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晋南北朝时期,频繁政权更替招致的战乱,使民户雕耗、迁徙繁多,社会生产力受到严重破坏,社会经济发展缓慢。在农业方面,东晋时,由于相对稳定,再加上北方较先进的生产技术随大量侨民而迁入,经济生产有了大幅度的发展,到南北朝时期经济已初具规模。《宋书·孔季恭传》史臣论曰:“江南之为国盛矣,虽南包象浦,西括邛山,至于外奉贡赋,内充府实,止于荆扬二州,自汉氏以来,民户雕耗,荆楚四战之地,五达之郊。井邑残亡,万不余一也。自义熙十一年(415年)司马休之外奔,至元嘉末(453年)三十有九载,兵车勿用,民不外劳,役宽务简,氓庶繁息,至余粮栖亩,户不夜扃,盖东西之极盛也。即扬部分析,境极江南,考之汉域,惟丹阳、会稽而已。自晋民迁流,迄于太元之世(376~396年),百许年中,无风尘之警,区域之风晏如也。及孙恩寇乱,残亡事极,自此以至大明(457~464年)之季,年逾六纪,民户繁育,将曩时一矣。地旷野丰,民勤本业。一岁之稔,则数郡忘饥。会土带海傍湖,良畴亦数十万顷,膏腴上地,亩值一金。酃、杜之间,不能比也。荆城跨南楚之富,扬部有全吴之长。鱼盐杞梓之利,充仞八方,丝绵布帛之饶,覆衣天下。”可见当时江南的富庶与发达。
一、农业风俗
魏晋南北朝时期,北方长时间处于战乱之中,农业人口大量减少,耕地大面积荒废,除坞壁庄园因受战乱影响较小、仍保持精耕细作的习俗并有所发展外,地广人稀之处大多采取粗放的耕作方法,广种薄收;有些地区还改粮为牧,据《晋书·束晰传》记载,束曾上书朝廷,要求改北土旷野良田为牧场,所谓“恶徙诸牧,使马牛猪羊,吃草于空虚之田”。魏晋南北朝时期尽管战乱不止,农业经济遭到严重破坏,但各代总有一些重视农业的统治者,只要社会稍微安定,就会奖励农耕,发展生产。而此时的南方,则因相对安定,北方移民大量植入,农业生产得以前所未有的发展,大量荒地得到逐渐的开垦,火耕水耨的耕作习俗被精耕细作所逐步替代,为隋唐以后中国经济重心的南移,奠定了基础。所以魏晋南北朝时期的农业风俗,从总体上看,还是在秦汉的基础上有所发展的。《颜氏家训·治家篇》曰:“生民之本,要当稼穑而食,桑麻以衣;蔬果之畜,园场之所产,鸡豚之善,埘圈之所生”,颇能说明当时农业风俗的特点。
1.耕作方式趋向精细
魏晋南北朝时,北方农耕已有几千年的历史,积累了大量经验;南方由于北方流民的迁入,带去了先进的耕作技艺,农业迅速发展,但由于南北自然条件的差异和作物品种的不同,耕作习俗各有特点,对此《齐民要术》有所介绍。
北方气候干燥,降雨量小,有“春多风旱”、“四月亢旱”、“六月中天不霖望连雨”等气候特点《齐民要术·耕田第一》。耕作的主要是旱地,重视保墒,故在耕作上有“耕-耙-耱”之俗(图35)。
“耕-耙-耱”习俗要求耕地时,要注意土壤湿度,如雨水失调,则有耕燥不耕湿的习俗,因为干燥时翻耕,只要遇雨,泥块就会碎开;而湿时翻耕,土壤就会板结,数年不散,故有农谚曰:“湿耕泽除,不如归去!”如果不得已湿耕了,则要设法补救,即等泥块稍干了时,马上用尖齿耙(当时称为楱)耙松。为了保墒,讲究耕后即摩,即春仄后,随即用耢格地表摩平;秋耕则等地面稍干再摩。因为春天干燥多风,耕后不摩,土块间留有空隙,水分容易蒸发;而秋天多雨,土壤潮湿,湿时摩,容易板结。当时农谚曰:“耕翻不摩,不如闯祸!”此外,还有秋耕要深,春耕要浅,生地要深,熟地要浅等讲究,其旨也在保墒。
北方春天气候干燥,降雨量小,许多地区在耕地和摩地之间还要耙地,即土地耕翻后,先用铁齿楱将大土块耙小,再用耢将小土块摩细,这样就形成了耕-耙-耱的耕作程序,这是魏晋南北朝在耕作方法上的一项改进,这样能更好地起保墒防旱的作用,以保证春播的出苗率。
南方江南一带,自三国的吴国以来,农业生产就逐步得以发展。孙权父子曾于黄武五年(226年)亲自倡导农耕《三国志·吴志·孙权传》。西晋咸宁三年(277年),曾“分种牛三万五千头,以付二州将吏土庶,使及春耕”《晋书·食货志》。由于封建国家一再提倡牛耕,所以铁犁牛耕这一时期在南方得以较广泛地推广,尤其是地主庄园资财雄厚,牛耕应用更为普遍。晋室南渡以后,随着北方移民的大量植入,南方水田也开始精耕细作,出现了适合水田耕作“耕-耖”习俗。1963年在广东连县一座西晋墓葬中出土了犁田、耖田模型。在广西梧州倒水乡南朝墓出土的耖田模型,其耖与连县出土的相同。另据《太平寰宇记·岭南道》记载,南齐时广东雷州半岛已使用“铁耙具”。这表明,在魏晋南北朝时,南方水田用耖耖田已较为普遍。由于耖有较长的铁齿,不仅可以破碎土块,而且能使泥浆混和软熟,适应水田插秧的需要。
此外,由于魏晋南北朝时战乱频仍,人们迁徒频繁,垦荒习俗十分流行,故在垦辟开荒方面又形成了一套行之有效的火耕之法。在山地或沼泽地开荒,一般在七月里把荒地里的草割掉,干后火烧,待翌年春草根枯时再开垦,可以省功;有林木处,则先把树干切去一圈皮,使之枯死,再放火烧掉,进行开垦,用这种方法,可以连树根一起除掉;开垦有茅草的荒地时,先赶牛羊在上面踩踏,使草根翻出地面,等草烂根枯时,再开垦种植,如此等等。
在南方开垦荒田,俗重选地。因为南方所种大多为水稻,选择稻田讲究靠近水源,并要在上游水清之处,因为水清处稻长得好;种稻前,要把田中水放干,十多天后再陆轴拖几遍,以消除杂草。
2.南稻北粟
魏晋南北朝时期农作物的种植格局与秦汉时基本相同,南方以水稻为主,北方以粟谷为主。但麦类的种植逐渐普遍,在北方大有追赶粟类之势,在南方则随着北方移民的入迁,也有较多的种植。
至于作物的种类,据《齐民要术》记载,北方地区主要有谷粟、黍、穄、梁秫、大豆、小豆、麻子、大麦、小麦、水稻和旱稻等。每种作物又有不同品种,如粟以成熟的时间先后有早谷和晚谷,以谷粒的颜色有黄谷、青谷、白谷、黑谷等。南方则有水稻、麦类、豆类和粟类等。
除大田作物外,还有园艺作物,主要是蔬菜和瓜果。此外,还有染料作物红蓝花、栀子、蓝、紫草等;油料作物胡麻、荏等,胡麻即芝麻,是西汉时从西域传入的品种,北朝时在黄河流域各地已有普遍种植,其品种又有白胡麻、八棱胡麻之分,白胡麻油份多,还可当饭食用;饲料作物苜蓿、菁等;以及糖料作物甘蔗,纤维作物麻,绿肥作物苕草等等。
魏晋南北朝时,人们已十分重视作物品种的选种和良种培育,并已逐渐积累起一整套约定俗成的选育良种的经验和方法。《齐民要术·收种第二》中说的选种办法是:“粟、黍、穄、粱、秫,常岁岁别收,选好穗纯色者,劁刈,高悬之。至春,治取别种,以拟明年种子”;“其别种种子,常须加锄。先治而别埋,还以所治蘘草蔽窖”。这种办法,把选种、留种、建立"种子田"、进行良种繁育和精细管理、单种单收,防杂保纯结合在一起,具有相当的科学性和先进性。选种方法的推广和运用,促使这一时期涌现出了大量的作物新品种,如晋时《广志》所载的粟的品种只有11个,水稻品种13个,而北朝时《齐民要术》所记的粟品种已有86个,水稻品种24个(内有糯稻品种11个),并各有名称。对所育成作物良种的命名,则有以培育者姓名命名、以品种形状及性能命名等习俗。《齐民要术·种谷第三》曰:“按今世粟名,多以人姓氏为名目,亦有观形立名,亦有会义为称”。这种方法,直至今天,在民间仍有使用。
3.二年三熟流行
魏晋南北朝时期,人们已经对作物与作物、作物与环境之间的关系有了比较深刻的认识,为了提高土地利用率,轮作、间作、套作和混播等方式已被广泛使用,这就从根本上改变了汉代以前所普遍流行的一年一熟的种作制度,而使北方流行起二年三熟制,南方出现了一年二熟或一年三熟制。
据《齐民要术》记载,当时北方普遍流行的是二年三熟制。其轮作复种制主要有粮豆型,即绿豆(小豆、瓜、麻、黍、胡麻、芜菁或豆)-谷-黍穄(小豆或瓜)、大豆(或谷)-黍穄-谷(瓜或麦)或麦-大豆(小豆)-谷(黍穄);粮麻型,即小豆-麻-谷;粮菜型,即小豆(晚谷或黍)-瓜-谷或蔓菁(大小麦)-蔓菁-谷这三种类型,一般都以豆类作物作为谷菜作物的前茬,以增加土壤肥力。
间混套作是充分利用地力和太阳光能的重要方法。我国间套混作始于公元前一世纪,经过500多年的发展,到魏晋南北朝时已相沿成俗,广泛流行于北方地区。据《齐民要术》记载,当时间混套作方式已有林粮间作,如桑苗下“种绿豆、小豆”,“绕树散芜菁子”等,和蔬菜间作,如“葱中亦种胡荽”等。同时,混播已用于饲料生产,“羊-千口者,三、四月中,种大豆一顷,杂谷,并草留之,不须锄治,八、九月中刈作青茭”;套作也有初步运用,“六月间,可于麻子地间散芜菁子而锄之,拟收其根”。从这些习俗中,反映出魏晋南北朝时期人们认识到作物与作物、作物与环境之间的关系,并采取了正确的选配作物组合和田间配置方式。
绿肥已被作为主要的轮作作物被广泛种植,如苕、稻轮作;绿豆、小豆、胡麻与谷子轮作以及与蔬菜轮作等。
汉以前南方粮食作物种植单一,魏晋南北朝时期,麦、菽、粟的种植逐渐多了起来。《晋书·食货志》曰:“徐、扬二州土宜三麦,可督令旱地,投秋下种,至夏而熟,继新故之效,于以周济,所益甚大”。谢灵运的田庄中“兼有陵陆,麻、麦、菽、粟”《宋书·谢灵运传》。麦、菽、粟的种植,使旱地得以利用,改变了南方“饭稻羹鱼”的粮食单一情况,出现多熟种植习俗,如泉州产“再熟稻,春夏收讫其株,又苗生至秋薄熟”;《太平寰宇记·江南东道·泉州土产》。郴县县北有温泉“常溉田,十二月种,明年三月熟,可一岁三熟”。
4.播种宜时
魏晋南北朝时期,人们已对作物与气候的关系有较科学的认识,十分重视适时播种。各种作物的播种时间,据《齐民要术》记载,主要根据节气和物候现象的早迟以及土壤肥瘠、墒情等综合情况确定,如“麦黄种麻,麻黄种麦”;“良田宜种晚,薄田宜种早。良地非独宜晚,早亦无害;薄田宜早,晚必不成实也”等。习俗又把谷子、黍穄、大小麦、稻、豆类、胡麻、瓜等许多农作物的播种时间分为“上时”、“中时”和“下时”三种。如谷子的播期,“上时”是二月上旬麻菩杨生的时候,“中时”是三月上旬清明节桃树始花时,“下时”为四月上旬枣树生叶和桑花落时。假如不慎错过了作物的最佳播种时间,习俗又以“催芽”的方法来“补时”。
南方种稻,以三月播种为宜时。播种时,先把稻种用水淘净,除去浮种,以免秋天生成稗子。稻种泡五夜后,捞出放草篮中,保持一定的温度和湿度以催芽,芽长到二分长时开始播种。为了把握好播种季节,南方有以候鸟为物候的习俗,春耕生产全凭候鸟来安排,表现出典型的农业社会特点。《荆楚岁时记》载曰:“春分日,民并种戒火草于屋上。有鸟如乌,先鸡而鸣,架架格格。民候此鸟则入田,以为候。”同书又曰:“四月也,有鸟名获谷,其名自呼。农人候此鸟,则犁杷(耙)上岸。”获谷即布谷鸟,可见当时农业耕作以鸟为候。
5.俗勤管理
作物播种后,北方地区有中耕之俗。中耕的作用一是除草,二是保墒,三是熟化土壤,以提高作物产量和质量。《齐民要术·种谷第三》曰:“锄者,非止除草,乃地熟而实多,糠薄,米息。锄得十遍,便得八米也。”魏晋南北朝时期,北方锄的技术已完备精细,形成了以锄为主,结合应用耙、耢、锋、耩五种农具配套的中耕技术。各种农具在中耕作业中的使用,视幼苗生长的情况而定,苗幼小时一般用耙和耢;生长较大时用锋和耩。对中耕要求,各种作物一般都讲究“锄早”、“锄了”。“凡五谷,唯小锄为良”;“锄不厌数,周而复始,勿以无草而暂停”,谷子、粱、秫等要锄五至十遍,黍、穄四遍,小麦六遍等。锄也和耕一样,讲究土壤的干湿,春锄是为土地疏松,夏锄为除掉杂草,因此,春不可湿锄,而六月之后的夏天湿时也可锄。
南方稻田,播种三天之内,要人有看守,以免鸟雀啄食。稻秧长到七、八寸时,田里开始生出杂草,要行"耨田",即用镰刀在水面下割掉杂草。稻子长大后要薅苗,薅完放水,让太阳把稻根晒硬,然后根据气候的干湿适当放水,名曰“曝根”,即现在的“烤田”。《齐民要术》曰:“薅讫,决去水,曝根令坚。”通过烤田,可促进稻根发达,茎秆粗壮,防止倒伏,而使稻穗大,子粒饱满。并有“鸟田”习俗,晋黄义仲《十三册记》曰:“上虞县有为民田,春拔野草根,秋啄除其秽,是以县官禁民不得妄害此鸟,犯则有刑无赦。”即有意识地保护益鸟以防除杂草。
作物成熟时,又有适时收获之俗。晋杨泉《物理论》载曰:“稼欲熟,收欲速,此良农之务也”。《齐民要术》也载有谷子、黍穄、大豆、小豆、水稻、大麻等作物适时收获的标准,例如,谷子要“熟速刈”,不然“刈早则镰伤,刈晚则穗折,遇风是收减”;水稻宜“霜隆获之”,否则“早刈米青而不坚,晚刈则零落而损失”;大麻必须“勃(即花粉)灰便收”,因为“未勃者收,皮不成;放勃不收而即骊(即麻色黯黑不清白)”。
6.园圃习俗趋丰
魏晋南北朝时,蔬菜、瓜果的种植比前期大为发达,园圃习俗比较丰富,此时,北方黄河流域的蔬菜种类已多至30多种,其中包括叶菜类的葵、菘、芹、蓼、蜀芥、蔓菁、芸苔、莴苣、苜蓿等;瓜菜类的瓜、冬瓜、甜瓜、胡瓜、越瓜、茄子、瓠、等;块根、块茎类蔬菜的芋、芜菁、芦菔(萝卜)等;辛香调味的葱、姜、韭、蒜、蘘荷、胡荽、兰香等;还有水生蔬菜的藕、芡、凫茈、藻等。南方气候温暖湿润,有利于作物的生长,因此蔬菜、瓜果种类也很多,主要蔬菜种类有蓼、蕺、、荠、葑、菲、苏、姜、葵、薤、藿等。
蔬菜种植规模扩大,出现了上百亩的商品性瓜菜生产园子,据《齐民要术》记载,种蔓菁有“近市良田一顷”的;大的种瓜地的设计要求是“凡一顷地,中须开十字,通两乘车,运辇其瓜”。园艺技术也比前期更为成熟。《齐民要术》对当时的蔬菜栽培技术有详细记载。当时蔬菜种类多,播种期先后不同,加之生长期短,因此蔬菜生产一年种收次数较多,复种程度较高,土地利用率大大高于大田作物,如葵一年中“凡得三辈”,蔓菁“从春至秋得三辈”,即都是一年内连续种植三次。“葱中亦种胡荽”,这是蔬菜间作的例子。同时蔬菜也有参与大田轮作的。选地、整地、作畦已很考究,《齐民要术·蒜第十九》曰:“白软地,蒜甜美而科大;黑软次之;刚强之地,辛辣而瘦小也”。整地要求多耕、早耕、细耙、细耢,以达到地土精熟。尤其用于种瓜、葵、蒜、胡荽的地块,习俗要求“三遍熟耕”、“三转乃佳”、“频繁转之”、“每耕即耢……,使地极熟”。蔬菜需要灌溉,因此必须畦种,习俗以“畦长两步、广一步”为佳,畦大“则水难均”,畦过小“又不用人足入”;种韭菜,由于其“根性上跳,故须深也”。此外,在肥水管理上讲究粪大水勤,“薄即粪之,不宜妄种”;园圃三十亩左右要“穿井十口”。
除上述一般的种植习俗外,据《齐民要术》所载当时还流行着蔬菜瓜果种植中的一些特殊习俗,如“本母子瓜”法、大蒜“条中子”法、助苗出土法、炒谷伴葱法和“种莲子法”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