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棵樱花树
一树温馨的浅粉色悠然摇曳,像扑扇双翅的蝶,时而在树梢上小憩,时而在晴空下翩跹。偶然长风疾驰,清香挥洒,流光溢彩间,拖曳出卓绝的风姿。
她像一位舞者,舞蹈在他的视线里,从未消失过。
为了吸引她的注意,他开始卖力地抽蕾,绽放。
浅粉色的樱花宛如飘散开来的云絮,是出尘仙人般的脱俗高雅。随着花朵的日渐繁密,那盛放的热情藏匿于花叶之间,像要溢出来似的,一发不可收。
他像一位贵公子,漫步在她的视线里,从未离开过。
为了吸引他的注意,她开始卖力地纷飞,舞蹈。
他陶醉于她的傲然,却不知所措。于是,树梢上的繁花又添了几许,深情的花瓣像是一个难却的邀约,伸着两只手,等待着未来。
难道她的眼中只有舞蹈?他疑惑。
在离他不远的地方,花瓣旋转着,翻飞着,跃动着,像精灵剔透的双翼,轻盈扇动中,飞扬起美好的向往。
莫非他的眼中只有绽放?她猜测。
小院里传来童真的欢笑声,一帮小孩子从屋内跑了出来。
“这里有两棵樱花树呢,花开得好漂亮!”孩子们叫嚷着奔跑过来。有的奋力爬上他的枝干,躲在繁花中捉迷藏。有的双手攀住她的枝条,双腿微微弯曲,在离地一米左右的地方一荡一荡。
在孩子们的欢叫声里,似乎可以依稀听见两棵樱花树悦耳的轻笑。
他朝她望去,看见每当有个子稍矮的孩子奋力跳跃,却始终够不着她的枝条的时候,她便会不着痕迹地把枝条下弯一点。于是就算是小个子的孩子,在别人眼中也具有超强的弹跳能力,没有一个被人嘲笑。
原来她也能这么平和。他想。
她朝他望去,看见每当有孩子在树上与别人打闹的时候,他便会摇晃一下树枝,撒上孩子一头一脸的樱花瓣。于是孩子们的笑声更响,银铃般地回荡在花瓣雨中。
原来他并不高傲。她想。
谁都没有发现,两棵树的枝干正在不着痕迹地靠近。终于有一天,孩子们惊讶地发现,他们的两条枝干,竟然搭在了一起,像是携起的两只手,洋溢着幸福的味道。
为了纪念这美妙的景观,孩子们在两棵树的主干上各系上一条绳子,制成了一个漂亮的秋千。
秋千荡得高了,孩子们的笑声便似飘到了云端。在漫天飘舞的樱花里,在两棵树的视线里,相携的两只手,再没分开过。
落地镜与化妆镜
“魔镜魔镜,谁是世上最美的女人?”女孩站在落地镜前,打趣地扮了个鬼脸,随后又甜美地笑笑,轻盈地转了个圈儿。
镜子中的女孩,面庞白皙而不失红润,皮肤细腻而全无瑕疵。嘴角随着笑容的舒展诠释了弧线的完美,眼眸随着睫毛的轻颤闪烁了星星的流光。
“魔镜呀,你不回答,就算默认是我咯。”女孩随意地把书包往肩上一搭,出门前还不忘对着镜子开个玩笑。
“呼——”落地镜望着女孩关门的背影舒了口气,“任务完成。”
屋子里死寂一片。
小憩了片刻,落地镜耐不住寂寞地嚷嚷了起来,说道:“喂,我说化妆镜啊,你别总冷着张脸闷在角落里生蜘蛛网,你就不能可怜可怜我吗?”
“别说我没有同情心啊,自作自受的家伙。每次她照镜子,你都献媚地又是折射自然光,又是调整光线角度的,复杂工序一大堆,我实在猜不出你这么煞费苦心为的是什么。唉……真不知道你这十几年是怎么熬过来的。”沾满灰尘的化妆镜毫不客气地对它冷嘲热讽。
“博取主人一笑可是我们身为镜子的职责和荣耀啊!当然,像你这种被主人冷落的小可怜是体会不到这种感觉的,我正为此自豪着呢。”落地镜得意地笑了起来,光滑镜面上的光也随之抖动了几下,迷离了金色雕花纹路的贵气,虚化了笑颜如花。
几天后,女孩因为种种原因转去了一所全寄宿学校。
“那……那好吧。不过,一定要带上那些属于我的‘生活必需品’哦。”女孩说罢,手脚麻利地便把“生活必需品”统统塞进了帆布行李箱。
镶有圆形小镜子的笔盒,可以照出相貌的黑色笔记本,还有那面不起眼的化妆镜……闪着亮光的一个个精致的小物件,在箱子里叮叮咣咣地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女孩合上箱子,留恋地瞥了瞥那面立于屋子中央的落地镜。镜子中,漂亮的自己抱歉地笑着,皎洁的月光洒在面颊上,泛起白玉石般温润的光。反正照的都是自己,换面镜子难道还能有什么不同吗?女孩这样想。
“咦?‘小可怜’哪儿去了?”落地镜上微光悦动,像是有什么无形的眼在一眨一眨地寻找着什么。
“在这儿。”精致的箱子里传来化妆镜沉闷的回应。
“你终于盼到出头之日了吧,还不感谢我?要不是我每日的‘一大堆复杂工序’,哪有今天的你啊。”落地镜得意地将视线转向箱子边忙碌于处理镜子摆放问题的女孩,“瞧瞧,她有多自信。”
“疯子。”化妆镜冷哼一声。
“喂喂喂,你这是什么意思?”落地镜的声音顿时尖锐起来。
“我的意思,”化妆镜讥讽的声音因为穿透了厚重的箱子而更显深沉,“既然她投在镜子上的漂亮影像来源于你对各种光线小心翼翼的调整,那么她离开了你后,她会怎样?”
落地镜没有回答,似乎在思考。
化妆镜冷笑道:“呵呵,从你制造的假天堂跌回她的真地狱,你这不是害了她吗?”
不出化妆镜所料,女孩周末回家的那天晚上,家中吵吵嚷嚷地不得安宁。听说女孩砸碎了化妆镜,听说女孩大哭大嚷了整整一个通宵,听说女孩异想天开地说什么也要把落地镜搬到学校宿舍去,听说女孩的脸上失去了笑容。
“早上起床,镜子里的我眼睛浮肿着,皮肤蜡黄蜡黄……”
“晨跑后脸红得跟番茄结了亲家似的,头发湿湿的好难看……”
“晚上的脸煞白煞白的,像女鬼一样,吓死人了……”
女孩不再甜美地笑,虽然她姣好的面容并未发生改变。女孩只是放声大哭,虽然她灿烂的笑容远远比哭相美好。
预言墙
暖色的灯光在白色的草稿纸上投下完美的光晕,映衬着纸上那握笔的手,显得苍白无力。歪斜着的黑水笔在单行本上不知写些什么,字迹潦草,甚至发生了重叠,只留下黑压压的一团阴影,不知所云。
笔尖颤抖了一下,“哧啦”一声划破了纸张,白色中霎时间被勾勒出了一道粗边和一点脏兮兮的墨渍。线条末端四十五度角倾斜着,别有意味地指向了墙上“离中考还有30天”的字条。
书桌猛地一震,玄月刚碰到桌面的脑袋还未来得及小憩几秒,又强打精神地开始了下一轮奋笔疾书。“要是世上真有什么能‘预言’该多好……”玄月梦呓般地喃喃,脸几乎蹭上了笔尖的墨渍,“要是真能‘预言’,我……”一时半会儿想不到措辞,玄月自嘲地笑笑,“瞎想!世上根本没有什么‘预言’……”
“怎么没有?”赌气般的声音乍然在耳畔响起,清晰却又似来自四面八方。
世界寂静了几秒,但很快又恢复了常态。趴在桌上的女孩再次自言自语道:“又幻听了……”
“哪里是在幻听啊!”声音越发响亮,嗓音稚嫩,像是来自一个生气的孩子。
“嗯?”玄月浑身一颤,桌椅顿时发出凄厉的一声惨叫,“谁在说话?”玄月疑惑。
“你好,我是预言墙。”声音彬彬有礼。
“预言……墙?”似乎是困意冲昏了头脑,玄月并未觉得这怪异的事情在自己身上发生有何不妥。她饶有兴趣地睁大眼睛盯着眼前的空气,“那你能预言什么?”
“什么都可以。当然,这包括中考情况的预测……”声音越发玄妙,“怎么样,需要我的帮助吗?”预言墙说。
玄月的眼里似有什么东西在闪闪发亮。像是得到了默许。
那童稚的声音继续说道:“拉开窗帘,让月光照进屋子,屋内面对窗户的这面墙壁,便是我了。”
随着窗帘“唰”的一声急促的声响,月光透过窗外斑驳的枝条投向墙壁,在干净的墙面上映出片片不规则光点,跳跃着,移动着,像是无数时间碎片的拼凑,那支离破碎的影子渐渐有了模样……
“预言之门,开启——”声音拖着长腔。
朦胧的视线中,隐约有一张喜气的红纸飘到面前。蜡封着的命运,被无形的手拆解开来,红纸黑字地书写了奇迹。
随后是无数的片段接踵而来。同学们毕业的聚会,朋友羡慕又嫉妒的眼神在灯光中显得格外明亮。亲戚们庆祝的聚餐,长辈喜悦而欣慰的笑容在红包中温暖无比……
这般真实,完全超乎想象,也完全逾越了时间界限。玄月的笑容在黑暗中逐渐得意起来,既然命中注定要成功,我又何必再煞费苦心地临时抱佛脚?
“××重点中学录取通知书”在墙壁上飞舞,似是被无形的风牵引着。玄月几乎分不清虚实,伸出手来准备去抓,然而画面切换,一切欢喜再次沦为空白。
预言墙上,影影绰绰的月的光影被枝条割破,依旧神秘得如笼薄纱。那些奇迹般的未来沉浮在其间,又成了无法捕捉的遥远。
笑容在玄月脸上蔓延,惊喜的情绪像是乘上过山车猛地向天空冲刺,尖叫声回荡着,控制着心跳的快节奏。
“那个……预言墙,你在吗?”玄月微笑着呼唤。真不知预言墙还能否将画面回放,那样的话……
“在……”俏嫩的嗓音在耳畔响起,却是怯怯的,“你……你可别生气啊……”
“生气?”玄月笑出了声,“别开玩笑了。说吧,我该怎么感谢你?”
“预言墙出差错了,刚才的画面,是……是假的……”声音越来越小。
“假的?”代表心情的过山车在七八个刺激的连环后急速滑坡,如同失去了重心一般,唯有那快节奏依旧没有平息。玄月的脸上似是笼了一层阴云。
“我说了叫你别生气啊。”声音有些委屈,但很快又振奋了起来,“不过,我说过会帮你就一定做到!”
“行了行了,说到做到啊,那么……”玄月无奈。
预言墙上,光影的流转再次转为虚幻。世界,就在眼前陡然涣散开来。
了无生气的白,死气沉沉的白。像是被什么漂白了一切,所有斑驳的、迷离的、美丽的色彩在一瞬间全部消逝,抽离了真实感,唯有满目单调的苍凉。
白色墙壁,白色床单,白色袍子的医生护士和面如白纸的人。
门外是忙碌而喧哗的,门内是平静而死寂的,紧闭的门阻绝了似藤蔓般几欲攀进屋来的焦急关切,也造就了如杂草般生长的寂寞冰冷。
玄月的心毫无征兆地一缩,感受到了那不祥的预感,同时眼见着恐惧侵袭而来。
病人?是自己?
白色的纸张“哗啦啦”地抖动着,飞扬起来,占据了整个画面。“绝症!”这个恐怖的字眼在脑海中将自己环绕,一次次,像白色的绷带将自己密封得直到僵直。
过山车一般的心情,游戏似的戏弄着自己。红色的过山车褪去了颜色,脱离了轨道,带着不变的快节奏,深深扎入湖底。
“怎么可能!”几乎声嘶力竭,“不是说中考情况预测吗?预言墙!你到底是怎么帮我的啊!”
“这是中考后发生的事啊……”声音怯怯地辩解着。
玄月的脸色极为恐怖。
“哎,等等……”声音像是被什么掐断了似的忽然没了动静。
世界归于安静。
几秒钟后。
“对不起对不起!预言墙出差错了!”
又是这句话,颓然的玄月哭笑不得,再问:“是……假的?”
几秒钟后的快节奏如几秒钟前的灵魂一般抽离。几秒钟后的灵魂如几秒钟前的快节奏一般回归。
天地恢复了最初的颜色,深呼吸。
“你,你别对我笑啊。是我不好,我这就,要不……”那声音有些语无伦次。
预言墙上的月光微微摇晃,那如时间碎片般的光影拼凑成一张平和的笑脸,伴随着静静流动的空气,化作世界暂时的清明。
“我说过会帮你就一定做到。”
“可你已经做到了。”
窗帘毫无征兆地合上了,至真至美的最初的色彩,一切都在。
放飞自己
落日的余晖细碎地洒在高耸入云的幕帘峰上,洒在枝头傲然昂首的小身影上,灿烂夺目,溢满了王者的威风凛凛。
那是一只孤零零的北长尾山雀。月白色的短羽从头顶一只绵延到腹部,在光芒中闪烁着柔美的淡金色。墨黑与金褐色相间的羽翼骄傲地垂在身后,其间几缕淡淡的月白更是给这身影增添了几分俊朗。一条纤细的墨黑长尾不服输地翘着,在亮闪闪的淡金色中显现出一丝潇洒、一丝豪迈。
它,便是长尾山雀天国的大侠——逆仙·幕帘伊瑟亲王。
此时,这位小个子亲王正站立在众山之巅,高傲地扫视着这片广阔的土地。在余晖的阴影里,一抹淡淡的愁色悄悄漫上了他的面颊。
几百年来,幕帘峰一直是他们幕帘世家祖祖辈辈生活的伊甸园。他这个小亲王也曾羽扇纶巾地指挥过几场地盘之战,屡战屡胜。费尽了千辛万苦才保住这片富饶的土地。然而,就在两天前,一场汹涌异常的山洪趁着夜色从顶峰倾泻而下,几小时工夫便把这个“群山之王”淹没成了一片汪洋浊水。灾难啊,残酷。
已经两天没有吃东西了,战士们费尽周折打劫来的小青虫已远远无法满足这上千口活鸟的温饱。逆仙亲王也在逐渐消瘦。曾经的几场大战,早已得罪了周围几个山帮的鸟儿们。如今大难临头,也不见有几只见义勇为的来伸一伸援助之手。战争可真不是个好东西!
逆仙亲王低低地叹了口气,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啊。
“都饿了两天两夜了,战士们也开始军心散乱地筹谋逆反了。这山洪也不见退潮之势,要不,咱们投靠一下邻乡……”天国大臣凑到他耳边小声建议道。
“不到末日誓不罢休,我们幕帘家族的家训你都白背了吗?”逆仙亲王打断他的话,“但若是到了末日,这倒也未必不是个好办法。”逆仙亲王又补充了一句,语气中潜伏了一丝绝望。
是啊,如果光明已然抛弃了我们,投靠黑暗也是一条生路。可几百年来建立的宏伟家业哪能这么轻易地放弃,那他的幕帘亲王可不就成为“败家子”了?老祖先们肯定会气得从土里跳出来,臭骂他一顿,再重新死过去不可。逆仙亲王又陷入了沉思。
远天,余晖逐渐褪去了最后的一抹光亮,绝望而痛苦地消失在了山头。夜幕,悄然垂下了厚厚的珠帘。
幕帘,这名字还真是象征着黑暗。
逆仙亲王烦躁地晃了晃脑袋,大臣早已退下。枝头,只剩他孤寂一鸟独守黄昏。光明,究竟在哪里?
逆仙亲王疲倦地眯上了黑宝石般的眼,夕阳的最后一抹亮色在眼中转瞬即逝,悠然划过了无尽的黑暗。
逆仙亲王伸了伸羽翼,又是绝望的一天。清空思想,明天的光明还终究是明天的事,养足精神才是王道。
于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这位伟大的小亲王慵懒地合上了眼,成为了整个家族第一只入睡的鸟。
翅膀扇动的声音寂寥空旷,晨曦温柔地笼在了逆仙亲王的身上,他睁开了眼睛,光明的世界。光明。光明?
他抖抖羽翼昂起了头,远天,在昨日的余晖消失的尽头,一轮红日冉冉升起,那么亲切,那么充满希望。
他想留住这份希望。仿佛那里,才是他真正的归宿,真正的,家。
那份希望,此刻就近在眼前,那么真切,同时又那么虚无缥缈。难道,在太阳的那头,也有一个家,一个像幕帘峰一样繁荣炫丽的家。虽然他的家族从来没有传授过这一方面的知识,但他,要放飞自己,要为幕帘战士们,做一个先例。
心情仿佛也光明了起来,这个小个子亲王,在枝头傲然地舒展了几天没活动的花色羽翼。隐约可瞧见的几缕月白色闪烁着温润的淡金色,像和田玉上迷离的光芒。他“扑棱棱”飞下枝头,一直飞到了幕帘峰的巅峰之处——芳菲崖。“放飞”崖!
他梳理了一下略显凌乱的短羽,随后助跑,昂首,展翅,腾飞!
放飞自己,是啊,放飞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