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一亿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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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拾柒

六十多年后,二百伍去世时虽然备享尊荣,国家领导人和许多国际知名人士都纷纷以未来的传感方式向她的儿子表示慰问,请她儿子“节哀顺变”。但是,这位中国未来伟大的杰出人物垂暮之年在人脑互联网上推出的二百万言的回忆录中,写他童年少年青年时期对他有深刻影响的女性只有他姑母陆姐一人。他是由他姑母抚养成人的,没有他母亲的任何资料。这位伟大的杰出人物母亲的出身情况,比如:籍贯何处、生于何地、出生年月日、家庭状况、父母姓名等等一概阙如。所以,作者必须在这里专辟一章介绍一下二百伍。

二百伍的大名叫伍小巷,但决非取自陆游的诗:“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中的“小巷”,绝对与那种高雅不沾一点边。她不知是被父亲还是母亲、或是其他什么人偷了来丢在一条小巷里的弃婴。那条小巷深藏于离陆姐和一亿六老家不远的一个贫困县的小镇。小镇不像城市,每条街巷都有名字,小镇的小巷是没有名字的,不然,二百伍很可能就以这条小巷的名字为名字了。

大清早,有人在那条小巷中发现了她,报告给派出所。派出所的治安员跑来一看是个女婴,只包了块薄薄的烂花布,光着小身子一丝不挂。那时,在“只生一个好”的号召下,遗弃女婴已成为“多发性的社会现象”,有时上公共厕所都会捡个回来,人们都见怪不怪了。而这个女婴看起来却很健康,外表没有一点毛病,圆滚滚白生生的很可爱。治安员抱回派出所。当时,这个穷县还没有儿童福利院,要送进儿童福利院还需翻山越岭抱到它上级的市里去。派出所所长说,当下眼前她就要吃、要喝、要穿、要尿、要拉屎,谁来给她换尿片喂汤喂水?还不如看镇上哪家想要娃儿的,就叫哪家养起算了,哪怕每月由镇上贴点钱,也比隔山过水地送到城里的儿童福利院省事。

恰好,这镇上有家姓伍的纸扎匠老夫妇俩没儿没女,听说派出所捡了个女娃儿就跑来想认领。纸扎匠夫妇俩都六十多岁了,平时靠给有丧事的人家扎纸人纸马过活。老头还是个残疾人,一条断腿自膝盖以下安了一条假腿。老妇人想要个女娃儿比较好,大了还能帮着干些家务活。于是派出所就与这老两口商定,每月由镇政府给他们五块钱补贴。老两口就抱了回去养着。

在纸扎匠家,二百伍养到四五岁,女娃儿就能干点简单的家务活了。纸扎匠老头特别满意,每天晚上老头脱下假肢,被摩擦了一天的膝盖和假肢的接触部位,让女娃儿用小手按摩舒服得很。女娃儿每天晚上就用一双小手在光光的截肢面来来回回转着圈给老头按摩,那个光光的截肢面就是她小时候的玩具。除此之外,女娃儿整天就在纸人纸马问穿梭,没有一个玩伴。很快长到十二岁,镇上给老两口的补贴也由五块钱涨到八块,而老两口也过了七十岁了,对女娃儿越来越依赖,做饭洗衣买东西打扫房屋都由她干。女娃儿还很乖,从无一句顶撞老人的话,可以说是逆来顺受。原先镇上来催过多次,叫老两口让女娃儿上学。老两口都推三阻四地挡了回去,今年推明年,明年推后年。后来镇政府为了贯彻国家的教育方针,对儿童教育越抓越紧,就跟老两口说,如果再不让女娃儿上学,不但要停止给女娃儿的补贴,还要罚他们老两口的款。老两口被逼无奈,这才让女娃儿上学。

上学要有个名字,老两口去学校给女娃儿报名的时候,小学校教务室职员问起来,老两口这才想起,从小到大都喊她“女娃儿”,高兴时亲热一点叫她“女女”。要上学,叫个什么学名好呢?老头忽然想到,镇上人人都知道她是被人丢在一条小巷子里的,干脆就叫“小巷”吧。

于是,女娃儿到十二岁时才有了个正式的姓名,跟老头姓伍,叫“伍小巷”。

十二岁的伍小巷才上小学一年级,当然跟六七岁的同班同学玩不到一起去,跟高年级的同学玩,人家不理睬她。伍小巷在学校,仍然像在纸人纸马中间一样,何况她每天回家还要做饭洗衣,也没有多少玩的时间。伍小巷孤独寂寞地上了四年学,居然连续跳级,把小学六年读完了。十六岁时小学毕业。而姓伍的老两口就在她小学毕业那年先后去世。镇政府就把伍小巷安排进了镇上的中学住校,开始读初中一年级。

伍小巷自养父母去世后,在学校住校,开始了一种全新的生活。不用洗衣做饭了,玩的时间多了。可是同学们都知道她无父无母无家,是个弃婴,看不起她,不愿跟她一块儿玩耍。伍小巷看着同学们玩耍非常羡慕,可是自己一参加进去,人家就喊“去去去”!就是讨好地替同学们抬起飞出的毽子或是皮球送还到同学手上,也遭人白眼相向。

可想而知,伍小巷自小就有强烈的自卑感,盼望着有人接近她,有人看得起她,有人愿意跟她一起玩耍,一起聊天,甚至想别人能接受她的关心,也心满意足。而这时,镇上的一个著名的小混混就趁虚而入。

这个小镇虽然偏远,但随着市场经济的发展,也逐渐繁荣起来。小镇上出现了从未有过的桌球室、电子游戏厅、打麻将的茶馆和卡拉OK厅等等游乐场所。这个小混混外号叫“皮猴”,十四岁时就被学校开除,直到二十岁再也没进过学校,一天到晚就在这些娱乐场所穿梭进出。他爹是个不争气的赌鬼,妈也不工作,成天东家进西家出,传播张家长李家短的信息,一家三口靠大儿子大女儿在武汉打工挣的钱生活。

一个星期六,皮猴在路上偶然遇见伍小巷,发现这女娃儿又白又嫩,穿着镇上中学的校服,身材圆滚滚的,性感诱人,可是脸上却是一副愁眉苦脸的表情,就上去搭讪:

“嗨!要不要到哪里耍一耍呀?啷个了嘛?是你妈打了你呀?”

伍小巷星期六没地方去,一个人跑到街上散心,正好碰上一个热情的小伙子主动跟她说话,马上高兴起来。

“哪个妈打我哟!我倒盼个妈来打我,就是没得妈来打!”

“嗨!那是为啥子唦?哪有盼着挨打的?你真生得贱!”

两人一对话,皮猴才知道她是那个镇上人人皆知的弃婴,靠镇政府补贴养活大的,去年养父母也死了,没人管。这天,皮猴就带她去喝了啤酒,又打了会儿游戏机。伍小巷玩得心旷神怡,喜不自胜,第一次尝到了人间的快乐。分手时,两人约好了第二天星期日下午在镇边上的树林里见面。

皮猴说:“那里有条小河,还有大树,树下面长好多花,叫你摘都摘不完!”

第二天下午,伍小巷兴致勃勃地来到树林想跟皮猴一起摘花。下面的事就不用说了,皮猴哄着就在那棵大树下搞了她,反而摘了她的花。一方面,我们的学校只管教书不管育人,教师的职责只是照本宣科,在课堂上能管住课堂秩序就很不错了,整个教育理念中严重缺乏道德教育、公民教育和伦理教育;政治课尽是些离人们现实生活非常遥远的空洞教条,仅供背下来考试用;另方面,伍小巷从小就没有受过收养她的老两口的家庭教育,在学校又没和女同学接触,从来没人教她知道什么是女性应有的羞耻感,只知道男女厕所是应该分开的;用纯粹中性的语言说,伍小巷“不知羞耻二字”,更不懂得什么是“贞操”。皮猴搞了她,她对这种事既不认为不对,也不觉得有什么害臊。只是那天皮猴喝了点酒,动作粗鲁,弄得她很疼,所以她对此也没有任何兴趣。但为了保持与皮猴的“友谊”,不失去一个难得的“朋友”,皮猴要搞她的时候,她就出来让皮猴搞一下。她丝毫没感到有什么快感和兴奋,只是能享受到还有一个人需要她的快乐。她完全是出于一种“友情联络”。

皮猴在镇上不止搞了伍小巷一个女娃儿,还有好几个。皮猴还特别喜欢吹嘘自己在女娃儿身上的“魅力”,搞了一个就到处宣扬。镇上公路边有个私人老板开的招待所,楼下有电子游戏机,皮猴经常在那里打电子游戏,欠了老板二十多块钱,拖了好久还不起。这家招待所的常客是过路的卡车司机,来往熟了,司机就问老板有小姐没有。

“没得小姐,哪个鬼才来住你这个破招待所啊!”

这个小镇哪来的小姐,要当小姐也不会在这个小镇上做生意。老板心思一动,就想到皮猴。跟皮猴说,你说你搞了那么多女娃儿,我看是吹牛。不是吹牛的话,你找个女娃儿来给司机玩,不但不再问你要那二十多块钱,你每找来一个,一次还给你十块钱。

皮猴想这真是从天而降的大好事,可是找别的女娃儿都有家长,弄不好会惹出一身麻烦,只有伍小巷是最佳人选。于是又哄伍小巷,蜕是他欠了招待所老板的钱,还不起的活,老板要把他送到派出所拘留,央求伍小巷救救他,如果招待所来了要小姐的司机,她就跟司机做和他做过的那种事情。皮猴把那种事叫做“干事”,“干事”了几次,就把欠老板的钱还清了,他就不会被拘留了。伍小巷长这么大,从来没有人求过她,觉得帮助一个朋友是她的责任,义不容辞。何况那又不是自己做不到的什么大事,不过就是“干事”嘛!

伍小巷第一次被皮猴领进招待所,就能大胆面对,一副慷慨就义的样子。皮猴把她交给招待所老板,自己在楼下打他的电子游戏,伍小巷就跟老板上楼进到司机房间。司机并没有皮猴那么多连篇的废话,见她进来就叫她脱衣裳。还挺快,有时,她“干事”完了,下楼来皮猴还没打完一局电子游戏。乡镇学校普遍管得松,寄宿的学生晚上回来睡觉就行,没人管学生晚上到什么地方去、做了什么事。即使熄灯后,学生还能翻墙进出,尤其是没有家长的伍小巷,更没人管束她了。这样“干事”了十几次,好像皮猴的债老还不清,还要她继续“干事”,而一年时间过去了,她已长到了十八岁。

有个跟她“干事”了两次的司机,在一个大雨天和她呆的时间比较长,知道了她的出身情况。看她既蒙昧无知、又温顺可欺,有时调皮多话,有时沉默寡语,有时轻佻,有时庄重,有时冷静,有时冲动,一会儿冷冰冰,一会儿热乎乎,好像是个多重性格的集合体。然而,她有眼色,会侍候人,要茶端茶,要烟拿烟,就那么下雨的一会工夫,伍小巷就把司机存下的脏衣服都洗得干干净净。司机眼下正缺一个“陪跑”的。“陪跑”,就是坐在长途汽车司机旁边陪司机说话、防止司机夜间跑长途时打瞌睡出事故的人。市场经济是个“广阔天地”,“陪跑”也算一门职业。

司机就想把伍小巷骗出来跟他“陪跑”。这个“陪跑”,到任务跑完后还能和她“干事”,还能享受她的侍候,真是万分理想。司机就跟她说,你没去过大城市,一天到晚在这么个破镇子呆着有啥意思,那大城市才好玩!你要出去看看世界,“外面的世界很精彩”!不如跟我跑车去,有吃有喝有住还四处旅游。伍小巷根本不需要司机反复动员,马上说:

“好!”

第二天正是个星期天,伍小巷回学校宿舍收拾了一点零碎东西就跟司机跑了。

司机刚把她拉到C市,就接到他嫂子的电话,说是他家发生了矿难,两个哥哥都埋在矿井下不知死活。这司机的一家人都在矿上,他就是给矿上拉运煤炭的。煤矿一出事故,就会停产整顿好长时间,卡车也跑不成了。司机急着回家,就把伍小巷交给前面出场过的那个年纪大些的流氓,说是暂寄在老流氓那里,等他处理好家里的事再来接她,跟他一起跑车。老流氓原来就是在煤矿上给“土鸡”拉皮条的皮条客,所以他们早就认得。

老流氓说好嘛,要寄在我这里你要交钱,每天她都要吃喝,谁管她饭?司机说这女娃儿能自食其力,她会“干事”给你挣钱,交给了你,你还要付给我钱才对!

老流氓侧过脸用看货物的眼光打量伍小巷:雪白滚圆,身材有线条,该突出的地方突出,该凹进去的地方凹进去。老流氓咂着嘴说:嗯!还不错!能做生意,不过你要给她说清楚,江湖有江湖的规矩,你要先跟她说好,免得出了事她说是我强迫她的,或是你回来接她的时候找我后账。司机就跟伍小巷说,我走了你就听这个老头的,他叫你跟哪个“干事”,你就跟哪个“干事”,等我把家里的事办完就回来接你。

司机临走时,还跟老流氓争吵不休,差点打起来,主要是为了老流氓应该付给司机多少钱。两人争来吵去,拉拉扯扯,老流氓不是年青力壮的司机对手,只好把身上的钱都掏出来,总共只有二百五十块。司机看看老流氓的出租房里再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可拿,气鼓鼓地一把抄起桌上的二百五十块钱,急匆匆地走了。

老流氓好像很委屈的样子,摊开空空的两手,对伍小巷说:

“你看你看,狗日的!还讲理不讲理!龟儿子拿起我的钱就跑了!这二百五十块,你得给我挣回来!我今天真倒霉!遇到你这个二百五,赔了我的二百五!”

在屋里坐着的那两个也在前面出场过的小流氓大笑起来。因为他们看见司机和老流氓争吵撕扯时,伍小巷静静地在旁边观看,一言不发,好像他们之间吵架跟自己一点关系也没有,非常生动地表现了那句形容傻瓜的俗话:“别人把你卖了你还在帮着别人数钱。”

两个小流氓连声笑道:

“二百五!真是个二百五!这话硬是对头!她就是个二百五!”

“二百五”的大名就是这样来的。

伍小巷还没有看见大城市是什么样子,没有领略到“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就落到流氓团伙手上。

伍小巷也愿意自称“二百伍”,是因为到城里后,老流氓带来人跟她“干事”时,偶尔也有“干事”的人问她叫什么名字。她告诉人家她叫伍小巷,“干事”的人常常分不清她的“巷”是什么“巷”,她用手指在人手掌上写出来。本地人和众人相同,念作似银行的“行”音,可是外地人念作似方向的“向”音,常常纠缠不清。所以,她干脆随着那三个流氓对她的称呼,自我介绍就叫“二百伍”。而她自称“二百伍”时却会使人发笑,有人还会笑得前仰后合,譬如,一亿六就会笑得喷出口中的可口可乐,这又何乐而不为呢?人家一听“二百伍”就笑,总比听到“伍小巷”要皱起眉头思索半天,还要她费事地解释好吧!

三个流氓管她吃住,还给她买了身廉价的时尚衣服把校服换下来。他们并不骚扰她,不和她“干事”,他们的兴趣焦点只在白粉上,有点钱就找些白粉吸,没白粉就喝酒。但限制她的自由,白天不让她出门,晚上,流氓找到了生意就把男人领来出租房和她“干事”,或者把她送到某个地方去,一人在门口等。她“干事”完了,流氓就向和她“干事”的男人要钱,然后带她去吃宵夜,流氓们喝酒。这i个流氓除了她之外,还掌控着四个女娃儿,分散住在这一片出租房区。所以,二百伍并非天天要和男人“干事”,经常无“事”可“干”。出租房里又没有电视机,一个人呆在出租房里很闷,然而流氓们又不许她去玩,要她“坚守岗位,随时待命”。所以她到C市两个多月了,司机既没来接她,她也没看到这大城市是怎样的壮观宏伟、繁华精彩。

一天晚上,一个流氓跑来很高兴地说,有人要包她过夜,过夜的钱多些。流氓告诉她,要先跟她“干事”的那个男人说好,明天一大早,他们有人在宾馆门口等这个男人收钱,然后把她送到一家小宾馆。

她进了房间,只看见几个人在打麻将,地上横七竖八地摊了一堆酒瓶子。其中一人摆了摆脑袋,意思是叫她到里面房间等。她第一次到一个有套间的客房,里面房间还有个电视机。她一面等客人,一面打开电视看。换了好几个台,不是在播广告就是播反映当代现实生活的电视剧。她对反映当代现实生活的电视剧丝毫没兴趣。她觉得电视剧里的“现实生活”都离她非常非常遥远,对她来说,一点不“现实”。她喜欢看古装的电视剧,演皇帝妃子大侠仙女等等。与其看不反映现实的所谓“反映现实生活的电视剧”,还不如看与现实毫无关系的古装片。脱离现实的古装片令人产生遄想和梦想,反映现实生活的电视剧不但不能使人产生梦想,还让人看出它与真实的现实有很大差距,漏洞百出。反映现实的电视剧不反映现实,古装电视剧却贴近观众,这大概是古装的电视连续剧风行的一个原因吧。

外面的人打麻将打得热火朝天,有时还吵得不可开交。二百伍估计要跟她“干事”的男人一时进不来,就拿着遥控器不断换台。捏了好多下,终于找到了一个古装片。有猪八戒和牛魔王,但是没有孙悟空,却有个穿着华丽的帅小伙子和一个非常漂亮的姑娘。牛魔王要和漂亮姑娘结婚,一大群妖怪在四周起哄。一会儿,那个帅小伙子怎么又和漂亮姑娘在一个叫“后花同”的地方偷偷见面。漂亮姑娘拔出剑来,挺生气的样子把剑锋对着帅小伙子的喉咙,要小伙子发誓。小伙子说了一番话,漂亮姑娘听了,“啊”的一声,手上的剑掉在地上,马上晕了过去。别的话她没在意,但这番话令她十分感动,差不多和漂亮姑娘一样要晕过去。这几句她记住了,就是:

“曾经有一份真挚的爱情摆在我而前,我没有珍惜,等到失去的时候,我才后悔莫及。人世间最痛苦的事莫过于此!如果上天能给我再来一次的机会,我会对那个女孩子说三个字——我爱你。如果非要在这份爱上加一个期限,我希望是——一万年!”

一段周星驰演的“无厘头”的荒诞戏,一段很夸张的台词,却让二百伍触景伤情,怅然若失。在这古装片节目间隙要插播广告,她知道了这部片子叫《大话西游》。

播广告时,她向后一仰,躺倒在床,闭起眼睛,想想那么多跟她“干事”的男人,从来没有一个男人跟她说过“我爱你”三个字,哪怕是“我喜欢你”四个字,她也没听人向她说过。她自小到大在纸人纸马中生活,纸人纸马是纸人纸马,活人也跟纸人纸马差不多,没有人给过她温暖和亲情。跟她“干事”的男人在她身上拚命,要么闷声不响,要么喊“我干你”、“我操你”、“我日你”、“我拷你”等等,有的还在“干”“操”“日”“拷”等动词后面加个“死”字,好像和她有深仇大恨似的,弄得她身体不舒服,心里更不舒服。今天听到“我爱你”三个字,尽管不是对她说的,她也感到又温馨又甜蜜。一个“爱”字,相当一座煤山,它的热量能够熔化铁石,而她的心又并非铁石心肠,既自卑又柔软,这时更被熔化了,化得全身无力地瘫在床上。

她幻想着有个男人对她说“我爱你”,哪怕是“我喜欢你”,想着想着,在她眼眶溢出泪水的同时,她感到下面忽然有点湿润。这是她身上从来没有出现过的现象。跟她“干事”的男人都责怪她下面干干的,就像一根橡皮管子,“没一点意思!”而今天晚上非常奇特,竟然有种液体涓涓地向外分泌。

她想,今天晚上这个男人进来,如果对她说了“我爱你”三个字,不要说“一万年”,哪怕是仅仅说这三个字的一瞬间也好,她愿一辈子跟定他,不但不要一个钱,还要挣钱来养活他,这个男人不论叫她做什么事,她都会赴汤蹈火在所不惜。正想得甜美的时候,那个叫她进屋里来等的男人忽然风风火火闯了进来。男人见她躺在床上好似有点惊讶。原来这人已把她忘得干干净净了。

“我说我今天啷个输了钱!原来屋里头有个婊子!赶快给我滚滚滚!”男人满嘴酒气,大发雷霆,一把把她拉下床。“滚蛋!害得老子输了钱!你还想做啥子?”

二百伍惊醒春梦,被那个男人从床上拉倒在地,就像从云端一下子掉进冰窟窿,猛地感到世界是如此的寒冷。这个世界不允许她浪漫,她没有资格浪漫。她打了个寒战,颤抖了一下,回到现实,才想起门口还有个向她讨钱的流氓,不得不说:

“我走就是。不过是你叫的唦!你多少要给几个嘛,不然我不好交账!”

幸亏这个男人还没完全喝醉,从口袋里找出一张十块钱旧票子扔给她:

“滚!”

三个吸毒的皮条客拉不到多少生意,别人一看他们鬼鬼祟祟又黄皮寡瘦,就认为他们拿不出什么好货色,不愿跟他们走。穷则生变,他们就另辟蹊径:让女娃儿自己上街拉客,跟在街上蹄趾的好色之徒直接见面。在客人面前演“真人秀”,比皮条客跟人一路说破了嘴有效得多。但是,他们的出租房在郊区,附近没有什么闲逛的游人,要拉客人必须到城里,可是女娃儿进城去拉客人,搭上公共汽车票钱和在城里的吃喝,一晚上就得那么一点钱也不合算,于是,才想出上一章描述过的那种非常低级的骗术。

三人一商量,项目说上马就上马,他们还投资了二十块钱,从小偷那里买了个只闪光没镜头的坏照相机。刀是现成切西瓜用的刀,节约了成本。

这三人觉得,被他们掌控的五个女娃儿中,只有二百伍“可靠”,不会放出去就跑掉,因为她还要等那个司机来接她哩。他们就叫二百伍先实验,等摸索出经验,有了效益后再全面推广。那四个女娃儿看见收入高,提成也高,就不会跑了。

二百伍第一次放出去很高兴。老流氓教她下午先在街上转,到七点多钟电影快放映的时候,就在电影院门口看哪个是独自一人来看电影的,看准了就靠上去说陪他看电影。如果那人没拒绝,给她买了票,看电影时那人就会在她身上动手动脚。

“你就让他摸你。狗日的!这就上了圈套了。散了电影你就想法子叫他跟你‘回家’,跟你‘干事’。等我们闯进来治他龟儿子!得了手,我多给你点钱叫你在城里耍哈。要是他不跟你‘回家’,散了电影你还要问这龟儿子要钱。要摸你的钱哈,至少把饭钱捞回来唦!”

二百伍下午在电影院附近转。这一带正是大城市的热闹市区,浓缩了大城市的精华:人多、车多、店铺多、东西多、马路宽、房子又高又挤,霓虹灯光怪陆离,而她觉得这一切都不过是小镇上那个小市场的无限放大。不同的是,所有的东西都明码标价。商品下面有块小牌牌,小牌牌上都用“¥”字打头,后面注明这个东西的价钱。看来看去,到处是“¥”、“¥”、“¥”、“¥”……手上没有“¥”,不管你多喜欢这个东西都与你无关。二百伍只揣着老流氓给的十块钱,这点“¥”,在这个大市场中根本不值一提。二百伍完全不自觉地体会到马克思说的:市场经济就是一个商品的大堆积。大城市不过是个大商品堆。腰包里没有“¥”,再大的城市也不会“精彩”。大城市的精彩,只在腰包里有“¥”的人面前像孔雀开屏似地绚丽。

不知怎么,大城市给二百伍最深刻的印象仅仅是这个“¥”。

担担而分大、中、小碗三类“¥”。二百伍花了“¥5元”在小吃摊上吃了碗大碗的担担面,到七点多钟就守在电影院门口。她甚至没有张口,就有人主动上来问她等谁,不等人的话,就叫她陪他看电影。二百伍当然乐于成行,跟着进了电影院。灯熄后放电影,那人真的就动手动脚乱摸她,一张臭烘烘的嘴在她脸上像鸡啄食似地东一下西一下乱啄,啄得二百伍满脸口水。电影散场后,她不知道怎样把这人哄到出租房去,只是不停地说“大哥跟我走”、“大哥跟我走”。那人老于此道,给她穿的低胸T恤里塞了十块钱:

“小婊子,各人走各人的啵!”

把她全身摸遍,脸上亲够,只给了十块钱。她的全身和面孔就是“¥10元”。

第二天仍是如此,刚站在电影院门口就有人过来搭讪。但是和前一天一样,摸完了亲完了,出了电影院给了她十块钱,还没等她开口说话,那人就扬长而去。

这个“¥10”,好像成了她的固定价格。而“¥10”刚好够来回公共汽车票钱和一瓶矿泉水与一大碗担担面钱。

以往,跟她“干事”的人一般都不直接付钱给她,有个别直接付给她的她也只是转手而已,她不知道自己跟人“干事”后男人付多少钱给皮猴或老流氓小流氓。现在男人直接给了她,而这个“¥10”,从不合算这个角度上,开始肩发她有了低贱的感觉,然而她又不知道怎样去追求“崇高”,什么是“崇高”,她究竟在“¥”上应该怎样定位?

只有一次,一个四十多岁的外地人主动跟她到了出租房。那人虽然年纪很大却没经验,好不容易抓到了个出差机会就想趁机在外浪荡浪荡。二百伍靠上去刚说想跟他看电影,那人的表情仿佛就喜出望外。在电影院摸她的时候就欲火中烧,恨不得在座位上就跟她“干事”。还是二百伍止住了他,说不急不急,电影完了跟我“同家”。那人根本不需要哄骗,散了电影就跟她打辆出租车跑,也不管有多远。进了出租房就脱衣服,还叫她快快快。两人刚上床,三个流氓就闯了进来。闪光灯强烈地一闪光,那人就吓得浑身发抖,光着身子抱着胳膊蹲在地上。老流氓说什么是什么,刀子也不用亮出来。那人只顾牙齿打战地说:

“同志,同志,我错了!我错了!……”

老流氓翻遍了那人的衣服口袋,搜光了他全身,得了一千七百多块钱现钞,一个手机,一只手表。老流氓看看他的名片,笑话他说:“嗬!还是个啥子科长嘞!”把空空的钱包扔给他时,油腔滑调地揶揄道:

“我没拿你的身份证哈,银行卡也留给你哈,让你好生回去当你的科长哈!拜拜!拜拜!”

老流氓给了二百伍一百块钱作为奖励。这是二百伍一生中得到的第一笔报酬。老流氓鼓励她再接再厉,继续去电影院,按既定方针办。

第二天就碰到了一亿六。二百伍往电影院门口一站,就有人向她凑过来叫她陪着看电影。二百伍拒绝了好几个人的“盛情邀请”,目不转睛地盯着一亿六。这个小伙子比什么《大话西游》里面的帅小伙还帅得多,高大俊朗,英气逼人,但也“哈”气逼人,排在买票的长队中如鹤立鸡群,向二百伍发射出强劲的吸引力。二百伍观察了一亿六好长时间,确定他只有一个人来。她想,流氓们昨天连现钞带东西差不多得手了两千多块钱,自己身上也有了一百块钱,今天哪怕就是跟这小伙子真正看一场电影也好。于是就发生了上一章叙述过的事。

在电影放映时,在一片黑暗中,一亿六却不像别的人那样摸她亲她。二百伍绝不是一个下贱的女娃儿,她只是怕这小伙子跟她规规矩矩地看完电影后各奔东西,就此分手。她又想不出别的办法,只好学那些下流胚子的动作,主动伸出手去摸一亿六。一亿六笑着不让她动手,她便暗中欣赏一亿六。从来没有一个男人爱过、急切地渴望有男人爱她的二百伍,却先有点爱上一个男人的意思。上天安排得就是这样奇怪。

电影散了后,二百伍也绝没有一点哄一亿六去上当受骗的动机,只是不想与他离别,所以才把一亿六带到出租房。而和一亿六在一起,她感到从未享受过的自在逍遥: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拿鸡腿在一亿六头上敲就敲,想做怪相就做怪相,想喊就喊,想叫就叫。二百伍自小到大,从没有真正从心底里升腾出如此纯洁的喜悦。和一亿六玩耍得如此开心,大大超过上次和皮猴打游戏机的时候。皮猴与一亿六一比,简直不值一提,哪能望其项背!她开始体验到快乐是“¥”无法定价的,与“¥”完全是两回事,毫无关联,多少“¥”也换不来快乐。

真可谓“欢娱嫌夜短”,没料到三个流氓突然闯了进来。二百伍这时早把自己的“任务”和三个流氓忘得光光的了,一时还以为真来了强盗,所以冷不防呛咳个不停。然而形势急转直下,风云突变,一亿六来了个“英雄救美”,更使二百伍倾心相许。后来怎么又来了个女人责怪一亿六,二百伍此时不挺身而出更待何时?她不知道一亿六和这个女人是什么关系,于是对陆姐反唇相讥:“啥子‘擦屁股’,难听死了!”还故意把“死”字从牙缝里嗞出来,做出十分鄙薄这个女人的表情。

拾捌

给一亿六做精子化验的还有肚皮和“不孕不育试验室”的全体医生护士,发现来试验室做化验的一二百个男人中竟有一个拥有一亿六千万个精子的顶尖人物,“物以稀为贵”,无不欢喜雀跃。几天后,肚皮来刘主任办公室道喜,说,老兄,你老是担心中华民族要绝灭,这不,证明了你的担心是杞人忧天嘛,人类的命运哪像你想象得那么严重。我们大概是坐井观天,以偏概全。世界之大,全人类人口数量之多,全中国人口数量之多,像一亿六这样的人恐怕大有人在,根本不需要你操心,我们只要把自己的业务抓好就行了。随后,肚皮兴奋地说:

“啥子叫‘业务’?业务就是商机嘛!我看这个小伙子就给我们提供了一个大好商机!老刘,我们要把他动员起来,给我们提供优良的‘人种’。我们要把一亿六千万个精子,变成一亿六千万元人民币!这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他是我们发现的,我们还拥有垄断权,独家经营,不说是在全国,至少是在全四川,全c市,只此一家,别无分号!想在这个市场经济社会当中发财,我看是指日可待的事情!”

这里面有什么商机刘主任毫没想到。他和中国很多科技人员一样,不会把科技发明、发现转化为市场产品、商品,瞪着眼睛看着刖:皮,一时还弄不明白肚皮说的“商机”在哪里。

“他有啥子‘商机’嘞?他只是我们的一个求助者,或者是一个研究对象,来我们这里化验精子的数量质量。我们化验出来了,把化验报告交给他们,让他们姐弟俩安心这就对了唦!至于他们没交化验费,那我来出就行了嘛,除了化验费,还有啥子‘商机’嘞?”

肚皮早就听说这个高班的老同学是个“迂夫子”,没想到这么“迂”。

“嗨!老刘,问题很简单,我们只要他再来一次,给我们捐献一瓶精子冷冻保存下来就行了吵!这是你内行的,一瓶二十毫升优良的精子,能做多少次人工授精和试管婴儿,你最清楚不过了。哪对夫妇男的彻底不行了,要给妻子做人工授精或是试管婴儿,还有像前几天来的那个单身女子要娃儿的,她的问题不是好解决得很嘛!要精子,我们有现成的,而且特别优良,中国哪个‘精子库’都没得我们这样好的品质!我们有精子的化验报告为证唦!要做,每成功一次当然要付费,除了手术费还要付精子提供赀,主要是精子提供费!付多少费,我们可以商量个标准,物价局也管不到。”

说到这里肚皮笑了起来,“狗日的物价局还没得这个商品品种嘞!”

刘主任还以为肚皮开玩笑,笑道:“你想得好!如果真实施了,你还有发明权呢!你还拥有‘知识产权’呢!那么提供精子的小伙子应该得多少呢?人家可有……按你的说法叫啥子‘精子提供费’吧!”

肚皮见刘主任笑了,以为他同意了。

“啥子发明权、‘知识产权’,这不都是国外早就实施的嘛!又不是我发明的,我不敢掠人之美。人家还有‘精子银行’呢!我们国家真落后得很!再说,我们国家成立精子库,最终日的不也是给不孕不育的夫妇提供生娃儿的可能嘛!你了解的,我们中国每八对夫妇里头就有一对不孕不育。我看,现在早就不止一对了,恐怕是十对里头达到两对了;不是八分之一,是五分之一了!你没看见,我们科室成立以后,每天来多少求助者?比哪个科室都多!生意啷个会这么好吵,不就是因为生不出娃儿的夫妇多嘛!要不,国家批准成立精子库做啥子?”

刘主任不满地看着肚皮。“你不是当真的吧?你想到没得,这可是违规的哟!不但违规,如果没有严格控制和管理,还会引起伦理道德上的大麻烦,所以需要国家干预吵!你不是真想这么干吧?”

肚皮认真地说:“我决不是跟你开玩笑,但是也不是我这就决定了,这不是来跟你商量嘛!我的建议,其实也是我们‘不孕不育试验室’全体医生护士的意见。他们化验了这小伙子的精子以后都高兴得不得了。为啥?就因为从中看到了商机吵!现在不止是我们一家,整个C市医院有和我们类似的科室,都晓得我们发现了个宝贝,眼睛都瞪得圆圆地看着嘞!”

刘主任一下子皱眉蹙眼起来,问:“啊!全市医院都晓得了啊?他们啷个晓得的唦?”

“唉!你老兄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眼只看显微镜!我们医院的医务人员哪个人跟其他医院的人没得联系,互不来往?坏事传千里,好事也传千里吵!你以为只有你一个人晓得我们发现了个一亿六啊!老兄,现在是信息时代!你老兄还活在啥子时候嘛!所以说,我们不挖掘这个商机,别人就会抢占这个商机。宜早不宜迟!我今天就是来跟你商量这个问题吵!只要你老兄一点头,我们下面就去实施了。”

刘主任更是吃惊。“啊!是你们都商量好的啊?你们啷个想得那么天真、那么容易唦?首先,违规不违规先不说它,我也晓得现在医务人员违规的事情多得很。最重要的是:那个小伙子愿意不愿意提供他的精子出来,还是个大问题哩!”

“啷个不愿意?”肚皮问道,“现在,没得啥子事是钱办不到的!跟小伙子谈好,哪怕多给他些钱就是了嘛!”

刘主任笑了笑,才把陆姐事先给他提出的严格要求告诉肚皮。

“你不要以为钱是万能的。他姐姐我一看就不是一般人物。钱是买不到的。他姐姐说了,她自己的年收入就有近百万,他姐姐又把他看作是掌上珍宝。你想,他姐姐会允许她弟弟出卖精子呀!况且,她在她弟弟做精子化验之前,就先跟我说好了的,绝对不允许利用她弟弟的精子做人工授精和试管婴儿。要不,那天她为啥子一直要守着看我们把精液都处理得干干净净才走嘞?她很懂得:人工授精生下的娃儿,算是她家的骨血还是别人家的子女呢?所以,我看你还是不要在这个一亿六身上打主意好。”

“那他姐姐也是个封建脑袋瓜子!”肚皮不快地说,“这是做好事嘛。我们四处采集精子不也是为了做好事?他姐姐啷个会那么想嘞!”

“做好事就不收钱!”刘主任断然说,“又要用钱收购精子,然后再把它高价卖出去,这啷个是在做好事!这不是做买卖是啥子?说是‘做好事’我都想不通,别说提供者的姐姐了!如果需要的一方实在想娃儿想得不行,有精子的一方自觉自愿地提供;想娃儿的一方不付钱,提供精子的一方不收钱,那么我们给他们做了人工授精或者试管婴儿,只收个手术费,这还算个好事差不多。可是这里面有多少你说的‘商机’嘞?顶多你把手术费、医药费提高一点而已嘛!但是,你又不是不晓得,现在全国各地都有和我们‘不孕不育试验室’搞相同业务的医疗单位,手术费、医药费大致有个标准,你能抬高到哪里去?我实在看不出这里头有多少‘商机’。”

肚皮想,原来刘主任压根没有搞清楚众生医院成立“不孕不育试验室”的目的。

“那么,老刘,我们成立这个试验室又是搞啥子的嘛?我们采集精子的目的又是为啥嘛?成立了三个多月,在精子采集的支出上,我们都一直处于亏损状态,你晓得不晓得?”

“你不要跟我说啥子‘处于亏损状态’。”刘主任有点生气地说,“我们不是做成功十几例手术嘛。做一个手术,手术费虽然没收多少,但是又是啥子全身检查,又是化验这个化验那个,我们的试验室带动了多少体检收入?你晓得不晓得?这个你不要跟我说,我清楚得很!”

刘主任指的,就是王草根每进一次医院都要抱怨的:“妈卖屄!幸亏我成了大款,不然家里有人生病我就要上吊!",有点轻微的发热都要做各种检查化验,何况做人工授精与试管婴儿了,并且一做就是一对男女两人。开出去的药品,在公立医院售价一块钱的在私营医院能卖到五块甚至十块,所以全国的民营医院才会像雨后春笋般破土而出、茁壮成长。肚皮还不如那个和尚有远见。

实际上,肚皮才压根儿不了解王草根成立“不孕不育试验室”的真正目的,反倒是刘主任清楚得很。这个“试验室”是上次董事会上临时增加的项目,之所以能得到董事长王草根的同意,追加了投资,完全是为医院老板一人所设。王革根为了有个男娃儿,一二百万元投资根本不在话下,更不用说什么亏损不亏损了。“不孕不育试验室”对王草根老板来说,就像世界各大国的航天事业一样,是不惜代价,不计经济效益的头等大事。王草根把它看作是“造人工程”,确切说是“造儿子工程”。这个“工程”在王草根眼里远远超过国家的航天事业。因为那关乎到王家能否“流芳百世”,王家的血脉能不能一代代地流传下去,如同“秦始皇”、“秦二世”、“秦三世”……似的一直传到“秦万世”。王草根在刘主任来的第一天就没有给刘主任布置什么“商机”,没有把创收列为“不孕不育试验室”的任务。王草根和刘主任说心腹话时,已把肚皮打发走了。肚皮哪知道其中秘密,所以和刘主任话不投机,两人之间产生分歧。

可是,成立了“不孕不育试验室”,第一大“试验成果”,却是发现医院的主人完全丧失了生育能力!王草根即使再成立十个“试验室”,也无药可医了。这是刘主任面临的一大难题。

“不孕不育试验室”发现了特优精子,并且,肚皮说这消息又传遍了全市医院的有关科室,那么珊珊很快也会知道。怎样向珊珊交待呢?这又是刘主任面临的第二大难题。

在肚皮来和刘主任谈话之前,刘主任已经在考虑这个问题。可是刘主任这个科学脑袋搞不清复杂的人际关系,也就陷于苦恼之中。他想把一亿六的化验报告通知珊珊,说“不孕不育试验室”经过多方努力,终于发现了一个非常适合她需求的精子提供者,但医生的职业道德又不允许他向无关的人透露患者或被体检人的病情和检查结果。因为,一亿六和其他来“不孕不育试验室”自愿提供精子的人完全不同,他没有与试验室签订自愿提供精子的合同,是作为一名体检人的身份来的,还可以说是被刘主任盛情邀请来的。这点,他和陆姐已经有言在先。

如果珊珊叫他联系那个理想的“人种”,但小伙子的姐姐已明确表态,不准她弟弟的精子作别的用场,陆姐已表明坚决反对“借种生子”这件事。如果由他出面找陆姐商量,陆姐就会责怪刘主任:啊!你说是什么做科学研究,原来是披着羊皮的狼,你给我们讲解了好多科学知识,什么人类即将绝灭了呀等等话,把我们吓得魂飞魄散,弄来弄去你们还是为了找“人种”,才哄着我弟弟做精子化验的啊!通过和陆姐姐弟俩的接触,刘主任既很敬重陆姐,又很喜欢一亿六,他不愿意在他们姐弟面前留下如此恶劣的印象。如果让珊珊直接去找那个小伙子,珊珊找到了的话,小伙子一定会告诉他姐姐。结果仍然是这样,陆姐就会问珊珊,你怎么知道我弟弟精子优良的?绕来绕去又绕到刘主任他这里来。陆姐仍然会责怪他缺乏职业道德。

然而,不告诉珊珊也不对,“不孕不育试验室”花r好几万块钱,劳心费力地采集精子,不就是为了满足珊珊的要求吗?不就是在为医院老板能延续香火、传宗接代而努力的吗?而珊珊的要求只有刘主任一人知道,其他人都不知道他们两人幕后有这样的“君子协定”,而且这个“协定”又必须完全保密,所以“不孕不育试验室”的同仁一直以为不惜工本地四处采集精子,就是为了做“精子买卖”。肚皮所代表的同仁们发现了一亿六大喜过望,把一亿六看成个财神爷,也是顺理成章的,不能责怪他们利欲熏心。

所以,刘主任两头为难,左也不是,右也不是。

刘主任这个迂夫子在没有办法两全齐美地解决人际问题时,只好暂时放下不管。王草根的精子情况虽然全“不孕不育试验室”的同仁们都知道,但也都以为刘主任已经向王草根说了,王老板已经知道了自己的精子危机。而王草根的化验报告和一亿六的化验报告,都在刘主任抽屉里锁着,至少目前还不会出现什么问题。

刘主任在无可奈何的情况下,只能要求全体同仁继续加强采集精子的工作。肚皮也许说得对,“中国之大,人口数量之多,像一亿六这样的人恐怕大有人在。”

然而,此后,刘主任发觉全体“不孕不育试验室”的医生和护士都对他翻白眼,他说话再没有过去那样管用了,他的指挥棒失灵了。

一方是从市场经济层面上考虑的,同时又对刘主任与珊珊之间的“君子协定”毫无所知,另一方是从道德层面考虑的,又完全了解他们采集精子的目的,并且既不能公开与珊珊的“协定”,还必须遵守他对陆姐的承诺。上级跟下级想到两岔去了,各想其事,各行其事。肚皮代表的下级认为自己一方很正确,觉得“不孕不育试验室”用人不当,根本就不能让刘主任来领导他们科室,肚皮非常后悔推荐了个创富道路上的绊脚石来;而刘主任一方又要坚守道德底线,认为可以违规、但不可以违背医生的职业道德的底线。

“不孕不育试验室”就处于这样的僵局。

肚皮虽然跟刘主任没有谈通,但还是不虚此行,获得了一些信息。一是肯定了刘主任是个谈不通的死脑筋,他脑袋里根本没有什么经济效益的概念,跟刘主任一点商量的余地都没有;二是知道了一亿六的姐姐坚决反对让一亿六提供精子出来“做好事”,那是个“封建脑袋瓜子”;三是一亿六的姐姐也相当有钱,不是一个见钱眼开的小市民,“封建脑袋瓜子”是多少钱都攻不破的。要用钱来引诱她,小数目无济于事,人家根本看不上眼。即使好不容易把“封建脑袋瓜子”攻坚下来,索取的报酬很可能要狮子大开口,数额会大到“不孕不育试验室”承受不起或是没有什么赚头的程度,反而倒给一亿六的姐姐开了条财路。

肚皮把和刘主任商量的情况向众人传达后,众人百思不得其解,奇怪为什么放着一亿六这座金矿不挖,还要四处找捐献精子的“自愿者”,花费那么多无效劳动、投入那么多资金干什么。几个护士听到又要继续采集精子,都皱起眉头,跟“自愿提供精子”的人打交道实在恶心,有时还被那些人嘲笑调戏。大家想把刘主任排挤掉,但又没有合适的借口,刘主任不仅没做错事,还正如刘主任说的,他们科室确实成功地为十几对夫妇实施了试管婴儿或人工授精的手术,并且大大带动了体检各部门的收入。

更难办的是,刘主任不但是肚皮推荐的,还是王草根董事长亲自聘任的,众生医院的院长也无权免去刘主任职务,把刘主任赶跑。所以,大家一致决定干脆不昕刘主任的,消极怠工。既不再像过去那样积极地搜寻精子提供者,也不颠覆刘主任的领导权,就这么呆着,有求助者来就接待一下,没求助者的话大家坐着闲聊天。

过了些日子,“不孕不育试验室”一伙人坐着闲聊时,一个医生偶然说起他在附近工地经常看见一亿六,众人才想起一亿六就在他们医院旁边的工地上干活。一亿六和“不孕不育试验室”全体同仁吃过一次饭。在吃饭时,大家都觉得他既可爱又单纯并且很“哈”,好像还处于天真幼稚的状态。有人就说,那还不如直接找一亿六。放着身边的金矿不挖,干瞪眼看着别人来挖,“何其‘哈’也!”

大家都笑起来。有人说,自化验了一亿六的精子后,我们就像接触了“非典”病人似的,每个医生护士都被一亿六的精于传染了,传染上一亿六的“哈”病了!

肚皮首先赞成,什么办法都不如干脆直接找一亿六。但要得到一亿六的宝贵精子,又不能在众生医院的“不孕不育试验室”里取。因为刘主任天天来上班,如果被刘主任看见了,他至少会问一下又要取一亿六的精子干什么。怎么向刘主任解释也是个问题,弄不好,刘主任又会把一亿六的姐姐叫来。这样,要么,是遭到一亿六姐姐的坚决反对;要么,是出现肚皮想象的那样,对方狮子大开口,最后弄得不欢而散。于是他们共同商定先找个和他们有同样设备的医院,联系好了后,到那家医院去“取精”。当然,这又不能让那家医院的高层领导知道,必须和那家医院同类科室的医生护士个别达成内幕交易,私底下暗箱操作。

这个“取精”过程,弄得和唐僧“取经”一样曲折。

“不孕不育试验室”里的医生护士和其他医院有联系的大有人在。几天后,就和另一家与他们有相同设备、也是治疗不孕不育的科室人员联系好了。那家科室的人怎样分成、怎样秘密进行、搞“地下工作”的步骤等等,都谈妥了。

这边,“不孕不育试验室”的人也把旁边建筑工地工人的上下班时间、吃饭时间、一亿六的排休时间、住的是哪座工棚、在哪里能找到一亿六等等情况打听好了。

关键还在于把一亿六说通,而又不能让一亿六告诉他姐姐。这个艰巨任务当然只有肚皮承担最合适,因为接待精子自愿提供者、向精子自愿提供者解释种种注意事项、说明采集精子在科学上的必要性、签订“自愿提供精子合同”等等,本来就在他的职责范围之内。

一切都安排好后,肚皮选在一亿六排休那天,一清早就在众生医院旁边的工地附近转悠。工人们早已上工了,都在各自岗位上干活,那几座商品住宅楼的地基都打好了。肚皮装着“晨练”后无事随便蹓跶的样子,在一亿六住的工棚周围扩胸蹬腿甩胳膊。装模作样等了十几分钟,就看见一亿六换了一身干净衣服,手拿着一根笛子从工棚出来,向公共汽车站方向走去。肚皮赶忙急走几步,跟在一亿六后面,向一亿六打招呼:

“嗨!真巧,碰见你了!你到啥子地方去?”

一亿六回头一看,是为他化验过精液的大夫,还一起吃过饭,知道“不孕不育试验室”里,除了刘主任就是他的官大。笑着答应:

“啊,是皮主任啊!我回我姐姐那里去。今天我排休,姐姐叫回去。不过,皮主任有啥事没得?要不要我帮忙?”

肚皮原来想要说通一亿六一定很困难,都不知道如何跟这个“哈儿”(傻瓜)张口,没想到一亿六主动问他需不需要帮忙,就一面跟一亿六向汽车站方向慢慢散步,一面表现得很为难似地说:

“啧!也没得啥子了不起的事。就是最近我们碰到点困难。你晓得的Ⅱ沙,我们科室就是专门治疗不孕不育的夫妇,让他们能生出娃儿来的。可是,有好几对夫妇根本没有治好的希望。男的不行了唦!啧!”

“男的啷个不行了?”一亿六不解地问,“男的哪里不行了嘛?”

“男的哪有你那么好的精子哟!都有你这样好的精子,还会发愁生不出娃儿呀!我们科室都会关门。为啥?因为再也没得生不出娃儿来的夫妇了唦!”肚皮像是十分惋惜地说,“你想想,结婚五六年了,就是没得娃儿,两口子痛苦不痛苦?弄不好,都有打离婚的可能。”

“那啷个办呢?”一亿六有点为生不出娃儿而要离婚的夫妇担忧了。

“嗨!”肚皮好像刚想起来的样子说,“要是你能捐献一点点你的精子给他们,他们啥子烦恼都没得了!但是,我们都晓得你姐姐不同意你捐献精子,困难就在这里吵!我们都不晓得啷个跟你张口。其实这是做好事:‘捐献一滴精子,挽救一对夫妇’,这是我们治疗不孕不育的医务人员的宗旨。我觉得这个口号硬是对头!就像献血一样,‘献出一滴血,救人一条命’,那是多光荣的事唦!”

“那没得关系!”一亿六慷慨地答应。他听了刘主任给他讲生殖常识后,知道了娃儿的胚胎是怎样形成的:要一个男性精子突破进女性的卵子里面去,所以,男性的精子是否强壮,是非常关键、非常重要的。既然他拥有强壮优良的精子,何不贡献出来“挽救一对夫妇”?他认为这是他天经地义的责任。

“我在深圳献过两次血,在这里也献过一次,不过,我都没告诉我姐姐,我晓得一告诉她她就要叫。再说,捐献精子比献血还要容易。本来我以为把精液弄出来很困难,可是我姐姐教了我以后,我感到并不困难,比献血的时间还短,就一会儿的事。‘捐献一滴精子,挽救一对夫妇’,这话硬是对头!捐献精子跟献血一样重要!要不,我们现在就去,捐献了后我再到姐姐那里去也不晚嘛。”

肚皮没想到这么容易就攻克了本以为最不容易攻克的难关。

“那好嘛!你真是个热血青年!真是青年人的楷模!”肚皮由衷地赞扬一亿六。可是赞扬归赞扬,请君入瓮的计划还必须照样实施。

“我的车在那边,如果你同意的话,那现在就坐车到那里去。”

“同意,同意!不过,要坐啥子车唦?”一亿六问,“几步路就到了嘛。”

“啊,我忘了跟你说了:最近我们科室的仪器有点毛病,正在检修。我们现在暂时借用另一家医院的设备。”肚皮说,“你要是愿意,我们就一起坐车到那家医院去取精。不远,开车有十来分钟就到。取了后,我再用车把你送到你姐姐那里去。你说好不好?

“好好好!”一亿六爽快得很,就跟肚皮折返“不孕不育试验室”。

肚皮又说:“你姐姐不同意你捐献精子,我怕你正在捐献的时候,你姐来电话。你就不要给她说捐献精子啊!不然,她又会像上次那样跑来阻挡你做好事。”

“那容易得很。”一亿六笑着说,“我把手机关了就行了嘛。我献血的时候就没有告诉她。我姐见我流了点血就大惊小怪!叫得我心里发麻!”

两人高高兴兴回到肚皮的车旁边。肚皮给一亿六拉开车门。一亿六连说:不客气不客气!坐了进去。

肚皮没想到,他在工棚附近甩胳膊蹬腿的时候,刘主任已来上班。肚皮和一亿六谈话的这个时间,就是一亿六磕碰了刘主任车的第三天、刘主任开着修好的车来上班,碰到一亿六排休无事时在工地四处找帮忙机会的时间。这两个时间刚好吻合。而且,肚皮的车今天正停在陆姐来时把她的“VOLVO”停的停车线内。所以,刘主任透过他办公室的大玻璃窗,看见肚皮和一亿六两人边说边笑地从车道向停车场走来。刘主任先还不觉得有什么可疑,但看见一亿六拿着笛子坐进肚皮的车,就感到有什么不对头的地方了。结合最近整个“不孕不育试验室”的同仁们对他那阴阳怪气的表情:大家说得热热闹闹的,只要他一出现,人们就啥话不说了,一致用冷眼瞪他。刘主任直觉到这里面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名堂。

刘主任觉得有必要让陆姐了解一下一亿六跟肚皮到什么地方去,去干什么。尽管刘主任“迂”,但猜也能猜到肚皮可能会把一亿六带到别的医院寻找“商机”。刘主任急忙从抽屉里翻出陆姐填写的精子化验登记表,从联系方式一栏里找到陆姐的手机号。

“喂!是刘主任吗?你好!你好!”陆姐接到刘主任的电话,用欢喜的语气向刘主任问好。因为刘主任给了她很大宽慰。陆姐的手机里也存有刘主任的手机号码。

“啊,我是、我是。”刘主任说,“小陆,给你电话不为别的事,就是我刚看见我们医院有个医生,把你弟弟用车不晓得要带到啥子地方去。我想你最好给你弟弟打个电话问一下。”

陆姐说:“他今天排休,说好是回到我这里来的。是不是他搭了个便车?或许是跟医生到啥子地方耍去了嘛!他们可能是在给我弟弟做化验时候认识的。谢谢刘主任的关心哈!你啥子时候有空,我想请你来我公司坐一坐,吃个便饭。你看,你啥时间有空,我们约个时间好不好?”

刘主任才想起来,陆姐一点都不知道肚皮和“不孕不育试验室”同仁们的“商机”。不得不说:

“是这样一回事哈,你听了也不要奇怪。也许是我多虑了哈。自发现了你弟弟的精子非常优良以后,我们科室有个别人就想动员你弟弟捐献一点精子,给一些男方有问题的夫妇做人工授精或者是试管婴儿。其实他们的想法也很自然哈,这也是很多医院采取的办法。不过我知道你的态度,所以告诉你一声哈,如果不是这样当然更好……”

刘主任的话还没说完,陆姐就急忙说:“喂、喂、喂!刘主任,对不起!对不起!请让我先把电话挂了,我给我弟弟现在就打个电话好不好?”

刘主任这边的手机立即断了,只听见“嘟嘟嘟”的声音。

一会儿,刘主任的手机响了,刘主任一按通话键,那边传来了个男人的声音。

“喂,你是刘主任吧?我姓陶,是一名警官。刚刚接到小陆的电话,说是现在她跟她弟弟联系不上,她弟弟的手机关机了。一般不会出现这种情况,她弟弟的手机总是开起子的。我请问你,她弟弟是跟你们科室的哪位医生走的?他的车是啥子牌子,车号是多少?谢谢你哈!”

刘主任在时尚知识方面还不如庙里的那位和尚,根本不认识小轿车的牌子,只知道王草根给他买的车是“别克”牌的,肚皮的车号是多少更没有注意过。只好回答道:

“车是啥牌子我说不清,也不知道他的车牌号。我只知道那位医生的车是灰颜色的。”

“那么,那位医生,就是车主的姓名你知道吧?有车主姓名也好查到。谢谢你了啊!”

“啊,那个医生姓皮……”于是刘主任把肚皮的姓名告诉了陶警官。

“好好好!谢谢你了哈!有车主姓名就行了。再见,再见!”

陶警官马上通过交警部门,查到了肚皮的小轿车牌子和车牌号。在肚皮开车经过两个红绿灯路口时,从路口红绿灯的监视器上,肚皮的车已被交警部门的监控室发现了。交警向陶警官回话。陶警官从行车路线及其走向上,就断定他们是向一家著名的民营医院开去。这家民营医院成立得比众生医院早得多,规模也大,老板是福建莆田人,早先也想收购“九道弯区第二人民医院”的。那医院内部设有“生殖科学研究中心”,同样治疗不孕不育症,据说年接待患者上万人,可见中国的不孕不育患者众多。这家医院天天在市电视台生活频道做广告,连公交车站上都有他们的灯箱广告,全市尽人皆知。

陶警官立即向在医院附近巡逻的警车布置了一番。

肚皮在那家医院的停车场把车停好,和一亿六两人笑嘻嘻地刚进医院的大厅,就迎面碰见两个警察。

警察不管肚皮,只问一亿六的姓名。得知找对了人,就跟一亿六说:

“你是不是几个月前被一伙流氓敲诈过?现在请你跟我们走一趟,需要你配合一下,做个笔录证明。”

一亿六茫然地问:“那事情不是过都过去了么?其实也说不上是啥子敲诈嘛!不过,这样吧,等我和皮主任办完了事,我再跟你们去也来得及嘛。”

两个警官不由分说,架起一亿六的胳膊就往医院外走。

肚皮懊恼欲绝,眼看着煮熟的鸭子飞上了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