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诗人哲学家:叔本华
4832100000004

第4章 求学岁月(1)

一、在哥达城

根据卡·费尔诺夫的建议,阿图尔被送到哥达城去上学,哥达像魏玛一样,是小公国的寂静首府。当时老城共有1297户住家,分布在宫殿的脚下,宫殿四周是公园。那里弥漫着洛可可式建筑时代的迷人的轻松气氛:在公园的一个售货亭上刻有"欢乐万岁!"这样的字句。达兰贝尔和爱尔维修是那里对人们思想有巨大影响的人物。几年过后,公爵夫人用法国革命家的半身塑像来装饰自己的沙龙,而宫廷乐队演奏马赛曲。

尽管充满这些宫廷的自由气氛,城里占统治地位的仍是传统的虔诚主义和市侩精神,阿图尔搬来以后很快就感觉到了这种市侩精神,他在《哥达城的庸人》这首诗中以极其嘲弄的口吻描写了当地的小市民:"他们都当暗探,偷听,偷看,留意所发生的一切事情;谁到哪儿去了,干什么去了,谁在大声说话或低声细语,什么都逃不过他们的眼睛……

连屋顶上路过的一只猫,都不会没有被觉察到……"然而该城并不与精神生活格格不入。这里设立了书市,有图书馆。该城因自己的一所中学而自豪,这所中学在德国广为人知(人们认为这和大学差不多),都想进入这所中学。教员中有着著名的启蒙学家和人文科学家。例如,著名的古典语文学教授弗里特利希·雅科布斯就在这里工作(他教阿图尔德语)。他试图灌输一种基督教的新观点,把基督教称为"自由和平等的宗教"。他是阿尔尼姆和布伦坦诺的好友,同让·保尔有书信往来,与约甘娜·叔本华的密友费尔诺夫相识。

阿图尔热爱学习,显露出非凡的才能。费尔诺夫是他的学校科目的安排者,在某种程度上又是他的精神导师,引导他喜爱彼特拉克和意大利美术;雅科布斯特别欣赏他的作文;弗·捷林--贺拉斯和卡图卢斯著作的著名出版人以私人身份给阿图尔讲授古典语言,并且对阿图尔的学习成绩给以极高的评价。

预计阿图尔要赶上自己的同窗需要两年,但他一年就做到了。阿图尔把自己的成绩及时地向母亲汇报,但母亲对此反应极为冷淡(1807年7月29日以及9月4日的来信):"我也期待你门门功课都优秀……至于捷林的赞美词,你不必过于看重,因为甚至在魏玛人人都知道,他特别喜欢吹捧自己的学生,差点大张旗鼓地宣扬了……"

阿图尔不仅仅忙于功课,他引以自豪地告知安季姆和他的母亲有关自己的社交成就。这对安季姆产生了影响,他羡慕阿图尔,尤其是他能够在美好的节日到图林根林山去游览,并在那里同公爵夫人跳舞。而母亲的意见则不同:她要求儿子不要因为与公爵夫人们和男爵们有了交往就飘飘然起来,事实上他在他们眼里算不了什么,既然属于小市民的世界,就应当泰然处之。"你应当放弃任何表面的光彩,如果你想靠科学生活的话;受人尊重要比猎取外表华丽更好。"

约甘娜的这种反应也有一定的内因:钱是以后母子争吵的话题。约甘娜经常不断地强调自己精打细算(无论旅游,还是招待客人都这样,"招待客人,除了茶水和夹肉面包片,有时她花费不了什么"),并要求阿图尔也勤俭节约。例如,五个月以来他的花费超过160塔列尔银币,相当于一位高官的月收入。仅仅一次在肯尼施坦的愉快散步,他就用了10塔列尔银币,相当于一个小企业主的月收入。阿图尔租用了一匹供乘骑的马,保养费极其昂贵。

既然他还不是一个成年人,母亲就要管理父亲给他的那部分遗产,给他寄生活费。约甘娜担心,哪怕阿图尔成功地当上了科学家,这个职业也供养不起他和他的家庭,一旦她出现在他家里,他们就必须靠父亲的遗产过日子,她幻想阿图尔会"美化"她的老年生活;她愿意在他家里安度晚年--"就像一个老奶奶带着子孙一起过";她还希望他能关怀自己的妹妹阿得儿,"假如在她成家之前我就死了的话"

而阿图尔对母亲的浪费也很不满意,害怕失去自己的那部分遗产。他怕母亲再婚,母亲不得不安慰他。她写道,家里的朋友费尔诺夫是个古板人,他早已超过四十岁,他有病,而且已婚,有妻室。至于其他崇拜者,那么阿图尔仍可以根据他们各自的理由来判断而不必操心了。阿图尔不喜欢母亲这样一心扑在自己的成功上。他想要使母亲专心致志地怀念父亲,并把自己的全部生活集中在对子女的关心上。

母亲仍然关心儿子,用信任的口气同他讲话,努力要使他接受她的建议和教训。但是不信任感增长了。引人注目的是,使他们彼此拉开的距离越大,母亲信中的话就越是推心置腹,而阿图尔对她的关怀情不自禁地也反应坦率。但是,在离开哥达,迁居魏玛之后很快这一切便结束了。

在中学里,阿图尔的学习成绩优异。他的同窗都很钦佩他,喜欢听他讲话,模仿他;他们被他吸引住了,但同时又躲着他,卡尔·约翰--未来的歌德秘书,后来成为书报检查机关的高级官员,以及阿尔诺尔德·列瓦尔德--未来的著名语文学家,都能证明这一点。

精神上和社会上的优越感促使阿图尔开了一个危险的玩笑。他在朋友圈子里散发了一首诗,诗中他嘲笑了中学的一位教员,这位教员训斥年龄大的学生,并毒打年龄小的学生。此外,还说这个基督徒费尔迪南·舒尔采是位温和的人,尽管他不可避免地带有当地小市民特有的虚荣心。诗中写道:"教研室里一片美景,讲台上一片欢笑声;沙龙里讲得娓娓动听,在剧院包厢里也能说个不停;完美的耶稣基督,犹太人,异教徒……

七种自由艺术的大师至圣至尊,一个万事通万事能的人;手捧鲜花,头戴善心桂冠,拥有朋友成万上千名……"今天,人们可以把这首诗当作无恶意的开玩笑。

但是,在哥达城的人们不接受开玩笑,尤其是带有嘲弄意味的玩笑。教育委员会的决定是严厉的:谴责阿图尔,虽然他还可以保留学籍。校长捷林为了表示与同事们团结一致,拒绝再为他个人讲课。阿图尔的骄傲受到伤害。他写信给母亲,想离开哥达。

约甘娜惊慌起来,因为阿图尔暗示想到魏玛来。问题在于:如何把做母亲的责任与儿子在一所房子里共同生活同自由的生活方式、不动用预备金、渴求生活乐趣连接起来调配好?她懂得,责任感以及因儿子前来常住而加深的生活陈规陋习,会妨碍她实施过惯了的生活方式。

阿图尔在哥达中学出了丑,在此之前,母亲对他是放心的。她仅仅指出,他应当对周围人保持高姿态,因为往往会引发过激事态。自作聪明,过于自信和狂妄自大经常会同他开恶意的玩笑。约甘娜不失时机地无情地描绘了儿子的画像:"你不是恶人。你是高尚的有教养的少年。你有一切条件使你成为社会的精英;此外我懂得你的心灵,并知道世上很少有人具有更美的心灵;但同时你又是一个沉重的令人讨厌的人,同你一起生活,我是极其沉重的。你的所有善良品质在你的不被世界接受的自作聪明面前黯然失色,因为你处处看见恶,处处在别人那里而不在自己身上找缺点,在一切方面都想成为佼佼者,直截了当地指责一切人和一切事。

从而你惹怒了周围的人们:谁都不可能这么彻底地改变自己,或者极而言之,由于你仍然是这样的一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不必为你而去接受再教育;谁都不愿意容忍你当众羞辱他们的弱点,至少不能容忍你使用的那种贬低别人的手段,你那种圣哲的口吻,武断地说三道四而不允许重新考虑。如果你不那么盛气凌人,只不过逗逗乐而已,然而你实在太令人气愤了。人们照例并不凶恶,如果不去惹怒他们的话。你本可以像成百上千的其他人一样在哥达城平静地生活和学习,有法律允许的个人自由,可以自信地走自己的路……但你不要这些,瞧,人们把你排挤出去了……"

约甘娜在这里用间接的方式表述了自己的以自我为中心的生活准则:要生活在社会里,不要从社会中掉出来,必须感觉到自己的地位;只有每个人走自己的路,关心路上有无障碍,因而必须与人随和相处,不要激怒任何人,才能做到这一点。阿图尔由于性格上的原因,自设障碍不利于按选定的道路前进。在难得的几次访问魏玛时,阿图尔表现出的怪念头和狂妄行为,她记忆犹新。有一次阿图尔看望母亲,在他到来的前一天,母亲警告他:"把善意的幽默带来,把不和睦的精神留在家里,因为我没有必要看到:整个晚会上出现对艺术文学或老掉牙的皇帝胡子的趣闻展开谩骂的场面。"

二、情感风波

在父亲去世之前,叔本华曾度过了一段严重的抑郁期,其症状可想而知:焦虑,悲伤,失忆,自杀倾向;尤其是他一直生活在孤独之中,抑郁的情形就更加严重了:父亲因病躺在安乐椅上,衰弱惨淡,如果不是一个老仆人陪伴在他身边,给予他一些慈悲(我的母亲大人丝毫不会表现出什么慈悲),父亲早就放弃了自己。我的母亲大人举行办着各种各样的舞会,我父亲则在孤独中缓缓死去;当我的母亲玩得尽兴时,我的父亲却在难以忍受的痛苦中挣扎。这就是女人的爱啊。只要我们了解约甘娜从未爱过她的丈夫,就会发现她的这种态度丝毫不令人吃惊。当她走出某次失恋的阴影之后,便觉得婚姻是无足轻重的("我甚至不到三天就作出了决定,而通常年轻的女孩们会保留三天的考虑时间"),一想到婚姻将会给她带来荣华富贵,她就喜不自禁:"我还有什么得不到的呢?平台上迷人的花园、喷泉、荡漾着绚丽多彩的贡多拉(这种来自阿尔汉格尔斯克的船如此轻便,一个十岁的孩子就能划动)的池塘,还有马匹、西班牙的小狗、脖子上挂着铃铛的雪白小绵羊(悦耳的铃铛发出完美的八度高音)、饲养着珍禽的鸡舍。还有,池塘里肥美的鲤鱼一听到我的声音,就会张开巨大的嘴巴,争先恐后地抢夺我从贡多拉上扔下的面包屑。"既没有心也没有灵魂。"费尔巴哈总结道。

恬不知耻的自白同样出现在小说《加布里埃尔》和《姨娘》中。在前一部作品中,约甘娜根据自己的亲身经历,抒写了没有爱情的婚姻。在后一部里,年轻女子把她的丈夫描绘成一个家庭暴君,长相滑稽,是个穿着宽大克雷伯尔服饰的批发商。亚瑟并没有被这些描写所欺骗,1812年他写道:正如柏拉图曾经在某个地方所说,任何一部小说都是从病态的思想中抽取出来的片段罢了。因此,叔本华成了父亲遭受痛苦折磨的见证人,他深爱父亲,称其为世界上最慈爱的父亲,"他想把父亲的一生、那些无以言说的成就与慈祥深藏心底,牢牢记住。"

无论在心理学方面还是在文学方面,这件事情的意义十分重大,因为这正是我们所熟知的叔本华禁欲主义的来源。而且还直接导致了《论女人》中的极端描写,后者不过是时间久远的报复行为罢了。在描绘女人和罗列其主要缺点的时候,叔本华想到的其实是自己的母亲。

--思想浅薄:"她们只看眼前,沉溺于现在,把表相当做事实。比起关注最重要的事,她们更在乎琐碎无聊的小事。"

叔本华一生都把他的母亲看做所谓的才女。

--媚态:"她们似乎对外表很感兴趣,这种兴趣其实是某种伪装,某种迂回之术,也就是说,纯粹只是卖弄风骚和装腔作势罢了。"

弗洛里斯·叔本华去世后,约甘娜不知廉耻地向叔本华讲述其风流韵事:"我的追求者很多,不过你不用担心。有个批发商,我想他很富有,因为遗产的事在这里逗留了几个星期,他郑重其事地向我求婚,而我也郑重其事地将他打发回家了。还有一个大公爵夫人家的内侍,他一心想封我为贵族,那真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蠢蛋,他已经有一位才华横溢的夫人了,还想再找一位,没人不知道他是倾慕我的。"如此云云。

--挥金如土:"女人在心底里都认为男人就是为赚钱而生,而女人则是为花钱而生;如果她们活着的时候不能如愿,那么就算死了,她们也会抱憾九泉。"

叔本华的父亲去世后,约甘娜乘着豪华列车去了魏玛,举行了一场又一场的舞会,这就是她的所作所为。叔本华还在《民族、权利与政治》中写到他的见闻:每个女人,几乎无一例外,都会沦落到挥霍无度的地步。因此必须要保证所得财富免遭她们的浪费,除非这些财富是她们自己挣的--这种情况少之又少。一个母亲成为她孩子从父亲那儿继承来的财产的监护者与管理者,这在我看来这是无法宽恕的事,令人憎恨。在大多数情况下,这个妻子会和她的情人(无论有没有与他成婚)一起侵吞掉父亲用一生的工作为他的孩子、也为她积攒起来的一切。这正是约甘娜的所作所为,她剥夺了儿子的继承权,与她的情人米勒过着奢侈生活。

道德肖像:

--背叛:"背叛诞生于这种本质上的缺陷(虚伪)。"

叔本华发现他的母亲在丈夫去世后不久就有了情人。

--不公正:"不公正是女人天性中的重大缺点。"比起爱自己的儿子,约甘娜更偏爱她的情人。"如果我答应为了你而放弃我的情人,这对我和对他都是残忍的。"她在写给他的信中这么说道。

这给叔本华造成了严重的心理影响。他把母亲的形象投射到所有女性身上,因此一旦被罪恶(约甘娜用冷漠害死了他的父亲)和不忠(没有为他的父亲守节,成为一名风流的寡妇,米勒的情人)的异性所吸引,叔本华就会觉得自己有罪。因此,他经常会以哈姆雷特的故事为参照,与莎士比亚的主人公共同分享报仇的渴望与情感的孤独。这个年轻人认为自己经历了王子的冒险:一般说来,一个女人如果不爱她的丈夫,那她也不会爱自己与丈夫所生的孩子,尤其是当本能的母爱阶段过去后,从道德意义上来讲,孩子对她便没有任何意义了。科万特亲眼目睹了叔本华所受的折磨,他对阿黛尔说:"我相信在他身上发现了因可怕的痛苦而产生的痉挛,这种痉挛似乎伴随着他生命里某段痛苦的回忆。"

尼采对家庭悲剧概述如下:"每个人在自己的脑海中都有一个女性的形象,这个形象是根据他自己的母亲勾勒出来的,他会由此决定是要尊敬女性,还是鄙视她们,亦或是对她们无动于衷。"

因此,叔本华除了以嘲讽的方式与女人建立关系之外,再没有其他的可能。在这种不可能的情形之下,他对艳遇感到惶恐不安,觉得得不偿失;他经常会因为嫉妒而与女伴产生龃龉;他追求没有爱情的性关系;他将自己的感情缺失投向了他的姐姐,给她写去含情脉脉的书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