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最后一句,彻底伤了阿四的心。
他是男人,有自己的尊严与底线。这样低声下气的去挽回一个人,却被一再拒绝羞辱。她推翻了自己所做了一切,她后悔了救他。那么,他还能怎么办呢?
“好,我走。”阿四吐出这两个字,失魂落魄的转身,深一脚浅一脚往夜色深处去了。
宜春院的命案由其他人接手,无梦照例被关入大牢。阿四本说放了她,没想到无梦竟然自己非要进去,众人纷纷说她真是怪人。
临走前,陆远问无梦:“无梦姑娘,若我能救你出来,你可愿意嫁给我?”
无梦心中疲惫,实在无暇应付这个像苍蝇一样跟在她屁股后面乱转的男人。慵懒的撇了他一眼:“等你做到,再说吧。”
这话算不得承诺,陆远却还是极开心,拉着她的手说:“你放心,我会想办法救你的。”无梦立即厌恶的抽出手,似曾相识的话从脑海中一闪而过,喃喃自语道:“若是翠禾知道今天的一切,她又当如何呢?”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久到无梦以为是上辈子或者上上辈子的事。如今,想起当年那个爱哭的小女孩,她还会生出是旁人的故事的错觉。
是啊,如今的无梦心里只有自己,因为没心没肺所以活的逍遥开心。
可是,当年那个翠禾却太善良,也太傻。
大概是十年前,那时候她还是叶家的小丫头,名唤翠禾。阿四是叶家剑坊的师傅,武功也是一绝。
翠禾比阿四小很多,不过做事却是极为细心虽然才十三四岁,却一副老成持重的模样,对小姐的饮食起居更是认真仔细。
阿四每天早上天不亮就要起来练剑,翠禾必然会找各种借口去剑坊,坐在廊下守着。阿四劝她回去,她总是不听。她不知天高地厚的喜欢着这个与她根本不可能在一起的男人。她会事事为他着想,会把他当做生活里最重要的人去守护。
有一次,阿四不小心把老爷最心爱的琉璃盏打碎了。他本要去领罪,翠禾却笑道,以前老爷赏过一个,交了就没事了。阿四不知道的是,翠禾把罪责全部揽了下来。
叶老爷罚她跪在花园的鹅卵石上,整整七天。
没有人敢给她送饭,三小姐怯懦,也不敢向父亲求情。只是每天悄悄过来,给她塞几个馒头。
那是在叶家多年的她第一次受那么重的责罚。
但是,她一点也不觉得难过。因为心里想着他,那么纵然是上刀山下火海,也是值得的。
之后,她生了很重的病。阿四得知了事情的经过,每日亲手给她喂药,几乎是寸步不离的守在她身边。他是出于愧疚,而她却把他的赎罪当做了爱慕。
她以为他也是爱她的,心里比吃了蜜还甜。病来如山倒,翠禾的病一拖便是两三个月。阿四对她的重视,让叶老爷起了疑心。
他责问阿四,可是对翠禾动了感情?
阿四急忙否决,他知道叶老爷不准铸剑师与内府丫头四通,以免涉密,否则,他们两个都要吃不了兜着走。只是,各种隐情,他又不便说出口。索性,缄默不语。无论叶老爷再怎么逼问,他都只是摇头。
翠禾没想到,一向不问家庭琐事的叶老爷,会亲自到下人房里来看她。
“翠禾,你可是喜欢上了阿四。”叶老爷浓眉微蹙,开门见山道。
翠禾一时怔住,不知如何接口。她疑心阿四把两人的事说了出去,便咬了咬唇,挣扎着从床上滚下来,跪在地上低啜:“我是真心喜欢阿四的,求老爷成全。”
得到了预期的答案,叶老爷居然一声长叹,无奈的摇了摇头。
“我们叶家的规矩你不是不懂。”叶老爷扶起翠禾,给了她一袋银子道,“你离开,阿四就能活。”
翠禾听他这么一说,吓得六神无主,也不接银子,拼命的磕头。
“翠禾知错了,翠禾绝不会拖累阿四的。求求你不要赶翠禾走,翠禾不能离开小姐。”头狠狠的磕在冰凉的地上,一下又一下。
她以为叶老爷会心软,哪知叶老爷把银子放在床上,淡淡道:“不用再求了,我心意已决。”说罢,起身朝门外走。
翠禾头昏眼花,想扑过去抱住叶老爷的腿,才一抬头,叶老爷已踏出了门槛。
她孤苦无依,很小便被叶家收养,从未想过有一天会离开叶家,会离开小姐,离开阿四。那一天,她是彻底的风魔了。狼狈的爬出来,去找阿四。
阿四一开门,她便虚弱的倒在了他怀里,上气不接下气的痛哭。
阿四问她怎么回事,她也说不好,只能语无伦次的问他:“你愿不愿意带我走?”
“走?去哪里?”阿四摸不着头脑。
他扶翠禾进屋,安慰了一番。等翠禾心情平复之后,他才知道叶老爷居然要赶走翠禾。他平日里没什么朋友,只有翠禾这个小妹妹,又对他十分的体贴周到。一听说翠禾要走,阿四便急了:“翠禾你别担心,我这就去求叶老爷让你留下。”
翠禾忙拦住他,面露忧色:“老爷从来都是说一不二,怎么可能收回成命。”不过,在找阿四的时候,翠禾已经想好背水一战。
“阿四哥,你可愿意陪翠禾一起走?”阿四一时不知如何作答。他实在对她没有儿女私情。阿四只能决绝的说:“我一直拿你当妹妹,你不要再等我了。”翠禾知道这样的事情怎么会发生在自己身上,于是从那以后,她再也没有去找过阿四,这件事也因为三小姐的求情,一了百了。
直到叶清池变的不同了,她告诉翠禾,只要是自己喜欢的,就努力去争取。
他那时候有什么难言之隐也说不定呢。于是翠禾便对阿四又燃起了希望。没想到到最后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被成为通缉犯之后,无梦与翠禾东躲西藏,也算是患难与共的好姐妹,翠禾对她说:“她这辈子唯一爱的人就是阿四,她像跟阿四一起逃离这里,逃到一个谁也找不到他们的地方去。”
等风平浪静的再回来找小姐。无梦答应找人送信,让翠禾收拾东西,去码头等。
无梦有些担忧:“那如果他不来呢?”
翠禾说,那我就去见他一见。于是写了字条约阿四出来。
两人简单的寒暄之后,翠禾极为认真道:“阿四哥,明天晚上我在渡头等你,若你不来,翠禾活着也没什么意思了,索性投了江,一了百了。”说着,刚止住的眼泪又落了下来。
阿四最见不得女孩掉眼泪,又怕翠禾真的想不开,连连道:“我去,我去还不行么?”翠禾这才破涕为笑,轻轻靠在了阿四怀里。
虽说,她用自己的命相威胁,料定了阿四不会不同意。却还是为他的承诺,而满心欢喜。
翠禾在渡头等了他整整一夜,他都没有出现。东方泛起鱼肚白的时候,众多官兵出现在了翠禾面前。
堂堂幽州第一巡捕,居然为了抓一个小丫头,兴师动众,亲自出马。
翠禾想笑,却笑不出。一摸脸,泪早已沾满了衣襟。
她想,阿四一定是耽搁了。若自己被抓回去,阿四定免不了受牵连。一念至此,翠禾转身跃进了冰冷的江水里,连一丝犹豫也没有。
这件事对无梦的打击很大,她就是一个爱而不得的人,翠禾的遭遇就像另外一个版本的她。她有时候会想,翠禾和她是不是都太傻了。为了一个不爱自己的人那么义无反顾。可是没办法,爱上了,就再也逃不掉了。所以,她一直很同情翠禾。没想到,她的下场居然是香消玉损。
所以,在无形中她也开始厌恶起那个叫阿四的男人。
翠禾对他过去懵懂的爱慕,与生死相许的深爱,重叠在一起,彻底击垮了她拼命建立起来的堡垒。
她将来的下场,又会比翠禾好多少呢?这是一场桎梏,永远无法挣脱。
无梦安静的坐在潮湿阴暗的大牢里,不哭不吵。
阿四来看她的时候,她也一句话不说,只是往暗影里缩了缩。
“无梦,对不起,案件暂时还没有进展。不过,你放心,我一定能找到真凶。”
自从无梦住进了大牢,阿四每日都会像汇报工作一样,来牢里自顾自的对她说话。虽然,无梦从来没搭理过他,甚至连一个正眼都没有看过他,他仍一如既往。
算算日子,无梦在这里也有半个月了。这一天,无梦突然说:“不用查了,我知道凶手是谁?”
阿四一阵激动。没想到,无梦木然的望着远处,平静道:“是我。”
无梦认罪,这个案子很快就会了结。因为,宜春院已经被查封多日,凶案现场被排查了无数遍,都没有结果。按理说,无梦早就该被定罪,等着秋后处决。阿四为此东北西跑,才在县太爷手里多争取了一些调查案件的时间。没想到,他正不顾一切要挽回她的性命的时候,她居然风轻云淡的揽下了所有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