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很难给王安石盖棺定论,一方面,他锐意改革,希望通过多种新政改善朝廷收支,但却意想不到地给众多百姓带来更大的负担;另一方面,他又一意孤行,排斥异己,遭到朝中诸多大臣的激烈反对。不过,他的出发点却始终是为朝廷着想,这一点是不容置疑的。
王安石字介甫,抚州临川(今江西抚州)人,父亲官至员外郎。王安石从小就喜欢读书,而且记忆力惊人,过目不忘。他写文章时落笔如飞,看起来好像写的漫不经心,但写完后,读到的人都佩服他的文章精彩绝妙。曾巩曾把王安石的文章带给当时的大文豪欧阳修看,欧阳修很欣赏他,还积极为他传播美名。王安石考中了进士,而且名列前茅,但他最初表现得十分淡泊名利,甚至不愿出来做官。朝廷多次下达委任他担任馆阁职务的命令,他都推辞了。当时的士大夫们觉得他颇有风骨,都恨不得马上结识他。朝廷也听说了他的名声,多次打算封他做高官,还怕他不就任。后来,朝廷又任命他为同修起居注,相关的官员拿着委任令到他府上交给他,他说什么也不接受。这个官员要给他下拜祝贺,他却躲进厕所里。官员没办法,只好把委任令放在桌上走了,结果王安石又追上去,硬要把委任令还给那人。后来,王安石又连着上了八九道奏折要推辞,实在推不掉,才接受了这个任命。
在处理政事上,王安石的性格十分倔强。曾经有位少年得到一只善斗的鹌鹑,朋友向他要,他不给,朋友仗着平时与少年关系不错,就擅自拿走了这只鹌鹑,结果这个少年追上去把朋友给杀了。开封府判决这位少年当处死刑,王安石反驳说:“按照法律,公开的夺取、偷窃都是盗窃。少年不肯把鹌鹑送给他,可他私自拿走,这是盗窃的行为。少年追上去把他杀死,是追捕盗贼,虽然杀了人,也不应当加以追究。”于是,王安石弹劾开封府的官员判决有误。开封府的官员不服,皇帝就把这个案子又交给审刑院、大理寺再审,审刑院、大理寺一致认为开封府的判决是正确的。皇帝下诏,不追究王安石这次弹劾错误,但命他谢罪。王安石坚持说:“我没罪。”坚决不肯谢罪。御史把王安石的表现报告给皇帝,皇帝知道他性子倔,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有强求。
王安石虽然最初表现得不问政事,但实际上他是有远大的政治理想的。在宋仁宗时,他就给仁宗写了一封万言书,认为国家财政的困难局面在于缺乏改革精神,只有推行变法,才能改变这种局面。他还早已做好遭人诟病的准备,说:“我所说的这些话,流于世俗的人是不会说的,那些对国家大事侃侃而谈的人也会认为这些是不合时宜的陈词滥调。”后来王安石执掌大权后,他所施行的政策措施,大多就是根据这份万言书而来的。
王安石本是楚人,在朝中并不知名。他知道韩、吕二族是很有权势的世家大族,就想借助他们来提高自己的名气,于是就和韩绛、韩绛的弟弟韩维以及吕公著交往密切,这三人常常对别人称赞王安石,于是王安石的声望渐高。神宗还是皇子时,韩维在他身边任记室(掌管文书的官职),每当他说的话得到神宗称赞时,他就说:“这不是我说的,是我的朋友王安石说的。”因此,神宗很想见见这位王安石,刚即帝位,就委任他为江宁府知府,几个月后,又把他召入朝廷任翰林学士兼侍讲。神宗经常询问王安石应该怎样治理国家,王安石则回答说:“首先要选择推行政策的方法。”神宗问:“唐太宗怎么样?”谁知王安石对这位唐代名君不屑一顾,答道:“陛下应当向尧、舜学习,何必要学唐太宗呢?尧、舜治理国家的方法,极其简明扼要,只不过后世学者理解不了,才以为他们多么高不可及。”听到王安石口气这么大,神宗倒是有点胆怯,说:“你这么说可是难为我了,以我的能力,恐怕达不到你的这番好意啊。”
登州有位妇女嫌弃自己的丈夫相貌丑陋,夜晚拿刀砍杀丈夫,不过没有砍死,砍成了重伤。这件案子上报朝廷后,朝廷官员一致认为应该判处这位妇女死刑,只有王安石引用法律进行了辩解。他说这个案子应该按照从谋杀伤罪来论处,而不是按照死刑来判决。神宗皇帝同意了他的意见,并且将之定为法律。熙宁二年(1069)2月,王安石被任命为宰相。神宗对王安石说:“人们不了解你,以为你只知道书本上的经学,不明白世上的事务。”王安石回答说:“经学正可以用来治理世上的事务,但是后世所谓的读书人,大都是些庸人,所以才认为经学没有用。”神宗又问:“那你首先要做些什么呢?”王安石说:“改变风俗,建立新法,这才是今天的当务之急。”神宗认为很对,于是将变法重任交给王安石,让他极力推行自己的主张。在王安石的主持下,农田水利、青苗、均输、保甲、免役、市易、保马、方田等法相继问世,称为新法,在各地普遍推行。但由于这些新法的核心是增加朝廷的财政收入,相当于从百姓那里进一步盘剥,所以引得天下骚动不安,许多人反对王安石的新法。
王安石一心想要推行新法,实现自己的政治抱负,因此,对于那些反对新法的人,他往往采取压制、贬低的态度。神宗最初也大力支持他,御史中丞吕诲说王安石有十大过失,神宗就将吕诲贬为地方官,王安石推荐吕公著代替吕诲任御史中丞。韩琦规劝神宗放弃新法的奏疏送到朝廷,神宗有所醒悟,刚打算同意韩琦的意见,王安石立即要求辞职离去。司马光为神宗起草回复的诏书,其中说到新法使“士大夫沸腾,百姓骚动”,王安石大怒,立刻上奏章为自己辩护,神宗用恭敬的言语表示歉意,并派吕惠卿传达旨意,韩绛又劝神宗留下王安石。王安石入朝谢恩时,对神宗说,现在朝廷内外的大臣勾结起来反对新法,这正是考验神宗勇气的时候,他希望神宗能坚持下去,不要输掉这场较量。神宗被他激励了一番,本来对新法稍有犹豫,现在重新找回了信心和勇气,于是让王安石继续担任原职,把韩琦的反对意见放在了一边。
王安石与司马光一直相交甚厚,司马光觉得朋友之间应该直言不讳、相互劝善,于是三次写信给王安石,劝他停止变法。王安石不高兴,当时神宗正想起用司马光任枢密副使,在王安石的干涉下,这项任命就被中止了。欧阳修请求退休,冯京希望朝廷能挽留他,王安石反对说:“欧阳修到哪里都是个祸害,在朝廷就会败坏朝廷,留下他有什么用?”于是神宗就同意欧阳修退休。富弼因为阻挠施行青苗法被解除了宰相职务,王安石说这还不足以阻止奸邪小人,甚至把富弼比作神话里的叛臣共工。灵台郎尤瑛说天气长时间阴沉,星星也都失去常态,应该罢黜王安石才符合天意,朝廷立即把尤瑛刺面发配到英州。唐垌本是因王安石的推荐而担任了谏官,只因他在面见皇上时极力论说了王安石的罪过,结果被贬谪而死。
东明县有百姓拦住朝廷官员的马车,控诉助役钱的害处,这事又传到神宗耳朵里,王安石向神宗辩解说:“那儿的知县贾蕃是范仲淹的女婿,喜欢附和流俗的意见,才导致百姓做出这样的事。”他还说:“治理百姓不能对他们太宽容了,放纵他们任意越过官府、击鼓拦驾,这不是治理国家的办法。”王安石始终在为自己的新法寻找借口,始终不肯承认新法有任何不好的地方。
熙宁七年(1074)春天,全国一直干旱,饥民流离失所,神宗皇帝愁容满面,上朝时不停地叹气,开始怀疑大臣们所说的反对新法的话都是对的,于是想要停止变法。王安石当然不答应,他赶紧上书说:“水旱灾害是常会发生的事,就算是尧、汤时代也不能避免,这事不值得陛下如此忧虑,我们只要把自己该做的事做好就行了。”神宗生气地说:“这怎么会是小事?我之所以感到恐惧,正是因为没能做好自己该做的事。现在对于新法,人们都唉声叹气,甚至有人因此说出对朝廷不恭敬的话。从亲近大臣到皇后家族,没有人不说新法有害。两宫太后声泪俱下,担忧京城里会发生动乱,认为天旱使朝廷更加失去了人心。我能不担忧吗?”郑侠上奏疏,把所见到的流民扶老携幼的困苦情状,画成图进献给神宗,并说:“旱灾是由王安石招致的。罢免王安石,上天一定下雨。”慈圣、宣仁两位太后也痛哭流涕地对神宗说:“王安石扰乱了天下。”有这么多反对声,神宗渐渐地也开始怀疑王安石,于是罢免了他的宰相职务。
当时,吕惠卿正在服丧,暂时离开了朝廷。等他服丧期满后,王安石早晚不停地举荐他担任参知政事,又要求韩绛代替自己。这两个人是王安石的坚定支持者,上任之后仍继续施行王安石的新法,没有丝毫改变。为此,他们俩还分别得到一个绰号:韩绛叫“传法沙门”,吕惠卿叫“护法善神”。然而,吕惠卿虽然表面上还是唯王安石马首是瞻,但实际上是想自己掌握大权,害怕王安石重新回来当政。于是,他千方百计地找机会陷害王安石的弟弟王安国,又试图陷害王安石。韩绛觉察到吕惠卿的用意,秘密上奏皇帝请求召回王安石。
熙宁八年(1075)2月,王安石再次担任宰相,接到诏令后,他立即赶到京城。这时,王安石与吕惠卿之间的互相猜疑更加明显了。吕惠卿被人弹劾,在家等待皇帝的处理。王安石的儿子王暗示御史中丞邓绾再次弹劾吕惠卿,说他和华亭县知县张若济共同犯法谋私利之事,要求立案审查他们。这个案子久久未能成立,王就把它交给门客吕嘉问、练亨甫共同商议。这两个人取来邓绾所列举的吕惠卿的事,夹杂在其他的判决书中断案,王安石不知道这件事。有人偷偷把这件事告诉了吕惠卿,吕惠卿又报告给神宗,并控告王安石说:“王安石完全抛弃了先儒们的教诲,违背君命,假传号令。一年之间干了许多恶事,纵然是古代丧失志行、倒行逆施的人,恐怕都不会像他这样恶劣。”吕惠卿还揭发王安石在私人书信中写有“不要让皇上知道”的话。神宗把这些材料拿给王安石看,王安石分辩说没有这些事,回家问王,王只好承认,王安石责备了他一番,王愤怒怨恨,背上的疽发作而死。
王安石再次任宰相后,身心俱疲,多次托病请求离职。等到儿子王死去后,他更是悲伤得不堪承受,极力请求解除宰相职务。神宗也越来越讨厌他,于是再次罢免了他的宰相职务。元祐元年(1086),王安石去世,终年66岁。王安石还没有显贵时,就已经名震京城。他天性不喜欢华衣美食,自称最为节俭,有时候衣服脏了也不洗,脸上脏了也不洗,人们都认为他很贤能淡泊,而蜀人苏洵却说:“这是不近人情的做法,像这种人很少有不奸诈邪恶的。”王安石性格倔犟,遇事不论对错,都非常自信,他决定了的事就从不改变。关于实行变法,他与朝中大臣争辩得不可开交,而他往往引经据典,大发议论,动辄数百言,大家都驳不倒他。他甚至说:“天变不足畏,祖宗不足学,人言不足忧。”他执政期间,几乎把朝廷内外德高望重的大臣都罢免完了,而大多提拔一些肤浅而有点小聪明的年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