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短篇香纱莲纹
4821000000028

第28章 谢如嫣(2)

她不肯死。活着这么美丽、世界这么美丽,为什么要死?然而一日三餐再也没有人送饭进屋里来了。她在黑暗中,看着自己的生命一点点衰弱下去,心说:是不是,这样就是终点?而火光熊熊燃起来。

她曾扑进火场,想把父亲救出来。父亲当时被压在一根火梁下面,她见到了,曾经失声痛哭,想用自己的身体把火梁顶开、救父亲一条活路。可是父亲看着她,嘴里反复道:“自尽。你要自尽,保全我们谢家的名节。”

她的心沉下去,变得很冷、很冷。灼热的瓦片和梁柱在她四周掉下来,竟没有任何一片砸中她。那时她心里想:“我不自尽。如果我应该死,就让老天来收我吧。如果老天不动手,那么我也许可以作点什么事,证明自己的生命是有意义的,譬如说——复仇?”

是他冲进火场把她救出来,浓浓的眉毛被火燎得乌黑,大呼:“总算救出来了!我居然差点烧死你!”把她搂在身前,那么紧那么紧,“从现在前,你就是韩夫人!”

族里的人躲在旁边,没有一个敢出面说话,他就这样大笑着抱着她纵马而去……

“把我当什么?喜欢了就可以随手摘下来的一朵花吗?到底可以始乱终弃的一个小女子吗?”谢如嫣听着夜风里的宴乐,在心中苦苦的喃喃,“还有九天是我的生日,那时我要完成我的承诺,送你去死。把这整个城池都断送了去!那些指着我脊梁骨骂我红颜祸水、却拱手把我送给你的族人们、乡亲们,都一起断送了去吧,好送你去死!”

然而原本可倚仗的小月竟然这样毁了,自己为求韩钟怜悯、身受剑伤卧床不起,四个美女又趁机夺宠。原来安排的计划该如何进行呢?谢如嫣沉吟不语,忽听门外传来脚步声,难道是韩钟来了?她猛然回过头。门口,周统领站在那里。

“夫人,属下已将您的丫头们支走,以便属下可以和夫人谈谈。夫人切勿高声,不然属下手一抖,铸成大错,就追悔莫及了。”他慢条斯理说着,手中一把利剑。

谢如嫣皱起了眉头,果然一言不发。周统领走到她床头的桌前,坐下,将那柄剑压在桌上:“将领们都说夫人是祸水,所以献给将军四个美女,也许可以抢走夫人得到的宠爱。而我若趁此时一剑杀了夫人,并嫁祸给哪个小偏将,不但可以将夫人除掉,我本人也不用为此抵命在将军的剑下,岂不是很好?”他的表情有点像条毒蛇。

谢如嫣不由瑟缩一下,想一想,又笑了:“那统领大人为什么还没有下手呢?”

周统领笑吟吟的眯起了眼睛:“夫人真是解人!那是因为,属下一直仰慕着您。”他的目光放肆在谢如嫣全身游走,“早就闻说您是离城第一美人,动心的只有将军吗?不!我比他更仰慕您千百倍。他优柔寡断,要用花灯把你哄出来,亲眼确定您长得确实漂亮,这才下手抢你。而我,早下定决心,一定要与您双宿双飞……”他咽了口唾沫,“将军生性风流,总有一天,夫人您红颜未老恩先断,那时候可怎么办呢?不如与我联手,我一定保住夫人一生的荣宠!”

谢如嫣“哦”了一声:“怎么联手呢?”

“请夫人在此刻,允我一夜风流。这样,我能确定夫人全身心的信任我,才好为夫人效力。如若不然,我就在这里,用这把剑给夫人一个了断吧!”周统领捧着剑跪下来,“夫人……谢小姐!在下知道您受伤未愈,一定当心、不会弄痛了您。您容华绝代、冰雪聪明,请怜悯我一片赤诚!”

谢如嫣瞳孔慢慢的缩成了一条缝。这是她没有预料的局面。应该怎么办?

院中忽然又传来一阵脚步,守门的丫头惊慌道:“将军!韩将军!夫人睡着了,您——”

周统领“虎”的站起来,非常惊慌。他再也料不到韩钟怎会在此刻离开四个美女的安乐窝、跑到这里来?

呵,他怎么会想到,适才那边的酒宴行乐正酣,一个美女提议:“我们玩猜骰子吧!猜到的人就做一件最想做的事,好不好?”另三个美女挟着韩钟轰然应诺。于是掷骰子,第一把是能歌美女先猜着了,道:“人家觉得好热,好想脱一件衣服哦。”扬手把披肩脱下。第二把是能舞美女猜着,道:“人家好像亲一亲将军!”凑过去在韩钟耳垂上亲了一口。第三把,却是韩钟猜着了。美女们嘻嘻笑道:“将军最想做什么事呢?”韩钟醉醺醺的半歪着:“我想啊……我想。”忽然圆睁怪眼,长啸一声,把美女们都震得跌在地上、娇躯抖颤不已。他只管自个儿站起来跑了出去,直跑到谢如嫣的院子里。

周统领闻说韩将军来到,顿时面如土色,才醒悟自己色胆包天,只怕要大祸临头,心里暗骂:“妈的,早听说这女的是煞星,专门克男人,我怎的执迷不悟,要把性命断送在她身上了!”

谢如嫣先是一愕,既而倒微笑了,迅速对周统领低道:“我生日那天将军必烂醉,你可彼时来我处。”随即教他走书橱边的暗门脱身。

周统领逃出生天,感念美人恩,一颗心飘飘然如痴似醉,适才心里暗骂的话都丢到九霄云外了,安心备战九天后的约会不提。

韩钟几步踏到谢如嫣门口,停住了,头晕乎乎的靠在门框上,压低声音问:“夫人,睡了没?”

可叹他本来嗓门儿就大,又是大醉的时候,纵然想压低声音,仍有点像吼叫。谢如嫣只是阖目躺着,装睡不语。

韩钟不见里面回答,就小心儿开门进去,蹑手蹑脚、东倒西歪,抓了把椅子来坐下,那椅子脚“砰”撞在地上,倒把他自个儿吓了一跳,吐舌道:“乖乖,你要吵醒夫人!”

谢如嫣想笑,好容易忍住了。韩钟看她没动静,方才放心坐下来,尽量低声道:

“夫人,我从前听说你很美,倒没想过我韩钟要抢别人的老婆,光想:我看看她怎么个美法好了。听说你娇弱,怕吓着你,没敢带人闯到你家去,叫人帮忙想法子骗你出来。一见面,我想:完了!我像脑壳子被人拿刀劈开了一样,啥也想不起来了,光想着要和你一起。”

他舌头有点不利索了,晃晃脑袋,继续道:

“我叫你家破人亡,对不住得很!可我心里倒欢喜。小月那件事,我不是信你会爱上我,我是想:你都已经家破人亡了,除了跟我,还能跟谁?这辈子就跟着我吧!也没其他地方好去了。我是个粗人,不假。我配不上你。可就是想跟你一起……头发白了死在一起。那些女人问我最想做什么?我不是不想跟她们上床,可我怕你冷。知道你怕黑,我怕小丫头们不上心把火给熄了。我怕你发噩梦吓醒过来叫不着人陪你。我坐这儿吧……呃,我酒气臭,怕熏着你。那我到旁边房间睡去。你万一想叫人,我韩钟在这里!”

他摇晃着站起来,满足道:“我最想说的,就是这些话啦!”踉踉跄跄走开,忽然又站住,看着谢如嫣赧然道:“夫人,你有没有一点……喜欢上我?”

谢如嫣躺着,没有回答。韩钟抓抓头,“嘿嘿”的自嘲着笑了一声,到旁边房里去了,“咕咚”一声倒在床上,雷鸣样的鼾声随即响起来。

谢如嫣这才睁开眼睛,很轻很轻道:“老天都在帮忙我呢。”

可她的眼睛里,有两行眼泪垂下来。

这个时候,离城之外,周朝晋楚文的帅帐中,正在进行激烈的争论。

说是争论,其实是大部分的将领在极力劝谏晋楚文。

谢如嫣的身份已经查清,确实是身负父仇夫恨的名门闺秀,可是……“此人与凶手同眠共枕两年多,其贞节已荡然无存,其说辞也未可尽信也。”“如她撒谎,我军冒入敌城,落入陷阱,该如何是好?”“此人容貌妖矫无匹、行事出人意表,是所谓尤物也,‘不妖于人,必妖于身’,行处必带来祸患。军国大事岂可赖此妇人一席话而定耶?”

这是主流意见。

晋楚文力排众议,声称“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不过“小心驶得万年船。如何出兵我们可以再行计议。”——设计了几套应对方案。

有个心腹校将还是不服,议论说:“听说那是个白虎煞星,不会煞到我们大人了吧?”晋楚文闻之大怒,军法处置了。三军从此整肃备战。

转眼,谢如嫣的生辰到了。

卧床静养这么些天,她日常行走已经没什么问题,对韩钟撒娇道:“这几天闷死我了。生日弄得热闹点儿好不好?”

韩钟满口应承。本来就要给她准备宴会的,此刻更大张旗鼓筹备起来。谢如嫣又建议多备些酒菜传给守城的兄弟们,并把大小将领都请来赴宴,慰劳他们这么多日的辛苦。

晋楚文不愧是一代名将,把他要攻城的准备工作瞒得风水不透,韩钟派出的探子打听回来,还说周军营帐中喂饱马、收拾行李,打算回朝了。因此韩钟放心得很,答应了谢如嫣。肖参将这么仔细的人,也看不出破绽,已答应下来赴宴。

那一日,夕阳徐徐往山后落去,余晖如血,谢如嫣坐在菱花镜前,慢慢选着胭脂。

她穿了件淡红色的旧衫,并没作什么隆重的打扮,乌云轻挽,娥眉淡扫,已衬出明眸流转、笑靥如花。颊边为砖屑擦出的伤痕并未全部消去,她也未扑粉掩饰,任一道微微的红痕留在那里,反更显得楚楚可怜。

她将手边一排胭脂膏挑来挑去,主动请缨来服侍她的能歌美女忍不住建议:“夫人,您今儿是淡妆,不如用这粉红的?”谢如嫣笑笑,却拣了一支艳丽的火红,在唇间一点,望向镜中。本自衣如轻云、颊如冰雪、眸如深潭,着这点火红一染,仿佛个仙子忽然得了人间烟火、通体都透出风流!

只听身后“呵”的一声,回头,韩钟愣愣站在那里,抓抓头,笑笑:“夫人,是那一夜的衣服。”谢如嫣也点头,笑,目光落到梳妆台旁一叠宣纸上,忽然露出点惊慌的神色,忙拿个东西压住了,这才跟韩钟赴宴去。

韩钟是个粗人,没往深处想。那能歌美女却留了个心,悄悄溜回来进得房中,看那叠宣纸的头一张上,印了点墨迹,似乎有人在上面写过什么,墨迹印至下面的一张纸头,便留了下来。美女仔细辨认字迹,笑了,悄悄到宴席前,瞅个空子把韩钟叫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