这么多天不来找她,是不是不想见她了。哪儿话嘛!胥江连忙摇头否认,称自己忙。那你在忙呢?兰子娇声细气地问他的意中人。胥江便向她如实汇报了自己近几天的所忙乎的事儿,最后郑重其事地把自己的决定告诉了她,眼光游移不定地注视那那张姣好的脸蛋,期待着她的肯定回答。真的?那太好啦,我支持你!兰子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透出惊喜的笑容是那么的生动迷人。胥江似给她迷住了,愣愣地紧盯住她的眼睛,说我还以为你会反对呐!怎么会呢?你这么英明的决策,我怎么会反对呀?兰子格格一笑,又说不管你做啥事,只要是好的对的,我都会支持你的。真的?胥江望着她开心地笑了。嗯!兰子认真地点点头蓬松如云的秀发在风中轻拂。你真好!胥江动情地低声说句。兰子却不作声,新月眉下那对秋水明眸痴痴地凝神着他,眼神里流露出绵绵情意。这使得他心中顿生一种冲动,且相当强烈。那一刻他真想张开双臂把她抱在胸前。可就在这时,一个尖锐而严厉的声音将他从梦幻中惊醒。你还楞在那儿做啥?还不死去洗衣裳?兰子妈两手叉腰,横眉竖眼地挺立在门槛前,厉声骂女儿,过后又指桑骂槐地辱骂了几句胥江。为此兰子气不过顶撞起母亲来,一边极不情愿地朝厅堂里一大脚盆换洗衣物大步走过去。胥江有些恋恋不舍地望着兰子离去的身影心头怅怅然。他狠狠地瞪了眼极其可恶的肥婆,拔腿就往院外走去。
得到心上人的赞许和支持,胥江很是高兴,干劲也平添了百倍。当下他匆忙赶回家,把自己那辆半新不旧的自行车从里屋推了出来。坐在门前晒太阳的老爷子看见,不好气地问他上哪儿去。儿子毫不隐瞒地告诉父亲他去村委会谈承包荒山的事儿。老爷子一听这事心里头就窝气,高声喝止他。可铁了心的小儿子头也不回地踏上自行车就往村口奔去。他沿着一条两旁排着常青树的柏油马路飞快地骑着,微冷的风从他耳际呼呼地掠过。
一刻钟后,他在一栋两层砖瓦楼房前下了车,然后拾级而上,拐进村支书的办公室。肥头胖耳的刘支书正窝在办公桌后的藤椅里跟村里几个?二流子说昨夜打麻将的事儿,聊得津津有味,嘻笑一片。胥江立在秃顶支书跟前,从衣兜里掏出包好烟,陪着笑脸给支书敬烟上火。又给在旁的诸位一人散了支,自个却不抽,他没这个嗜好。刘支书吐了口浓浓的烟圈儿,便仰起黑脸,眯着细眼,带着官人固有的傲气问胥江有何贵干。胥江就将承包荒山搞桔园的儿对支书细细说了一遍。刘支书听罢颔首微笑,连连说好,好嘛!你发财,我们村里也托你的福增加收入嘛。胥江没料到办事拉拉扯扯出了名的村支书居然这么爽快地答应了自己的请求。他上高兴就凑近烟雾缭绕的支书,问他能不能现在就把这事办了。你怎么这么急哩?刘支书哈哈一笑,说这事哪有这么容易呀?我还得开会研究研究,还得跟乡里通通气,看看书记的意思再说嘛。那要等多久?胥江焦急地问支书,上边会不会不同意?刘支书瞧见毛头小子这般模样乐得哈哈直笑,说哪能呢,乡里连酒厂都啥得卖掉,还在乎这么片不入眼的荒山?沉吟一下,然后他意味深长地望着身旁的小伙子说,我看这样吧,你晚上到我家来一趟。嗯,我看这事该不会有啥在问题的。胥江从刘支书那双闪烁不定的鼠眼里读懂了他的心思,也就没再往下说了。他辞别了村支书,转身走出办公室。下楼时,他忍不住在心里骂了句支书:他妈,芝麻大小的官也要不失时机地以权谋私,逼人送礼,真他妈乌龟王八蛋!还朝阶梯上重重地呸了声,唾了口浓痰。可转念想到时下腐败成风,哪有不沾腥的猫儿,也就不再那么愤愤了。
当天晚上,胥江提着好酒好烟叩开了支书家的门。支书夫人一眼瞅见他手头的东西,便热情地把客人领进十分气派的客厅,并亲自为他沏了杯茶。这会儿刘支书正靠在沙发上看新闻联播,闻声侧目瞟了眼立在跟前的年轻人,随即将目光定在搁在玻璃茶几上的“贡品”,心里估摸着这些东西的价值。嗯,少说也值四五百块!心花就不由得怒放开来,他的面部表情却依旧是那么平静、傲慢,淡淡地招呼自己的子民入座。胥江连声谢过,便在那匹紧挨着主人的沙发椅上就坐,能刚扔过烟头的支书敬了支烟,陪笑着问他的事怎么样。刘支书吸口烟,晃着二郎腿,慢条斯理打起官腔来,说了一大堆无关紧要的套话之后,方回到来人所关心的话题上。他告诉小伙子他下午打电话向书记汇报了这事,领导听了都很高兴,同意你开发荒山建果园,并且准备把你作为典型大力支持你。说完,他瞧着喜上眉梢的年轻人别具意味地嘿嘿连笑了两三声。书记打算怎么支持我?胥江搔着后脑勺问支书。这还用问,当然是从经济上扶持你呀。比方说给你贷款啥的。搞这么个大桔园,肯定地需要一大笔钱的,要是能贷到款,那是再好不过的了!胥江兴冲冲地对支书说,随后又犯愁了,可……书记银行里的人我一个也不认识呀。你认得我不就行了,刘支书拍了拍小伙子的肩说,你小子要是够意思的话,我肯定会助你一臂之力的。说着紧盯住他笑,眼里就生出一种意味来。聪明的年轻人自然能敏锐地捕捉到这份信息。他心领神会地冲老奸巨猾的老支书笑了一笑,说那真太谢谢你了,刘书记!只要你肯帮忙,我就一定会好好答谢你的!那就这么办吧。刘支书觉得该说的都说过了,于是便下了道逐客令,小胥哇,我看你也该回家去睡觉了,我也累了!胥江识趣地起身走人。临走时又问了句支书啥时签承包合同。刘支书爽快地回答他,你想啥个时候签就到村委会来好了。应该说胥江算得上是个正直的年轻人,他向来讨厌行贿受贿这一套,但是为了桔园,为了实现自己心中的梦想,他经过一夜的思想斗争之后,于第二天晚上将处辛辛苦苦积攒下来的一千块钱送给了刘支书。三天后,他便跟村里签下了承包合同。在刘支书的关照下,承包费自然是优惠了不少。这时他恍然大悟为什么那么多人厚着面皮送礼行贿,那是因为他们能从中得到更多的好处。是的,好处是得到了,而且还会因此得到更多的好处,可是不知怎的,他的内心深处有种说不出的隐痛总觉得自己好像突然间失去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