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尉、司空都已经定了,温苏心似乎已经能预料到,嘉宁帝给为公冶烨胤选的另一个股肱之臣留了司徒的位置。这证明了,她的猜测都是对的。
在温家灭门后,根深蒂固的左相就失去了能与他制衡的人。嘉宁帝是不会再给他更大的权利的,他现在要抑制左相派的膨胀。
而公子,她最喜欢的公子啊,她终究是有一天要跟他走到对立面去的吧,想到就让人心碎。
那个那么清正圣洁的公子,若是知道她的真面目,到底会怎样看她呢?
而这些,温苏心即使挖空心思去想,除了头疼,也没别的了,只能先按下不提。
这一日晚上,着一身明黄龙袍的公冶烨胤迈步回到东宫的时候,已经是子时了。他唤退了左右,年幼的小皇帝迈着轻而沉的脚步,到了东宫的藏书阁。
藏书阁一向是不锁门,太子从前经常出入,放的书也没有珍本,故而向来只派个人守着就好了。习惯后,便是太子去后,依旧没有改。
藏书阁共五层,到了最高的一层,他推开门的时候,月光就打在地上一地霜色。除了月光照到的地方,照见几个书架和书架上一排排的书,漆黑的阁内很黑,伸手不见五指……
只是,在另一侧却也看到了皎洁的光亮。因为那边窗户洞开,月光也从窗户里轻盈地落了进来。
月光下,一个少女临窗而立,披帛曳地。一动不动,如一尊绝美的玉雕。
公冶烨胤只看到一个侧面,她正眺望着远方,目光幽深一片,是他从未见过的凝郁。这个爱笑的乐观少女,他是第一次看见她露出这样的神色。
随着这一声开门声,少女缓缓转过头来,目光里有微微的惊讶,似乎是对有人闯入的惊讶。只是看到公冶烨胤,她笑了,如月下的仙子回眸一笑生百媚,美色冠绝天下。
她和公冶烨胤对视了片刻,然后提起裙裾跪了下去,以额触地行了一个大礼,“轻蓝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公冶烨胤吐出这两个字,轻而淡。
就这两个字,就已经意味着他已经君临天下了!大殷皇太孙十一岁的公冶烨胤,已经变成大殷的皇帝了!
“谢皇上!”温苏心起身退居到一边。
公冶烨胤走了过去,定定地站在窗前,看向了远方,“这个时候,你怎么会在这里?”
温苏心也跟着看向远方,笑容轻淡,“如果是白天站在这里,就能看到黄琉璃瓦单檐庑殿顶的太庙。那里,供奉着太子的牌位。我只是,在这一天,特别想念太子。”
她的杀父仇人,思懿太子,早早地病逝了。而今,他的儿子登上了帝位。她的另一个仇人嘉宁帝如今也病重了,他活着的时间也不会长了。
这算不算是遭天谴呢?
纵使是公冶皇家,纵使一个贵为人间帝王,一个贵为储君太子,但上苍似乎也无法忍受他们诬蔑忠良,所以才让他们付出性命的吗?
而年幼的小皇帝显然不知道这一切,他只是想,她是怕辜负了太子对她的托付吧。
“朕……”公冶烨胤目光一热,“也有些想他了。”
“皇上您会成为伟大的帝王的!”温苏心却笑着坚定地道。
似乎是两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似乎没什么关联,但公冶烨胤猛地转眸看她,他悬在冕冠下的五彩珠玉冕旒激烈地撞击,发出清脆的声响。
他灼灼目光似乎能烧穿五彩珠玉冕旒,烧穿这夜的黑,“那么,你会一直站在朕的身边吗?”
“会,只要皇上需要我,我就一直都在皇上身边。”温苏心轻声温柔地道,像一个和蔼的姐姐。
两个人一起站在窗前,一起往向太庙的方向。
公冶烨胤,一个十一岁的孩子,纵使再狷狂再高傲,也只是一个孩子。最重要的是,他的叔叔和叔祖父个个位高权重,这个皇位,他坐得并不安稳。
所以,他才在这样的时刻想念他的父亲。一个原本可以给他庇护的男子,却早早英年早逝。
而在这一刻,这个少女如此坚定地说她相信他会成为最伟大的帝王的。每当他需要一个人的时候,她总在他身边,而她总能看穿他的想法,而给予恰到好处的鼓励。
而最伟大的帝王!
这几个字,想到就叫人热血沸腾!
温苏心微微侧眸,看到黑夜里那孩子的眼眸如有火在烧,那是对权利和功业的无比渴望。那是燎原之火,终究要将这公冶皇家这片草原,烧出一片灰烬来。
这场公冶皇家自相残杀的游戏,终于拉开帷幕了!
温家的复仇,终于也迈步了实质性的一步!
这一夜的巧遇以后,温苏心和公冶烨胤的关系似乎又近了一层。两人偶尔目光交汇,都是默契的感觉,似乎,每一个目光都能读懂彼此的心思。
继而,继位后的公冶烨胤尊称嘉宁帝为太上皇,李皇后为太皇太后,林良娣为皇太妃。
而且尽管公冶烨胤一再跪请,但太上皇还是移驾去了开阳宫,说那边清静更适合将养。公冶烨胤便也只得搬进了乾明宫,只每日早晚都去开阳宫请安,并将自己批改的奏疏上呈太上皇御览。
祖孙和乐融融,有目共睹。
但有件事说来尴尬,温苏心是东宫的司闺,如今入了乾明宫,可上边进封的诏令一直未下,人天天在乾明宫晃,却还是东宫的司闺。
公冶烨胤天天看着温苏心,日日听着宫娥内侍唤她司闺,一点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就假设他是将将登基,国家大事为重,记不住了好了。
但连如今掌管后宫的太皇太后都没提,好,就算太皇太后贵人不记着她。
但尚宫局也绝然不可能出这样的纰漏的,但凡是皇帝身边的人,那一个敢忽视的?纵使尚宫局忽视了,这嘉宁帝身边的魏公公这些老狐狸能忽略吗?这也不常常见着吗?
所以,得出的结论就是,大家全都不约而同故意忽视了。换言之,还没决定把温苏心放到那个职位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