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苏心连自己都没察觉到,她抿了抿樱唇似乎是带了一点笑意的。她俯身默默行了一礼,大庭广众之下,该有的礼数总是不能少的。
公冶翊哲也只微微颌首,两人便又启步了。
只是就在两人要擦身而过的时候,公冶翊哲忽然顿住脚步,然后旋身看她。即使只是一个简单的转身,但他镂刻进骨子里的高贵雍容意态,亦是如水自然而然流露出来。
温苏心便也停下脚步,微微偏头看向他。
两人行止间衣裳摩擦发出的窸窣声,便也跟着曳然而止,只剩下一片静谧,还有灯光随风摇摇晃晃。
“你知道,他临终的时候对烨胤说了什么吗?”公冶翊哲沉静的表情,特别像蕴藏着无限能量的海平面,他那双眼睛像海上面闪烁的繁星,一闪一闪很吸引人。
“……”
“他叫烨胤要尊慕淇君为师,尊你为姐,叫烨胤要和你相互扶持。”公冶翊哲声音轻淡,叫人听不出任何情绪来。
温苏心看着英气逼人的男子,有刹那的沉默。然后她轻移莲步转了一步,正面对着他,才静静地道:“太子殿下,只怕是所托非人,百年后,你说他可会为他这个决定而感到后悔?”
公冶翊哲双目炯炯地望着温苏心,“这天下,又有谁会料到你是温苏心,而不是瑞孙轻蓝呢?若你真的只是瑞孙轻蓝,那么,宫外有慕淇君,宫里有你,有你们两个保护着烨胤,这原本是万无一失的安排。”
“那,我是要多谢太子殿下抬爱了。”温苏心语音里带了轻嘲。
公冶翊哲抬手轻轻摸了摸温苏心的头,像是揉孩子一样的动作,“你现在还不明白,但以后你会知道,你这张脸,你这个人,会让你得到多少人的支持。”
温苏心微微仰着头仰望着他,是什么时候开始,他们两个似乎有了互相依存的关系?可以开玩笑,可以闹,也可以互相关心,她其实不曾想过,她和他,原来也可以这样的。
因为温苏心沉默,公冶翊哲也没有开口,两个人沉默的在廊下站了会,但并不觉得尴尬和不妥,反而很安宁自在。
夜风飒飒,吹得两人衣袍拂动,宫灯寂寂,投下一双冗长人影。公冶翊哲高挑的身材在灯光的照耀下,影子落在温苏心影子上,两个人的影子交缠在地。
灯随风动,影随灯动。
温苏心望着两个人的影子,有些失神。
半晌后,公冶翊哲侧眸看一眼有些消瘦的温苏心,“这些日子,难免要辛苦一点,但是不要让自己太压抑了。苏心,活着的人,总是要活下去的。”
活着的人,总是要活下去的……
无论她怎么压抑内心悲痛和愤怒,无论她怎样笑怎样闹,他还是看出了她内心深处深切的咆哮。灭门的仇恨,家破人亡的悲痛,怎么可能说装作若无其事,就真的能若无其事的?
“王爷……”温苏心眉睫轻颤,倏然抬头看向公冶翊哲,难掩眸中的诧异神色。
“你如果再这样下去,什么都压在心底,那么,等不到真相大白的一天,就自己先崩溃了,”公冶翊哲幽黑瞳仁有淡淡溢彩,只轻言温语地说着:“在敌人出现之前,不要拉紧弓弦,尤其是不知道敌人什么时候才会出现,紧绷的弦支持太久,只怕没能杀敌,就会先断了。”
温苏心凄然一笑,她如玉的手探出绣着银色纹样的袖子,抚上了廊柱,指腹轻轻摩擦着廊柱,“纵使王爷总能一眼看穿所有人的秘密,但总也是这么一针见血地当着人的面指出来吗?还有,王爷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呢?”
公冶翊哲将婉妃的事告诉跟她,将林太尉的事让给她知晓,只怕都是刻意为之。
婉妃的事,是想告诉温苏心,活着的人,总是要活下去的。
就如当年婉妃薨亡,云家没落,公冶翊哲好好的活了下来,有他这样一个活生生的例子,这对温苏心来说,是一种希望吧。她曾经以为她是一个没有未来的人,但公冶翊哲将自己的事告诉了她,大抵是在告诉她,再悲痛的事也会成为过去的。
而林太尉,他不过是想叫她知晓,一切并不是她想的那么糟糕,他们有他们的势力,并不是一无所有地孤身奋战。而他不过是叫她知晓了冰山一角,叫她安一安心,不要气躁。
乃至这些时日的打打闹闹,只怕也是他刻意的,想要让她笑,至少让她暂时忘记了悲痛。
她忽然明白了他的苦心,他在一点一点给她希望。也正是他这样一点一点给她的希望,她才能坚强地撑到了今日。
“也没特别为什么,”公冶翊哲眉睫间一片从容,若莲华般清静,他悠悠地背起袖子,“如果一定要说是为了什么,大抵不过是因为,你我是有着相同的经历的人。”
温苏心知晓了他的心意,若他做到这样,她还一味沉迷在悲痛中无法自拔,未免也太不知好歹了。
“王爷的苦心,我,明白了,多谢王爷!”温苏心深深施了一礼,鬓边的珠络便跟着摇摇曳曳,她诚心诚意地道:“我会好好活着的,我会好起来的。”
在如此寒冷的冬天,她说话间,呼出的气息便化为白雾,朦胧而静宁。
公冶翊哲解下自己身上的狐皮大氅,轻轻将大氅搭在温苏心肩上,再拢紧,然后手指灵活地绕着给她系好了,还细心地将她的头发拨了出来,轻轻放下。
一番动作行云流水,做得十分自然,在这大冷的冬天,叫人身心都一暖。
“夜深了,你也早些回去休息吧,有些事能交给宫人的就让他们去做吧,”公冶翊哲语声难得带了关切,听在人心里暖暖的,“这事也不是一早一夕的,有一段时间忙的。”
温苏心默默点了点头,感激地看了一眼公冶翊哲。
两人对视一眼,然后各自启步,错身而过。
慢慢走在花廊下,温苏心觉得轻松了不少,心里多多少少释然了不少。
直到今日,才发现公冶翊哲做每一件事好像都是有他的原因的。温苏心觉得自己跟公冶翊哲比,还是太过稚嫩了,他其实也只才十八岁,做起事来却沉稳得体得像八十岁。
有一个人知道你所有的秘密,而你不但不怕他知道,还觉得是一件温暖的事,人生最美好的事,大概莫过于此了吧。
温苏心缓步走了两步,抬头见,忽然远远看见了公冶烨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