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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拾壹

痛痛快快哭了一场,陆姐觉得心头舒展了一些。这时,来参观的游客逐渐多了。陆姐站起来,立在这位众所周知的古代名人前面,注目看着这个木雕。木雕面部神秘莫测,好像至今还深有智慧,高高在上地注视着她。但陆姐从他面部表情上得不到一点暗示,仍然不知道自己应该向何处去,怎么办?陆姐想起书上说的,他原来也是躲在乡下种田的,后来才成了在中国历史进程中起过重大作用的杰出人物,从而流芳百世,今天人们还在纪念他,可见在乡下种田并没有什么不好。大不了,再回乡下种田就是了。

陆姐到这座景点的公共厕所去洗了洗脸,梳整齐头发,走出景点大门就上公共汽车,像她来时那样,转了两趟车又回到发廊。

她一进门,女娃儿们也就是小姐们都惊喜得叫起来:

“方姐方姐,你输了,你输了!快掏钱请客!快掏钱请客!”

方姐从后面出来,惊喜万状,“我说她不回来了不回来了,其实心里是想她回来嘛!你们不了解我呀,啥子事情都要做最坏打算是不是唦!妹儿快休息,快休息!你是昨天晚上就上车的吧?刚下车一定累得很!今天我打赌输了钱,要请客吃饭。你今天一天都不用做饭。”

原来,陆姐请假走后,小姐们跟方姐打赌,小姐们说她会回来,方姐说她不会回来了。谁输了谁请客吃饭。方姐虽然打赌输了,但输得特别高兴。

出去四处找了一趟工作,为找个正经的地方工作,陆姐还忍痛花了八十几块钱买了一套城里女娃儿穿的衣服,不是时尚的那种,而是“职业装”式的,以免面试时主考人看出她一身乡巴佬的模样。加上旅社的房费、吃喝的花销,汽车费、上香的香烛费等等,四天一共花了两百多块钱。好不容易存下的三百块只剩下不到三十块钱了。她觉得这是她一生中最大的浪费,足可以供弟弟上两年学了。她见大家这样热情,人人都盼望她回来,不觉暗自惭愧。

“方姐,不要在外头吃嘛!我去买菜,买些鱼肉,还是我来做了大家在这里吃多好!”她其实并不累,放下小包就挽起袖子准备到厨房去看炉火。小包里装的就是令她觉得浪费的“职业装”。

“好好好!”方姐马上拿出钱,“你不要再去菜市场了,你先躺下休息一会儿,叫小红去买。你做的比饭馆里好吃得多!今天我们打一天‘牙祭’!”

这天晚上,方姐就让她换到二楼自己的小房间,在方姐床对面支了张小床,从此她搬离了那间挤着七八个女娃儿的小阁楼。

发廊是一天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尤其到晚上电话不断,方姐跑上跑下听电话接待客人。在稍有空闲的时候,方姐坐在她床前说:你在的时候也不觉得啥,你走了还真想你。你一走,这发廊好像变了个样子,连气味都不对了。虽然我们这个发廊做的是这种生意,可是你在的时候,大家都还活泼些。你不在,大家好像除了做生意就是做生意。你家里都好,这你也放心了,就安心呆在这里。人嘛,就是靠运气,靠机缘。我看你将来说不定会碰上个好机缘,好好嫁个人,在城里安个家,安安生生过日子。

她想,这次出去也有好处,就是看到了这个大城市并没有她什么机缘,在城市里到处乱找,运气也找不来。让她知道了在这个大城市里,只有这个藏在城市一角的肮脏的发廊才有她的立足之地,除此之外,没有一个能让她安身立命的地方。在这个发廊,她至少能感到一点温情,也很热闹,小姐们都靠自己的身体挣钱,互不干扰,互不争吵,没有社会上那些勾心斗角的事,可以说真是一个“大家庭”!

这样,又安安稳稳、与大家和睦相处地过了两个月,在陆姐又存了两百块钱时,家里突然打来个电话。

是小卖店老板的声音:“妹儿哪!你听了先不要着急,也不要害怕哈!我先告诉你,你弟弟那龟儿子没得啥子事,啥事都没得!这我才往下讲哈。”

她听来就不妙,“好好好,我不着急也不害怕,家里到底有啥子事,你讲嘛!”

小卖店老板这才往下说:“前天落大雨,不晓得你们城里落了没得!电视你看了没得?电视上叫‘暴雨成灾’。这里的山体滑坡,你们家不是就在离江边边不远吗?在我小卖店旁边的一溜土滑下来,把你们家房子扫了个拐角。你老爹正好在屋里头,房子塌了下来,把你爹压伤了哈。不过没得啥子大妨碍,就是肋条压断了几根。现在乡政府已经把他送到医院里头住起子了哈。”

“那啷个我弟弟没得事唦!老爹你不是安慰我才这样说的吧?”

“不是不是!那龟儿子灵得很!有了点小雨就拉着你爹往外跑,说要跑到个啥子洞洞子里去。你爹你晓得的唦!偏不跟他跑!结果就压在屋里头了。”

“那现在啷个办嘛?我回屋里头看一趟吧!我这就回来。”

“你回来也是这样嘛!你爹叫我给你打电话,就是不叫你回来,要的是你想法子寄三四千块钱回来:房子要重新盖,他受了伤,要养伤,伤好了一时又不能下地。你回来不也是啥子都帮不上嘛!现在你弟弟那龟儿子在侍候你爹,端饭、端水、端屎、端尿他还会干的唦。就是要你寄钱!我看,要盖房子,没得四千块也要三千多,还不算压坏了的那些东西要添,再还有你爹养伤的钱。”

“好嘛好嘛!”陆姐只能应承下来,“我这里想想法子看。请你老人家跟我爹爹说,叫他不要着急,好好安心养伤,不要再打我弟弟了。我这里一定想一切法子尽快给他老人家寄去。”

小卖店老板来电话正在中午,小姐们刚起床,也还没有客人上门,小卖店老板好像没打过长途电话,怕对方听不见,所以高喉咙大嗓门地喊得所有人都听见了,方姐也在。放下电话陆姐就发呆,大家也想不出什么办法安慰她,全发廊的人都默默无语。

她照常做了中饭,小姐们吃了,这中间有个没有生意的间隙,方姐把陆姐叫到她们的小卧室,拉着陆姐的手说:

“妹儿,我晓得你遇到了困难,可是叫我啷个帮你唦?你爹爹一伤,又要盖房,没得三四千块钱下不来。我倒是可以借给你,你啷个还嘞?你也晓得我家的情况:我们两口子下了岗,老公就从此消沉了,成天耍麻将,啥子事都不做!我才开了这家发廊。明明晓得做的就是见不得人的生意,但是只有这种生意还能来钱,其他做啥子?开家小卖店?一天挣不了十几块钱!我又要养娃儿,又要养老公的爹和我的两个老人,还要给老公还赌债。最近,原先的工厂要出卖我们住的家属楼给职工,说是啥子‘房改’,每家都要交一万多块钱,这才算现在住的房子归自己的,让住下去。不然,就要叫我们卷起铺盖滚蛋!所以说,三四千块钱对我来说真是个大数目。借给你了,一百一百的,你要三四年才还得清,我又不能等到那个时候。”

说到这里,方姐有些难以张口似的,眼圈也红了。

“我说话你不要在意哈:有个大老板,早就看上你了。还是你请假之前就派人来问了好几趟。他要的是‘开处’。我不晓得他本人啥时候来偷偷亲眼看过你。他派来的人说,大老板‘开处’了你就付四千块,后来还打了好几次电话来。我一直没答应,一直推说你是我亲戚,我不能让你做这种生意。妹儿,你考虑考虑哈,女人的一辈子当然只有这一次,可是你给哪个也是给。有的女子倒是让她自己的丈夫开了处女,可是以后不是又打又闹,就是离婚拉倒!又有啥子用嘛?何况,现在的社会,只要是爱你的小伙子,也不在乎啥子处女不处女的了!说句难听的话,女人迟早都要让男人把那东西弄破了。要让人弄,就要值得!要是这次你被大老板开了处,一下子解决了你面临的全部难题,我看还是值得的。你要答应,啥子三七开啊,我一个都不提,全归你!解决你的困难。我实在是想不出别的法子,才出此下策!你好好想想,不想让人‘开处’的话,也不要嫌我多嘴哈,就当我没说,我们照样还是姐妹。我先下去,大概有客人来了,你就在这屋头,好生考虑考虑哈!”

方姐说了这番话,像逃似地跑出房间。

陆姐其实已经打好主意:这个世界就是这个样子,“存在的即合理的”她见过,“存在的并不合理”她也领教了。姐妹们都不在乎,我还有啥子豁不出去的?如果给那橘子皮脸经理当“小蜜”,早晚也会有这一天。假如橘子皮脸经理真能一次性给她四千块,但从此以后经理就有权不断骚扰她,她再也无法拒绝,并且她的命运就始终和那个橘子皮脸经理连在一起了。还不如让不认识的人“开处”了,一次性地付她四千元,解决面临的大难题,以后再不见面。

晚饭时,发廊又有个短暂的空闲,小姐们吃饭的时候,一反常态地不拿电视剧说笑了,都各自说起过去她们被“开处”的遭遇。有的说是在小学时被老师糊里糊涂用手抠破的,有的说跟男同学闹得好玩弄破的,有的说上山砍柴时被一个老头弄破的,有的说在老家爱一个小伙子爱得不得了,就跟他弄,还没几天那个小伙子就把她甩掉了,更有一个说是骑自行车就骑破了……种种原因不一而足,总之,都好似在安慰她。

饭桌上这番话,可以看作是“战前动员大会”吧,鼓动陆姐积极上阵的勇气。

方姐看陆姐愿意让大老板“开处”,晚上就照留下的电话号码试着给大老板手下的人通话。那边叫等一等,先问问他们老板再说。过了没十分钟,这边电话就响了,叫陆姐明天晚上八点钟到一家五星级酒店的几号几号房间。

这天,城里和陆姐的老家一样也下着淅沥小雨,路上泥泞,没有什么客人来发廊取乐。方姐就在她们的小房间给陆姐传授经验,可以说是“业内人士注意事项”吧。

方姐说,第一,千万不要相信男人只相信钞票,不要听客人说得天花乱坠,啥子你多可爱多美丽,我下次还叫你来等等甜言蜜语。男人都喜欢找新鲜的,到了早上他就会把你丢到九霄云外去了;第二,千万不能跟客人动真感情。你没有交过男朋友,刚踏上这一行,碰上个对你好一点的男人,你会以为他多么多么温柔可爱。其实,他不过是图个高兴,耍耍你罢了。你要真跟他结了婚配了对,他有的是苦头让你吃哩!动了真感情,以后你天天想他,他又早把你丢在脑壳后头跟别的女娃儿耍去了,你心里会比啥子都难受!要找老公不要在嫖客里找,嫖惯了小姐的人跟你结了婚,还会去嫖别的女人,嫖客中间,没一个对老婆是忠实的;第三,不要跟客人亲嘴,亲嘴是最容易发生感情的。他弄了你,你就当作也弄了他。他把你弄了,第二天就把你忘了,你也弄了他,也要把他忘得光光的算了!千万不要把他放在心上!第四,最重要的是不能让客人伤害到你。要戴安全套,不说客人有没有性病,就是把你肚子弄大了,客人也是一点责任都不负的,给你的钱还不够做流产手术呢!还有,不要让客人弄啥子花样,要你耍啥子花样,只要是对你没得啥子伤害的,也可以,但要加钱,不加钱就不做!另外就是,你第一次肯定有点痛,会流出一点血,那是正常的,忍一忍就过去了,不要害怕。

方姐可说是语重心长,谆谆教导。还有一些细节和经验,陆姐已经听小姐们在闲聊时说过,所以,陆姐对她这第一次还是有心理准备的,并不觉得有多可怕。横下一条心,敢把皇帝拉下马!还有啥子不敢做的?爹爹把我养这么大,始终听妈妈的话,省吃俭用把我培养到中学毕业,弟弟是我一手带大的,亲得更像心头肉。为了这两个人,一片薄薄的处女膜有啥子可惜的!

第二天,C市仍下漾漾小雨,吃了晚饭,陆姐换了她忍痛买来的“职业装”,在方姐和小姐们的眼中,形象突然焕然一新。小姐们无不啧喷称奇,都说“马要鞍装人要衣装”,这话说得一点不错!陆姐在这一带无人可比,在整个C市也少见,走在大街上,哪个敢说是“小姐”!

方姐叫了辆“的”亲自送她到约定的五星级酒店。方姐也没进过这种高级酒店,下了车,见看门的人穿着只有外国电影里才见过的那种红色制服,威风凛凛的样子,两人只好在门口逡巡不前。正这时,一个打着伞的人走了过来,招呼方姐:

“你就是那个老板娘哈?来嘛!还等我请你们啊!”

方姐认出这人到她发廊来过,就是打问“开处”的事,如同见了救星一般,赶快跟来人进去。

两人跟着来人进了电梯。来人一按,电梯不知不觉就朝上升,一直到了二十几楼。她们跟着那人到间房门口,那人还敲了敲门,等里面的人打开房门才能进去。陆姐才知道并不是这个人要“开处”,而是另有其人。来开门的人把她们让进去,只见一人坐在沙发上,哈哈一笑说:

“我怕你们上不来,才派人去接。啷个?老板也跟来了,怕我不给钱咋的嘛?”

原来也不是开门的人,“开处”的是坐着的那个人。

“嗨嗨!”方姐赔笑道,“老板说哪里去了!我这不是怕误了你先生高兴,又怕她找不到地方才送来的吗?”

大老板朝那两人挥挥手。“你们走吧!把老板娘也送出去,给她找辆出租车,先付了钱。下雨天,不要让老板娘淋着了。”

人都离去后,陆姐才有机会看这个大老板是什么模样。大老板一直坐着,人走后才站起来。

“坐嘛坐嘛!不要紧张,放松点,高兴点!想吃啥喝啥,冰箱里拿。”

大老板有五十多岁,中等偏矮个子,戴着副金丝边眼镜,圆滚身材,圆胖脸;脸庞红润,面貌和善。穿着一件白色毛巾做的袍子在地毯上走来走去。走到冰箱前,大老板开开冰箱,让陆姐看,意思是她想要什么拿什么。

陆姐听小姐们说过,客人房间冰箱里的东西千万不要随便动,那是酒店要算在客人账上的。客人虽然叫你吃喝,你真吃喝了客人也心疼,所以陆姐推说不必了,她刚吃完饭。大老板关上冰箱,仔细端详起陆姐来。

“你架子好大哟!请了你好几个月今天才请到。好好好,有缘不在来得早!你要不要先洗个澡?想洗的话到卫生间去。”说着向一间房门一指。

陆姐知道这不是征求她意见而是命令。于是她推开门进去。一看,卫生间比她和方姐睡的那间房还宽大。她小心翼翼地打开水龙头,原来一个龙头是热水,一个龙头是凉水,还需要调节,聪明的陆姐很快就掌握了适当的温度。站在莲蓬头下洗了个澡。不管怎样,先享受一下再说。

她不知道怎样锁门,但在她脱得精光时大老板并没有开门进来骚扰她,这让她有点放松下来。洗了澡,她看见关着的卫生间门背后挂着和大老板穿的一样的用白毛巾做的袍子,也就只穿着裤衩光着身子穿上。后来她才知道这叫“浴袍”,只有星级酒店才有。这给了她经验,客人叫到哪个酒店,她从房间里有没有浴袍上,就能知道客人的社会等级和经济实力。

出了卫生间,大老板在看电视,向她招手。

“过来嘛,先坐下聊一会儿。你真不错!可惜可惜!唉!佳人落风尘,这也是没得法子的事!”

她心不在焉地听大老板一人说话,不知应该怎样回答。大老板不像经理似的猴急,当然因为他已胜券在握。大老板看她无话对答,也有点倦意,就说到里面去吧,在床上谈。

原来里面还有间房间,叫做卧室,同样宽大豪华,一张床睡四个人还绰绰有余。大老板摘了金丝边眼镜后,目光有点呆滞。他脱掉浴袍,露出雪白肥胖滚圆的身子,像日本相扑运动员似的两手交替地“啪啪”拍胸脯,笑着说:

“你别笑我哈!我知道你是第一次,大家放松些,这样好玩嘛!”

她真的笑了起来,她觉得这个大老板既和善还有点可亲。她笑了,大老板好像更加高兴了,说:

“来!就睡在我旁边。先要跟运动员一样热热身唦!”

她慢慢地上了床,在大老板身边躺下。大老板还不动她,点了根又粗又大的褐色卷烟。

“这叫雪茄,你晓得不晓得?你闻闻看,香不香?”

她是觉得这烟味和平常的香烟不同,但她无心去闻,只想快点结束这个什么“开处”,悄悄地从浴袍的口袋里拿出她在卫生间里就藏好的安全套,塞在枕头底下。这是方姐在出租车里给她的。而大老板却不经意地看见了。

“妹儿,这你就不对了唦!开处就不能用安全套嘛!这是规矩,懂不懂?不是跟你那个‘鸡婆’早就说好的嘛,要‘一针见血’,晓得不晓得?说实话,我没得病,也相信你没得病。再说,我也没得生殖能力了,精子不行了,你要真给我生个娃儿出来,我还求之不得呢!会养你一辈子!”

过了一会儿,大老板就灭了那什么“雪茄”,一手先搂起她,慢慢趴在她身上。她只想,明天或者过一会,是不是真能拿到四千块钱,如果没有,那是不是方姐说的“麻烦”呢?是不是像方姐说的,这种“麻烦”她会解决呢?她只好闭起眼睛,由大老板上上下下地抚摸她。大老板的嘴在她脸上亲来亲去,她只把嘴唇闭得紧紧的,不作任何反应。幸好大老板的手很细很轻,嘴里除了有点烟味再没有什么怪味,也没有强行叫她把嘴张开的意思。大老板没有一点姐妹们常抱怨的粗暴动作,所以她也听之任之,虽然感觉不到一点快乐和兴奋,但也感觉不到有什么不适。

最后,她只感觉到下面有一点疼痛,有个什么东西进入,还没有感觉到姐妹们说的那种“舒服”的时候,就觉得一股热乎乎的液体流进体内。同时,大老板颤抖了一下,趴在她身上一动不动了。

过了一会儿,大老板好像醒了似的,侧身一滚从她身上下来。她听姐妹们说,这时就要赶快去洗,要把里面的东西冲出来,于是她立即爬起床到卫生间。卧室里还有间卫生间,比外面那间还大,卫生用品一应俱全。她又痛快地洗了次澡,里里外外都冲得干干净净。见大腿内侧确实有一点血迹,但她并不感到委屈,反而有种壮烈感。报纸电视上不是经常说嘛:为了什么什么重大成果,都是要付出“血的代价”的。为了两个亲人,流这么一点点血完全值得!

出了卫生间,她见大老板很安逸的样子半躺在床上吸他的雪茄。她走到床边,温顺地靠在大老板身边躺下,不知是现在就离开还是等一会儿离开合适。当然,最好是现在就拿到钱。

大老板满足地说:“妹儿,你还真是个处女呢!现在,人家都说只有在幼儿园才能找到处女了,你真正不容易!我还碰见过下面擦了红药水来骗我的,还有修复处女膜的。格老子!制假、造假、贩假!连处女膜都能做出假的来。中国人真有天才!啥子假处女我都见过。来来来!我们聊聊天,你是啷个到城里来的嘛?为啥子过去一直叫你做你都不做,现在做了嘛?”

提到原因,陆姐掉过脸去,不想说话。她只想如果大老板真正给了她四千块钱,什么问题都解决了。

大老板见她沉默无语,自己倒先说了:

“你妹儿可能觉得我有点毛病,为啥子喜欢‘开处’,是不是?”

大老板问她话,她不能不回应,不然显得很不礼貌。她翻过身,看着大老板。

“听发廊的姐妹们说,你们大款为了赌钱的时候能赢钱,就找个处女来,叫‘见红’。‘开处’了就能赢钱。是不是这样嘛?”

大老板撇撇嘴一笑。

“鬼话!是有好多人信这个。我就不信!‘开处’是狗日的缺德的事!缺了德了,还能赢钱呀?现在社会上把迷信跟科学都搅到一起去了。你不想想嘛!这个‘见红’跟牌桌上赢钱有啥子关系嘛?二者有啥子联系嘛?”

陆姐心想,你既然知道“开处”是缺德的事,为什么还要缺德呢?更不知道“见红”和赢钱有什么联系,又转过脸呆呆地盯着房顶的天花板。

大老板吸了口雪茄,叹了口气,问她:

“妹儿,我先问你,你晓得不晓得啥子叫‘知青’?你听说过没得?”

陆姐侧过脸看着大老板,想了想说:

“我听见村里人说过,好像是从城里自愿下农村来劳动的学生娃儿。是不是?我们村里曾经就有过你说的‘知青’。那是过去好多年前的事了,现在乡下一个城里下来的学生娃儿都没得了。”

“是的,也可以这样说吧。不过不是自愿的,是响应所谓‘上山下乡向贫下中农学习’的号召,动员下去的。哪个城里的学生娃娃愿意到乡下种田嘛?”

大老板一边吸着雪茄一边说。那雪茄烟也怪,不吸的时候不亮,一吸,烟头上就放出红光。

“我们市里的学生娃娃大部分到另外一个省,好几万人,都一批批地分到不同的公社生产队。我呆的那个生产队,生产队长就是土皇帝!我们女知青几乎都被他搞遍了。他还专门喜欢搞处女!妹儿,我的老婆,就是现在跟我生了两个娃儿的老婆,她今年都六十了,她比我大两岁,那时候照顾我无微不至,我们非常相爱,也被他搞了!不让他搞,我们就结不成婚。你说气人不气人!他缺德不缺德!我老婆都不是处女!我现在翻了身,就想搞处女!我很清楚这是一种心理变态。但是,我花钱搞,不是利用手上的权力搞。至少,我要文明些,给的钱也比一般人多,缺德也不缺大德!我搞了个处女,心里好像就好受些,好像出了口气一样。真是!心理变态变成这个样子!可见得,过去年轻时候的遭遇,能影响人以后的一辈子!我看你不是做小姐的女娃儿,你不要让做小姐这段经历影响了你以后一辈子啊!最好,不要再做小姐了。”

陆姐听大老板说了他的秘密,似乎拉近了和她的距离,不由得也坐起来靠在床头上,把自己的事原原本本告诉了大老板。

“哪个要当小姐?但是在城里,不做小姐我做哈子嘛?我刚跟你说过,这个大城市里就没得我容身的地方。我还啷个支持我爹爹和弟弟嘞?爹爹又伤了,以后能不能劳动都成了问题;弟弟还要上学,从小学、中学一直到大学,你想要多少钱?老板,我晓得你的好心,可是,你管不到我这么大的负担。我是下定决心了,既然开了头,又只有当小姐才能挣到钱,我一定要扛到底!”

大老板听了又叹了口气:

“唉!农村真苦!农民真苦!比我当知青那时候好不到哪里去。妹儿,我们原先说好的是四千块,我今天给你一万。给你家里寄了钱,再去买个手机,我把我下面马仔的手机号码写给你,你买了手机就给他打电话,他就晓得你手机的号码了。以后,我有好多客人来,就招呼你来陪他们,这些人素质高,不会欺负你的,钱也给得比别的客人多。到了一定时候,你存下些钱,就脱离这个苦海。”

陆姐第一次出征就马到成功,旗开得胜。

大老板跟她聊了一会天,就叫她穿好衣服,用一个酒店的信封装了一万块现钞给她,又让下面马仔叫辆出租车送她回去。

方姐见她面带喜色地回来,急着跟她上楼问情况。陆姐一头扑到方姐肩膀上,一面流泪一面报告喜讯。方姐说,没得啥子没得啥子!老天爷保佑!第一次过了关,以后就不怕了。这是你的运气,你以后肯定会好起来的!陆姐拿出信封,掏出一万块钱。她从未见过这么多钞票,拿在手里都沉甸甸的。她要给方姐两千块,方姐死活不肯收,两人推来搡去,方姐最后答应只拿一千块。然后拉着她坐在小床上说:

“妹儿,你刚刚说把剩下的都寄回去。我劝你千万不要这样做!你不晓得,家乡的人见你一下子寄这么多钱回去,就会有人说闲话。老家的人都晓得你不过读个中学,又不是美国回来的啥子‘海龟派’,啥子归国华侨,你寄的钱多了,有人就会怀疑:你啷个那么有本事嘞?说来说去,就会猜到你当了小姐。老家的人说起来就难听得很,啥子话都说得出口!那家发廊就有个女娃儿,为了家里急用,一下子寄了三千块。一个小学都没毕业的女娃儿进城来工作,啷个一寄就是三千嘞!让老家邻居跟她家骂架的时候就喊,‘你们家那个女娃儿在城里卖屄!’弄得家里人都抬不起头。现在大家都有了教训,每次给家寄钱,就照做售货员服务员这样的收入水平寄,回家的时候还要哭穷。不是家里碰到啥子祸事,钱就不拿出来。唉!妹儿,当小姐的,有的家里爹妈心里清清楚楚他们女儿在城里头干的啥,女儿不明说,爹妈也就装糊涂。女儿说是打工就打工,说是当售货员就是售货员,其实爹妈心里都明白,两边都不挑破就算了。这次你可以寄四千块钱回去。就跟你爹爹说是到处借的,以后还要还。以后你还是一百一百的寄,免得村里人起疑心。剩下的,真的买个手机是必要的。大老板肯定会给你找高素质的客人,有了稳定的客源,你就稳坐泰山,出台也是到高级酒店去。”

陆姐听了方姐的话,第二天早晨给爹爹寄了钱后,就去买了个手机。那时一个手机最便宜的也要两千多块钱,不像现在几百块钱就能买到一个。中国移动和联通的高管大概不会想到,中国的小姐们才是移动通讯最早的大客户;在移动通讯市场中,小姐们占了相当大的购买份额,是移动通讯主要的顾客群体之一。

手机和安全套,是小姐们必备的两样劳动工具。

拾贰

果然,大老板手下的马仔后来就多次给陆姐通过手机打来电话,订好时间,到什么酒店,什么宾馆,几号房间。每次陆姐都准时赶到。客人们见了她无不欢喜,而且个个客人正如大老板说的那样“素质高”,陆姐没有碰到过一个粗鲁不堪的客人。有的客人由自己付钱,有的客人由大老板付钱。由大老板付钱的,马仔一定会先向陆姐打好招呼。陆姐就会知道这是大老板的重要客人,侍候得更加小心,更加温顺,表现得更加柔情绰态。

不久,陆姐的芳名就在c市的高级商圈中盛传。活动不仅仅在卧室的床上,还渐渐走上台面。结交的老板也越来越多,有的老板大白天也叫她出台陪客。陪客人逛街,参观旅游景点,同桌聚餐,在咖啡座聊天等等。陆姐学会了怎样吃西餐,左手拿叉,右手用刀;喝咖啡时搅拌咖啡的勺子一定要放在碟子上,然后才能端起杯子一小口一小口抿着喝,不能用勺子舀着咖啡喝。在中餐桌上也学会了怎样给客人布菜,怎样敬酒,场面上应该给主要客人说什么样的奉承话,怎样给叫她来的客人撑面子,让客人的朋友觉得客人带来的女伴不但姿色出众还文雅高贵,从而在场面上使叫她的客人脸面风光,朋友们对客人更加尊重。

很快,陆姐的存款就接近六位数,将近十万元了。虽然她完全有条件在外租房住,但还是舍不得发廊这个“家”。她能想象得到:租的房子不管多舒适,回来只有她一个人,那时心中的凄凉孤独都会一涌而上,让她彻夜难眠。她很明白:客人叫她去应酬或陪睡,弄得好的,也仅仅是双方都在玩弄对方;即使男人表现得温柔多情、缠绵悱恻,也只是客人自己在表演一场觅爱寻欢的游戏,她只不过是客人意淫中的一个角色。有的客人在床上的时候叫她“妈妈”,有的客人叫她“乖女儿”,有的客人非要让她叫他做“儿子”或“爹爹”。到了天亮,“妈妈”、“儿子”、“爹爹”、“女儿”都各自劳燕分飞,走到大街上谁也不认识谁了。这就是“高素质”客人的把戏,再准确不过地说明了古人用词真对:就是“寻欢作乐”四个字而已。哪能当真看待!

而在这肮脏拥挤的发廊,不论她回来有多累,感到多么无聊,都有伴儿说话,都有人互相安慰,有不如意的事能互相倾诉,一起发牢骚,拿着丑陋的、丑态的或者变态的客人肆意辱骂,私底下把他们贬得一文不值,图个让心里痛快痛快、舒畅舒畅。似乎这时她们才把自己的身心从客人的身体下面解放出来。陆姐虽然从不像她们那样在后面“按摩室”做生意,没遇到过所谓“低素质”的客人,也没有那么多牢骚可发,但听着她们的玩笑也颇感热闹,能暂时忘却爹爹和弟弟。只要身在一个群体中,就会有群体的温暖和快乐。而方姐更不想让她搬走。通过大老板“开处”这件事,方姐完全取得了陆姐的信任,陆姐知道方姐真的是一直在护着自己,两人更形同姐妹。自方姐接受了陆姐十分之一的一千块“提成”,无形中这就好像成了惯例,陆姐每次回来都交给方姐客人付的小费的十分之一。

提成了几次过后,方姐连这十分之一也说死说活拒绝接受了。一天上午,方姐在陆姐床旁边坐下,捂着眼睛哭道:

“我原先有个哥哥和一个妹儿,都在一次车祸里头死了。现在没得一个兄弟姐妹。我们俩处到今天,我从心里头真是把你当亲妹儿看的!你再给我提成,好像我还要在我亲妹儿身上捞钱。叫我心里头真难受得不得了!我成了啥子人了嘛?”

于是,陆姐就花钱雇了一个老保姆,给发廊做饭洗衣,打扫卫生,代替过去她干的事情。

然而,坏就坏在陆姐还住在发廊,也可以说好就好在她还住在发廊。

一天,陆姐正来月事,没有应召出台,晚上发廊生意在高峰期时,突然涌进一大帮警察。不止她们发廊,这一条“发廊街”都被封锁了,好像“戒严”的架势。原来,C市和全国一样,浩浩荡荡地开展了“打击卖淫嫖娼”的扫黄行动。警车堵住了街两头,警车上的红灯不停闪烁,警察们奔来跑去,如临大敌,好像美国警匪片中的场景,看得人心惊胆战。

警察挨铺挨店搜捕,一进发廊就厉声喊叫“出来出来”!不管男女,统统从“按摩房”里出来抱着头蹲在前堂地上。方姐的发廊里正好有四个客人在“按摩”,当场逮个正着。穿着暴露的小姐和只围着毛巾被单在“按摩”的男男女女蹲了一地,蔚为奇观。警察一个一个地询问登记。陆姐当然也在里面,但因她并不在做生意,穿着还比较整齐。蹲在地上的方姐看见一个警察很注意地打量陆姐,马上抬起头仰面向那警察说:

“警官,她是我妹儿,是个小学老师,刚从学校来城里看病的,绝对不是做这种生意的!我保证,就请你高抬贵手,不要让她回学校去影响不好。现在找个正经工作好艰难!我这就跪下来求你了,请你积德,菩萨都会保佑你的!”

说着,方姐真的跪下了,还两手合十地向警察作揖。警察低声音对方姐说:

“蹲起子!蹲起子!叫人看见像啥子样子!叫她进屋头去。你不用管了,交给我。”

方姐向陆姐使了个眼色,陆姐赶紧趁乱偷偷起来躲进后面一个“按摩房”,只听外面还在叫:“还有没得还有没得?”那个警察在外掀了掀“按摩房”的门帘,和陆姐对视了一眼,朝外面喊:

“没得了没得了!这家搜查完了,到下家去!”

第二天中午,方姐才蓬头垢面地回来。说是客人每个罚款三千元,按治安条例拘留十五天,发廊每家要罚款一万元,从此封门,再不许开张营业。小姐们每人也罚三千,拘留十五天,然后各自遣返回老家。陆姐急得要命,连声说:“啷个办嘞啷个办嘞?”方姐却胸有成竹地说没关系没关系,这样的阵仗她见得多了!啥子“扫黄”不“扫黄”,一阵风就过去了。

“好!不让当小姐,我看政府啷个安排这些女娃儿就业!上头有更好的就业岗位,哪个女娃儿愿意当小姐?我都不愿意做这种生意!不急不急!顶多过一两个月就会恢复正常。我们也好休息休息,就当作放个假吧!”

陆姐才知道,这就是方姐早先给她说过的“麻烦”。

陆姐月事刚完,就接到一个早就订下的老客户的电话,叫她晚上到一家四星级酒店。方姐说星级酒店没事,警察不会到星级酒店抓“卖淫嫖娼”的。陆姐和客人做完生意后,客人说累了,给了她小费就打发她回去,客人要一个人睡觉。时间还不到十一点,应该是很安全的。陆姐洗了澡,穿好衣裳,梳理整齐后下了楼。走出电梯,却被酒店的两个保安员挡住了,把她押到“治安室”,问她是哪个房间的客人。陆姐知道小姐的职业道德首先是保护客人,就说是来找熟人没找到,现在正准备回家。

“格老子!啥子找人啊,我们早就盯上你了!你八点多钟就来了,还说找人,要找这么长时间呀!你就是个婊子!不信,你把你提包里的东西掏出来叫我们检查检查。要是我们错了,我们给你赔礼道歉!”

陆姐只好把提包里的东西倒出来。只有客人刚刚给她的三张百元大钞和一点零钱,可是,一堆零七八碎的化妆品里面赫然有一个安全套。

“这是啥子?这是啥子?”保安员胜利地叫喊起来,“这是干啥子用的?走,到分局去说清楚!”

陆姐从来没遇到过这种事,差点吓得哭了。但她知道城市不相信眼泪,哭也没有用,只好强忍住泪水低着头跟酒店保安去分局。

分局不远,拐个弯走十几分钟就到。在这十几分钟里,陆姐思来想去,因为她生意好,除了月事来时几乎天天出台,她对这种生活已感到厌倦。她已觉得今天让这个男人耍,明天被那个男人玩,每天都有不同的男人抱她搂她,似乎天天都有男人在身边陪伴,心里却没有个依托,一颗心就像在汪洋大海中飘荡的没有目的地的小船,飘来荡去,看不到哪里是岸。天天都身有所依而心无所靠,这种生活比过穷日子好不了多少!她自己都觉得她就像公园里的那种公共健身器,来公园“晨练”的人谁都可以爬上去摇摇晃晃,所不同的只是她是人们“晚练”用的公共健身器而已。既然这次被人抓住了,大不了罚款三千元,拘留十五天,然后遣返回家。反正她手头已有近十万元的存款,正好趁此机会摆脱这种日子,回乡去开家小铺,维持三个人的生活也够了。

主意拿定,横下一条心,什么都不怕了!

所以,她就乖乖地一直跟着酒店保安走。进了分局的一个房间,陆姐就像电视剧里被抓获的“地下工作者”似的,毫无畏惧地面向墙角一站。酒店保安拿着安全套,如同拿着辉煌战果似地向坐在办公桌前的警察报告:

“抓到了抓到了!抓到一个婊子。别忘了给我们在‘扫黄行动’上记个功哈!”

陆姐只听见那警察冷冷地问保安:

“你啷个晓得她是小姐嘞?你们跑进客人的房间抓到的?”

保安说:“这婊子八点多就进酒店了,现在才出来。问她住哪个房间死也不说,还说是找人。找人要找两个多钟头啊?怕把我们酒店二十多层楼都跑遍了!警官,你看这是啥子?安全套都带起子的!人证物证都齐全,不是婊子是啥子?”

又听那警察问保安:“我只问你们是不是在客人房间当场抓到的,捉奸还要捉个双哈。是不是?”

“那倒不是。”保安说,“不过,有安全套为证唦!你们公安局不是到酒店来宣传过吗?安全套也可以作为证据的哈!”

那警察忽然提高嗓门,声严厉色地说:

“啥子安全套能当作证据!我正在搜捕强奸犯,你们两个都有鸡巴,有鸡巴就有强奸女人的可能!那我把你们两个现在就抓起来行不行?胡扯淡!要你们抓卖淫嫖娼的,是要你们看到一男一女正在做交易的。晓得不晓得?要是安全套能当证据,那满大街的人,除了娃儿,我看好多人包包里都有安全套。要省事的话,我们警察不会在药房门口蹲起子,看见哪个来买安全套就把哪个抓起来。行不行?嗯!我问你们话哪!为啥子不回答?说!行不行?”

两个保安被警察震住了,嘴巴拌蒜似的,咕噜咕噜不知说些什么。

又听那警察朝保安高声吼道:

“给我滚!还要啥子功劳!不给你们记个过就算你们运气!这是碰到我哈,碰到别的警察跟你们酒店反映,炒了你们龟儿子鱿鱼!看你们还到哪里找饭吃!”

两个保安没捞上功劳,反而自讨无趣,只得灰溜溜地走了。这时,陆姐听警察改用平和的语气问她:

“啷个是你嘛!你不是个小学教员吗?你啷个让这两个龟儿子抓到了嘛?”

陆姐一怔,这时才敢转过身,稍稍抬起头看那个警察。原来就是前天到发廊来进行“扫黄行动”而有意把她放掉的那个警察。陆姐这时才不由得哭泣起来。

“莫哭莫哭!”警察反倒劝慰她,“要当小姐也放机灵点吵!酒店那些龟儿子是没捞上你给的好处。何况,酒店里现成有的是小姐,你从外面进去,就抢了里面小姐的生意,所以他们特别注意外来的小姐。要是你出来,给保安百儿八十的,啥子屁事都没得了!那些龟儿子还可能替你拉皮条呢。唉!现在就是这样:‘扫黄’只扫低级的,不扫高级的。叫我们当警察的也无能为力。你先坐一会儿,说不定那两个龟儿子又要告到别的警察那里去。因为市公安局确实给全市的酒店宾馆都宣传过,在这次‘扫黄行动’中,安全套可以当作卖淫的证据。有可疑的女娃儿在酒店宾馆出入,如果搜出了安全套,就可视为卖淫女抓起来。要是又来了警察,你就说你是我的线人,是我派你去酒店的。懂了不?”

陆姐听了,等于上了一课。她慢慢在一把椅子上坐下,愣愣地看着那个警察,感到像那个橘子皮脸经理说的那样,似乎上辈子就见过这个警察。

“你不要发愣,以为我说的不是事实。事实就是这样。”那个警察笑着说,“带安全套的就是小姐,那长鸡巴的都成了嫖客了。打击‘卖淫嫖娼’能把全中国成年人都抓起来!真可笑!我这个警察都不同意这种看法。可是,不同意又有啥子法子?上级规定的嘛!我看这个上级肯定是个没得鸡巴的!”

陆姐虽还流着眼泪,却扑哧一下笑出声来。警察见她笑了好像十分高兴。

“对了对了!不要愁眉苦脸的吵,都是为了讨生活嘛!我见过的小姐多了,足够成立一个兵团!可是你真不像个当小姐的样子。对不起!反正我们还要等一会儿,如果你愿意摆,就跟我摆摆,你为啥子非当小姐不可嘛?如果不愿摆也没得啥子!哪个都有哪个的难处,有的话是说不出口的。”

陆姐突然对这个警察由衷地产生好感;这个警察好像就是她朦胧中憧憬的那种男人,陆姐非常愿意向他倾吐苦水,无所不谈。稍作镇定后,陆姐就把她家里的情况和来城后的经历告诉了这个警察。警察听后一言不发,呆呆地坐在椅子上。两人都沉默了好久,警察突然嗖地站起来,在房里踱来踱去,就像他后来听了陆姐说刘主任那番话后一模一样。

“我呢,还帮不了你啥子忙。但是我会尽可能地帮帮你。”警察终于开口说,“叫你现在不当小姐是不现实的,确实,现在像你这样的情况,在城里不当小姐你就一点解决不了家里的困难。这样吧,你以后碰到啥子为难的事,就像刚刚那种,你就给我打电话,说是我的线人。不管啥子事,都说是我派你去的。你那个方姐说得也不错,这阵啥子‘扫黄’,过不了多久就会烟消云散的。以后你只做宾馆酒店的生意,挣钱多,认识的人也会多,做到一定程度,你就在城里做个正经生意。我只有这点能力,也算是‘扶贫’吧。你看行不行?我把名片给你,上面名字电话都有。你没得名片吧?”

问到她是不是有名片,警察好像是调侃似地笑了笑:

“那你就把你的手机号码告诉我。”

陆姐就把自己的名字和手机号写给警察。警察一看,“嗬!一笔字还写得相当好嘛!”陆姐又站起来接过警察的名片看了看,知道了这位警官姓陶。正在陶警官准备放陆姐回去的时候,分局果然又进来了一个警官。

“啥子事嘛?酒店那个龟儿子说抓住个卖淫的,人证物证都有,让你放跑了。告到我这里来,我又不能不来。龟儿子!明天我非收拾他们酒店不可,拿根鸡毛当令箭!他们倒积极得很,大概是没得到好处Ⅱ巴!”

陶警官朝来的警官向陆姐一指。

“这不是!这就是那些龟儿子说的卖淫的。你看像不像嘛!她是小学校的陆老师,我好不容易请她来帮我办个案子,全让那些龟儿子给搅了!你说气人不气人!”

来的警官很客气地向陆姐抬抬手,又像敬礼又像是打招呼。

“啊,你好!陆老师,谢谢了啊!不存在、不存在!误会误会!你不要跟那些龟儿子一般见识,继续替我们工作哈!陶警官这人很好,不会亏待你的。你在办案上出了力,我们局里头还有奖励的啊!”

陶警官看看表,说:“啊,都到一点了,我也要下班了。你就送她一下。这么晚,出租车也打不到了。”

这位警官热情地把陆姐请上他开来的警车。陆姐不敢说住在发廊那条街上,就说住在她常寄钱的那所邮局楼上。警官把她送到邮局,说了声,再见啊陆老师,才又开车回警局。

被保安恶狠狠地抓到公安分局,却被警车恭恭敬敬地送回家,陆小姐变成了“陆老师”。陆姐见了方姐又哭又笑,笑着哭着把事情经过一一向方姐叙述,弄得方姐也哭笑不得。

陆姐惦记被抓到看守所的姐妹,说她们在里面呆了十几天后就要被遣返回家,回到家见不得人,可能家里饭都没得吃,这啷个办嘛!她想给陶警官打个电话求求情,看是不是可以放出来后不被遣返,放出去就算了,不管她们到哪里去,行不行?方姐说,千万不要打这个电话,陶警官再好,也帮不了这个忙。拿这种事情求他,等于给他为难,以后他再也不会帮你了。女娃儿遣返回家后,保险不到一个星期都会自己跑回来的。

但是陆姐总有一种感觉,这位陶警官一定会帮她的忙。第二天早晨起床后,她第一次有这种奇特的现象:脑袋昏昏沉沉,行动坐卧不宁,在发廊中转来转去,做起事来丢魂失魄,放下这个忘了那个。实际上,这就是女人想撒娇的冲动。女人都想对自己爱慕或者爱慕自己的男人撒娇,这是女人的本能,或者说是女人的天性。男人们,你们可要注意:只要有个女人要求你做难做或根本做不到的事,你就交桃花运了!

你不要当真,以为她不讲理,跟你为难;你千万不要掉以轻心,更不能有丝毫厌烦。你做不做、做得到做不到她并不在乎,女人就是要享受撒娇的过程。不管她叫你干什么事,哪怕是上天摘星星你都满口答应,就让她享受撒娇的过程好了。

到中午,陆姐实在忍无可忍,拿起手机想,顶多碰个钉子罢了,没啥子了不起的。不拨这个电话,她心里决不会平静。“是可忍,孰不可忍!”与其说她想为姐妹们求情,不如说她非要撒娇一下不可。

她拨通了陶警官的手机,心里七上八下地等着。嘟嘟几声后,陶警官接了,第一句话就问她是不是出了什么情况。陆姐心情稍安,这表明陶警官还是关心她的。她连忙说不是不是,她只想求他一点“小事”。她说,从这个发廊抓走的女娃儿都很可怜,家里不是有病人就是要靠上头救济,她们又不能回去,在城里做了见不得人的事,回去了要挨邻居耻笑辱骂,最后还要往城里跑。现在她们突然和家里失去联系,家里人都急得不得了,这里的长途电话不绝于耳,纷纷哭诉叫她想法子,她不知道如何回答,问陶警官怎么办。

那边传来陶警官的笑声,说:“你倒管得宽得很!我也晓得,她们回去了还会往城里跑,政府尽花冤枉钱。我这里想想法子,看能不能让她们提前出来。反正款也罚了,她们在看守所蹲着,看守所还要管饭。你不要着急,就告诉她们家里,叫等个几天,不会有啥子事的。你以后把你自己照顾好就行了哈!”

陆姐听得心都化了,连声说:“我会照顾好自己的哈,你放心哈!”她不知不觉地说出“你放心”这句话,说了后,两人都回味无穷。

还不到十五天期满,方姐发廊的小姐们一个又一个或早或晚都归队了。虽然十五天后这条“发廊街”的小姐大多数都又回到原岗位上“工作”,但毕竟是方姐发廊的小姐回来得早,于是,这条街上渐渐传遍了这家发廊“上头有人”。老百姓说的“上头”就是政府或政府部门。也正如方姐和陶警官的预料,声势浩大的“打击卖淫嫖娼扫黄行动”,不久就无形中偃旗息鼓,发廊街又热闹起来。当然,“上头有人”的方姐的发廊生意更好了。

陆姐仍然几乎每天出台,周游遍了C市每家星级酒店宾馆。有时白天也和客人觥筹交错,推杯换盏,煞是忙碌热闹。但没过两个月,政府的“扫黄”虽然暂停,民间的“扫黄”却势头更猛。报纸广播上经常发表“性工作者”或“卖淫女”被人杀害的消息,几天就发生十几起,有的尸_体被剥得光光的,大卸八块,塞在下水道里,惨不忍睹。公安局连一个犯罪嫌疑人都侦察不出来。凶手像十九世纪伦敦著名的“开膛手杰克”一样,专门针对妓女下手,神出鬼没,十分恐怖,搞得小姐们都不敢出台。要出台就死缠活缠地要求跟客人过夜,第二天早上才敢离开房间。可是,小姐的“公共厕所”功能完成后,客人要睡觉了,何必花过夜费?小姐的“物价”虽然不是政府物价局制订的,但还是有个约定俗成的价格标准:过夜和不过夜,是两种价格。真正怜香惜玉、怕小姐半夜回家遇到不测而留下她们过夜的客人少之又少,所以,出台小姐的生意就清淡了许多。这时,陆姐接到陶警官的电话,叫她多加小心,如果和客人不过夜,她要半夜离开酒店的话,最好给他打个电话,他会派人在路上暗中保护她。

陆姐居然成为C市乃至全国唯一有警方暗中保护的“性工作者”,足有资格载入将来会出版的《中国性工作者发展史》。但陆姐的客人都是不在乎钱的老板群体,她要求过夜就过夜。尽管她不存在这种危险,但心底里还是对陶警官感激万分。怎样才能报答他呢?

有一天,陆姐第一次怀着从来没有过的甜美心情,给陶警官打了个电话,请他哪天有空闲就给她打个电话来,约个时间见见面。几天后,陶警官跟她说,明天下午他有个空闲,问她有什么事情。她就找了家三星级酒店,约他明天到那里“谈一谈”。第二天,陶警官如约而至,这天陶警官穿着便服,但仍挺拔英俊,陆姐差点一下子扑进他的怀抱,但不知怎么,这个从不知害羞的小姐竟然害羞起来,只好表现得落落大方地请他入座,给他倒水端茶,两人坐下后,善于应酬周旋的陆姐却一时找不出话说。陶警官问她有啥子事她也说不出口,一副扭扭捏捏、吞吞吐吐,欲说还休的模样。想不到,还是陶警官先开了口:

“妹儿,你真要是没得啥子紧急的事,我就晓得你约我来干啥子。你不要不好意思,你就直说,你是不是以为我图你的身子?想把你身子给我,是不是?”

既然陶警官已经挑开了,她就挪到他身边,靠在陶警官肩膀上低声细语地把她早就想好的话倾心而出:

“就是嘛!只要你不嫌弃我就行。其实,不要看我跟那么多男人睡过,我心里还始终保持清白的。我想不但要把身子给你,还想把心也给了你。不管你接受不接受。我见的男人多了,可以说没得一个男人得到过我的心。你不接受,我再也不会给别人了。反正我觉得我就是你的人了。我也有自知之明,我干过啥子事我晓得、你也晓得,你放一百二十个心,我决不会像有些女人那样,给你闹死闹活要跟你结婚的。如果你不嫌弃,我给你做个情人也心甘情愿的!我晓得,我这辈子要找个真正的、像你这样的男人是妄想!不如就跟了你。你有时间,我们就在一起,没时间,我也决不会来打搅你的。”

陶警官听了十分感动,伸过胳膊搂着陆姐说:

“其实,我也很喜欢你,说真话,你的影子一天到晚老在我脑子里头转来转去。但是,我们做警察的,哪有经济能力像大款那样包二奶?我包不起你,也就不想了,只能帮到你哪点算哪点,也算我尽了自己的心了!不过,我要先跟你说在前头:一个警察,决不能跟小姐有性关系。社会上说的那些,啥子公安干警日了小姐白日的话,我承认是有,可是我不干那种事。何况,我喜欢你,就更不能像他们那样做了。那样,我们之间的关系就成了性交易,你让我弄,我保护你。你说,那还有啥子意思?这样也不得长久,我们两个在一起耍,想想都觉得既无聊又无趣,不过是个交换而已嘛!时间长了,搞得感情越来越淡,最后分手拉倒!要想我们能长久在一起,你就不能再当小姐,正正经经做个生意或者找个工作。我们就能像现在说的情人那样来往。但是,这又碰到问题,你做正经生意我也帮不到你。一个警察,就算警官,哪有钱来给你开店开铺面?除非我贪污受贿,可是我决不干这种事的!”

两人虽然搂抱着,却不像是谈情说爱,陆姐仰面看着陶警官条分缕析地摆道理。陶警官又说:

“啊!妹儿,你还不了解我吧?今天我们不干那种事,好好聊聊,摆摆龙门阵也好嘛!”

陆姐连说好好好,你躺在床上说,也舒服点。你说的时候我听,然后我再说我的想法,你再听。陆姐就侍候陶警官在床上躺好,把枕头给他垫得正合适,将头发替他捋顺,免得头发被枕头压得翘起来,又拉直他的裤腿和上衣,让陶警官展展地躺舒服。还把茶和烟灰缸拿到床旁的床头柜上摆好。

陆姐服侍男人是一级高手,陶警官从来没感到这么舒服过,也就由她摆布。在床上躺好,陶警官点燃了烟,悠然地继续往下说:  “说实话,我从前也是个热血青年,还是个文学爱好者呢!想当警察,就是看了好些小说,外国的中国的都看,看了后就想为民除害,除暴安良,主持正义。可是从警校毕业以后,真当了警察,上面尽叫我们干我不愿干的事:啥子拆除市民的房子,维持搬迁秩序!啥子到工厂驱赶下岗工人!啥子驱散在政府门口静坐的群众!啥子给老板的地皮上驱赶围拢来闹事的农民!这是些啥子工作嘛?就是打人抓人嘛!我亲眼看到哭的闹的尽是些平头老百姓,提的要求也还是合理的占大部分。警群关系搞得紧紧张张,两边见了跟仇人一样!我想,这哪是在为人民服务嘛?我私下里是有看法,有看法又有啥子用?没得!只好随大流,尽量洁身自好。老实说,我唯一干的坏事就是保护了你这个小姐,没把你抓走,如果这也算‘坏事’的话。至于说到你要跟我结婚,那是决不可能的!为啥?并不是我看不起小姐,决不是!不然我也不会保护你。我想这个你心里明白。只是因为我老婆虽然我并不满意,当初是我父母在老家订下的,一开始就没得啥子感情基础;要说面貌身材,她差你十万八千里!也没得啥子风趣,我回家也没得啥子话跟她说。但是,我当警察的,一天到晚不得闲,在外面的时候多,在家里的时候少,有时候一出差就是十天半月。我们的娃儿七岁了,都是她一手带大的,我一点都没插手。家里的柴米油盐酱醋茶,全是她一手经办。我就那么一点工资,她在园林局工作的工资比我还少得多,两个人一个月的工资加起来,还不如你一个人两晚上挣得多。可是她不让我操一点心,到家要吃有吃,娃儿要穿有穿,娃儿的学习她都管得很好。最可贵的是她一点怨言都没得!可以当得起‘任劳任怨’四个字。要说贤惠,她没得比!你说,我能跟她离婚跟你结婚吗?跟她离了婚,恐怕你都看不起我!你也会想,这样的老婆我都甩了,以后会不会甩了你呀?”

说到这里,陶警官在烟缸里灭了烟,长长地叹了口气。

“唉!人嘛,可以没得感情,不能没得良心!你说是不是?”

陶警官说得陆姐泪流满面。陆姐一下抱着他不顾一切地像拚命似地亲吻,方姐多次警告她不要跟客人“亲嘴”,陆姐第一次尝试到“亲嘴”的滋味。她觉得把舌头伸进这个男人嘴里,就好像把心也投放了进去。她从未有过这样强烈地要和男人做爱的激情。她感到体内暗潮涌动,不一会儿,两人的衣裳都没有脱,陆姐居然体验到她从未体验过的高潮,她像受到惊吓似地大叫了一声,全身抽搐不已。

陆姐的高潮平息后,她翻身坐起来。她今天才体会到什么是女人应该享受和可以享受到的快乐。虽然女人在这个时代、在这种社会“人尽可夫”,而一个女人在身心两方面都需要一个固定的依托,这是女人的天性所决定的。然而,要有一个固定的依托,她就必须要下定决心摆脱“人尽可夫”的状态,“正正经经做个生意”。

陆姐将头发捋整齐后,如同发誓地说:

“我的想法也不给你说了!你不用管,我有法子!不出一个月,顶多两个月,我的店就会开张。你看着吧!到时候,你可要要我,不许你不要我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