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化族群与族群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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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广西防城港市的族群认同(中)(2)

京族过去也很少与汉族(广府人)通婚,原因是汉族看不起京族,特别是汉族妇女看不起京族男子,即使个别嫁给京族,“结婚的时候,也需要照汉族的规矩行事(如坐花轿等)。”[20]现在情况不同了,许多汉人愿意同京族人结婚了,婚嫁仪式也由双方协商而定,婚后子女民族成分也大多报了京族。人口的变化也能说明这方面的问题,据调查所知,沥尾岛解放前京族人口只占全岛总人口的1/3,现在反而陡增到70%,这就是京汉认同的最佳证据。丧葬习俗上,其认同也是大同小异。京族老人祝寿时“添粮”,弥留之际要“迁床”,去世后,做道场,行土葬,三年后“二次葬”等,基本认同于瑶、壮各族群。稍微有别的是,抬丧工具却不相同。京族老人百年归寿后,众人用两片画有龙形图案的“龙床”将老人抬向墓地。

壮族各族群婚丧习俗与其他各族群有别。就婚姻而言,除族内群内婚特征之外,以其着名的“不落夫家”而区别于他族他群;丧葬也是如此,防城港市古壮族各群体人死后要火化,行剽牛祭,这是史书有载、今人认可的。明嘉靖《钦州志》说今防城港市各土着族群“人死,礼弗修、齐烹牛以待吊客,有至十数头者,虽贫亦必举贷,卒哭则焚尸而痤,谓之火葬。”[21]这些原始习俗现已不复存在,问之,亦鲜为人知,他们已基本认同于境内共存的中原汉族习俗。

瑶族各部,以山瑶和细板瑶作外部认同最早最彻底,基本不留原始痕迹;山子瑶次之,处于半认同半不认同之间;花头瑶、大板瑶却基本只作族内认同。如婚姻方面,大板瑶、花头瑶现今仍行族内婚,很少有人外嫁,更没有娶外族女子为妻的现象;山子瑶女性则有所外嫁;细板瑶与山瑶由于与外族(汉族)相处时间长,通婚也有了一段历史,已经默作认同,但是,这种认同十分微妙,仍需我们进一步解读。一方面,这种所谓的族外婚大多是以瑶族群体女子外嫁为主的单向通婚,且有种族上被歧视的感觉,尽管其容貌姣好,聪明贤惠,或者当了国家干部,甚至有了头衔;另一方面,偶有少数瑶族男士娶上外族老婆,尽管两人恩爱,却遭外人、尤其是女方亲朋的白眼,致使其婚姻缺少和谐之感或者呈摇摇欲坠之状。[22]看来要彻底摈弃这种传之弥远的世俗之见,仍需一个过程,或者说,一个较长的过程。也就是说,这种看似只需少数弱势族群作单向认同或依附即可的社会行为,在实践过程中却屡遭“白眼”,不被认可。要使这一挥之不去的愁结烟消云散,不再笼罩在人们心头,不是某一人、某一群体、某一地域力之所能及,而需社会各阶层乃至政府决策部门为之一动。再如丧葬方面,古之瑶族各群体也有火葬之俗。经过社会调查发现,许多瑶族老人对“是否有过火葬之旧习”而持肯定态度。实际也很可能如此,众人皆知,古之瑶族大多是从中原逐步南下,由洞庭湖地区经湘西南下,越五岭而分人两广,他们砍山食山,食尽一山徙他山。行俗火葬,一是有足够的火葬条件(柴火),二是便于“先祖”随之迁徙[23]而利于祭拜或不使祖坟被人糟蹋。考之以民风,原瑶民经由的湘西地区,现仍有骂人“偷柴去烧尸”的火葬遗俗。如今,瑶族各部已逐步下山,不再过耕山食山之“游耕”生活了,定居之后,改行土葬,逐渐认同于周围汉、壮各群体。

3.服饰饮食的认同服饰的认同大多以汉族各族群为标准,即古之唐装,近之中山装及现时的西装革履。在对汉、壮、京、瑶等十几个族群的访谈中,大多数族群老人最多只能回忆起“青布布纽扣衫,大裆宽腰白领”即俗称为“幺二三”的“唐装”,[24]可见其认同时间较长,程度也很高。现实情况又是如何呢?在笔者设计的“族群关系调查问答卷”中,大多数族群对“你们现在在服饰方面同周围其他族群有无区别”的题设作了“没有”或“基本没有”的否定回答。余下的少数族群又是否对这种认同认可呢?请看如下统计:

答“有”、“有一点”的肯定答复者为:花头瑶57%、山子瑶87%、大板瑶96%。可见,花头瑶、山子瑶、大板瑶三个族群对其他族群服饰习惯基本不认可。

现实生活又是怎样呢?这三个族群的服饰(主要是妇女服饰)与其他各族群的有天壤之别。在街上、在路上、甚至在瑶区,你一眼便能将他们一一区别。山子瑶妇女衣着尚青,不喜花饰,穿长衣长裙,头发用紫红绸带裹成辫状,然后绕头而盘。花头瑶妇女则“上身穿襟长过膝的交领无扣镶红边上衣,领口绣花,胸前挂一块绣花胸围,两边各吊串珠彩穗,垂至腹部。腰束红、黄、白、蓝色丝线织成的彩带,两端缀红绒线彩穗。下穿镶边短裤,长仅一尺五寸,小腿打绑带。行走时,将上衣后面的一幅衣角撩起扎在腰带上,露出大腿”。大板瑶妇女则头戴用红布叠成厚达40-70层的顶板,然后再覆以红色或白色头巾。“穿圆领对襟衣,胸前、领口和袖口周围镶有花边。腰系两端绣花的白布腰带。裤长过膝,在裤脚处用红、黄、黑三色绒线绣四寸宽的花边。一身花衣花裤”。[25]笔者曾对这“四寸宽的裤脚”进行过研究,撇开其精美的绣工不谈,单说其千挑万钩出的花纹远不止其美观漂亮的意蕴,而更具有其独特的历史文化含义。在其长达几十行的花纹中,自上至下分别代表狗脚、豆角花、韭菜、鸟蛋、手丫及脚耙等,俨然一幅瑶族历史文化变迁图!可以说,瑶族族群的这种服饰的自我张扬正是潜意识里对他族他群不认可的外在显露,是族群自我认同意识的强烈进发!京族的服饰认同则恰恰相反。在过去,“京族男子穿窄袖袒胸过膝的上衣,腰际束带;下穿长而宽的裤子。女子穿窄袖紧身无领对襟短上衣,(内)围菱形遮胸布,下穿长而宽的黑色或褐色裤子,外出作客时,加穿窄袖白色长外衣,形如旗袍。”[26]如今,这种服装已经久违了,京族人民已经基本接受了汉族的穿着方式。改革开放以来,尤其是近年,尽管民族传统民间文化开始复兴,但只有“哈节”时期才偶尔可见到这种独特的服饰。

饮食方面,也有逐步认同之势。这主要表现在各少数族群向汉、壮族族群的认同。白斩鸡、鱼生、扣肉、棕粑、八宝饭成了防城港市一带各族群宴请嘉宾的佳肴,反映在问答卷上也大多如此。京族、偏人及瑶族各群体认同迥异,81%的京族、85%的偏人、57%的花头瑶、87%的山子瑶、96%的大板瑶、83%的细板瑶都认为自己的族群在饮食习惯方面与周围他族群(主要是人口占绝大多数的汉族群)有区别。壮族偏人爱吃槟榔、嚼蒌叶、吃硕大的“皇棕”、“枕头棕”、喝粥、吃血红及五色糯米饭;京族爱吃鱼露、风吹□,妇人也爱嚼槟榔,瑶族各支系则嗜烟好酒,家多存咸菜、酸菜和干菜。史书也多有类似记载,所谓“侗不离酸”、“苗不离酸”,这里的“苗”实际上有不少“瑶”的成分存在,所谓“苗瑶不分”是也。壮族“男子抽烟一如妇人吃蒌”。

总之,防城港市各族群在长期互动过程中饮食习惯或认同于汉族,或认同于壮族,瑶、壮等少数族群又大多作自我认同,可见,各族群的认同意识又是十分复杂与捉摸不定。

4.宗教信仰的认同宗教信仰是人民大众在长期的生产生活中形成的一种借助外界神灵获取自由幸福、解除厄运痛苦的民俗事象,是人们用自我“麻醉”的方式习得的精神寄托。防城港市汉、壮、京、瑶等十多个群体宗教信仰原本不一,在长期的思想杂糅过程中,他们慢慢向周围他族他群接近,最后形成具有我族我群特色的象征仪式。就整体而言,大多数族群以我国传统儒、道教为主,杂以其他含有原始成分的民间仪式。一般而言,广府人、客家人、雷州人、廉州人、□民及山瑶话汉人,基本因袭我国传统的道教信仰,仪式大同而小别;江平一带的广府人在法帝侵占越南时受法国传教士影响较深,现大多改信天主教;高栏人受其影响最深,尤其笃信天主教,生老病死等仪式几乎全以其仪程操作。

京族的信仰表面看来不太明显,田野工作中大多数报道人也说自己“不信教”,其实他们不知自己信的是什么教,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解放前,京族人民像越南人一样深受中国传统儒家文化的影响,多信仰道教,同时也杂有佛教及原始宗教或日巫术的成分。就道教而言,京族信奉的是以“静坐念经”为主要操作方式的“正一派”,不认同于汉族“击鼓跳跃”的“茅山派”。作法时所念经书多用“字喃”写成,即或少量用汉字书写,念时也用京语。其次,原始宗教的成分也不少,并有别于其他族群。“降生童”,作为沟通神人的使者,为京族人民所膜拜,大病小痛请他,生老病死伴随师公作法的也是他。中法战争后,伴随天主教的传人,许多人又改信天主教,并流传至今。所以,可以说如今京族认同的是儒、道、佛及天主四教与原始巫术五位一体杂糅的特殊宗教。佛教所谓的苦空观、报应论,道教的“道”论、神仙论,无为而治,天主教谋求福音、超度亡灵的内涵,原始宗教的“万物有灵观”等等,深深地铭刻在京族人们心里。道教的根植,天主教、佛教的移入,无不反映广大人民谋求平安幸福、脱离无边苦海的超现实追求向往及“乌托邦”式的精神寄托。

土人、村人、偏人深居防城内地十万大山区,佛教、天主教也曾浸淫其内。19世纪末叶,法帝迎合各族群人民追求幸福、向往光明的心理,广布教义,并施以小恩小惠,天主教曾被人们所接受,小有市场。现今,除部分瑶族因袭之外,土人、村人及偏人不再认可。儒教这一流传千古的传统宗教被奉为首尊。与此同时,原始的信仰仪式、巫术等不被士大夫们认可的民间宗教也流传了下来,并在近几十年得以复兴。如偏人的“剽牛祭”、“鸡骨卜”、“放痛”、“放鬼”,土人、村人分别对莫一大王、马伏波的敬奉等。

大板瑶、细板瑶及花头瑶瑶族各族群大多居山而不住原隰,宗教信仰自有其特殊之处。首先,被奉为圭臬的社会“大传统”宗教的道教在十万大山瑶区被打上了各自族群的烙印。如前文所述,板瑶信仰道教,但无道公,作法时将早期天师道、南天师道及正一派捏合在一起,由师公执行。花头瑶宗教头人除崇奉上清、玉清、太清“三清”的道公外,还有敬奉早期天师道唐、葛、周“三元”的师公,做斋时师道公合跳合唱,[27]大板瑶、细板瑶人死后做道场,死者为成人名为“送天堂”,小孩则日“送花园”。其次,也正由于这种偏处一隅的缘故,其原始的“小传统”才得以较为完好地保存。信盘王、跳盘王,“挂灯”、“度戎”成年礼,沟通人鬼的“跳童”,遴选“村佬”的“香卜”[28]等即是如此。

除此之外,自然崇拜、神灵崇拜、图腾崇拜等原始宗教也代代相传,根植于各族群人们的头脑之中,像盘王、伏羲兄妹、梅山神、风雨雷电,甚至花草树木为各族群人们共同笃信。在“族群关系调查问答卷”上,68%的广府人、77%的客家人、72%的山瑶话汉人、80%的山子瑶、89%的花头瑶、92%的大板瑶、90%的细板瑶、85%的偏人及76%的村人都认为其宗教信仰与周围他族“有”或者“有一点”区别。

各族群宗教信仰在保存其各自特色的同时,也相互认同。瑶族各群在与周围偏人互动过程中,也认同于其“放鬼”习俗,并以“捉鬼”或日“变解之法”而完善之;偏人、村人、高栏人、山瑶、山瑶话汉人也对瑶族各群敬狗、畏狗、不食狗肉的图腾崇拜予以内化、演变,并赋予新的内涵。他们认为狗具有相当的灵气,能沟通神人之间,因而要敬狗,不能吃狗肉,否则便会“作法不灵”、“人死后不能升入天堂”。退一步说,现代人偶有犯禁,也只能躲在户外偷吃,用过的餐具要洗净,然后弃用,不能带回家。[29]各族群人生病不服药,占卜降童、请神问仙等习俗更是不分你我,尤其是各少数民族族群效法汉族群设坛祭祖、敬土地公、拜大树等,认同程度最高。

总之,各族群的宗教信仰既有外教的移入,也因袭儒家之道,既有“大传统”,又存在其“小文化”,在向他族他群认同的同时,也未敢“抄袭”,而是深深地打上了各自族群的烙印。

注释:

[1]“跨国”、“跨境”二词之辨,笔者倾向于“跨国”一词。罗树杰:《还是使用跨国民族好》,《广西民族学院学报》1997年第3期,第54页。

[2]“三岛”是指今广西防城港市东兴江平镇的巫头、山心及沥尾三个岛屿。

[3]徐杰舜:《汉民族发展史》,四川民族出版社1992年版,第336~345页。

[4]宋·范成大:《桂海虞衡志》。

[5]宋·周去非:《岭外代答》。

[6]据防城区板八乡其龙村铺仔组72岁的偏人报道人栾国仁报道。

[7]据原防城县民委副主任京族报道人苏维光老人报道。

[8]清·谢启昆:《广西通志》卷二七八。

[9]张有隽主编:《广西通志·民俗志》,广西人民出版社1992年版,第13、97~98、101页。

[10][11]张有隽:《瑶族传统文化变迁论》,南宁:广西民族出版社1992年,第82~87、89、150页。

[12]宋·周去非:《别记》。

[13]清·屈大均:《广东新语》。

[14]明·嘉靖:《钦州志·惠志略·外志》。

[15]明·嘉靖:《钦州志·风俗》。

[16]明·嘉靖:《钦州志·民数》。

[17]“阿宝节”,《广西壮族社会历史调查》(七)记为“odoe”节,有误。

[18]此“四月八”不同于湘黔苗族、布衣族的“四月八”。这一天,防城各族群食用一种用野艾、红糖、糯米做成的糍粑,以达除病驱邪之目的。

[19]中元节又名“鬼节”,本为壮族节日,现已成防城港市各族群人民共同的烧香祭祖之日。

[20]《广西京族社会历史调查》,广西民族出版社1987年版,第154页。

[21]明·嘉靖:《钦州志·卷一》。

[22]在田野工作中曾有某瑶族青年向笔者述说其生活中的诸多委屈与无奈。

[23]方法是取烧剩之灰烬盛于瓮中,随家携带。

[24]此裤腰宽约三尺,领为四寸宽白布,不用绳带,系法是左一折、右一折,然后向内一扎三个步骤,故名“幺二三”。

[25][26]张有隽主编:《广西通志·民俗志》,广西人民出版社1992年版,第13、97-98、101页。

[27]张有隽:《瑶族传统文化变迁论》,广西民族出版社1992年版,第82~87、89、150页。

[28]方法是在每个“村佬”候选人背后插一支香,谁的香先燃尽谁当选。

[29]偏人、村人、高栏人、山瑶、山瑶话汉人等族群报守人都有诸如此类的说法。

参考文献

{1}张有隽主编.广西通志·民俗志.南宁:广西人民出版社,1992.

{2}张有隽.瑶族传统文化变迁论.南宁:广西民族出版社,1992.

{3}(国家民委五种丛书)广西壮族自治区编辑组.广西壮族社会历史调查(七).南宁广西民族出版社,1987.

{4}广西壮族自治区编辑组.广西京族社会历史调查.南宁:广西民族出版社,1987.

{5}徐杰舜.汉民族发展史.成都:四川民族出版社,1992.

[作者简介] 李远龙,土家族,1966年生,湖南永顺人。历史学硕士,广西民族学院民族学人类学研究所教师。南宁,邮编:5300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