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正浓。
救护车闪着应急灯,一路风驰电掣驶向医院。
“嚓——”一声急刹车。
两名急救人员迅速打开后门,从车里卸下个担架床,匆匆忙忙将受伤的男人推进急诊室。
一路寸步不离的程颜正欲跟进去,却被小护士不客气地拦在门外:“你在外面等。”
“呃……好吧。”
她一屁股坐在诊室外的椅子上,刺鼻的消毒水气味涌入鼻腔,程颜搓了搓小巧的鼻尖,眼角眉梢的焦炙始终不曾缓解。
她脑子里充斥着唯一的画面——
陆天皓那张闭着眼睛的脸庞。
他怎么会那么傻呢?
居然为了救她的狗,而置自己的安危于不顾。
此念明明只是程颜的腹诽,可想着想着,她心窝里既酸涩又暖和起来……原来,那个冷峻桀骜的男人,竟能带给她这样的温暖。
约莫个把小时,走廊里突然响起的声音,生生打断了她的游神。
“陆天皓的家属在不在?”小护士带着遮住大半张脸的口罩,朝候诊区这边望过来。
程颜闻声起身的一瞬间——
她微微愣了愣。
在她听来,“家属”的称谓颇为怪异,就那么极快地一闪神,她幡然意识到某个事实——她对陆天皓的家世一无所知。
然而,眼下她显然是那个男人唯一的“家属”了。
她箭步上前,急促地问:“病人的情况怎么样了?”
护士递给她一份检查报告,顺势说:“轻微脑震荡,脚踝韧带拉伤……伤势不算太重,但得留院观察几天。”
程颜略微松口气,至少都是些她听得懂的医学名词。
素白的单人病房,设备齐全,跟酒店标间不相上下。
仍在昏迷的男人安稳地躺在病床上,手背上打着点滴。程颜蹑手蹑脚走到门边,关掉有些晃眼的白炽灯,她搬来把椅子,坐在病床前守着。
稀薄的月光铺洒病房,为满室漆黑点缀上一层朦胧的光晕,如果忽略掉这处地方是病房,一切都显得相当静谧而安好。
程颜刷累了微博,她放下手机,揉了揉酸胀的眼睛,余光瞅向病床。
其实,她只是本能地瞥了身旁一眼,才惊觉自己正在认真地凝视着陆天皓的睡脸,——这个男人的眉宇深邃,鼻梁高挺,薄唇轻抿……那过于冷硬的脸部线条,大概只有在睡梦中,方且淡去几分凛冽。
程颜就这样单手托腮,久久没有挪开视线……
直到她不知不觉趴在床边睡着。
一夜好眠。
半梦半醒中,程颜又往身旁那处温暖里蹭了蹭……
隐约有古龙水的淡香萦绕她的鼻息。
这味道……似曾相识。
她蓦地睁开惺忪的睡眼——
对上一双近在咫尺的黑瞳。
就在枕边。
男人眼睛里蓄着的光芒几近柔和,静静地注视着她,而且仿佛已经持续了一段时间。
程颜脸上一热,顿时面露尴尬,没想到她一个陪床的竟然睡到了病床上,而且比病人睡得还熟。她正欲起身下床,只听那双眼睛的主人淡声说:“时间还早,你再睡会儿。”
话音落下,陆天皓腾出一只手,替她掖了掖被角。
按理说,程颜本该果断地离开那张病床,可事实上,她却鬼使神差地听了他的话。她只是翻了个身,转向背对他的一面,再次合上眼睛。
病房里恢复了安静。
从她身后传来男人温润的呼吸,和那抹若即若离的暖意。陆天皓并未贴近她,但他的气息,他的味道,在这一刻,牢牢包裹着她,挥之不去。
然而,就是这样一种不带任何危险的感觉,让程颜不自觉地对他卸去了戒备,某些杂念亦开始吞噬她的意志……
她已毫无睡意。
她努力回想午夜时分究竟发生了什么?
可惜,徒劳。
她无论如何都记不起,陆天皓是如何把她从椅子上弄到床上的。而更糟糕的是,时至今日,程颜即使与那个男人同床共枕,她也不再觉得大惊小怪了。
她兀自感叹,自己的心似乎愈来愈……不受控了。
阳光明媚的午后。
程颜从护士站推着张轮椅,走进病房,她朝病床上的陆天皓努努嘴:“我带你去散步。”
他赖着不肯下床,一脸为难道:“我起不来,你过来扶我一下。”
从没见过他耍赖的德行,她愣怔一下。
但很快,她在心里暗呸了声,姓陆的心机果然很重。
昨夜这个男人把她抱上床都不在话下,天亮之后他却反而病歪歪的了,不仅让程颜伺候吃喝,而且不许她离开半步,就连上洗手间,陆天皓都要求她在门外候着。她简直觉得伺候这么个难缠的病号,弄得像是自己在坐监一样。
但想归想,程颜多少念他的救狗之情。
她老老实实地从床尾绕到床头,嘴上不忘意有所指地提醒:“医生说你恢复得挺快的,应该没留下什么后遗症,过两天就能出院了。”言外之意,两天之后,本姑娘就刑满释放了。
女人眼角眉梢的窃喜激得他微微一蹙眉,指了指脚上的石膏,说得云淡风轻:“你没听过伤筋动骨一百天?我估计就算出院了,也有好长时间都得由你照顾我了。”
难不成自己要变无期徒刑了?程颜气得牙根痒痒,她恨声揶揄:“欠了你的人情真是倒了八辈子霉!”
陆天皓不再吭声,他紧搂着女人的肩膀借力下地,一瘸一拐走向轮椅。她稍一仰头,就窥伺到男人唇边勾起了一抹微不可察的轻笑。
那笑,分明是又想占她便宜的先兆,程颜默默冷哼,这回恐怕是没那么容易了。
转眼间,两人勾肩搭背地挪到轮椅边。
程颜仗着腿脚灵便,竟抢先他一步,坐上了轮椅。
她若无其事地笑着说:“不如你推我吧。”
陆天皓眉宇间的惬意荡然无存,他抽了抽嘴角:“你太狠心了吧。”
医院的后花园沐浴在初冬的阳光中,尽管空气清新干爽,却带上了一丝寒冽的味道。
脚上打着石膏的男人步履蹒跚,推着轮椅向花圃缓慢地移动。而轮椅上的女人一张笑颜灿若桃花,似乎极享受这种无病呻吟的待遇。
不知不觉,有阵阵凉风袭来。
程颜不由收敛了笑意,狠狠地打个寒颤,她立刻双臂抱肩,试图驱散寒意。
须臾间,她的头顶笼罩上一片热度。
她抬手一摸——
是陆天皓的棒球帽。
这个细微的动作令她莫名心软了一下,她挪了挪屁股,正准备把轮椅让给陆天皓,就听到极富磁性的男声从上方压下来:“你别太感动,我是怕你感冒就没人照顾我了。”
她闻言怔了怔,刚漾出的好脸色,转瞬又凝固了。
在两人身后不远处——
一抹颀长的身影伫立良久。
男人清朗的星眸将这对男女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踯躅片刻,他终究没有走上前,而是沉默着转了身。
然后健步离开……
回到病房。
陆天皓斜靠在床头闭目养神。
隐约中,有人碰触他的伤脚。
他慵懒地动了动眼皮——
一个女人趴在床尾。
她手里拿着一支黑色水笔,正在他脚踝的石膏上涂涂抹抹……从陆天皓的角度看过去,女人低垂的脸颊精致且清秀,尤其窗外那抹阳光为她周身镀上了一层细碎的光泽,平添几分柔美。
程颜画得入神,并未察觉男人的注视,直到一团阴影投向她的笔端。
她连头都没抬,自然而然地问了声:“你醒了?”
对方没有回应。
她这才漫不经心地一仰头,呼吸紧跟着窒了窒。
也许是光线太刺眼,抑或是陆天皓的脸靠得实在太近,以至于她在那双蛊惑人心的黑瞳中,赫然看到了一丝明明灭灭的……欲望。
正当程颜愣怔的一刻——
她单薄的肩膀已被一双大手扣住。
充满雄性荷尔蒙的气息随之覆盖下来,男人带着温度的吻顷刻落满她的唇瓣,唇舌间娴熟的吮吸几近温柔,就连他眸里惯有的凛冽都统统融化了……
尽管程颜被这个男人吻过无数次,但此吻的意味有些不一样了。
来自舌尖上的撩拨不断加深,程颜的身子克制不住地轻颤起来,她本能地无法抗拒,莫名生出一种意乱情迷的错觉。
这错觉一直持续了很久……
久到足以令程颜发现,那悸动,那颤栗,其实绝非幻觉,而是她生理上和心理上最真实的感触。
原来,念随心动,那个男人距离她的心终究又进了一步。
她效仿着他的技法,尝试勾起他的舌,****了一下。然而,只是这浅尝辄止的回吻,立刻招来他疯狂的反噬。
“嘀嘀——”
两声清脆的手机提示音惊扰了病房里如火如荼的暧昧。
本就有些紧张的程颜被这声音一吵,登时回过神来。
不会是老妈找她吧?
她条件反射地夹紧了大腿,稍一侧身,推了推仍恋恋不舍含着她嘴唇的男人:“估计我昨晚上没回家,我妈担心了。”
煮熟的鸭子又飞了,陆天皓****未退的俊脸一瞬黯淡下来,他满腹憋屈地撤下手上、嘴上的动作,翻到床的另一侧。
在他略显幽怨的目光中,程颜摸索着拿起床角的手机,一则短信跃入眼帘:
“有空吗?我想带你去个特别的地方。”
特别的地方?
女人的好奇心被勾起,或多或少冲散了身体里的愉悦,她下意识地瞅了瞅身旁那张意犹未尽的脸,转而陷入一时的犹豫。
陆天皓一眼看穿她藏得并不深的心思:“你妈找你有事?”
“不是,是家佑约我出去。”她实话实说。
“那个臭小子还说来看我呢,结果他没来,反倒把你约出去了……”
“我能去吗?”程颜问得可怜巴巴,心想着犯人还有放风的时间呢。
“随便你。”
陆天皓难得的善解人意令她颇为受用,她识相地知恩图报:“我晚上回来陪你吃饭。”说完,程颜刺溜一下蹿下病床,笑吟吟地穿上外套,准备拎包走人。
瞧她的开心样,他就浑身不舒服,居然有点后悔就这么顺从了她的意愿。
于是,程颜刚要迈出病房门的那一刻——
身后猝然响起一声清冽的话音。
“你顺便去我家一趟,帮我喂喂Luca……”
她不情愿地转身,一把接住陆天皓随手扔过来的钥匙,忍不住念了句:“我就知道你没那么好心。”
不出半晌,房门“吱呀”一下被推开。
年轻的女护士连门都没敲,直接进来查房。
量体温,测血压,她的动作干净利落,很快完成了一系列例行检查。可当她的视线移向陆天皓脚上的石膏时,忍不住“扑哧”笑出声。
她指着石膏上的墨宝问:“你女朋友画的?”
他刚才没注意程颜的“佳作”,现在起身仔细一瞧——
陆天皓那张原本毫无表情的脸随即泛起一抹……尴尬。
大片雪白的绷带被那个女人糟蹋得不轻,涂鸦着一些根本无人能看懂的图案,不过石膏末端,一行歪歪扭扭的粗体字倒是极易辨认。
堂而皇之地写道——
流氓出没,请护士小姐小心。
丢人丢到医院来了,陆天皓囧着脸,一言不发地把脚缩进被子。
小护士倒是心直口快,一边记病历,一边絮絮不止:“你女朋友还挺有意思的,我们整个护士站都觉得你俩特别般配呢……”
这番话在他听来尤为顺耳,瞬间冲淡了他的窘迫。
他绷紧的嘴角不禁勾起了一个浅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