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家海郁郁不乐,他劝何少文冷静考虑凌筠的话,岂料何少文不仅不听,反而埋怨他有意挑唆。因为玉珍对他的态度似乎也有些冷淡了。这样就更加深了他的怀疑。沈家海感到伤心,但又不是一下子能把事情说得清楚,也无须急着去解释。因为近些日子,他知道少文有个大展鸿图的计划。不过,使沈家海感到难受的,是一对同舟共济的童年朋友,竟然不欢而散。更使他吃惊的是,少文变得什么都不相信,只相信自己。
临走时,沈家海同凌筠两人见了关乃庸。关乃庸知道了少文的事,没多说话,只轻轻讲了这么一句:“他把情谊看得太轻了。”随后又劝慰他们两人说:“人各有志,分道扬镳也不是坏事。”
关先生好象很有感触,他托凌筠带给她父亲一封信,就再没说什么了。
玉珍同少文进了他们一程。
回来路上,少文同玉珍默默地走了一段路。分手时,她只说了这么一句话:“你觉得孤独吗?”
这句话,何少文想了好几个晚上。孤独?这是什么意思?
他想,母亲瘫痪了,自己不回去看望,会受到乡亲们的责备。他想回去,但又怕回去了出不来,只好照着父亲说的多捎些钱回去。他对父亲的行为,起先当然认为是卑劣的。后来父亲给他来了许多信,才又慢慢地觉得父亲识时务。当他决定留在香港捞世界的时候,更觉得父亲的聪明。现在,凌筠走了,自己也许永远失去了她。他感到苦痛,但却没有丝毫的后悔。相信总有一天,她会认识到他何少文的选择是对的。这一切只能让历史去证实。现在,既然目标已经选定,就要头也不回地一直走下去。然而,玉珍的话又一次搅乱了他的心……这些,也许都可以说是他的清醒吧!
有一晚,他在客厅里同关乃庸坐了很久。他想知道玉珍父女对自己的态度。原先他以为凌筠走了,他同玉珍的关系会更亲密,却没有想到反而冷淡了。这不能不使他苦恼、猜忌、担心……
关乃庸五十多岁,潇洒倜傥,为人通情达理,是一个颇重情谊的人。他有着浓重的落叶归根的观念,又颇为赞赏西方的个性解放。既正统但不见得僵硬,既自由却又一点也不放荡。因此,家庭父女之间是很民主的。也把少文看做是自己的朋友,也是自己的孩子。从那天晚上少文过河来之后,他一直认为这孩子是有出息的。只是没有料到少文到来香港几年,竟然把情谊看轻了。他很坦率地对少文说:“世事都有所选择。眼下有两个地方,一个赚钱多,没地位;一个有地位,赚钱少。你选择了前者,因为你相信自己能赚钱,有钱就有地位。凌筠却选择了后者,因为她明白自己正在从事的事业。这是一个严肃的选择。我想,人们长久争论不休的也是这个选择吧!当然,你还有另一个选择,要钱还是要她?我是珍重情谊的。我知道,爱情是难忘的。”
“关伯伯,你走过了坎坷的路,立了业。我相信只要你肯帮忙,我可以闯出名堂来。”他说。
“当你穷的时候你想要钱,可是你有了钱之后,又想些什么呢?倘若你想要更多的钱,无厌止地要下去,你会成个什么样的人?老子说过:知足不辱,知止不殆。可以长久。”
“你就这样长久地住在石坑村里!一个有名望的医学博士。”
“孩子,你还体会不到情谊的可贵。”关乃庸说,“你伯母在这儿离开了我。也离开了她的儿女。人死了,但是不能忘却她的。我走过世界上许多地方,美国、欧洲、南洋,还有苏联,最后我还是回到了这里。我是不能忘却她啊!”
“仅仅因为伯母在这个地方去世?”
“这就足够了,足够了。”关乃庸说,“我和她在中学时就相好。她父亲是一个有爵位的富翁,反对女儿的恋爱。因此,她便离开了家,同我一起到美国留学。五十年代中期,我们从美国取得博士学位回来,到了家她才知道妈妈已经去世了。这时候,年迈的父亲拥有巨大的财富,却饱尝了孤独的凄凉。他原谅了女儿,但女儿却不愿饶恕自己的父亲。他太冷酷了,怎么可以不让女儿知道母亲的逝去呢?于是,我们离开了香港,走了许多地方,最后还是回来了,回到她母亲永远睡着了的地方。她是为我付出了牺牲的啊!”关乃庸的语调既平静又深沉。
何少文感到脸上有点烫热,脸也红了。
“孩子,我只是让你知道,我生活得并不孤独,因为我没有忘却她。”
这就是爱情……
“你觉得孤独吗?”玉珍的话又响在他的耳边。
他在问自己:“是孤独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