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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一辆乌亮的“富士”牌轿车停在白石岗石场门口,车里走下来何少文和一个穿着时髦的女人。

“少文,你来了!”凌筠高兴地迎上前去。

“田小姐,我的秘书。”何少文微微一笑,向凌筠介绍道。

“田小姐,欢迎!”凌筠礼貌地说。

“久仰了。”田小姐走进会客室,在沙发上坐了下来,翘着腿,旁若无人地环视着四壁。

凌筠见田小姐这样傲气,便没答理她,只朝着何少文说:“你早该回来看看。”

“何襄理是有事来的!”田小姐瞥了凌筠一眼。

“我们先看看石场吧。”何少文竟然打起官腔来了。

“请吧!”凌筠依然平静地说。她心情很复杂,既感到失望,又感到可笑。她真的没想到,他回来是为了在自己面前炫耀一番。

“哎呀,这么大的泥尘!”田小姐娇嗔地说。

“走吧!看一眼就回来。”何少文柔声劝道。说罢,昂首阔步跨出门去。田小姐紧偎着他的身子。只见何少文微笑着,不时地朝熟悉他的村人点点头,脸上流露出一种得意的神情。

“吴小姐,请你说说这里的生产行情。”姓田的操着一口流利的英语,似乎在炫耀自己的身价。

“还是让襄理先看看好!”凌筠也用英语说。她已觉察出对方不怀好意。

“谈谈也可以。”他说。心里却为石场的高效率、井井有条的生产感到震惊。

“等一下办公室会给你一份详尽的材料。”凌筠冷冷地说。

碰了软钉子,他俩依旧若无其事地东看西望。田小姐心里却是一震,对方竟然懂英语。在她看来,只有懂英语才算有点儿洋气,而眼前这个穿着土里土气的姑娘,又怎可以同英语连在一起呢!

“这碎石规格不好。”田小姐望着眼前一堆小山似的石子说。

“襄理,你看呢?”凌筠明知对方是信口开河。

“唔,是差点。”何少文目示田小姐,要她讲话注意点儿。

“这可是个重要问题。”凌筠态度认真起来,马上叫人去找罗拔臣。

罗拔臣知道何少文来了。他认为一个分公司的襄理,用不着自己去相陪。他是很讲究时间和工作效率的。听说碎石规格不好,当然要来弄个清楚。

“何先生,这是公司的意见吗?”罗拔臣开门见山问道。

何少文一时不知怎么回答,只呆呆地瞪着姓田的。他心里埋怨凌筠不留情面,故意叫罗拔臣来,且他在外国人面前总有点儿胆怯!

“罗拔臣先生,这是我说的。”田小姐笑道。

“你说,规格怎么不好?”

“我看小一些的好!”

“那是石米!抹墙壁用的。”罗拔臣显然生气了。他转过身来对何少文说:“你知道,这是公司按照国际标准定的规格!”

“是的。”

“这位小姐是公司里的吗?”

“襄理秘书。”田小姐答。

“襄理也带个秘书?恕我少见寡闻了。”罗拔臣毫不客气地说:“何襄理,请你回去告诉你们公司的经理,说我不喜欢有人来妨碍我的工作!”

何少文红着脸,顿时变得拘谨起来,忙说:“请原谅,罗拨臣经理。”他原先只是想炫耀一下自己,让凌筠知道自己走的路并不糟糕,也想让熟悉他的人知道姓何的还能够闯出个世界来。岂料田小姐做得过分了点,而凌筠拉出洋经理来也未免太过火丁。此刻,他只好低声下气。他了解罗拔臣的脾气,更看重他同卡格的关系。只在是凌筠面前如此落面,心里感到很不舒服。

罗拔臣没理会他,转过脸来对凌筠说:“吴经理,请你同我一起回去,还有许多重要事情等着做哩!”他认为何少文做得过分了,而凌筠也实在过于厚道。

“好的,我等一下就来。”凌筠还是给何少文留个面子。

罗拔臣走了。田小姐也跟着回到“富士”轿车里,说是累了。

“少文,作为一个同学、朋友,我真替你脸红!”凌筠坦率地说,“你还是自爱点好。”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你明白的。你是在炫耀你所追求到的东西!”

“随便你怎样说都可以,我并不奢望你会喜欢。”

“我厌弃。”她说,“可是你曾经给过我喜欢的东西。你过去是那么正直坦荡啊!”

“那是孩子的天真幼稚。”

“我不这样认为。”

“你这个经理是人家给你安排的,正如你的命运也要由人安排一样。”他说:“一旦有人改变政策,你什么也没有了。”

“但我毕竟对社会做了一些贡献。”

“嘻嘻,我只想自己贡献给自己。你也许认为我是在恶浪里浮沉。不,我是在搏斗。那里广阔、复杂、惊险,一分钟你就可以成为巨富,也可以变成囚犯。这可是一个让人闯世界的地方。有时我一天赚的钱顶得上你一年的收入啊!”他显得悠然自得。

“这也是一种生活。可是,你也并不见得很幸福!”她感到失望,他们之间的隔阂更深了。想起他对自己烃耀的神情,和在罗拔臣面前俯首帖耳的样子,又觉得他实在可怜。除了一个钱字,他心里还有些什么呢!

“幸福……”他嗫嚅着,感到一阵惶然。他失去了她,也失去了玉珍。一切纯真的东西似乎都失去了。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一种孤独的空虚袭击着他,使他感到害怕,仿若掉落在一个恐怖孤寂的深渊里。

“你该回家看看妈妈,她很想见见你。”

“我也想念她,只是现在还不想回去。”他淡然道。

“等到你回去的时候,给村里人一个个分派港币吗?“她看出他的心思。

“你爱怎么说就怎么说。”他一时窘住了。他不想回沙湾,一来因父亲的事觉得不好意思,二来确实认为自己还未发迹。他暗自对天起誓过:“不发财不回沙湾。虽说现下他手上几万块钱是有的,但区区此款,在香港做盐也不够味。

这时候,沈家海驶着辆面包车来了。他知道少文回来,便把四妗接到石场来。

“妈。”少文忙上前喊道。

“你回来了,妈见你一面死也闭眼了。”四妗眼泪涔涔地说。

“妈,我是特地回来看你的。”

“在那边揭食辛苦吗?”

“赚钱容易,工怍也辛苦。”

“辛苦你就回来好了。沙湾今日不同往时了!”

“我多回来几次看你,妈。”何少文边说边端详着离别多年的妈妈。妈老了,头发白了,睑上也满是皱纹。这皱纹一半是岁月逝去的印痕,一半是替儿子担忧留下的痕迹。他心里感到一阵痛楚,觉得自己对不起母亲,也在感情上欠下凌筠一笔无法补偿的债。

四妗老是埋怨儿子不回来,也数落起自己的丈夫要钱不要命,弄得家不成家,说着说着,竟泣不成声。何少文听着母亲的诉说,心里很不是滋味。妈变了,真的变了。一向逆来顺受的母亲,竟然有无穷的怨气,无尽的哀愁。他又感到失望了,觉着母亲一点儿也不了解自己。自己不回来还不是为了挣得个富贵日子,让她老人家过得好些么?

后来,还是凌筠忍住内心的哀怨,违心地劝慰四妗说:“少文赚了钱,还不是给你捎寄回来?”四妗听了,想起这些年儿子辛辛苦苦支撑着这个家,也花了不少钱才治好自己的病,心一软,气也就消了。

何少文这次回“家”心情很不愉快,临走时,沈家海又对他说:“兆行叔的路走不通啊!”这分明又是向着自己说的。不知为什么,他感到心里很沉闷,后悔不该回来这一趟。

回九龙路上,汽车才过了文锦渡的关口,田小姐便亲热地倒在他身上。她年轻、漂亮而又练达,衣着非常讲究,显得落落大方。有时看去青春焕发,有时又使人感到她饱经风尘。这时她从手提袋里掏出一万元,扬了扬便塞进他的口袋里,说:“你有才能。这是老板打赏你的。”

何少文一点儿也不知道,田小姐早已在他的汽车里藏了价值连城的东西。就在他离开香港的前一天晚上,他的汽车已经被人动了“手术”,装上了特殊的装置。

这位阔绰神秘的田小姐,是持着何兆行的信找到何少文的。当然何兆行也不清楚她的身份。何少文当上襄理之后,田小姐经常要他亲自驶车到白石岗去。至于车队的司机,田小姐以秘书的身份早已同他们厮混熟了,也用不着她多费唇舌。他们经营些什么,他不得而知。不过入息是丰厚的,只一个月工夫,田小姐已给了他两万元。

眼前,父亲事发了。他觉着自己应该更谨慎,起码得更稳妥一些,再不能蒙在鼓里任人差使了。然而一想起丰厚的入息,却又认为值得一搏。他就这样陷入泥坑里去了。

田小姐驾着方向盘,车子在高速公路上飞驰。

“你今晚很需要我,是吗?你很苦闷。”她妩媚地瞟了他一眼。

“你这么清楚。”

“记住,我是个女人!”

“有事情请开口好了。”

“望着我的眼睛,望着。对了,就这样望着。你一点也感觉不出来么?”她的眼睛诱人地闪动着,蓝色的眼睑,乌黑的睫毛,显得那样迷人。

“你来找我……”他真的有点迷惑了。

“一半是需要,一半是寂寞!”她又挑逗地瞟了瞟他。

“最好是寂寞多一些。”他觉得全身一阵冲动,霍地紧紧搂住了她。

“这是在公路上。”她推开了他。

“我实在寂寞啊……!”

“男人,狗一样的男人。你也是这个样!哈哈!”她狂笑着,大声地狂笑了起来。

汽车在尖沙嘴夜总会门前停下来。大厅华丽宽绰,典雅堂皇。镶金的壁灯散放出柔和的亮光。一个半裸的歌星耸动着肩膀,扭着身子在唱着。

她要了杯咖啡,喝了一口便闭上眼睛,象在思索,又似在等待着什么。他摸不透她的心思,只好默然地坐着。这个年轻女人的心,仿若一个万花筒,五光十色,瞬息万变。谁知她又在想些什么?

“要你亲自走一趟。”她说,“老板大陆有货带回来。”

他摇摇头。

“为什么?”她心里一惊,脸上却不露出一点神色。

“父亲出了事。”他说。

“知道了。”

“我不想被人牵着鼻子走。”

“害怕了?”

“卡格先生要我注意公司的声誉。”

“是吗?”她知道对手变得狡猾了,便说,“我知道老板不算亏待你。”

“暂时避避风妥当些。”

“开盘算了。合伙还是单帮?”她问。

“田小姐,我家乡在沙湾,这你明白。”

“我们跳个舞吧!”她认为变换个方式谈会好一些。

她的脸颊温热地挨着他的脸,高耸的胸脯紧贴在他身上,随着音乐的旋律扭动着屁股。他搂着她,感到身上一阵又一阵的热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