潇洒东坡
卷一乐天世家
第一章隔代遗传
苏轼的性格,颇像他爷爷苏序:潇洒豁达,仗义疏财;放荡不羁,不拘小节;率性而为,任自逍遥;祖孙二人模样也颇有相似之处——祖孙一脉相承。在生物遗传学上,一家人中,第一代和第三代,即祖孙两代,模样相似,性格雷同;而第二代却无这些雷同,这种现象,用现代生物学术语说,叫做“隔代遗传”:现代遗传学认为,这是遗传、表观遗传和数量遗传共同作用的结果。
苏序常骑着小毛驴,提着酒葫芦,哼着小曲,边喝边唱,伴着驴蹄踏在青石板上清脆的“嗒嗒”声,随处行走。碰着路人,不管男女老幼,经常打个招呼;碰到熟人,也常常开个玩笑。语言诙谐幽默,常在花间、绿地、林里、溪边、路旁、田垄、地头留下他一串串爽朗的笑声。他,潇洒,乐天,逍遥,自在,惬意。‘任人笑骂,我行我素’。他常念叨‘儿孙自有儿孙福,莫为儿孙乱筹谋’。儿子苏涣,好学上进,苏序就鼓励他‘好好学习,天天向上’,通过科举谋求仕途;二儿子——苏轼的老爹苏洵,早年淡泊科举,不思上进;勉强参加科考,自然就缕缕名落孙山。年近而立,却还是功不成名不就。若放到现代,岂不愁杀老爹。然而,知子莫如父,苏序却说:“俗话说‘树大自然直’。时候不到,到了一定火候,这娃儿说不定会‘大器晚’成呢!”总之,子孙之事,听其自然罢了。
苏序仗义行侠,乐善好施。家院周围有好大一块园地,他便种了芋头,秋天丰收了,窖藏起来,待到来年春天青黄不接闹春荒的时候,他就用大蒸笼蒸下热腾腾的芋头,任饥饿的人们各取所需。家里有不小的粮仓,可储粮四五千担。遇到灾荒饥馑年,苏序便开仓放赈,救济灾民,一直到储粮全部放净。所以,这个每天了呵呵的怪老头,是乡亲们心目中的活菩萨。到了孙子苏轼,为了及时赈济灾民,常常预支自己的俸禄,却往往弄得两手空空,甚至自己和家人都吃不上饭。苏轼仗义疏财,豁然大度,与其祖何其相似乃尔!
附近有座茅将军庙。实际上是座道观。道士经常装神弄鬼,借机敛钱,搜刮民脂民膏;百姓敢怒而不敢言。苏序心知肚明,看在眼里,恨在心里。一天,喝得醉醺醺的苏序,带领十几个身强力壮的小伙子,硬是拆庙毁神,痛痛快快地为民除了这一害;乡亲们无不拍手称快。
苏轼比爷爷胆子还大,徐州修河治堰时,衙门一栋建筑,据说是西楚霸王项羽所建,经常闹“霸王显灵”,影响工程进行。一般人不敢得罪“神灵”苏轼想:以成败论英雄;所谓‘成者为王,败者为寇。’你西楚霸王项羽,自喻‘力拔山兮气盖世’,妄称一世英雄,没能力战胜刘邦,痛别虞姬,自刎于乌江;千万将士,生灵涂炭。死后仍不老实,显灵吓唬百姓。我要修河治堰,给百姓造福祉,你又挡道,不能利国泽民,你算哪路英雄?不除你的建筑,保证治堰工程顺利进行,有何面目见江东父老!别人怕你,我老苏不怕。苏轼毫不犹豫,立即拆除,保证了修堰工程的顺利进行。
有一年,苏序的次子苏涣中了进士,喜报传来的时候,苏序正在大街上骑着毛驴,一边喝酒,一边大口大口地吃着牛肉,喝的颇有些醉意了。用沾满油迹的双手,夺过喜报,拉长声调,连唱带念,眉飞色舞,好不痛快!报喜人要回家讨钱,半喜半醉的苏序,赶紧把牛肉装进喜报袋里,抽了两鞭子小毛驴,跟上报喜的队伍往家赶。走在眉山大街上,歪歪扭扭地骑着毛驴,不时地提起酒葫芦,喝上两口,嘴里不住地喊道:“我家二娃子高中了!俺家二娃子中进士啦!!”正赶上苏轼的舅舅也中了进士,正在外公家参加一本正经的庆祝活动,外公正襟危坐在太师椅上,咕噜咕噜吸了几口水烟袋,吹灭了纸捻,摸摸苏轼的小光头,摇头晃脑地说:“你这位酒鬼爷爷,简直就是个活宝。喝的东倒西歪,信口胡嚷嚷。丢人现眼的,成何体统!”苏轼歪起小脑袋,使劲瞪了外公一眼,撅起小嘴说:“不许外公在背后说爷爷的坏话。”
报喜人后面跟了一群看热闹的人,敲敲打打进了苏家。苏序端坐正面椅子上,报喜人恭恭敬敬双手递上喜报,苏序倒接过喜报,高高举起,就想念;报喜人忙提醒说:“老爷,您把喜报拿倒了。”“是啊,拿到了,拿到了,喜报送到家,我真的拿到了!”苏序随机应变道。惹得满屋人哈哈大笑。苏序用沾满油迹的双手,打开一个箱子上的铜锁,拿出一只钱袋,里面装了半袋银子。“这是赏钱!”他随手塞给报喜人。“太多啦,苏老爷。”报喜人惊叫道。“多少就是这规矩了。辛苦啦,你们买些酒喝吧!”苏序诚恳地说。大家散去,老伴慎怒道:“你把余钱都给了赏钱,足够俩月家用呢。”“报喜,报喜,喜事临门。我高兴,多赏钱;报喜人高兴,多拿钱;你儿子高中了,你一定更高兴,怎么就舍不得多出钱了呢?!”苏序把老伴又说笑了。
苏轼降临人世的时候,爷爷已经63岁。隔代亲愈加珍惜,爷爷对孙子疼爱有加,拦在怀里,抱在膝头,真是捧在手里怕掉了,含在嘴里怕化了。时常祖孙俩人骑上小毛驴,优哉游哉走街串巷,偶尔还给小孙子灌上一口小酒。爸爸苏洵见了常常埋怨,爷爷则说:“老苏家的男子汉,不会喝酒怎么行。”
孙子像爷爷,除了隔代基因遗传的因素外,隔代亲,孙子和爷爷奶奶亲密生活在一起的时候多,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耳濡目染、潜移默化的作用,可能更大些。
在苏轼看来,爷爷可敬、可亲、可爱,只有真正的高人,才能理解爷爷的率真和质朴。
苏序“晚好为诗,能自道,敏捷立成,不求甚工,有所欲言,一发于言,比没,得数千首”是说他到了晚年,好写点小诗,率性而为,随手拈来,不求严格合辙押韵,也不求多么规范,不公开发表,更不想以此成名成家,不过是浅酌低吟,自娱自乐而已。比如他应时写道:
驴蹄声声脆,
老夫日日醉;
骑驴过小桥,
风吹倒影碎。
出于兴趣和爱好,苏序一生中也写了小诗数千首。只是兴致所致,随口吟唱,质量不高,加上他不过只是个农民诗人,并没有进入主流文坛,所以很少能流传下来。爷爷75岁驾鹤西去,苏轼那年才12岁。虽然祖孙一脉相承,但是,要论酒量,孙子跟爷爷差远了;要说文才,爷爷确实跟孙子差得“老鼻子了”。虽说是“隔代遗传”祖孙性格相似;但在文学素养方面,的确看不出爷爷对后来成为一代文学大师的孙子,有过什么实实在在的影响。
不过,爷爷的名字苏序,却给作为文人的孙子,出了难题,带来一定的麻烦。在中国古代,晚辈或下属,对于长辈或尊者的名字,是必须避讳的。比如,皇帝的名字,臣民必须避讳。汉高祖名字叫刘邦,汉代的书籍、文章、奏折中,遇到这个‘邦’字,都用‘国’字代替。如果不知避讳,甚至会招来杀头之祸。清朝雍正年间著名的文字狱,就是一例。科举考试时。考官命题是《维民所止》,大概考官的原意是想考考学子们,按照三纲五常的封建伦理和朝廷的法律法规,作为老百姓,那些事情不能做。没想到。雍正皇帝的‘雍’字,去了部首,就像‘维’字了。把雍正杀了头,那还了的!先把你命题官杀了头!千古奇冤,是因为忘了避讳。县官不如现管,菩萨也得给皇上老子让路;观音菩萨,原来叫观世音菩萨,就是因为要回避唐太宗李世民的‘世’字,才改名观音菩萨。对皇上之流,百姓被迫避讳,这叫‘为尊者讳’。对自家长辈避讳,就做‘唯亲者讳’,晚辈常常是很自觉的。司马迁的老爸叫司马谈,在洋洋洒洒的一部《史记》里,你找不到一个‘谈’字;杜甫的父亲叫杜闲,在杜甫诗里,从不出现‘闲’字。同理,做为当代文豪,苏轼常常要给人作序、写跋,然而这个‘序’字是爷爷的名讳,所以,苏轼诗文中,不见‘序’字;经常给别人的诗文作序、写跋,一律把‘序’字,改为‘叙’或‘引’字。这个小小紧箍咒,苏轼戴了一辈子;避讳之时,也算是孝子贤孙保留了对爷爷的一种念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