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航海局局长
前海军部次长富兰克林·罗斯福当选总统后,对海军的进一步发展带来了良好的机遇。罗斯福对于美国海军力量逊于日本海军这一事实深为不满,他竭力督促美国海军建设,要发展到裁军协定许可的最大限度。1933年,众议院海事委员会主席卡尔·文森制订了一个长远的海军建设规划,即"文森·特拉梅尔法案",该法案要求,到1942年为止,海军新造舰船不得少于102艘。1938年,美国通过了第二个文森法案,提出了一个每年拨款10亿美元的海军建设计划。美国海军迎来了又一个迅速发展的历史时期。
正是在这个美国海军大发展时期,尼米兹接到重新调回海军部任航海局局长的任命。海军经常的做法是选派一些高级指挥官轮流到海上去担负指挥任务,获取必要的实际经验,以便应付可能卷入的战争。因此,对于尼米兹的新任命,他本人以及整个特混舰队都深感意外。
航海局局长是一个相当高级的职位,尼米兹因为不喜欢机关工作,又不愿在华盛顿生活,因此,他并不十分喜欢这个职务。1939年8月,尼米兹被调任航海局局长(后来改为海军人事局),那时他刚刚54岁,面色红润,头发微白,精力充沛。为了与文森法案提出的海军建设计划相适应,航海局的主要任务就是招兵买马,集中培训,然后再把人员分配到迅速扩展的海军部队中去。尼米兹任职航海局后,改革了机关办公的繁文缛节,大大提高了工作效率,同时通过各种宣传媒介,广泛吸引适龄青年参加海军。尼米兹充分显示了他的杰出的领导才干。
1939年,欧洲战争爆发,美国为应对可能被卷进去,海军的各项训练计划迫切需要加速进行和扩大;这项扩军工作主要由航海局负责。尼米兹采取措施加快扩充新兵的步伐。圣地亚哥、诺福克、新港和大湖区的训练机构,其基本训练时间由8周改为6周;海军军官学校的建制继续扩大,学制由4年暂时改为3年;后备役军官团的毕业生可以从后备役军官直接转为正式军官;大专院校里海军后备役军官训练团的机构从8个扩充到27个。
对尼米兹来说特别重要的是,训练方面的职责,赋予了他对海军军官学校、海军后备军官训练团、军官后补生学校、海军新兵训练中心以及其他训练设施的全面管辖权。
他的儿子小切斯特认为,这个职位对他父亲来说是理想的。他说:"父亲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做航海局工作的人才,他对军需局的工作毫不关心,对海军的枪炮和技术不感兴趣。"事实上,当尼米兹还是一个年轻军官的时候,他就常同海军的技术和战术打交道,一度还被认为是潜水艇和柴油机的权威。后来,他还在海军中推广舰艇在海上加油的新技术和舰队环形编队的新战术。
小切斯特说,担任航海局局长使他的父亲见多识广,受益匪浅。正是在这些工作中,他增长了才干,获得了上级的良好评价,这才是他以后取得成就的关键。至于潜艇专家、海上加油和环形编队等实验性技术,实际上无助于他胜任更高的指挥职务。
正如小切斯特所言,尼米兹正是在担任高级行政职务以后,才有了更多的机会能够不断与白宫保持联系,从而得到罗斯福总统的赏识。罗斯福总统喜欢亲自选拔海军高级指挥官。他十分看重尼米兹,他认为尼米兹具有政治家式的预见能力,以及知人善任、善于协调和把握全局的本领。另外,尼米兹具有十分丰富的实践经验,他除了航空兵以外,从事过海军中任何一个行当的工作。
1941年初的一天,罗斯福总统在他的椭圆形办公室召见尼米兹,要求他出任美国海军舰队总司令一职。这使尼米兹深感意外,因为这一职务仅次于美国海军作战部长。前任总司令詹姆斯·欧·理查森已是声名显赫的海军上将,但由于他对舰队长期驻守珍珠港缺乏认识,被罗斯福总统勒令停职。尽管就能力而言,尼米兹具备接替理查森的条件。正是尼米兹白手起家,从东海岸海军基地筹集物资,以最小的花费在珍珠港建设了潜艇基地。但是,在注重论资排辈的军队中,尼米兹在年龄和资历上都稍嫌不够。
尼米兹是冷静而理智的,他既不希望在和平时期越过50多名比他资深的军官,那样将会给他带来不良后果,同时他也不希望与自己的老朋友、精明强干的赫斯本德·F·金梅尔海军少将竞争这一职务。然而正像尼米兹所经历过的许多选择一样,他推却了这次高升的机会又给他带来了意想不到的幸运结局。
金梅尔越过31名军官出任美国海军舰队总司令,并晋升临时海军上将。他走马上任之后,风言风语尾随而至,工作中遇到了无法想像的各种阻力。加之当时的美国舰队防御力量薄弱,易受攻击,当一场似乎没有任何迹象的攻击终于来临时,金梅尔将军遭到了惨重的失败,他被迫辞职。当然,同样的结局也完全有可能发生在尼米兹身上。但是即便尼米兹的预见能力达到了如此准确的程度,也不可能摆脱命运的安排。倘若国家需要尼米兹充当急先锋,他是绝对不会犹豫的,后来的事实也证明了这一点。但是,从辩证的角度看,尼米兹的谦逊作风反而为他日后脱颖而出、叱咤风云奠定了基础。
当金梅尔带着上司的信任和期许赶赴珍珠港就任新职时,尼米兹则继续坐在有着白墙壁的办公室里。他是一个军人,没有外交家的圆滑和政治家的故作镇定。但是他有着惊人的直觉,密切关注着国际风云的变化。
航海局长不直接过问外交或作战事务,所以尼米兹不了解美国和日本之间高层谈判的情况。他不知道美国的密码研究员破译了日本的外交密码,掌握了东京政府同日本驻华盛顿及其他地方使领馆的电报。然而在办公闲暇的时间,他常常坐在松软的皮沙发上阅读政论报纸和杂志,或者背着手长久地面对海军地图,静静地演绎可能发生的海上战争的战略棋局。那些星罗棋布的太平洋岛屿像一只只引人注目的棋子,吸引着尼米兹深思的目光。他通过阅读书报、杂志,敏锐分析问题,几乎使他像国家最高军政领袖一样掌握了日本的动向。
早在1931年日本发动侵华战争之时,它就开始走上准备发动第二次世界大战的道路。美国拒绝承认凭借武力所造成的变化,严词提醒日本:必须恪守条约规定。然而欧洲的一些国家不支持美国的立场,竟使日本得以继续推行其侵略政策,未受到遏制。1941年7月,日本宣布法国维希政府同意法属印度支那(越南、老挝、柬埔寨等地)为其"共同保护领土",美国感到问题的严重性,美、英两国政府和荷属东印度群岛立即做出报复反应,冻结了日本的所有资产,并禁止向日本出口石油,使日本的石油资源进口面临彻底崩溃的危险。
美国最高决策层分析,日本当时有三条道路可以选择第一,通过谈判迫使美方解冻他们的财产,并提供汽油;第二,停止侵略行径,缓和与西方国家的关系;第三,侵占盛产石油的东印度地区,以保证资源供应。消息灵通的观察家们预料日本选择第三条道路的可能性极大。
1941年秋天以前,日本人显然没有受到遏制,甚至还甘冒与美、英作战的风险。尼米兹从军方情报机构获悉,日本人为了确保向南进攻的翼侧,可能出兵占领菲律宾、新加坡、香港甚至关岛。
尼米兹站在地图前,双手环抱,沉思良久。在他的脑海中浮现出日军战舰咄咄逼人的进攻态势,他感到这种进攻态势是如此凶狠,几乎难以受到有效的遏制。1940年,美国舰队在海军部的指示下从西海岸调防到珍珠港,这显然不过是软弱的外交声明而已。
当英国的舰队驶抵新加坡,对日益严重的危机做出进一步的威慑反应后,忧心忡忡的日本政府赶忙派特使前往华盛顿,试图通过外交途径缓和局势。对日本而言,与美英这样的大国开战毕竟不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需要在各方面做好充分准备。与此同时,罗斯福总统在军事上采取"先欧后亚"的方针,试图在政治上安抚日本,以牺牲中国乃至荷属东印度群岛的某些利益为条件,同日本达成暂时的妥协。因此,罗斯福总统直接向日本天皇呼吁,要求他将日军从印度支那南端撤出,以求得所谓"太平洋上的平静"。
那么,这种和平的外交努力能否真正奏效呢?尼米兹对此深感忧虑。他认为美日之间交战不可避免,战争会在某个未曾预料的时候突然展开。但是,以何种方式、在什么地点爆发尚难以把握。他的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模模糊糊的念头:日本有没有可能突袭美军在太平洋沿岸的海军基地,给美国海军以毁灭性的重创呢?果真如此,美国的损失将不可估量。因为日本在太平洋的海军力量是具备这一实力的。
尼米兹抓住这一思路,继续展开他的分析:由于欧洲战争爆发,美国新造的舰船大都部署在大西洋。1941年春,海军作战部长哈罗德·斯塔克将军把3艘战列舰、"约克敦"号航空母舰、4艘轻巡洋舰和2支驱逐舰中队从太平洋调往大西洋,美国用于运输船只的护航飞机也主要部署在大西洋战场。英国虽然同意派兵增援新加坡,但它需要集中大部分兵力对付德国海军。荷兰在东方没有轻巡洋舰以上的舰只。因此,在太平洋战场,实际上是美国单独抗击着强大的日本海军。美国舰队各种类型的舰艇均处于劣势。更为不利的是,美国须以3艘航空母舰对抗日本的10艘航空母舰。
尼米兹想把自己的想法告诉海军部,拿起话筒又放下了。他的这一想法只是假设,根本无法得到证实,也就是说他还没有一个明确的结论性意见,如果就这样报告海军部,显然是不合适的。从整体战略看,日本未必敢于冒犯美国,首先,日本希望等待欧洲局势的发展,在西方更多地吸引美英力量,其次,日本如果偷袭美国,在海军这一局部领域也许得逞,但必然面临与美国全面开战的风险,在战略上来讲,是不合逻辑的。尼米兹从可靠的渠道了解到,日本海军的实力人物山本五十六是力主避免与美国公开交战的。因此,尼米兹认为,即使日本方面将要有所行动,它的主要目标将更有可能是新加坡。
实际上,尼米兹即使认定日本将袭击美国,并将这一想法汇报给海军部,也未必会受到足够的重视。因为他的责任只是招募兵员,而不是战略决策。何况他自己也对这一假设持怀疑态度。当时的尼米兹与很多美国高层军官一样,虽然承认日本的强大,却不愿相信日本已经强大到足以正面对抗美国的程度。一个面积类似于加利福尼亚州大小的国家,如果敢于冒犯美国,那无异于自取灭亡。
但是,事态的发展证明了尼米兹最初的预测。1941年12月初,敏感的美国报纸报道了英国飞行员提供的消息:一支集结在印度支那南端的庞大的日本舰队正向暹罗湾推进,军事专家认为这支舰队将向新加坡发起进攻。战火硝烟距离美国本土似乎依然十分遥远,美军在太平洋地区的防御能力尽管相当薄弱,但好像还来得及弥补。
美日之间真假难辨的外交谈判一直在紧锣密鼓地进行着。日本特使来栖三郎一踏上美国领土,就向记者保证:"日美会谈,形势尽管艰巨,但仍应不失信心,如果不抱希望,我何必不远万里前来谈判呢?"一些渴望和平的人们将来栖的飞临比喻为"好像是一线阳光刺破乌云,照射了太平洋的海面"。尼米兹对来栖的表演将信将疑,却又不便过多评论,因为他无权直接过问外交或作战,也不了解美、日之间高层谈判的详情。
12月7日,这是一个晴朗的、令人愉快的星期天。尼米兹夫妇正与小女儿玛丽、儿媳琼及孙女弗朗西丝一起欢度周末。尼米兹的两个大女儿,27岁的凯瑟琳和23岁的南希已经单独生活了,她们住在同一幢楼里的另一单元。儿子小切斯特此时正在菲律宾附近的一艘潜水艇上服役。
尼米兹一家人围在餐桌旁共进午餐,午餐很丰盛,说说笑笑,房间里洋溢着幸福家庭的温馨气氛。用餐之后,尼米兹和夫人回到自己的卧室,懒洋洋地靠在皮椅上,倾听着收音机广播亚瑟·罗津斯基指挥的纽约交响乐团管弦乐队的演奏。家中的小狗弗雷科斯从另一房间走过来,静卧在尼米兹脚下。
尼米兹喜欢古典音乐,收音机里播放的正是尼米兹最喜爱的贝多芬《第五交响曲》。尼米兹微闭双目,沉浸在音乐的世界中。突然,疾风暴雨般的旋律戛然而上。收音机里传来播音员情绪失控的、颤抖的声音:"美国在夏威夷的海军基地--珍珠港遭到日本袭击……"
尼米兹心里咯噔一下,他几乎从椅子上跳起来--他最为担心、最不希望发生的事情终于发生了。看来尼米兹和许多美国高层人士一样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他们没想到日本军国主义会铤而走险对美国发动袭击。可是,他们彻底错了,对于疯狂的日本军国主义而言,很多事情的发展是不会按照正常的逻辑关系进行的。
尼米兹本能的反应是想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他的办公室,他要立刻知道这次突然袭击给美国舰队造成的损失程度。他站起身,抓起大衣和帽子,正准备向外走,电话铃声响了,是他的助手约翰·弗·谢弗罗斯上校打来的。上校请尼米兹在家中等候,他将马上用车把尼米兹送到海军部。尼米兹把电话放下,让凯瑟琳通知他的副官兼秘书赫·阿瑟·拉马尔海军少校请他直接赶赴海军部他的办公室。
临出门,尼米兹神情冷峻,以少有的沉重语气说:"上帝知道我什么时候才能回来!"然后与凯瑟琳吻别。尼米兹坐汽车从家里奔向海军部,这段路程显得格外漫长,时间似乎过得格外慢。
就在同一时间内,从东海岸到西海岸的所有无线电台、中断了橄榄球赛、音乐会和杂耍演出的实况转播,向美国人报告珍珠港遭到日本袭击的令人震惊的消息。最初,人们不敢相信,后来,随着不断插播的简短新闻报道,人们才不得不悲伤地相信太平洋舰队被日本轰炸机摧毁的消息。
这一天,距离日本特使来栖三郎抵达华盛顿高呼迷人的和平口号仅仅22天。
二、耻辱的日子
尼米兹将永难忘记1941年12月7日这一天,他能够准确地描述出这一天他的所作所为以及他深受重创的心情。像许多美国人一样,他将珍珠港遭到的袭击视为美国惨痛的失败,视为美国刻骨铭心的耻辱。
尼米兹清楚地回忆起一支由200艘军舰组成的美国舰队,在1932年1月曾经举行过一次别开生面的演习。那次空前规模的演习由哈里·亚纳尔海军上将指挥。他想亲自检验一下珍珠港的防御力量到底有多强!
亚纳尔海军上将坐镇"萨拉托加"号航空母舰,率领"列克星顿"号航空母舰以及4艘驱逐舰组成的"特遣舰队"高速向目标驶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