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人格大师:康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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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纯粹理性批判(3)

在康德看来,时间和空间并非外部世界的客观存在,而是认识主体先验地存在于心灵中的一种纯直观,用这种直观去感知杂乱无章的世界,就像带上蓝色眼镜会觉得一切都是蓝色的一样使事物变得有秩序。具体地说,空间使外在感觉系统化,时间使内在感觉系统化。康德并不否认空间和时间的“经验的实在性”,但在他那里,这种实在性并不是指不依赖于我们而具有独立的客观存在,不过是指时、空必须与感性经验相联系,也正是由于它们与感性材料直接关联才具有客观性。康德的时、空观从表面上看来是极端荒谬的,但它却揭示了对空间和时间作相对主义解释的可能性,为人类科学地理解时间和空间开辟了道路,尽管他本人并没有想到这一点。时空观的真正解决是随着科学研究的日益深入而日趋正确的。众所周知,由于爱因斯坦相对论的发现,证明时间和空间都是运动着的物质存在的方式,是客观实在,它们不仅与运动着的物质不可分,它们之间也有着深刻的内在联系。对它们的认识随着霍金等人宇宙学研究的新发现又得到了进一步的深化。

关于感性和知性的相互关系的新观点是康德认识论的一项无可争辩的成果。在这之前,感觉论认为,感性认识起主要作用,逻辑认识仅仅是被完善了的感性。唯理论则认为,知性是主要的,感性不过是一种潜在的知性。他们各执一端,争论不休,其实都没有看到这两种认识形式之间的原则区别。康德则强调,不能把一种“认识的主干”归结为另一种“认识的主干”,“不能认为这些能力中的某一种能力比另一种能力更好。没有感性,我们就不会感知任何一个对象。而没有知性,则不能思维任何一个对象。没有直观的思维是空洞的,没有概念的直观是盲目的”。科学知识应当是感性和知性的综合。

如何实现这种综合呢?先验逻辑主要就是论述这个问题的。在康德看来,传统的形式逻辑是分析的,它以不矛盾律为基础,处理的只是一切思维的必要形式,而不能提供真理的充分条件和积极标准。因为形式逻辑给自己规定的任务就是研究从抽象思维的内容中抽象出来的抽象思维的结构。康德对此很不满意,要创立一种先验逻辑来代替形式逻辑,这种逻辑是综合的,要求认识与对象一致,涉及知识的内容。他认为只有这样的逻辑才是真理的逻辑。这种既独立于经验又使经验成为可能的思维条件的逻辑才能成为自然科学的“先验”基础。康德在许多地方也谈到形式,但他所谈的都是与内容相联系的形式。对于他来说,空洞的、没有内容的形式是不存在的。很显然,康德的这一做法是对准唯理论的,其中不乏合理之处。黑格尔后来对形式逻辑的批判,以及要建立主观与客观、内容与形式相统一的逻辑的思想就是这一思想的继承与发展。不过两人解决问题的方法不同,所以一个搞出来的是所谓的“先验逻辑”,另一个搞出的是所谓的“辩证逻辑”。

康德也像亚里士多德一样,把作为综合的基础的逻辑形式叫做范畴。在康德看来,范畴虽然完全不是天赋的,而是在“纯粹理性的形成”过程中由我们自己创造的,但他仍然把这种范畴说成是先天的。它与判断的四种不同形式相适应,可分成这样四类:(1)量的范畴:单一性、多数性、总体性。(2)质的范畴:实在性、否定性、限制性。(3)关系范畴:实体、因果性、交互性。(4)样式范畴:可能性、存在性、必然性。其中每一个范畴,都可派生出一些共性较小的概念,如因果性范畴以力、作用、受功等概念为补充;交互性范畴以存在、反作用概念为补充,等等。康德说,如果愿意的话,他可以把“纯粹知性的系谱完整地展示出来”。但他的任务不在于阐明整个体系,而是要为科学躯体建造完整的骨架,即阐明这个体系的全部原则。在这里,他把每一组范畴都分为三个。在这里已明显地显露出来黑格尔所指的正题、反题、合题这种三段式。康德本人曾对此作过解释,他所采取的这种三分法,是综合统一的总要求,是取决于事物的本性。

然而,在康德那里,这个作为构铸整个科学大厦的原料和基础——范畴本身就明显地包含着唯心主义的严重倾向。范畴,这一最一般的概念,在辩证唯物主义看来,是对客观实在的现实联系的一种抽象。可是康德却说,“在我们自己并未进行联系以前,我们就不能把任何东西都想像为在客体中是联系着的。”“知性不是从自然界获得自己的规律,而是给自然界规定规律”。

不过应当看到,这里也包含了康德认识论的主要之点,即强调意识的能动性的思想。在康德之前,所有的哲学,无论是唯物主义还是唯心主义都有一个缺陷,都把人的知性看作是观念的消极容器。这些观念或者以自然的途径,或者用超自然的途径进入这一容器。过去人们认为我们的知识应当与对象一致,而现在康德却认为对象应当与我们的认识相一致。康德就这样用这种绝对的方法弥补了以往不讲意识能动性的缺陷。无怪乎他要自比哥白尼,认为自己把整个哲学从根本上颠倒过来了。正是这一点是自己的主要功绩。他的这种说法的确不无道理。因为,他所讲的“认识对象”,甚至“自然界”,并不是指事物本身,而是现身,即与我们的认识发生相互作用的那一部分现实,这部分现实确是与我们按照自己想法来实现的那种行为是相一致的。马克思主义创始人所以重视德国古典哲学,就是因为它从其奠基人康德那里就十分强调意识的能动作用。对此马克思在他的《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的一开头就说过:“从前的一切唯物主义——包括费尔巴哈的唯物主义——的主要缺点是:对事物、现实、感性,只是从客体的或者直观的形式去理解,而不是把它们当作人的感性活动,当作实践去理解,不是从主观方面去理解。所以,结果竟是这样,和唯物主义相反,能动的方面却被唯心主义发展了,但只是抽象地发展了,因为唯心主义当然是不知道真正现实的、感性的活动的。”

康德在这里所讲的意识与其说是单个人的意识,不如说是“一般意识”,即在语言和其他文化形式中确立起来的人类共同的精神财富。在康德看来,能决定“自然界”的先验意识,实际上就是已经形成的世界的一般图景,而先验的主体就是人和人类。

康德关于意识的能动性的学说还是他力图解决概念是怎样形成的这个最困难的问题所作的一种努力。康德之前,许多伟大的思想家都曾致力于这一难题的解决,但最后都走入了死胡同。感觉论者主张用归纳法,即从经验中归纳出某些普遍的特征和原则。但是,归纳总是不完全的,而且往往有例外。如一般说来,乌鸦都是黑的,但极罕见的白乌鸦毕竟还是有的。所以这种方法让人感到缺乏普遍性、必然性;而且用它也无法说明那些由人类智慧所创造出来的新的前所未有的东西——机器和科学理论。

唯物论认为观念的次序与事物的次序之间是严格的、不以人为转移地相符合的。斯宾诺莎就把思维看作是某种“精神的自动机”,这种“自动机”在按预先给与的、“先定的”程度工作时便产生出真理。这种说法有一定根据,但却有一个重大缺陷:就是不能回答错误是怎么发生的问题。笛卡尔企图摆脱这个矛盾,提出自由意志是谬误的根源,被动性是知识正确性的保证。

康德决定用自己特有的途径去解决这个难题。他把人类知性看作是预先构筑好了的结构——范畴,但这还不是科学知识本身,还只是它的可能性,要成为现实性,不仅必须有填放到结构中去的经验材料,还要有做这种工作的积极的建设者,这个建设者在康德那里就是“再生的想像力”。知性由于有再生的想像力,所以它本身除了能自觉地进行控制之外,还能自生地即自发地创造自己的概念。他说,“想像的能力就是自生性”。所以叫它为“再生的想像力”,就是因为,这种想像力的创造性活动是受制约的,它一是要受到现成的结构(范畴)的制约,二是要受到现有的建筑材料——经验材料的制约。所以,它不是凭空想像,它再生出来的东西也不是空中楼阁,而是坚固的科学大厦。因此,这种“再生的想像力”也成了综合感性和知性的工具。这对传统的哲学无异于哥白尼对托勒密天文学的革命。

为了明确说明这种综合的进程本身,康德用了一个新的术语——图型。这是感性与抽象思维之间的某种中间环节,犹如再生的想像力的一种半成品——一方面是感性的东西,而另一方面则是知性的东西,是“中间概念”、“感性概念”。这表明康德试图把感性的东西和逻辑的东西的对立综合起来。康德强调指出,应当把图型与心象区别开来。概念的基础不是心象而是图型。但是,还很难说图型是怎样产生的,这是“潜藏于人心深处的一种艺术,它的真正方式是我们任何时候也未必能够猜测到的”。但康德指出了时间是感性与知性综合的中间机制,因时间序列是为直观和概念所同样固有的,而时间是图型的基础。

每一个范畴都有自己的图型。什么是实体的图型呢?就是时间中实在性的永恒性。什么是因果性的图型呢?就是有另一个实在性跟随其后的实在性。我们的想像力借助时间而构想出范畴。康德就是这样想像“纯粹理性的形成”——即范畴在经验之外产生的。

对于直觉,康德认为它只可能是感性的。因为感觉是消极的,知性是能动的,所以在知性中就不允许有直觉。但他对直觉的理解却与笛卡尔、斯宾诺莎等人不完全相同,他还把某种类似直觉的东西说成是再生的想像力的基础。这样,就为我们今天把直觉理解为创造和找到所需要的东西的一种直接能力提供了启发。不用说,康德关于直觉的看法是不符合事实的。实际上,直觉虽然表面上很像感觉,但与感觉有着质的区别。在科学发现中,敏锐的直觉往往表现为受某种现象的启发,对原先研究长久未能得到解决的问题一下子茅塞顿开、豁然开朗,取得决定性的突破。它是突变式、飞跃式的。其实,直觉之所以能够发生,所以能把眼前的现象与自己长期探索、想要解决的问题联系起来,把与要解决的问题的各种有关知识、看法联系起来,这不仅有过去对这一问题长期思索的积淀为基础,而且这种看起来虽然没有严格的逻辑推理的过程,实际上其中潜在地隐藏着严密的逻辑,只不过在直觉中以不自觉的形式十分敏捷地表现出来罢了。这就是说,直觉本身就是感性与理性的有机统一。

除了形成概念外,在使用概念方面,直觉也是不可缺少的。一个学者不仅应当有一套共同的规则、法则,而且应当善于把它们应用于具体的个别的情况中去。康德把这种直觉的本领叫判断力。“判断力是我们所谓的机灵的一个特点,缺乏这种能力,就不能用任何学校教育来补救,因为学校甚至可以对有局限性的知性施教(犹如把从别人那里继承下来的多么合适的规则注入这个知性一样),但是,正确使用这些规则的能力则应当仍然是学生所固有的,如果缺少这种天赋,那末为此目的而对他规定过的任何规则也不能限制他去运用这些规则……缺乏判断力其实就是人们所说的愚蠢,这种缺陷是无法补救的”。

康德对直觉的基本形态作了论述,认为直觉和认识在认识向任何方向运动的情况下都是同时发生的。当认识向上运动时产生抽象,在这种情况下再生的想像力起作用;当认识向下运动时这些抽象就变成事实,这时判断力起作用。这样就出现了知性判断和直觉判断。此外,康德在知性领域还划出了它活动的一个高级阶段——理性。“理性”这个词在康德那里有多种用法,有时它与知性等同,有时用它泛指一切逻辑思维,有时他把知性与实现认识综合的科学领域相对应,理性则属于更高的指导和监督科学的领域即哲学知识。

在“先验分析论”的最后,康德专门写了一章来谈“自在之物”。如果说,“自我意识”是他所谓“先天综合判断”的基础,是康德认识论的中心的话,“自在之物”学说则是整个康德哲学的中心。康德虽是在这儿作集中论述的,但它贯穿于康德整个哲学体系,是其他许多论点的基础。康德认为,自在之物是感性的源泉,由于它的存在,对象才能为感官提供刺激。而感性就是由于有这种来自对感官的刺激才引起的。自在之物又是认识的界限,它虽存在,但属于超经验的彼岸,是我们的认识所无法达到的,自在之物不可知。尽管如此,它的存在,可以作为思考的对象。康德关于自在之物不能认识的看法当然是荒谬的。对此,黑格尔曾嘲弄康德:你说自在之物(即“物自体”)不可认识,等于说你不知道它有任何规定性,可你又说它是“自在之物”,你这不是自相矛盾吗?但是,在当时,他提出这种理论,的确有力地反对了形而上学的独断论。

以上就是康德处心积虑地要在先验分析论中解决的一些主要问题。但是,他并没有能够解决自己的主要任务——阐明科学的知识究竟是如何产生的。对此,他当然是不甘心的。

科学的进步就是不断地摆脱偏见,其中也包括摆脱关于科学知识万能的偏见。早期启蒙运动认为科学不仅能证明上帝存在,灵魂不死,还能揭示人存在的全部秘密,其特点就是认为“科学万能”。康德创作《纯粹理性批判》的动机之一,就是指出这类奢望是没有根据的。

在康德看来,理性本身就有使人造成错觉、以假当真的因素。他是这样论述的:辩证法就是表象的逻辑,而表象就是“无论如何也回避不了”的一种错觉。我们以为太阳在绕地球转动,然而真实的情况却是地球在围绕太阳转。除这种经验的表象外,由于逻辑规则不能正确运用也可能产生逻辑的表象。这两种错误还容易消除,至于先验的哲学的表象,情况就复杂了,因为它是对于在可能的经验范围之外的事物所下的判断。如“世界应当在时间上有开端”这个判断就是如此。这样我们就进到了《纯粹理性批判》对二律背反学说的论述,这是全书所论述的问题的第二个主要焦点。如果说再生的想像力学说是分析论的顶点的话,二律背反理论则是先验辩证论的顶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