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溪镇,红色彩带漫天飞舞。
“秦冉先生,你愿意娶胡雪莹小姐为妻,无论生老病死,无论贫穷和富有,你都愿意生生世世照顾她、爱她吗?”神父手执《圣经》,台下屏气凝神,整个青溪镇肃穆宁静。
雪莹满含期盼的眼神,台下焦急等待的眼神,所有的人都看着他,等待他的回答。
口袋里“三生恋”的戒指,垂下的双手能够感觉出戒指的棱角分明。
她带着他逛遍整个城市,他第一次认识了母亲的家乡,和母亲小时候讲的一样古朴美丽。
她把纸条夹在门缝里,一句话,还画了一个笑脸,笑得很难看,很丑,却很可爱。
她像罂粟一样缠绕着他,是夜,第一次相互缠绕着,互相把毒吸进身体里,直至浸入五脏六腑。
她像毒,他中毒已深,一次一次地被她伤害,每次毒就更深地浸入脾脏。
她进门,看到客厅中央的他,惊讶愠怒,两个人在白色的客厅里相拥。
她回到绿光森林,手腕上缠着带血的绷带,凄楚的眼神告诉他:看到的都是假的,心里的才是认真的。
时光回旋。
而他们只是兄妹,这个词残忍地将过去隔成一块一块的残片,将心吞噬成一个一个的窟窿。
神父又一次问:“你愿意娶胡雪莹小姐为妻,无论生老病死,无论贫穷和富有,你都愿意生生世世照顾她、爱她吗?”
秦冉依然呆立着,雪莹满眼焦急。
秦父不断向秦冉示意要他点头答应。
“一个公司换来的爱情你要吗?”雪莹小声地说,只有他和神父听到,台下的人只听得到一句“我愿意”。
“胡雪莹小姐,你愿意嫁秦冉先生为妻,无论生老病死,无论贫穷和富有,你都愿意生生世世照顾他、爱他吗?”
“我愿意。”神父以同样的话问雪莹,她快乐地回答道。
“新郎新娘互相交换戒指。”神父以上帝的名义宣布。
戒指被送上来,他拿起戒指,打开盒子,拿出来。她伸出纤细白皙的手指。
他就要给她戴上。
“等一下。”声如洪钟的声音,打破了青溪镇肃穆的寂静。
是周鹏。
“梅晓出了车祸。”
秦冉丢下戒指,丢下新娘,赶赴医院。
医院里,因为奔跑没来得及看清楚车辆的梅晓,砰然倒地,血色染红了大地,洇染成一朵蝴蝶。
医院比肃穆的婚礼现场还要庄严,还要寂静。
急救室里,一个小时,两个小时,三个小时过去了……却没有任何消息。
忽然一个护士出来了,一群人围上去,问梅晓怎么样了。
“病人失血过多,需要输血。”
“抽我的吧,抽多少都行。”周鹏和秦冉都伸出胳膊,异口同声地说。
“病人是RH阴性血,罕见的熊猫血型,你们谁是RH阴性血?”
“你说什么,她是熊猫血?”朗生激动地抓住护士的衣袖。
“你确定吗?弄错了会出人命的。”秦冉更激动地抓着护士的胳膊,抓痛了护士。
“你这人怎么这么激动,我们验血从没出过错,这种血型很少见,血库里的血不够,你们谁是她的亲人?”
朗生和秦岳面面相觑,千言万语。
“抽我的吧。”朗生跟着护士去抽血了。
“天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秦岳仰天长啸,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梅晓明明是他的女儿,却遗传了朗生的血型,难道是自己搞错了?一定是自己搞错了。
“爸爸,梅晓她不是你女儿,她肯定不是对不对?”秦冉像获得了刑满释放,激动,兴奋,抓狂,无以言表。
那天,他喝醉酒了。迷迷糊糊中,绢丝优美的身影在他面前轻歌曼舞,轻解罗裳。
只是一场梦,对不对,只是一场梦。可是这个梦,竟然害了自己心里最喜欢的人,也害了儿子。这到底是为什么?
秦岳握紧拳头捶打自己的胸膛,胸闷呜咽,高血压上来昏厥了。
秦冉慌忙地喊医生,照顾自己的父亲。
没有了保姆,没有了他的眷顾,没有了孩子,这所房子凌乱不堪,林璐蓬头垢面。见聂风来了,用手遮住脸,不让他看她,要进去梳好了头,换好了衣服才让他进来。
林璐已近乎有点疯癫,时而觉得自己还在怀孕,时而觉得孩子被夺走了,有时候见了聂风会快乐地跑过来扑进他怀里,要给他煮饭,有时候看到他会恐惧地战栗,怕他夺走孩子。
聂风忧心忡忡,满是愧疚满是心疼,如此天真可爱的女孩竟然成这样了。他内心犹如椎心泣血般疼。
抚摸着林璐,像爱抚自己的孩子一样亲切柔和。内心千万次地骂自己畜生。
“聂风,你看看宝儿刚才哭了,哭得很伤心。”林璐指着躺在婴儿床上的洋娃娃说。
“不哭,宝儿睡了。”
她只是他用来传宗接代的工具吗?真的只是这样吗?为何一直以来自己都不敢面对内心,一直以来都有一股阴冷的风,万箭穿心般阴冷的风,吹得自己瑟瑟发抖。
“你不要抢走宝儿,他是我的孩子。”
林璐忽然推开聂风,仇视地看着他,挡在婴儿床前面,聂风往前走一步,她就拼命惊叫。
医院里,梅晓已经脱离危险,却还在昏迷中。
朗生看着刚出来的DNA检测报告,梅晓是他的女儿,一生愧疚化成老泪纵横,满是愧疚自责。坐在梅晓的病床前,握着女儿的手,希望她能听见自己的忏悔,能叫自己一声“爸”。
周鹏轻轻地讲着梅晓小时候的事,一直讲到大学都毕业了,她还没有醒过来。朗生听得喉咙哽咽,心情起伏。都是他,绢丝和女儿才受这么多苦。
二十年前的那天,稚嫩倔强的梅晓站在家门口等了一天,终于看到他回来。要拉着他去看病危的绢丝。他竟能狠心地拨开她稚嫩的小手,以为仅仅是为了钱才来找他,扔下钱,决绝离去。
梅晓的晚宴上,她讽刺地感谢他当年的滴水之恩,给了她埋葬母亲的钱。那时他不懂一个小女孩怎么有这么多仇恨,怨恨绢丝没有给孩子讲明白,让他成了十恶不赦的罪人。
今天,他才明白,一直错的那个人是自己。
朗生泣不成声。
周鹏劝慰着。
“伯父,您抽了很多血,一直没吃饭没休息,还是先喝了这碗粥,回去歇歇吧。”
“我怎么吃得下,我竟然连自己的女儿都不认,我简直……简直不是人。”他痛骂自己,用最恶毒的字眼骂自己。
“虽然她一直不说,表现得很刚强很冷漠,我知道她一直都希望有一天能和您相认。您是她唯一的亲人了。”
另一边,秦岳醒了。
秦冉坐在父亲的身边。
秦岳拉着儿子的手痛数自己的所作所为,为了逼梅晓在合同书上签字,不惜伪造分手信、伪造喜帖。
“儿子,我对不起你,更对不起你梅阿姨母女俩。”秦岳每说出一句话都很难,虽戴着氧气罩。却不顾儿子阻挡,非要一吐为快。这些错误已经犯了将近几十年,怎能不在这个时候说出来呢?
“如果你要娶梅晓,爸再也不会干涉了,只要你愿意。”
“说得真好听。”雪莹的妈妈进来了,鼓着掌,一脸漠然和不屑,雪莹跟在后面,眼上挂着泪花。
“阿姨。”秦冉站起来,打招呼。
“乖,这么快就又把口改过来了,还真是你爸的好儿子。”雪莹妈阴笑着。
雪莹不敢说话。
“嫂子,我们之间的恩怨,不要牵扯到孩子身上。”
“你还知道叫我一声嫂子,还认胡大伟这个大哥吗?我们胡家的脸算是丢尽了。想当初你刚来美国,我丈夫带着你到处跑单,他自己任务没完成也要帮你拉够单,结果他被解聘,你成功升职。要不是好人有好报,雪莹他爸现在还在帮你数钱呢。如果不想让自己的集团倒闭,千万股民血本无归,尽管找什么梅啊什么晓的。”雪莹妈每句话都说得凌厉,不给秦岳任何插话的机会,言语里秦家都是忘恩负义之辈。
“你儿子上大学,借宿在我们家几年,他和莹儿从小玩到大,青梅竹马,婚事喜帖都发出去了,为了一个不相干的女人,你们竟然不顾婚礼……”她哼了一声,鄙夷、嘲弄、不屑。
雪莹碰碰妈妈示意她不要再说了,秦冉得脸色很难看。
“咳咳咳……”秦岳因为讲不出话憋的脸色发紫,胸闷气短,连连咳嗽。
“够了。”秦冉握紧了拳头,对着雪莹妈呵斥。
“好,好,莹儿,我们走。”
雪莹满眼期盼地看着秦冉,她不想走,想留在秦冉的身边,一起照顾秦伯伯——从小把她当女儿对待的秦伯伯。妈妈用力地拉走了她。
朗生过来了,看老朋友来了。仿佛还是那个樱花缤纷的季节,他们三个人在樱花林中,秦岳为朗生和绢丝拍了唯一的一张照片。
秦冉去看了梅晓,他们不是兄妹,他可以任意地不用压抑肆无忌惮地爱她。握着她的手,一如往常的冰冷。他两手裹起她的手,放在唇边温暖。
“我都知道了,我不该让你受那么多委屈,不该什么东西都让你一个人承受,不该把你丢下就不管了,不该相信别人而不相信你,不该这么冲动地放弃我们的感情。都是我错了,你醒醒,醒来骂我,打我,咬我。”
秦冉眼睛红肿。她拔掉了身上的刺想唤回他的记忆,他却始终漠视着。他恨自己,拿着梅晓的手狠狠地捶打自己的胸膛。都是这个人害你这么伤心,都是这个人,你打他吧。
十月没有樱花了。残荷一池一池地萎败。
鸟儿飞走了,寻找自己的刺去了。
“还记得我们一起爬三生崖吗?我惊恐万分,天上下起了雨,害你跌落山崖。小时候爸爸妈妈吵架,我和妹妹就会爬到家乡旁边的山崖上,找最高的那棵树把愿望挂上去。有一次,妈妈要带着妹妹离开我们,那是我小时候第一次去妈妈家,做最后的告别。妹妹指着三生崖说那上面有棵很大很大的树,妈妈说的。我们比赛一起爬上去,那天也下雨了,妹妹脚下一滑,跌落悬崖,再也没有醒过来。她的血和雨水一起流到青溪镇的每一片土地,我再也没有把妹妹的愿望挂在大树上。我一直很后悔,很后悔。每晚都会做噩梦,梦到妹妹,于是我害怕黑夜,害怕去想死去的妹妹,一直不敢正视,不敢面对现实,仿佛妹妹从来没有去世,只是跟妈妈去了很远的地方。”
“直到遇上你,倔强的你和嫣儿一样。我以为是上天垂怜,让我再一次可以保护妹妹。可是,你终究不是她,我慢慢地被你吸引了,不能自拔,你像罂粟种在我的身体里。我每一次心跳都为你悸动。”
“现在,我们可以生生死死都在一起了,永远也不要分开。你听到了吗?”
十指紧扣,他的眼泪落在她的手指上,手指似乎感觉到了凉凉的泪,微微一动。他惊喜万分,看着她慢慢地睁开眼。
“可是我们是……我们是……”梅晓想到朗生说的话,他们是兄妹,久久不能释怀。
“我们不是兄妹。”
“是,是。”她凄楚的脸又流出一滴泪来。
朗生搀扶着秦岳走进来,两位老人对梅晓是愧疚是后悔是自责。
“都是我的错,秦伯父祈求你能原谅我。”
“是我害了你妈妈,不敢奢求你能原谅,都是我对不起你们母女,只要你能泄恨,你怎么对我都好。”
两位老人祈求梅晓的原谅。
梅晓听着老人追忆故事,故事里的女主角应该是幸运的,现实却走上了另一条轨道。那时绢丝的解释根本没有人听,她不知道秦岳为什么要这样污蔑她,朗生从此离她而去,受不了打击的绢丝想到去死,结果却发现已经怀有梅晓,这是朗生的孩子,只要孩子生下来,就能证明自己的清白了。
她生下孩子,抱着给朗生看,多像他。
朗生只听得进秦岳的醉酒话,越看就越讨厌这个孩子,越看越像秦岳。
她绝望了,长期靠着一张照片维持生命。
眼看梅晓一天天长大,绢丝一天天虚弱。
八岁,在梅晓八岁的时候她永远地走了,临走前,她让梅晓找到朗生,叫他一声爸爸。
回忆让朗生痛不欲生,悔不当初,不停自责。
原来竟是一场误会。
梅晓听得泣不成声,得知她的血里汇进了朗生的血液,恨不能流干血液。她恨他,因为他妈妈才去世了。
可是妈妈爱他,那张看了很多年的照片。
妈妈啊,妈妈,你要我怎么办?接受还是拒绝?
“我可以原谅秦伯父,但是我不会原谅你,我自从出生就没有爸爸,过去没有,现在没有,将来也没有。”梅晓冷冷地看着朗生,就算妈妈很爱他,这个男人却是杀害妈妈的凶手,说一句误会就抵消了吗?
这些年的生活是怎么过来的,他清楚吗?他一点都不知道。他是德高望重的策划界老前辈,自己的摸爬滚打需要父母安慰的时候,他又在哪里?
她不能原谅他。
梅晓回家休养,秦冉细心地照顾,不忍离开她一步,生怕这一走又会失去她。
周鹏已经释怀了,把梅晓当作妹妹一样疼爱,他也明白了梅晓一直把他当作哥哥,当作唯一的亲人,这种感情是割舍不断的。
梅晓要去看林璐,秦冉陪她一起去。
在林璐家里,梅晓见到了正在照顾林璐的聂风。
林璐有些疯癫,看到梅晓来了,竟然抱着洋娃娃给她看,说宝儿现在长得越来越像聂风了。
“他跟聂一样大大的眼睛,是不是?很可爱吧?”
梅晓一脸的疑问,聂风说他已经和妻子摊牌了,要照顾林璐,直到她康复。自从宝儿被聂家接走,林璐思子成疯。
梅晓把林璐搂在怀里,抚摸着她的头发,林璐咯咯地笑起来,说梅晓你又不是聂风,我让聂风抱,然后跑到聂风怀里撒娇。
梅晓看着疯癫的林璐,眼里噙着泪花。
为爱痴狂的女子。
“你不准备离婚吗?你、林璐、孩子三个人一起生活?”梅晓问道。
“我们不能离婚,孩子出生前签过协议书,我母亲不允许我离婚。”聂风伤感地说。
每个男人的生命中都有一个红玫瑰和一个白玫瑰,为了红玫瑰,总要编出一点幌子来掩盖自己的寡情。为了白玫瑰,总要弄出点借口来搪塞红玫瑰。
梅晓鄙夷地看着聂风,却又不能做什么,她恨自己什么忙都帮不上。也许现在这样她和聂风终于每天都可以在一起了,对林璐是最好的选择。
梅晓侧靠在秦冉的肩膀上,为林璐落泪。
“我们不分开好不好。这辈子下辈子都不分开。”她泪眼蒙眬,眼神凄楚地看着秦冉。
“我们再也不会分开了。”
秦冉把梅晓送回去,刚回到家,听见了父亲和雪莹妈争执的声音。
“如果他们两个人不结婚,别想我们为你的公司注资,千万亿资产的秦氏公司眼睁睁地倒下可别说我没提醒你。万千股民的利益,上万员工的生存,你可要仔细考虑好了。”
秦冉推门进去,雪莹妈一脸冷笑,“呦!小冉回来了,我不打扰你们父子了,胡氏集团还有一堆事等我处理呢?”
秦冉问父亲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秦氏企业会有危机。
“你别管了,我会处理。”
因为妹妹的离去,他一直不肯原谅父亲,秦岳要他继承家业,他偏偏跑到内地要完成妹妹的遗愿,打造青溪镇,对秦氏集团的事从来不管不问。
“公司资金出了问题对不对?”秦冉猜测着。
秦岳点了点头,“不过你不用担心,爸爸有办法,爸爸认识很多人,他们会帮助爸爸的。”
商场如战场,那些人不趁机踩一脚就不错了,谁还能借那么一大笔钱给他们。
“到底有多严重?”
“公司已经撑不了两天了,现在一直硬撑着,没有资金注入马上就会崩盘倒闭。”
秦冉看到父亲最近苍老了许多,只是他一直没注意。父亲额角的皱纹,染了头发还能露出银色发根的白头发。
该怎么办?
刚刚和梅晓在一起,又要分开吗?父亲不准秦冉插手,但是他又怎能不管。两天,父亲去哪里找一大笔钱?
再见梅晓,忧心忡忡,做什么都神情恍惚。
“你有心事。”
“啊?没有,只是有点累。”
“不用瞒我,我看得懂你,有什么事,跟我说说。”
他难以启动嘴唇,无法说出一句话。
秦冉去找雪莹妈。
“阿姨,我知道我对不起雪莹,但是我家的情况您也清楚,希望您看在我们两家几十年交情的分上,帮秦氏度过这次危机。我一定不会忘记您的大恩大德。”
雪莹看着心爱的男人,低着头乞求着母亲施舍,心里五味杂陈,翻腾起伏。
“跟雪莹结婚,我这个要求不过分吧。”
“阿姨,您知道我和雪莹从小关系就很好,但是我们之间是兄妹关系,无论什么时候只要是她有困难,我绝不犹豫一下,但是结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