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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丁达武公然行凶 郑松泉情急耍诈38

事情太超出想象,在秦玉暗暗的憧憬中,将来即使不作个达官贵人家的少奶奶,至少也是个正经人家正牌子媳妇,哪曾想会做小妾?她除了淌眼泪,没有其他任何表示,连续好几天不吃不喝,结果无意中发现,爷爷奶奶、妈妈、还有她和弟弟在乡下苦巴苦业熬了多少年,吃不饱穿不暖就盼爹爹能出息,捎点钱回家,哪知道爹爹的日子简直穷奢极欲,私宅房舍不知道有多少个院落,仆妇丫鬟数不清,小老婆也有七八个,一个个花枝招展穿金戴银。

想起现在仍然在乡下的爷爷奶奶和妈妈弟弟,秦玉恨不得大放悲声,世界怎办么会如此无情?

眼看好日子越来越近,女儿丝毫没有松口的意思,心里发慌的秦秀成一咬牙一跺脚,决定豁上老脸粉墨登场,傍晚时分遣散秦玉周围的人,自己穿着官服鬼鬼祟祟上门,先装出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走到秦玉面前突然噗通一声跪倒,抬手又给自己一记耳光,鼻涕一把眼泪一把地道:

“玉儿,救救爹爹吧。”

眼前的景象滑稽而恐怖,既令人谛笑皆非也令人毛骨悚然,亲爹跪在女儿面前!古往今来谁见过?谁听过?秦玉正躲在角落里默默流泪,听见声音回头不由得大吃一惊,慌忙上前想拉起他,可哪有那么大力气?但见秦秀成像戏台上的名角,拉长老脸沉痛地道:

“玉儿,虎毒不食子,爹爹行此下策也是不得已,但凡有法子也不会叫你去跳火坑。前任官离开时留下大笔亏空,爹爹上任后虽百般筹措,可到现在还有一个大窟窿,朝廷定规的期限眼看就到了,爹爹不但保不住前程,恐怕性命也堪忧,每想到你年迈的爷爷奶奶、想到你母亲和年幼的弟弟,爹爹五内欲焚啊。好在,大公子答应在朝廷上替爹爹转圜,为了一大家子,为了爹爹,你就认了吧。”

养了九个穿金戴银的小老婆,得多少钱?养了数不清的丫鬟婆子加下人,人吃马喂要多少钱?庞大的私家住宅和讲究的摆设,要多少钱?那年月没有网络,否则秦玉保证惨笑劝爹爹收了神通,因为眼前的景象实在让人受不了。亲爹爹跪在自己面前,明明满嘴瞎话却非要装作走投无路,惟妙惟肖诉说着窦娥般的言语!事已至此秦玉彻底崩溃,把她带到这个世界的爹爹并不是为了延续生命,而是为了投资,根本不关心女儿的死活,一心拿她的小鲜肉身子去换荣华富贵,答应也得答应不答应也得答应!刹那间她已经不在把眼前的人视为爹爹,仅仅是个行尸走肉,而且那么丑陋、那么自私、那么无耻,她把心一横,跪在对面嚎啕大哭,良心和道德以及亲情都随泪水汩汩而下。从此抛弃一切,活一天算一天吧。

眨眼间一年过去,在大公子的软语温言哄骗下,在锦衣玉食的熏陶下,在奇珍异宝的刺激下,贫寒出身的秦玉渐渐适应了现在的日子。老祖先规定啦,女人一生压根由不得自己,未嫁从父既嫁从夫夫死从子,如果父亲丈夫儿子都不是玩意,就证明女人前生作孽,今生的艰难不过是报应。利用这个理由来解脱自己,说服自己,安慰自己。只不过一个人独处时,秦玉心里照旧有疙瘩,羞耻仍在。由此导致她心里郁结,加上掉过一个孩子,身子瘦得像三九天冻得发青的柳树条,看着就让人心疼。

好在大公子百依百顺,害怕她寂寞,近日专门叫富祥的外甥女荣喜儿过来相陪。面对这么个半拉主子,伶俐的荣喜儿会来事,天天讲一些京师笑话,或者南面的奇闻,秦玉哪里有这般见识,顿时欢喜的不得了,从不把她当奴仆看。

“喜姑娘,你婆家到底是个什么样子?唉,有时候真佩服你,为了不出嫁居然敢一个人离家。我在老家长到十九岁,村子里满打满算也就几百户,直到离开那天我还没认全。”

好歹也算出身书香门第,秦玉难以理解满族女孩,更难以想象荣喜儿老祖先生活的环境。荣喜儿的姥爷是隆科多家在关外的庄头,她妈嫁给荣寿以后,一直受大老婆二老婆辖制,生下女儿没几年就抑郁而终,临死时把荣喜儿托付给娘家爹妈,于是荣喜儿小时候是在关外庄子上渡过的。直到今天荣喜儿依旧怀念孩提时代的生活,望不到头的森林、听不完的虎啸狼嚎,姥爷抱着她坐马鞍上、带着一群狂吠的猎狗撵兔子。

没入关的满族人驰骋在东北大地上,现如今依旧相当血性依旧原生态,姥爷自然不例外,今儿抓狍子明儿套野猪后儿打狗熊,跟在身边的荣喜儿渐渐养成男孩子的性格。辽阔的白山黑水长天浩日,缺少江南的香烟润雾,没有云破月出花弄影的柔婉,因此导致她打小就嗓门贼亮、胆子溜肥、脾气天大,情绪上来了薅起酒瓶子灌半斤老白干,再叉腰声振屋瓦哈哈一笑,天王盖地虎宝塔镇河妖!宁被打死不被吓死,无论何时何地气概是必须的!

要说荣喜儿生得还真不赖,也认得几个字。却因为姥爷姥姥疼爱,竟酿成个盗跖的性气,外具野花之姿,内秉风雷之性。一旦暴脾气发作,不管水平咋样运起排山倒海掌,敢上九天揽月敢下五洋捉鳖,谁见了都发憷。长大后来京师荣寿立刻傻眼,好听点说女儿彪,难听点说就是个二百五。就程度而言,“彪”比泼辣稍重,属母老虎系列;往高大上层面靠拢,彪有敢于担当的一面,所谓女汉子尔。用纯正的东北嗑解释:彪——二的成分较多,有虎了吧唧的意思。正确的理解是,不怕一切不考虑后果,下地能种粮上山敢打狼,急眼了佛挡杀佛妖挡除妖。海霍娜是活生生的例子,一言以蔽之曰:满族女孩骨子里都有股彪劲,如同西伯利亚涌动的寒流,时刻蕴藏着危险。荣喜儿若翻脸,基本不在人的节拍上。

荣寿的大老婆二老婆当年逼死了荣喜儿的妈。现在也不想容纳她,原打算先来个下马威,私下里想法子压制。结果谁也想不到,年纪尚小的荣喜儿不好惹,发作起来风云变色,摔盘子砸碗掀桌子是轻的,抡斧子舞菜刀也平常。家里成天鸡飞狗跳,把个荣寿气得不行,却也无可奈何,想打她她便站得溜直随意叫打,想杀时便伸脖子宣布随便下刀。时间一长,大老婆二老婆自个儿先竖起降旗,不想家里从此平静,丫鬟婆子仆人都卖荣喜儿面子,她小小年纪居然把凡百事儿经营得井井有条。

总而言之,熟悉的人都说荣喜儿是老林子里带刺野花,豪爽大气,性格开朗,处事果断,实实在在待人,干干净净处世,但眼睛里揉不得沙子,绝不容忍欺骗,豪爽中有泼辣,朴实中藏机智,保持传统习惯的同时又不失大方,更关键的是没什么坏心眼。风调雨顺时可爱极啦,一旦爆发冲突,周围的人要倍加小心,街头巷尾怎么说来着?美女撒野,流氓也躲!

“小姐,我天生的奴才秧子,打小野惯了呗。”因为感觉羞愧,秦玉规定下人们一律称呼她小姐,听起来有点不伦不类,荣喜儿并没有停下手中伙计,“真被逼急眼了,我就跑关外找姥爷姥姥去。在京师过日子太没劲了,成天防着这个坑害那个,哪像在关外,人待人实诚。”

她瞄了一眼秦玉怀里的哈巴狗,又撇嘴轻蔑地道:

“你看你养的狗,还没我姥姥的狸猫大,啥用没有还欺负生人,我姥爷的猎狗能到我腰这么高,特别厉害,都敢跟狼干架。”

秦玉万分怜爱地抚摸着哈巴狗头顶,叹息道:

“我从小就稀罕狗狗,养了好几只,说起来你别不信,我天生跟狗狗有缘,不管谁家的狗狗看见我都摇头晃尾巴,特别好玩。现在一个人困在天津卫,跟蹲大狱差不多,也就它还能给我点慰藉。”

两人正有一搭没一搭瞎聊,丫鬟来传话说富祥派人来接荣喜儿,有急事。荣喜儿赶紧扔下活计起身,慌慌张张甚至忘记跟秦玉告别。到家还没等进门,富祥带着老婆早早迎出来,面带喜色见面乐滋滋地道:

“外甥女,大喜,老主子看中你,专门安排人船来接,赶紧跟你舅母去打扮打扮,然后去码头。哎呀,以后别说你家,连咱家都得指望你啦。”

老主子隆科多看上自己?这可咋办?在她并未完全成熟的大脑中,隆科多就是天,能左右她家老老少少几十口人生死的天,高高在上喜怒无常不可捉摸的天,作为一个奴才秧子,连想象都犯法。她敢顶撞姥爷、敢顶撞阿玛、但她敢不听上天的召唤吗?敢质问上天的决定吗?顶撞姥爷顶撞阿玛最多挨顿打,但顶撞隆科多的后果是几十条人命。

虽然去过隆科多府里几次,但不过是应差,扫地抹灰端茶倒水,连正脸都没见着。怎么会突然看上自己?想起妈妈的悲惨人生,看着舅舅家人喜气洋洋的脸庞,大惊之下荣喜儿没了真魂,木木愣愣随舅母去后宅打扮梳洗,不知道该哭该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