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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贰拾壹

第二天王草根一早上班后。珊珊就给刘主任打电话,报告取得了进展,说服了王草根要借种生子。可是,刘主任说,他在“不孕不育试验室”很难开展工作,要辞职了。把别克车退给王先生,要到另外一家医院去当类似科室的主任去。

珊珊请刘主任现在千万忍一忍,下午她就和王草根到众生医院去。

王草根昨晚和珊珊又成功地“做”了一次“爱”,让他觉得精子虽然不行了,但并不妨碍他“老来得子”,还是很合算的买卖。而且,珊珊昨晚又给他变换了花样,使他更加高兴地认为应该跟珊珊有个男娃儿。在他的五个女娃儿里面。包括“坛坛罐罐”在内,只有珊珊生的女娃儿漂亮可爱;比较起来,王草根真正喜欢的还是珊珊生的这个。王草根感到不跟珊珊再有个男娃儿,真是个终生遗憾。管他是不是自己的亲骨血,就像收购国营企业一样,收购到自己名下就不姓“国”而姓“王”了;儿子也同样,是我收购的精子,这个精子生下的娃儿当然是我姓王的,精子都被我姓王的“一次性买断”了!哪个敢说不姓“王”?娃儿就在于管教,从小由他王草根管教,娃儿不把他认作亲爸爸认谁?

珊珊把王草根怂恿得借种生子的积极性高涨,不亚于珊珊本人。

王草根在另一家企业里听珊珊来电话说,刘主任要辞职不干了,当即和珊珊约定在下午三点同时到众生医院“不孕不育试验室”里和刘主任谈话。鬻

下午,一黑一白两辆“梅赛德斯一奔驰”开到“不孕不育试验室”平房前面停下。王草根和珊珊进到刘主任办公室。还没等刘主任说话,王草根就高喉咙大嗓门地喊:

“刘主任,你太不够意思了嘛!你为啥子要辞职嘛?我把这里都交给你管,哪个不听你的就叫哪个滚蛋!去,”他向跟在后面的司机命令,“把狗日的肚皮喊来!”

肚皮早就在刘主任的办公室外听消息。一转身就进到屋里。

“我跟你说哈,肚皮,”王草根对肚皮说,“刘主任是你推荐来的,你要好好配合刘主任才对!你以后要对他百依百顺,我才会救你这一次,不让法院来找你麻烦。刘主任要是干不下去了,我首先找你龟儿子!你要是再跟刘主任捣蛋,让刘主任辞了职,法院就会给你发传票,把你叫到法院去跟那个剖了肚子的病人对质。狗日的!不叫你赔三十万也要二十万!看你啷个办?听到没得?”

肚皮并不知道众生医院院长向王草根详细报告和分析了法院来找他茬子的前因后果,王草根已经知道,只要不再取一亿六的精子,什么事都烟消云散,所以,肚皮还吃不准他究竟得罪了谁,是那个一亿六的姐姐还是这个王草根。听王草根这么一说,好像得罪的就是王草根老板了。叫不叫法院来找他麻烦,似乎就在王草根抬手之间。

肚皮连忙表态,“王董事长,误会,误会!我一直是维护刘主任的威信的嘛!刘主任为人正派,医疗技术在全国都没得比!我哪敢跟刘主任为难嘛?刘主任,你千万不要辞啥子职哈!你听见没得,你一辞职,我的麻烦就来了。看在老同学的份上,你就委屈也要在众生医院委屈一下。王董事长不是小气人,你提啥子要求他老人家都会答应的。”

“委屈?为啥子要刘主任委屈?”王草根吼道,“你要是让刘主任委屈了,我就不饶你狗日的!至于刘主任有啥子要求,那是你说的呀?你还没得那个资格!只有刘主任跟我提。你去吧!反正刘主任要是辞了职,你的日子就好过不了!我今天跟你说!”

刘主任在一旁站着,几次想说话都插不上嘴。肚皮灰溜溜地退出办公室,刘主任摊着两手,不知如何说好。他如果再提出辞职,他的同学就要遭殃。这不能不说王草根真有一手,假发一顿脾气、吼几句就把事情解决了。

肚皮走后,王草根笑嘻嘻地对刘主任说:

“好了!没得哪个敢跟你捣蛋了!打蛇要打七寸,这个肚皮就是七寸。刘主任你放宽心,我又不要求你们科室的经济效益,你说这里的研究条件好,你就研究你的去!你还有啥子要求尽管跟我说。你到其他医院,哪个不要求你的经济效益啊?那你就研究不成了唦!你说是不是?”

刘主任哭笑不得,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只好请医院的两个主人入座,给他们倒茶。

“不忙不忙!”王草根对刘主任很客气,“你也请坐。昨天珊珊把你们的计划都跟我说了,我真心感谢刘主任的好意。龟儿子!我还错怪了你嘞!真正对不起!啥子精子死了我也不在乎了。珊珊说得对,我已经到了我老爹死的那个年龄了哈,听刘主任说这在中国人里头还是正常的。今天来,就是想听刘主任再说详细点。另外嘛,也想问问那个种子究竟应该啷个办才好。”

别小看这个大字不识一个拾破烂出身的王草根,说话倒是句句在理。刘主任到其他任何医院去,经济效益总是放在第一位的,不如王草根的众生医院研究条件好,还不问他要经济效益。

刘主任只好把辞职的话放到一边,他也并没有什么其他要求。于是就给王草根解释为什么“老来得子”会激发起老人的生命力。他一一举出他经手的病例来证明。最后说:

“因为医生不能暴露患者的姓名,所以我也不跟王先生说他们是谁了。总之,这不但有科学的统计,还有现实的实例。王先生,我跟你说个最基本的常识:王先生你想,你到五十多岁快六十岁的时候,有了个小小的婴儿,他的一切都要你来照顾,没有了你,他就惨了!你是不是会感到有一份责任,要为这个小小的婴儿负责?即使为了他的成长,他以后不受人欺负,你也要努力地活下去,还要活好,活得健康。这既是你的心理负担,又是你的心理压力,同时更是一个激发你生命力的动力,强化了你一定要坚强地活着的意志!”

“对对对!”王草根说,“这我就明白了,对头!硬是这样的!眼看一个哇哇哭的小娃儿抱在怀里头,你不活下去照顾他啷个办嘞?这我就明白了,明白了!”

“至于说到是不是你的种子,老实说,那并不重要。”刘主任接着往下说,“不要说当代社会,古人就有‘螟蛉义子’的说法。现在借种生子的,不都是借别人优秀的精子生下自己的娃儿的吗?多得很!特别在西方国家,几乎成了风气。有的人自己的精子还可以生娃儿,仍然想找个特别优秀的精子生下的娃儿作为自己的娃儿哩!那就看你王先生啷个想了。但是,要借种生子,那就必须是个优秀的精子才行。”

“是呀!是呀!”王草根说道,“就是嘛!就是我的精子行,我想这么大岁数生下的娃儿也不啷个健康哈。可是,这个优秀的精子从哪里找嘛?要找个好样的,我看得上的,是不是嘛?总不能找个比我差的。龟儿子!那我劳心费力地要这个娃儿干啥子嘛!”

这时,珊珊插话了,“那,刘主任,你不是说那个小伙子就在医院旁边工地上打工嘛,你找’来让老王看看,行不行?哪怕就在窗户外头看一眼也行嘛!”

王草根问:“是不是肚皮抢的那个?又动警察又动法院的那个?”

珊珊说:“就是的!说是‘国宝’,跟大熊猫一样的!”

王草根笑了起来,“那就让我们开开眼嘛!我还想看看嘞!院长跟我汇报的时候我就想:是啥子样的人啊?值得那么大惊小怪的!”

刘主任有点为难地说:“那恐怕办不到。即使你们二位看上了,人家也不会把种子借给你们的,看了也白看。我们还得另外去找。”

“哎呀!”王草根不满地说,“就当我们看看大熊猫不行吗?我就不信还有人跟熊猫一样是个‘国宝’!”

刘主任也是一时冲动,像收藏家有展示自己收藏品的冲动一样,笑着说:

“那就这样子,我打个电话,看他今天在不在工地上。要在,我就说帮我洗车把他叫来。我的车正好就停在这扇窗子外头,你们在里面可以看得清清楚楚。”

刘主任就掏出手机找到一亿六的号拨打电话。嘟嘟响了几声,那边就接了。刘主任还没说话,那边传来的声音特别响亮,屋里三个人都能听见:

“是刘主任哈,你说你说,有啥子要我帮忙的?”

刘主任就说也没啥事,如果你现在有空的话,帮我把车洗一下,行不行?

“行行行!刘主任你稍等等哈。我跟班长说一下,马上过来!”

刘主任就对王草根他们两人说,你们就在这里看吧,我这就出去等他。

王草根和珊珊在办公室里找个最佳角度向外看。一会儿,就有个小伙子急急忙忙跑来了。上身只穿件背心,露出坚实的双头肌和光滑丰润的肩膀,下面是一条蓝色的牛仔裤。正如刘主任说的,是个标准的男人的人体模型。

王草根一看,心里就突如其来地联想到他永不忘怀的那片黄澄澄、毛茸茸的土地。王草根见过数不清的年轻人,在他手下就有几千,但没有一个像他今天看见的这个既让他看到一股阳刚之气,又给他一种土地般的贴近自然的厚实感和稳重感。王草根绝非一生下来就这样老奸巨滑的。他小时候,如有电影队来农村放电影,他也会跑十几里山路到乡政府所在地去看。电影里有许多年轻小伙子,特别是南斯拉夫和阿尔巴尼亚电影,什么《桥》、《瓦尔特保卫萨拉热窝》、《第八个是铜像》等等里的英勇战士。他和所有的年轻人一样,也曾羡慕过、也曾想象过他要是长得像电影中某个小伙子多好!四川人个头偏矮,他们最理想的男人形象,就是电影里那种洋人高大魁伟的身躯上头,安个中国脑袋,有副中国面孔。

王草根也有过年轻的梦想,有过年轻的向往,和其他青年人一样有过对自身形象的想象。这个小伙子就是他年轻时的梦想:高大魁伟的洋人身躯上头安了个中国脑袋,有副中国面孔!

王草根当即说:“狗日的!不用再看了!就是他了!我跟你说哈,珊珊,要不是他,我就不做啥子借种生子!我要的,就是这龟儿子!他姐姐要多少钱我给多少钱!其他的,我都不要!”

可是那小伙子洗起车来非常认真,手里一块抹布翻来覆去地把刘主任的车使劲地擦个遍。王草根想打电话叫刘主任进来,告诉刘主任他看一眼就决定了,可是刘主任的手机偏偏放在办公桌上。他们俩只好在办公室里一直等着。他们看见刘主任向小伙子连连摆手,意思是说不用擦了,小伙子却不听,一定要全部擦干净方才罢休。这个人体模型一活动,更显出活力:小伙子的皮肤让王草根想到稻谷皮的颜色,并且也是毛茸茸的。皮肤下,仿佛是深不见底的能让万物生长的厚土层。在活动时,肌肉的板块与肌理的交错变化,如同田野上的风吹拂过成熟的稻田,金黄的稻穗摇曳起伏,显现出自然的波浪似的律动。这时,对男人颇有研究的珊珊也突发异想,她一辈子没有和这样的男人“做爱”过,如果不是借种生子,而是直接和他“做爱”,那可说是她一生中最美好的“艳遇”。

在刘主任的一再坚持下,小伙子终于停下来,还不无遗憾地离开,好像觉得车还没有完全擦干净。

刘主任进到办公室,像是松了口气,不必要的洗车,把他折腾得满头大汗。

“刘主任,我跟你说哈。”刘主任一进门,王草根就说,“我就要这个小伙子的精子!不管啷个,老实说,只有这个小伙子的精子给我生下的娃儿,不管是男是女,我都喜欢!你们不要再到外头去找了。找到哪个我都不喜欢,就要他!我跟他有缘!有他这样的娃儿抱在怀里,我拚了老命也要活下去!”

“拚了老命也要活下去!”这话可说是经典。

刘主任一进门就挨了王草根的当头棒,不知如何是好。珊珊马上替刘主任解围:

“刘主任,你不用为难。你管也管不来。我去跟他姐姐说!”

贰拾贰

化验了一亿六的精子后,陆姐只开心了不久,又有一件让她发愁的事摆在她面前。

一亿六已经过了二十岁,还不会自慰,在陆姐看来很不正常。

陆姐当小姐的时候,和客人事情做完了后,客人身心舒畅松弛了,就会和她躺在床上聊天。如大老板说他为什么要“开处”那样,很多客人喜欢回忆他个人的性经历和爱情经历:他是在多大岁数开始有性意识的;他多大岁数自慰和有体验的;他在性生活中曾有过什么样的恐惧及如何克服恐惧的;他的初恋对象是什么样的女孩;他的梦中情人是谁;他的性经历中曾发生过什么可笑的或者可悲的事情;他的感情生活曾有过什么样的波澜曲折,甚至他个人的性幻想与意淫,等等等等。客人们全都向她说的是不可告人的、连对他妻子也不会告诉的私密话,并且绝对真实,因为任何人都有倾吐个人秘密的心理需求。有则寓言说,有个人实在找不到倾诉的对象,只好把头伸进一棵大树的树洞里,将他的秘密倾吐完才感到轻松。这则寓言的“主题思想”表现的就是人的这种心理需求。

客人们没有必要对一个小姐撒谎。小姐又不是他追求的对象或恋爱的对象,没有必要编个故事来骗取小姐的感情,这种话也没有什么骗取感情可言。客人们认为跟小姐倾吐个人秘密绝对保险,小姐的耳朵如同那棵大树的树洞,因为小姐不知道他姓甚名谁。小姐编的是假姓名,客人告诉小姐的也是假姓名。不论两人今晚如何“恩恩爱爱”,第二天一早就“拜拜”了,各走各的路,到其他场合碰见,只当不认识的路人。所以,陆姐在这方面积累的知识,不比美国的著名女学者莎丽?海特(Shere

Hite)差多少,也足以写出一本非常畅销的有关男性性生活与性心理的专著。

陆姐知道一个正常男性的青春期是在什么年龄,难道弟弟长到了二十岁还没到青春期吗?陆姐长期以来觉得她弟弟不正常似乎已经成了习惯,这个正常了,那个又不正常了,总有解决不完的问题,就像哲学书上说的:“旧的矛盾解决了,又产生新的矛盾。”

到二十岁还对性毫无知觉或感觉的男人,肯定有什么问题!她怕她弟弟有什么心理毛病。生理毛病的顾虑打消了,现在又弄了个心理毛病出来担忧。

在“不孕不育试验室”一亿六说“二百伍还可以”以后,一次,陆姐趁二百伍只有一人在雅间里收拾茶具时,旁敲侧击地问二百伍关于一亿六的性意识状态。二百伍根本不需要什么旁敲侧击,稍一碰她便十分响亮、大声地直白告诉陆姐:

“嗨!陆哥呀!”二百伍跟一亿六出去玩的时候,就叫一亿六为“陆哥”,“陆哥对女娃儿啥子感觉都没得!我在他旁边,就跟个男娃儿在他旁边一样!他动也不动我。我长得啷个样嘛?啊?陆姐,你说我长得啷个样嘛?你说!陆姐!”

二百伍追问陆姐她长得好看不好看,陆姐当然要说二百伍长得很好看。

“对头哕!我长得也不赖嘛!陆哥玩是喜欢跟我玩,可是都是正儿八经地玩,就跟两个男娃儿一起玩一样!看电影,吃宵夜,逛大街,到公园划船啥子的。我有时候拉起他的手,他都要甩开!在我们旁边有人亲嘴亲得个起劲,我叫他看,他都不看!陆姐,今天我跟你老实、又老实、再老实地说哈,我怕陆哥连‘干事’都不会!他还不晓得啥子‘干事’嘞!我们玩到今天,出去的时候也多了哈,我连他身子长得啥子样子都没见过!更别说我跟他‘干事’了!恨死人!他不动手,我一个女娃儿能下贱地跟他动手呀!可是,话又说回来,陆哥又不是‘哈儿’,他还聪明得很!啥子电影里的精彩对白,他看一遍就能背得出来;《泰坦尼克号》的那首歌,他听一遍,就能用笛子吹出个差不多的调子来!好听得很!你说他怪不怪?”

确实很“怪”!陆姐把她的担心告诉陶警官。陶警官听了发笑,说:

“你真是没得事找事!他到了一定时候自然就会懂的。难道要你去教他不成?”

陆姐把二百伍说的话转述给陶警官。陶警官听了默然不语。他回忆,他在十四五岁的时候已经开始有自慰行为了。那时,他胆战心惊,不懂得自己的“小鸡鸡”怎么会出现勃起现象,用手去弄它又有一种快感。他怕爹妈或者老师同学发现,可是又忍不住,虽然不是经常性的,但三五天总有一次。到十八岁上警校的时候,他也曾犯过“文学爱好者”最爱犯的毛病,就是和女生谈情说爱。他曾和一个女同学爱得死去活来,两人多次在警校外面发生过性关系。那时,他二十岁过一点,就是一亿六现在这个年龄,在性生活上已经很娴熟了。和女同学的关系一直维持到警校毕业,还准备结婚。但双方家长都激烈反对,说,男人当警察还不够,女的也当警察,井浅河深,绝对不合适!警察是一种高危性职业,夫妻两个都从事高危性职业,那不是自找倒霉是啥子?如果两人中的一个有个三长两短,娃儿怎么办?这话也有道理,终于棒打鸳鸯两分离。两人爱得死去活来,也哭得死去活来。后来,这个女同学和一个个体工商户结了婚,离开了警界。陶警官向陆姐说他和他老婆没感情基础,其原由就在这里。他的妻子就是父母为了安慰他,在家乡给他这个警察“配备”的一个女人,如此而已。

陶警官把自己和一亿六对比,也感觉一亿六有点不太正常,至少和一般年轻人很不一样。他知道,如今青少年犯罪率越来越高,很大部分与性有关,城市里有些十岁的碎娃子的性知识,已达到了成年人水平。一亿六在外面打工,整天与工人厮混,怎么会毫无所知?

陆姐见陶警官默不作声,推了他一把。

“哎!你拿几盘黄碟给他看,教教他嘛。”她总忘不了发廊那些女娃儿看这样的录像带说是“学技术”。

陶警官嗤之以鼻,“哧!你真想得起来的!你叫我拿这样的碟片给他看,你想他会对我啥子看法!我在他面前马上威信扫地!就是他懂了,他以后都对我有看法!”

陶警官虽然不愿去教一亿六,但也觉得真是个问题!陶警官忽然想到他看过的一部美国电影,笑着对陆姐说:

“我跟你说哈,有一次我出差,晚上在宾馆房间里看了一部美国片。有个老头子,在他儿子十八岁生日那天,你猜他送儿子啥子礼物?他给儿子送了个妓女!我们同房住的警察都笑起来。可是想想,还是送这个对头!我看,你我都不能出面,你就让二百伍去教他,保险一教就会!”

一天上午十点前,独秀居还没有开始营业,陆姐正在独秀居对员工讲话:有受表扬的,有被批评的,总结近日来工作上的失误和教训。二百伍当然要着重表扬的。这时进来一个穿着酒店的藏青色西服制服、长得很精神的小伙子,捧上一束鲜花的同时,向陆姐双手恭恭敬敬地送上一封信。然后又一鞠躬,后退了两步才转身离去。

陆姐虽然感到奇怪,但还是等讲完话才拿着信到她办公室。拆开一看,是一张用钢笔书写的信笺,而不是一般用电脑打出来的,可见写信人对她十分尊重。信是这样写的:尊敬的陆姐:

您好!自去年在宴请胡教授的宴会上有幸认识您后,一直非常想念。您的风度神采令人叹服。在那次宴会上只有您一人光彩照人,我们这些小女子在您面前甘拜下风。我真的非常想向您学习。全市的女企业家都知道您对员工宽厚仁爱,经营有方,您的独秀居能在休闲娱乐业中一枝独秀,是与您的能力和爱心分不开的。本想给您电话相约,订个您空闲的时间我登门请教,但觉得这样不礼貌,也怕您不愿接见我这个小学生,故用手书呈上我的心意。如您愿意接见我的话,请给我电话,我的手机号为:XXXXXXXX888。敬祝

大安!

陆姐一看下面的署名,是C市著名的夜总会总经理,人人皆知的珊珊。一笔字写得很秀丽。

“宴请胡教授的宴会”,指的是去年C市工商联和社会科学院联合举办的一次邀请中国著名的经济学家来C市讲演后所设的宴会。陆姐是新成立的“C市女企业家协会”的理事,珊珊也是理事之一。陆姐记得胡教授那天讲演的题目是《中国民营企业的现状及前景》。

陆姐看完信很高兴,虽然有些奉承话,但看出来写信人想见她还是诚心诚意的。陆姐周围有身份的女朋友不多,“女企业家协会”是个形式,一年只开一次会,姐妹们难得一见。“珊珊夜总会”的名气在C市和独秀居旗鼓相当。两人既是休闲娱乐业的同行,又同为“女企业家协会”的理事,陆姐觉得和珊珊交朋友很有必要,当即用手机打了过去。

对方接了电话,用商业接待的语气说:“喂!你好!珊珊夜总会。”

陆姐说:“珊珊,真不好意思!我是独秀居的小陆,你的信我接到了。我同样想来拜访你,想我们进一步认识哩。你倒先来信了,真不好意思!我们姐妹之间,你这样客气做啥子嘛!你想啥时候来我都欢迎,怕请还请不到你哩!”

“啊!陆姐!陆姐!”那边珊珊似乎在欢呼雀跃,可是马上撒娇起来,“我是怕你架子大吵!你在我眼里高贵得不得了!我都要仰起头看你。你收不收我这个学生嘛?反正你不收我也要赖在你门口不走!你啥时候放我进去我才敢进去!”

陆姐笑着说:“欢迎!欢迎!你大驾啥子时候光临嘛?我只怕招待不周,把你委屈了。你说是我到你那里去,还是你到我这里来嘛?”

“哪敢劳你的大驾嘛!你啥子时候有空?当然是我来登门拜师学艺唦!”

她们两人约定,就在明天下午三点钟,珊珊到独秀居来,“我要来想望风采。”陆姐回了珊珊一句:“那就蓬荜生辉了哦!”

贰拾叁

好!C市两位著名的大姐大要见面了。这件事要载入将来出版的《C市地方志》。

珊珊给陆姐送来一尊纯金打造的观世音菩萨,玲珑精巧,做工细致,紫檀木底座,用玻璃罩罩着,光灿夺目。纯金的重量足有一百克,价值不菲。

陆姐惊笑道:“珊珊,你啷个这样客气嘛!这么贵重的礼,你叫我啷个能承受嘛!我拿啥子来回敬你呢?真不好意思!恭敬不如从命,我这次就收下,友情后补啰!”

珊珊笑着说:“到你这里来拜见你,想来想去,送个啥子好嘞?只有观世音菩萨唦!又保佑你,又保佑我。观世音菩萨就是保佑我们妇女的唦!啥子友情后补啊!你能见我我就高兴得不得了!我想想,那也是观世音菩萨送给我的福气吧!”

两人寒暄了一阵,才开始互相打量。两个女人见面,必然要互相观察、相互比较的,即使美俄两大国的第一夫人见面也不例外。两人今天都是淡妆,衣着朴素。手上的戒指、脖子上的项链、耳朵上的耳环、衣服上的佩饰全部卸去。两个大姐大知道,她们之间勿须互相争奇斗艳,淡妆素衣,才表现出对对方的敬意。相互打量了一番,两人都会心地一笑。

二百伍送来香茶点心。陆姐说你不用再进来了,就让我们姐妹俩说话。陆姐给珊珊将茶倒上,两人坐定。珊珊这才注意到这问雅间的装潢布置,她由衷地赞叹:

“你这里好好啊!陆姐,《红楼梦》大观园里头的这个‘园’那个‘斋’的,跟你这里都没得比!陆姐,你好有福气,你成天就等于在皇宫里头生活嘛!”

说到这间雅间,陆姐有点黯然。“唉!",陆姐告诉珊珊,这是那位著名的国学家小老头亲自设计的,她要一直原样保留下去,一瓶、一花、一杯、一盘都不挪动位置。

珊珊见说起那位著名的国学家老头,陆姐脸上有哀伤的表情,也陪着叹了口气:

“唉!就是的,我们现在啥子都有了,缺的是啥?缺的就是一份真感情。不瞒陆姐说,看起来,我们成天热热闹闹,那是啥子嘛?陪人装起个笑脸而已嘛!所以说,我一定要见你,我觉得只有我们两个人才谈得来真心话。其他人,哪个能理解我们哕!”

陆姐深有同感。“就是唦!啥样的人我们都见过了。我们可以说把人都看透了,有时候想想,把人看透了也没啥意思,还是心里头保留一些真情实意的好!人嘛,要是心里头连个真情都没得,这一辈子活得还有啥子意思嘞?”

两人都彼此了解对方的出身。怎样打拼到今天这个地步虽然不太清楚,但互相都知道两人出身是一样的。两个“小姐”一跃成为两个大姐大,成为C市的公众人物,“C市女企业家协会”理事,是C市小市民茶余饭后的江湖传奇。尤其是珊珊,因为她毫不隐讳她过去的事情,当然,想隐讳也隐讳不了。陆姐还隐蔽点,因为陆姐过去只在高级商圈的小范围“做生意”,知道她背后有小老头、大老板、陶警官的人不多。

陆姐说:“过去穷的时候,只盼富起来。现在富是富了点,可是想起来,还是自己奋斗的那个过程最值得留恋,特别是那些在自己奋斗过程里给自己帮助的人。现在,再想结交那样的人,就结交不到了!只有巴结的人,没得真心帮助的人。虽然说现在不需要啥子人帮助了,可是还是渴望友情的唦!所以说,我一想到过去那些帮助过自己的朋友,心里就特别特别地感动。我一进这间雅间,心里头就特别温馨,所以才请你到这里来聊天。”

“陆姐,你真算是幸运的。”珊珊说,“我呢,就没得啥子帮助过自己的人,我活得可怜!陆姐,你要不嫌我哕嗦的话,我跟你摆摆我是啷个挣扎过来的,你听不听?”

陆姐说:“啷个不听嘛!珊珊,我们姐妹都是同样出身,这点,你我两个都瞒不住。我们的区别,好像就是你是城市的,我是农村来的,不过就是这样嘛!”

“唉!”珊珊未语先叹,“我虽然是城市的,其实,年轻的时候也纯洁得很,跟个农村丫头差不多。我爱看港台的言情小说,看得着了迷,卿卿我我的,想着爱情多美好,就是那话:‘值得生死相许’!想着有个白马王子来追求我,我就跟他美满地过一生。高中毕业那年,我就跟个小伙子恋爱了不长时间结了婚。他家很有钱,他一天到晚不务正业,他家叫他早点结婚,就是想有个家拴住他。开头,我们关系很好,家里头要啥子有啥子,也不缺钱花。我就沉醉了,以为这就是人们追求的幸福吧!哪个晓得,我肚子里怀上了娃儿,他就跟别的女人好上了,几天几天不回家,还染上吸毒的毛病。我的梦一下子就破灭了,好像天塌了下来一样。就是因为过去追求得太高了唦!想得太美了唦!年轻时候不懂事,为了闹气,我把娃儿也打掉了,是个女娃儿。好了!他们家不依不饶,说我不好,没得到他们的允许做了流产,逼着、逼着跟我闹离婚。离了婚啷个办嘞?因为都说我私下打了胎不对嗲!我啥子都没分上,只带了几件衣裳,等于扫地出门!回娘家住,父母整天唠叨,日子也过得紧巴巴的,也嫌烦!因为原先跟那个老公在一起的时候,用惯了,花惯了,好像没得钱过不了日子了。有天,在街上碰到一个我们原先常去玩的酒吧的调酒师,他晓得我当前的处境以后,就跟我说,当陪酒的赚钱。没法子,我就去当陪酒的。”

珊珊说到此处,泪水夺眶而出。“陆姐,你不要笑话我哈,我一提起这件事就懊悔……”

陆姐见珊珊流泪,就拉起珊珊的手抚摸。陆姐还没听出当陪酒有什么不对,但也陪珊珊流下眼泪。

“我刚当了不到一个月,就有个老教授看上了我,要包我,出的钱还很高。那个老教授有十几个发明专利,很有钱,给我租了大房子。这样,住得好,吃得好,花钱也痛快。老教授一个月来不了两三次。老教授一来,总是叫我学习,叫我读书,复习好了去考大学,还给我买了电脑。你晓得那时候家里有电脑还算稀奇的唦!可是,陆姐,我在热闹的娱乐场所呆惯了,耐不住寂寞了。我千不该万不该,跟那个调酒师发生了关系!有一次,我喝醉了酒,说了一句最最不应该说的话。我跟调酒师笑话老教授说,‘这个老家伙老叫我学习学习,他日的又不是我的脑壳,我学习啥子嘛’。你说,我还是人不是人嘛!"’

珊珊一下子趴在陆姐肩头放声哭起来。陆姐也哭了起来,两人搂抱着哭了一场。

两人哭罢,无形中感情加深了许多。平静了后,两人补了妆,理了衣裳,相互对视的目光很是亲切,和亲姐妹差不多了。

珊珊继续说道:“后来,这个调酒师又跟别的女娃儿好了,大明大白的,一点都不避我。我就跟他疏远了。可是,陆姐,你说现在的男人可怕不可怕嘛!现在有好多男人,我们女人做不出来的卑鄙事情,他们都能做出来!这个调酒师就给老教授打匿名电话,说我这个人要不得,跟他有关系。老教授起先还不信。这个家伙就把我跟他说老教授在做爱时的小动作,喜欢说的话告诉老教授。你说这人多下流!这样一来,不由得老教授不信了唦!老教授跟我分手的时候说,我这么大岁数了,确实真心喜欢你,不是玩玩你就算了的,还准备培养你将来做个科研工作者,可是你把我的心伤了,我看你也不是一个好的培养对象,希望你今后好好吸取教训。陆姐,这是我一辈子最最伤心的事{比跟那个吸毒的老公离婚还伤心。虽然我现在富了,不求人了,可是一想起这老教授总是愧疚得要命!我一万个对不起他!我这个人决断得很,过去我一顿喝两瓶‘人头马’不在话下,从此以后,滴酒不沾!离开了老教授,又啷个办嘞?只好又下海当小姐。陆姐,我跟你说哈,当今这个社会的风气害死人,把人弄得想平平淡淡过普通日子都过不下去了!而且,我把男人也看透了,也不想再嫁人了。真是老百姓说的那话对头:‘男人靠得住,公猪能上树’。我有个夜总会,还有个女娃儿,这就够了!”

“真的!珊珊。”陆姐握着珊珊的手说,“我也是单身一个。老实跟你说哈,我有个男朋友,他还有一个家庭,我们有十年关系了,好得很!我从不要求他跟我结婚。为啥子?我有时候想起来,要是我和他老婆调换一个位置:他老婆是我,我是他老婆,那么究竟是哪方面活得好呢?是他老婆还是我?一比较,还是我好!我有独立生活空间,有自己的事业,还有感情寄托。给人当老婆呢?既要侍候丈夫孩子,操持家务,不能独立生活,丈夫的心还不在自己身上,在别的女人身上。你说,这样当人家的老婆有啥子意思?所以,我也就准备单身一辈子了。”

珊珊听了陆姐的话,好像想起了什么,笑道:“对头!我告诉你哈,我们女企业家协会的好些富婆的男人,好多都是我夜总会的常客。我就晓得他们包我夜总会的小姐在外头,有的还包了不止一个。老婆在社会上打拼,你我都晓得的哈,打理个企业辛苦得很!可是她男人倒在外头花天酒地。我想,我要是嫁个人,有个所谓‘正式家庭’,弄不好,不也是跟她们差不多嘛!我也老实跟你说哈,陆姐,我也有个男人,算下来,我还是人家的老三,可是这个男人爱我,这就够了唦!管他老二老三老四,一份真情最重要,陆姐你说是不是?”

“就是嘛!”陆姐与珊珊惺惺相惜,“你管他啥子老三老四!像我,我就不管他啥子‘老二’!哪个女人有了男人的真感情,哪个女人就是老大!可是,珊珊,我跟你说哈,我们女的也要有独立性!我们不是男人的啥子老二老三老四,应该说是我们女的占有了个男人才对!上次胡教授讲演,有个新名词,我听了很受启发,就是‘不确定性’。他指的是企业的权属问题和经济形势的发展。这个‘不确定性’,硬是对头!我们把它推而广之,想一想,在这个世界上,有啥子是‘确定’的啊!你看那些你说的富婆和她的先生,哪一对夫妻手里头没得正式的结婚证?结婚证就能把他们两个‘确定’了呀?还不是同床异梦。法律都把他们‘确定’不下来!两口子总是在‘不确定性’状态,还不如跟男的十天八天见一次面,做一次爱‘确定’哩!就说我们的企业吧,今天这个独秀居是我的,能保证永远‘确定’是我的吗?你要那么想,心里就好过多了。啥子吸毒的老公,啥子卑鄙的调酒师,啥子老教授,你想都不要再想!过去你都给过他们感情,但是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东西都是‘不确定’的吵!都在‘不确定’当中嘛!由不得你嘛!你真正爱的那个人,你就‘确定’你能一辈子爱他?或者说,‘确定’他能一辈子爱你?你伤心啥子嘛?你说对不对?”

“对头!硬是对头!”陆姐的话对珊珊如振聋发聩一般,“要不,为啥子我非要来拜见你陆姐嘞!你的见识就是比我高得多!今天说到这里,陆姐,我就要跟你老老实实地说哈,今天我来,也是别有所图。”

陆姐对珊珊的劝慰,打动了珊珊。她感到在这样一个好姐姐面前不把真话说出来,对不起陆姐,有种在陆姐面前“演戏”来进行欺骗的心虚的感觉。王草根能否保持意志力,延长生命力,那是王草根命中注定的;天定的寿命是多少就是多少,再有十个可爱的娃儿抱在怀里头也延长不了天定的寿命,没有可爱的娃儿,也缩短不了他天定的寿命;孤寡老人还有活到九十多岁的哩。同时,珊珊向王草根说并不想继承他的“亿万家产”,至少有七八分真实性。因为胡教授上次演讲里就曾提过,民营企业的权属在未来的“不确定性”;民营企业在当代社会具有私有性与社会性两重性质,生产力发达到一定高度,私有性就会逐渐削弱,社会性就会逐渐强化,到最后,私有企业便自然而然转化为全社会的财富了。“共产主义始终是我们奋斗的目标!”

于是,珊珊把刘主任、王草根和她所有的计划和盘托出,只留下一点点,那就是她曾经亲眼见过一亿六,要见,也只有王草根见过。

“陆姐,真正对不起!你不要以为我们打的啥子坏主意哈!开始,我们确实不晓得他是你弟弟。特别是刘主任,表示过要你弟弟来借种生子是万万不可能的。你千万不能怪刘主任哈!我那个老家伙呢?他见过你弟弟。他跟我说,他喜欢得不得了!要借种生子,非要你弟弟的不可,要不,就不做!我呢,也觉得老王实在对我好。我从一个小姐成了企业家,就是他拉了我一把。只有他一个人帮助过我,给了我今天这个社会地位。接受老教授的教训,我也想报答他,让他心里头痛快。为了报答,我才认为值得试一试。可是,我并不是为了啥子继承家产,我早就跟老王说过胡教授上次讲演里的话,就是私有经济的‘不确定性’。二三十年以后,哪个晓得是个啥子样子嘛!还有没有私有企业嘛!我现在去图未来那个‘不确定性’的东西做啥子嘛?我今天听陆姐你一说,我也明白了,我和老王难道就那么‘确定’吗?我何必伙同他来欺骗你!他有多大的寿命,由天去定吧!好姐姐,我跟你说了实话,你可不要看我不起啊!要不,我这辈子都会难过死了!”

珊珊说出了实情,陆姐才恍然大悟。

陆姐长叹一口气。“唉!珊珊,你来之前我就想,你啷个会这么客气地来看我嘞?又送我这么贵重的礼。现在的人,‘无利不起早’,我就猜想到你有啥子地方用得着我。你我既然谈到这里,我觉得你珊珊真是个可交的朋友,是我的好妹妹,我也把我们的家事跟你摆一摆,你就晓得我为啥子这么心疼我弟弟了,为啥子不让他去捐献精子了。”

陆姐就把她自小到大的遭遇,像讲故事一样从头到尾、声情并茂地告诉珊珊。

“我回想起来,我还算是幸运的。我做了这一行以后,总是遇见好人。总算还是有真心爱我的人,我也有真心爱的男人,这就应该满足得很了!我今年也过三十了,你还有个女娃儿,我跟我这个男人又不能要娃儿,人家有人家的老婆娃儿唦!而且他当的官不小,跟我生了个娃儿马上满城风雨,害得他非身败名裂不行!我就等我弟弟生个娃儿出来由我抚养。我一定要把这娃儿抚养好。这娃儿就是我的精神寄托,一直到老!”

这就说到一亿六了,陆姐说:“至于我弟弟嘞,你晓得我是把他当心头肉看的。可是,我今天坦白跟你说哈,他关于这方面的事,啥子都不懂!你想嘛,这么大了,他不碰女的,跟女的在一起一点感觉都没得。说句难听的话,那天为了给他检查精子,连自慰都要我教他。可是,他绝对不是‘哈儿’,也不是同性恋,他还聪明得很!啥子事情他一看就会,教都不用教他,就是不会做爱!要不,我的那位国学家老朋友啷个会说他有啥子‘异禀’嘞?他确实跟我们见过的所有成年男人都不一样。国学家老朋友还说他不是啥子‘笼中物’,叫我‘由他去’。话是这样说,你说我啷个能‘由他去’嘛?我真的不晓得他哪里有毛病!他要连做爱都不会,啥时候能给我生个娃儿出来嘛?你说我急不急?我三十过头了,正是带娃儿的好时候,我还要等到四十岁、五十岁啊?那时候,带娃儿精力也跟不上了唦!我要个他的娃儿都要不上,你想,我能把他借给别人,让别人先生下个娃儿出来呀?人嘛!这点自私总是有的唦!他要会跟女人生娃儿,第一个就要生给我!所以说,珊珊,我要请你理解我这点自私。特别是,借种生子是要我弟弟自己把精液弄出来,我还心疼哩!你我都晓得,那不正常、更不自然嘛!将心比心,要是你的弟弟,你愿不愿意?”

陆姐说的时候,珊珊不停地用面巾纸擦眼泪。陆姐经历的难处,她从未经历过。她没有陆姐当年那么沉重的家庭负担,没有过十岁时就要一口水一口米汤、一把屎一把尿地抚养婴儿,把一个嗷嗷待哺、哇哇哭闹的婴儿一直抚养到能四处乱跑的少年,这是珊珊连想象都不敢想象的事;珊珊更没有在街头彷徨过,没有七八个人挤在一间肮脏的小房间里睡过,没有被保安抓进过公安局……总之,她下海当小姐,与陆姐“殊途同归”,完全是两种“途”。她仅仅是不能过清贫的日子,习惯了热闹的娱乐场所;不是为生活所迫,而是为了物质享受。

两人肝胆相照,吐露了肺腑之言,就成了真正朋友。两人都是在C市“相识满天下,知心能几人”的高处不胜寒的人物,平时虽然也有些女友,但一起聊的不是美容、化妆品就是时装,从没有这样深入到经历和情感范围。两个大姐大这时可说是相见恨晚。

珊珊完全理解了陆姐反对用她弟弟借种生子的缘由,非但没有扫兴,反而很同情陆姐,两人就开始说起闲话。主题自然是这个“怪”的一亿六。

陆姐把那天在“不孕不育试验室”教弟弟怎样自慰的经过告诉珊珊,两人都大笑不止。笑罢,珊珊说,有一个广东做进出口生意的大老板告诉她,他在四岁的时候就喜欢“玩小鸡鸡”,到八岁时就和小女生两个搂抱着互相摩擦着玩了。

“啷个他到二十岁还没得感觉唦?真是急死人!陆姐,你的担忧我完全体会得到。就说是同性恋吧,到这岁数也应该有同性恋的表现了唦!现在社会上一般的小青年,不要说跟女朋友做爱,连真正的做爱都懒得做了,还要到网上去搞啥子‘虚拟做爱’,疯得不得了!我跟男人打交道多了,确实从来没见过你弟弟这样的男人!要放在我身上,我也会着急的。啷个办嘛?”

陆姐又把叫陶警官拿黄碟给一亿六看的事情说给珊珊听,珊珊也认同陶警官的说法。

“老实说哈,要是我不懂做爱的话,我家里不管哪个,拿这样的碟片给我看,就是我懂了,晓得啷个跟人做爱了,对拿碟片给我的这个人,哪怕是自己的父母亲,也会有看法。那里面的做爱都是表演的嘛,有的镜头看起来确实恶心!我就会想:这样恶心的动作你都不觉得啥子,还拿这样的东西教我,让我照里面的人学那种动作,可见得你也是个下流坯子!”

“是嘛!所以说他不愿教,我也不好再叫他教。他又说,他看过一部美国电影,一个老头子在他儿子十八岁生日那天,送个妓女给儿子,让妓女来教他儿子性生活。想想这也有道理。找这样的女娃儿倒是容易,不过,啷个跟女娃儿说嘞?”

珊珊说:“你不是说有个啥子二百伍吗?就叫这个二百伍来教他嘛。”

“唉!”陆姐叹道,“这个二百伍就是给我们送茶那个女娃儿。人长得好看,也很善良,心直口快。可是,她原来是被一帮流氓团伙骗出来,做那种跟‘站街女’差不多的下等生意的。你想嘛,做那种生意,她就朝床上一躺就行了。有时候,大概连床都没得一张,她晓得啥子叫做爱嘛?那套动作,你我都明白,女的完全是被动的嘛。”

“啊!是这样。这我明白。”珊珊说,“我的那个老家伙就说过他的老大老二就是这样的:仰面朝天往床上一躺,一点不配合。我们聊起来还笑哩!”

两人都笑起来。陆姐说:

“是嘛!你说啷个让她来教嘛?她又年轻,和我弟弟一样天真得很。他们两个出去玩都玩了好多次了,就是不懂得啷个让我弟弟对她感兴趣。这你晓得的哈,这里面有好些小动作,小表情,教都教不来的!难道还要我先来教二百伍,就像武侠小说里讲的那种‘再传弟子’一样,教会了二百伍再叫她教我弟弟不成?”

姐妹两人又咯咯大笑,在笑的中间,陆姐突然冒出一句话:

“珊珊,我看你来教我弟弟最合适了!”

珊珊忽然觉得身上全部的血往脸上涌,心别别地跳个不止。从来不知害羞的珊珊竟然马上害羞地忸怩起来。

陆姐见了,连忙道歉。“对不起!对不起!不存在!不存在!我是开玩笑的,你不要在意哈!我们姐妹俩啥子玩笑开不得嘛!,"

珊珊低着头说:“不是的!陆姐,你理会错了。我也确实觉得我来教他合适,只是说不出口。你现在既然说开了,只要你同意,我‘包教包会’,就像啥子电脑学习班的广告上说的那样。我还真好奇得很!我觉得他肯定有啥子心理障碍。就是没有教会他做爱,至少,我要查明原因,让你根据他的心理障碍请心理医生给他做心理辅导。但是,我在他面前还得有脸面唦!这啷个跟他说嘛?总不能说我是个妓女吧!”

陆姐见珊珊不仅没有生气,还同意帮助她,心里放宽了许多。而且,珊珊也提醒了她:给一亿六找个小姐教他如何做爱,成功了当然很好,如果不成功,陆姐仍然不知道为什么不成功,不知道一亿六的心理障碍究竟在哪里,所以,珊珊是最合适的人选。即使没有教会他,毕竟知道了是什么原因,好对症下药。这是别的女人不可替代的,只有珊珊有这种学问。可是,珊珊的话有道理,珊珊愿意教一亿六,怎么向她弟弟说呢?还真是个问题。

“哎!”陆姐思忖着说道,“要是你来教,我一百二十个放心,还感谢不尽!真的!他就是还不会,根据你的经验,我也晓得他究竟是啥子原因了。不管啷个,我都要谢谢你一辈子!对了……就是跟他不好说。”

“你陆姐啷个说那么客气话!陆姐,你是过来人,要你‘感谢’啥子?我还要感谢你跟你弟弟哩!”珊珊说的很真诚,“你又不是不晓得,这等于我‘开’了个‘处’,这是我一辈子的福气!现在,你我两个,哪个都不要客气了,就把这事当个正经事来做。让陆姐你很快有个娃儿带在身边,你有个心爱的男人,又有一个可爱的娃儿,还是你陆家的血脉,跟你自己生的一个样一个样!你这辈子就幸福得很了!我们现在商量啷个做妥善就对了,其他啥子话都不说。你感谢我、我感谢你的,那都是不必要的话!”

“那只有说借种生子的话。”陆姐最懂得弟弟,“他最喜欢帮助人,就说这种借种生子不需要用人工授精的法子,要他亲自和你做爱,他肯定会高高兴兴地去,还以为是帮助你哩!同时,你也可以跟他聊天,了解了解他。”

“这当然是最好的。”这正中珊珊下怀,“可是,他是第一次。你我都晓得的哈,有的男人不习惯戴套子,一戴套子就软了。第一次就叫他戴套子,我不晓得行不行,没得十分把握。要是非叫他戴不可,他第一次就不行,以后就更难办了。要是不戴呢,如果成功了,说不定真会弄个娃儿出来。所以说,这必须跟老王说清楚,不然,我啷个跟老王交待嘛?”

“是呀。”陆姐说,“不管咋样,即使是别的女人,不是你,我也不愿意让我弟弟第一次就跟人偷情。要教他也好,要真正借种生子也好,都要做得光明正大的!”

“但是,陆姐,要真有个娃儿啷个办嘞?是你抱回来吗?还是算老王的呢?要跟老王说了,如果他同意了,是个女娃儿你还可能抱回来,要是个男娃儿,他肯定不会给你!要是不跟他说吧,做爱那么一会儿工夫,我能瞒得住他,在外头找个酒店就行,可是十月怀胎是瞒不住人的唦!我说实话,我也不愿再做流产了,身体受伤害不说,心里头真难受得要命!等于死了半条命,要好长好长时间才能恢复得过来!”

陆姐连忙说:“要是有了娃儿,啷个能再让你做流产!我都心疼得不得了!生下的哪怕是残疾、是弱智、是畸形儿我都要养起子!”

珊珊笑着拍了下陆姐。“陆姐,我还没有生啦!你就说这种不吉利的话!你啷个晓得我会生个啥子畸形儿出来嘛?吓死人!”

陆姐也笑道:“我这不是给你安心嘛!你要真跟我弟弟生个娃儿出来,不管男女,保险是个万人迷!啥子刘德华、梁朝伟、巩俐、章子怡,跟我们的娃儿都没得比!”

“啥子大明星啰!”珊珊笑道,“好些来我们城市的大明星、大歌星、有名的模特儿,都是全国响当当的!哪个没到过我夜总会的特密包间去耍过?我都见过真人!在台下看,那些万人迷的女明星,我看比我们两个都差得远!和银幕上照片上完全是两个人!”

两人又大笑起来。想象一亿六和珊珊两人将来生下的娃儿会多么靓丽、多么帅气,真令人心驰神往。

笑罢,珊珊又说:“这啷个跟老王说嘞?这边啷个说,那边啷个说。我们这真跟办外交的差不多,弄得好复杂!”

虽然“复杂”,但陆姐也好,珊珊也好,和其他女人聊天时,从来没有这么开心过。男人与男人之间,女人与女人之问,能谈到这种地步,交情就完全达到亲密无间的程度了。尤其是珊珊,她想,无论她生下的孩子是属于陆姐或是王草根,她和陆姐都有了血缘关系,因而在心理上就更倾向于陆姐了。

说到对王草根怎样说,还是陆姐年纪大些,有主意。陆姐说:

“这话,你当然不能跟你的老王说。说了,老王还以为你有外心,让老王对你有看法。我跟你老王说也不方便,因为我估计,你们老王这样农村出身的,对一个女的说的话不会重视。在我们农村人眼里,女人总是‘头发长,见识短’的,这个我晓得。要跟你老王谈,一定要很正式的:要让他明白一方面对他有利,一方面对教育我弟弟也有利。这要两个男人去谈。我认为,让我的男朋友和你老王去谈最合适。你认为啷个样?”

珊珊说:“这样最好!两个男人谈。要是老王不同意,老王也会放心我不会背着他和你弟弟发生关系,因为男人总是要讲信用的Ⅱ沙!要是同意了,老王肯定会有啥子条件。我把他掌握得很!他是个精明人,他要同意他的女人跟别人发生关系,一定会有这个条件那个条件!两个男人谈,老王才能认真。这样,我回去就跟他说,陆姐你同意向你弟弟借种生子,可是你有条件。啥子条件我不晓得,你要他当面和你的男人谈。老王愿意就做,他不愿意就拉倒!你说行不行?”

陆姐说:“行!就这么办。我就去跟我的男人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