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这几日尽管别家正是农忙时候，钱成山家却为娶儿媳妇的事儿忙前忙后，置办各种物品、钉小木棚。从大人们的议论里，杜月和早已知道了新娘子是个很美丽出众的姑娘。他对此不能不充满了想望和期待，因为在柴头岭村，古往今来有一个与别处完全不同的风俗，就是到新人家去闹新娘。但这种闹新娘有一个年龄限制，就是要十四岁以上的男人才能闹。而他到今年才刚好十四岁，第一次有资格参加闹新娘，到时他就可以在第一时间里近距离地好好欣赏那美貌姑娘的花容月貌了……
柴头岭村的老传统，举行婚礼要在专门的小木棚里，那小木棚得是新搭建的，建在村外有大禾坪的地方，用三面木板围着，糊满纸，布置得象月宫一样，墙头、墙顶挂了、贴了各种饰物，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一男一女两个用竹篾扎成、糊了纸的年轻的人，它们作互相对拜的姿势，都半弯着腰，满带着笑意。
“好久没见过搞得这么好的婚棚了！”这日杜振财背着两手也踱到小木棚前来看热闹，站在杜月和旁边说了一声。
“振财公，你以前也讨过新妇，那时候有没搭过婚棚呢？”
“搭，怎么不搭？要不搭，那新妇怎么会跟我拜堂，怎么会跟我过得下去，养下那么一大窝子孙后代！”杜振财样子显得很自豪地说。他两手捂着口袋摸起来，摸啊摸，摸了好一会儿才摸出一点点碎烟丝，从腰间抽出竹烟斗塞进去点燃，很享受似地抽起来。
“年轻啊年轻，年轻真是好呵！”他抽了一锅烟后，象对杜月和，又象是对自己这样说了一声。
“振财公，你也年轻过吗？”杜锦福好奇地问他。
“怎么没年轻过？要不年轻过，我怎么会有儿子、有女儿！”杜振财似乎突然恼火地说。
“我只是，只是，从一出世就看见你已经这么老了。”杜锦福有些发窘。
“小狗崽子，你才多少岁？”杜振财对他一瞪眼，然后便改换了语调，“你出世的时候我已经六十多岁了，你当然看着我一直象现在这么老了！”
几日后，钱成山家来了很多本村、外村的亲戚，那些人大多穿着崭新的衣裳，并且一律挽着、提着提篮，那些提篮有些有盖，有些没盖。提篮里不是盛了鸡或鸡蛋，就是盛着各种各样的糍粑或者新衣裳、新布等，盖上或篮边用稀饭粘上细长的红纸条。
杜月和今日正好学堂里不用上学，吃了早饭见对门钱成山家已有亲友来，他便没去四处玩，而是叫了杜锦福，两人站在自家门口往对面看。
上午九点时分，钱春辉家门里门外已吵吵嚷嚷的十分热闹了。四个壮汉扛来一乘装饰非常漂亮的大花轿，另四个男人提着锣，挂着小鼓。钱成山亲自拿了一挂鞭炮点燃抛到门前后，锣鼓就突然喧天地敲起来。钱春辉就穿着崭新的新郎装，在他家的几个男女长辈和平辈的陪伴下，走出了门。
杜月雨在吃过早饭后钱成山家有亲友上门的时候起，就频频的也走到门口看，有如黄昏将没的单相思，栽入无奈的唏嘘中，叫她的眼神有些红红的，使杜月和很诧异，有一次他就问她：“阿姐，你是不是得了红眼病，眼睛这么红？”
“我哪得了红眼病！是眼睛进了沙子！”杜月雨有些佯嗔作恼地说。
当钱春辉由亲友们陪伴着从屋里走出来时，她象突然很害羞似的，快快闪到了门外看不见的地方。见杜月和眼睛追着她看，她很窘迫，又到灶屋后门外去弯腰抱了把柴禾走进灶屋，在那儿又是放，又是摆，忙活了好一阵子。
杜克俭、钱金宝、杜良键、杜重生、杜良锋和杜振财也是很早就来这儿看热闹的人，杜克俭一直站在杜月和、杜锦福旁边，他嘴里几次说：“讨新妇是什么味儿？讨新妇是什么味儿？”
说这些话儿时，他眼睛里闪出渴慕和无奈的神色。
杜振财则大多站在离杜月和家稍远的地方，一锅接一锅地抽烟，每当他旁边新来一个看热闹的人，他就张开没牙的大嘴笑呵呵地说：“又一个后生子讨新妇了，后生（年轻）真是好呵！”
一般的人听他这样说，都会随口应：“是啊，是啊，又一个后生子讨新妇了！”
钱金宝听到他说这话儿，却捉弄似地对他说：“振财公，你也再讨一个新妇吧，夜夜搂着一个嫩嫩的人儿睡觉，靓梦都多做几个哩！”
“不用想了！不用想了！子孙已经一大堆，丢不起这个假啊！”杜振财一脸庄重似地说，眼里却闪出一些向往的神色。
杜德威和钱成山家、杜月和家虽是住的同一个院中院，但离得很远，隔着好几条小巷。杜德威不是钱成山家的亲戚，也不是钱成山家愿意邀请来喝喜酒的人，这除了他们多年来暗中争夺村权，竞斗财富之外，也与钱成山的大儿子小时候在学堂里和杜德威的大儿子杜健锋打过好几次架，互相打得头破血流，致使做父母的从此反目有关。
杜德威这次不被邀请，他对钱成山家办婚事却是关心的，正好他女人温桂珍在家没去女人墟，他便问她：“是讨的哪个村哪家的？”
“是树根岭文保生家的。半个月前他老婆到女人墟去问过卦。”温桂珍回答。
杜建锋插嘴：“那妹子生得很靓哩！比西洋片上的女明星都生得还靓！我去年就见过她，要不是我已讨了新妇，我抢都要把她抢过来！”
“你动不动就讲打啊抢的！我们可是有身份、有人望的人家，哪能做出那么野蛮的事儿呢！”温桂珍责备他。
“就是。象我们这样的人家，除了明媒正娶之外，什么乱七八糟的事儿也不能做！”杜德威也开声。
“唉，我不是没有去抢吗？要不是顾着你们的脸面，我早就把她抢回来了！”杜健锋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