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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青溪古镇(3)

这么突兀的问题,仿佛天空中忽然落下来一颗小石头,梅晓莫名其妙地被砸到了。

“他有个妹妹,死于一场事故。他觉得是自己没照顾好妹妹,一直自责,到现在睡觉还开着灯,只要一个人在黑夜里就会恐惧,想起死去的妹妹。”雪莹开始讲关于秦冉的故事。

梅晓想起那次她和秦冉晚上加班,突遇电路故障,突然停电。她瑟缩着,原来他并不是不害怕,而是要佯装坚强保护自己。

“你爱他吗?”天空又凭空投来一颗小石头。

“胡总,我不懂您的意思。”梅晓谨慎地回答。

“这里没有胡总,只是两个女人。我问你爱他吗?”

梅晓不知道该作何回答,这种问题对一个熟悉的人尚难启齿,何况对一个自己不熟悉的老板。

“你一定以为他很爱你吧?”雪莹冷笑了一下,看梅晓睁大眼惊讶地看着她,顾不上她是不是在意,继续说,“小冉哥就是这样,在国外也是,总给女孩子一种错觉,以为他爱上了她们,其实他只是把她们当作自己的妹妹,仅此而已”。

“我只是提醒你一下,你也只是他的妹妹。”她然后轻笑,喝茶。

妹妹?难道只是妹妹吗?秦冉不敢去青溪镇是因为妹妹死于三生崖,他在三生崖的半坡上突然呆立脸色发白也是因为妹妹。梅晓不相信,她拼命地让自己表现得很坚强很平静,假装冷静地说:“胡总这么了解秦总,不愧是他的好妹妹。”

雪莹冷笑,“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两家也是世交,感情怎么能和偶尔调剂一下的女孩子比。”

梅晓的心再次皱紧,咬紧嘴唇,告诉自己不能倒下,不能像妈妈一样等待幸福就会来,幸福要靠自己争取的。她同样冷笑一下,“青梅竹马吧,真配。”

梅晓看着雪莹得意的样子,她一定以为自己赢了。梅晓又冷笑一声,“可是秦冉好像不承认。”

“你——”雪莹气急败坏哑口无言,“你最好离他远一点,否则……”

“开除我吗?”

“别以为我不敢。”

“在爱情面前没有老板和员工,只有爱与不爱。胡总,公司好像没有不准员工谈恋爱这条规定。”梅晓早料到今天的谈话与秦冉有关,但是怎么也没想到,年轻的女老板会用这种方式威胁她。

此后,梅晓和秦冉更亲密,几乎形影不离。

雪莹气得跺脚。

一天,雪莹特意买了两张VIP歌剧票,黏着秦冉,要他一块儿去看意大利歌剧。秦冉说自己有约了。

雪莹挡在秦冉前面,不让他走,嘟着嘴,质问:“你是不是要去见梅晓?”

“乖,让开。”秦冉像大哥哥一样哄着她。

“刚来那几天你没心情吃饭,天天吊着一张脸,这两天跟喝了蜜汁一样,见谁都笑,你说,你们是不是又好上了,小冉哥,我不允许。”雪莹蛮不讲理地挡在秦冉面前,不让他过去。每次回到公司,看到梅晓兴高采烈的样子,她的心都一阵一阵难受,小冉哥来了只顾和梅晓眉目传情,不再关心她。

她是这样义无反顾地为他从美国来到内地,这边一个亲人都没有,他还把她晾在一边,不管不问。她就要蛮不讲理,挡在他面前,就是不让他过去,不让他找别的女人。

“雪莹,你又蛮不讲理了。”秦冉拨开雪莹的手臂不理她的任性,自顾自地走了。

雪莹留在原地眼里氤氲着泪,她的小冉哥从来不会对她这样,自从有了梅晓,一切都变了,他一点儿都不把她放在心上了,甚至这次回美国根本没打算告诉她,若不是……一连几天,秦冉都没和她一起进餐。当她在工作中刁难梅晓的时候,秦冉总是过来解围,恨得雪莹想把梅晓开掉。

秦冉带梅晓去了一家乡土味很浓的小店,店不是很大,装修也并不富丽堂皇,只是很精致,很有特色。门口摆了两株兰花,是墨兰,让人来到门前就感到一股水墨书香味,仿佛隔离了纷繁嘈杂的红尘,很静。进去之后,看到墙壁上挂着她最喜欢的明代才子徐文长的字画。

“你知道我最喜欢他的字画,但是很少有人挂在店里的。他的草书外观上看不觉得美,反而觉得又乱又糟糕,一般做生意的店都喜欢挂米芾的、王羲之的字画,很规整很漂亮。”梅晓想起小时候,妈妈一笔一画地教她练毛笔字,拿着王羲之的帖子给她临摹,她却非在旧报纸上乱涂鸦,横不是横,竖不是竖,却觉得写起来很解气,在小朋友那里受到的侮辱一股脑儿全画在报纸上了。后来她看到徐文长的草书,才觉得这样舒展性情的书法实在是好。

“可是,终究太乱,你看那些墨一团一团,一点也不好看。”

“你不懂,袁宏道你知道吗?我们语文课本上还有他的《徐文长传》呢。你肯定不知道,你去国外读书了,怎么知道什么叫语文课本。不过他说过徐文长的字‘苍劲中自有一股姿媚越出’,你过来看看,看这幅字,写得多好啊。”梅晓把秦冉拉到一幅字画面前,非要一点一点地指给秦冉看哪里好。秦冉还是觉得不好看,宁愿看看王羲之的《兰亭集序》。

“真是不会欣赏。你看看嘛,整体看这幅字就像一个人的心情,一辈子仕途不顺,心情抑郁,所以写出来的东西越乱越不清楚越是好啊。哎,你怎么就是不明白呢?”梅晓着急地想给秦冉解释清楚这幅字画到底怎么好,秦冉就是觉得不好,她气得跺脚。转念一想,自己这二十多年常在屋檐下看尽了别人的脸色,他呢?就是个公子少爷从来没什么不顺,怎么能讲得懂呢?于是叹一口气,不愿意再说了。

秦冉看梅晓脸色拉下来,叹了一口气,很无奈很失落,装出好学的样子让梅晓再讲一遍,梅晓已经没有心思了。

两个人随意点了几道菜,正吃着梅晓手机响了,看到一条短信,华美的陈老板说:晚上九点,华庭酒店306房间。

梅晓脸色瞬间苍白,她没想到陈老板会提出这样的要求,工作中不是没碰到过这样的事,只是那时候她有资格拒绝,而现在,她没有一丝一毫的筹码。看了看时间,还有一个小时。她不知道该找什么借口跟秦冉说,紧张中站起来去洗手间,撞了服务生,盘子打碎了,牛排意大利面撒了一地。

梅晓依靠着洗手间的墙,外面的天一点一点地黑暗,手机上提示的时间越来越近。她洗了把脸,对着镜子自言自语:你想让我怎样?我已经一无所有了,你还要拿走什么?

镜子里的人跟着她的口型一张一合地说话,却不回答。她恨不得打碎镜子,这个妖魔化的世界,生活太累了。

“为什么要生下我,既然大家都活得不幸福,为什么不干脆掐死我。”

回忆不断。

绢丝坐在躺椅上,吱吱嘎嘎地摇着,她拿着一张发黄的老照片,翻过来调过去得看,百看不厌。已被磨出茧的手指轻轻碰触着照片上男人的脸,仿佛他就站在眼前。

“不跟你玩,你没爸爸。”小伙伴拿一把土撒了她一脸,他们还开心地笑她大花脸。

如果就是要我来这个世界受罪,如果就是让我替你们还债,好吧,我接受这一切烦透了的肮脏生活。

她狠命地洗着脸,凉凉的水冲刷着肌肤,抬起头来,脸庞滴着水,悲惨又悲壮地走出去,回到座位,脸色平静。

喝水的时候拿错了杯子,喝了秦冉的茶水。

“怎么了,是不是我刚才不听你讲,生气了?”

“不是。”

又看了一下时间,又过了十分钟了,梅晓慌张地对秦冉说:“林璐找我有点事,要我现在过去。”

“什么事这么急?”

“是啊。”

“什么事,让你这么紧张?”秦冉注意到梅晓一直不对劲,刚和服务生撞上,又拿错喝水的杯子,魂不守舍。

“没有啊。”

“还说没有,你看看不到半个小时你看时间看了五六次。”

“我……我想去看林璐。”

“我送你。”

“我自己去。”

没等秦冉说话,梅晓拿了包就走,很着急。秦冉付过账一回头她已消失。

整个路上,梅晓的心跳得厉害,出租车里开着空调,她却觉得十分得闷热,摇下车窗,外面扑过来的是一阵闷热的热风,吹得人更难受,心里更闷,摇上车窗似乎又要窒息了。

心扑通扑通地,快要跳出来,手机猛地一响吓了她一跳,秦冉的名字一直闪现,大拇指坚硬的指甲抠着短秃秃的指甲,一声、两声……伴随着手机铃声,像催命的魂符一样,还有心跳的声音。

“小姐,你的电话一直在响。”司机提醒她。

“哦。”

她恍惚地接起电话,喂了一声,那边十分着急地问怎么了。

梅晓发木地说:“没事,挺好的,就是太担心林璐了。”

终于到了酒店门口,两边的迎宾小姐齐声喊“欢迎光临”,梅晓仿佛进入了恐怖迷宫,吓出一身冷汗。

正当她朝着酒店电梯走的时候,前台小姐叫住她,要登记来访者个人信息。

梅晓拿着笔的手似乎在抖,如果填了,会不会被人知道,秦冉知道了肯定永远不会理她了,似乎眼前的登记本慢慢地扩大,梅晓的名字被放得很大很大,挂在酒店的大门前,门前车水马龙,东来西往的人都在看,秦冉惊恐地睁大了眼睛……别人对她指指点点……她受不了了。随手写了些假信息,连身份证号都编得不对,出生年月的地方写的明显有毛病,上了电梯又怕别人找上来,让她重新填,幸好一直没人跟来。

306房间门前,梅晓忐忑不安,举起手要敲门,却发现手在抖。

敲门?不敲门?

进去?不进去?

一百万……

这些东西在她脑子里蹿来跳去,仿佛一万只蚊子在耳边嗡嗡嗡地乱叫,几乎要把她折磨疯了。

笃笃笃……

“梅晓,进来啊。”陈老板只穿了一件浴袍,拉着梅晓就进去了,门砰的一声关上了。

梅晓僵硬地被陈老板拉进去,木讷地坐在沙发上,目光呆滞,脸色煞白。

“别紧张,比起一百万,这件事容易得多。”陈老板给她倒了一杯红酒,端到她面前。

“陈总,我只想跟您申请分期付款,我一定会还的。”

“一点一点地还,你累,我们也累。”陈老板又把酒往前送了一下,几乎要碰到梅晓的脸了。

梅晓身子往后倾,接过酒杯,想站到一边,无奈陈老板发福的身体挡在沙发前面,她动不了。

“陈总,这次策划是我失职,请您给我一段时间,我一定想办法把钱补上。”

“这么安静的夜晚,说工作太累了,不如你先去洗个澡,放松一下。”陈老板拍拍梅晓的肩膀,肉乎乎的手掌隔着一层薄纱似的衣服摩擦着。

梅晓手一抖,差点把高脚杯中的红酒洒出来,结巴地说:“陈总,我,我刚想起来公司还有点事。”边说边想逃出去,陈老板却又往前侧了侧身子,直抵住梅晓的两条腿。

梅晓使劲往外推,眼里快急出泪来了,哭诉着气求:“我还钱,我会还钱,你让我走吧。”

“一百万,一晚上,你想清楚了。”

陈老板摆出一副臭脸,把烟灰缸摆在自己跟前,掏出一根烟,抽起烟来。

梅晓闭上眼睛,只希望自己不要有那么多在乎,眼泪却无声地流下来了,她咬着嘴唇,咸咸的眼泪流进了嘴里。

头脑一片空白,一个人也没有,没有回忆,没有未来,没有仇恨,没有爱,空得让她自己都觉得可怕。

她哆嗦着手颤颤得解开颈下第一颗纽扣,泪如瀑布绝望、汹涌地流淌。

第二颗。

第三颗。

笃笃笃……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梅晓慌张地系上纽扣,是不是酒店的工作人员发现登记信息写错了,又找上来了。仿佛看到酒店的保安驾着她要她坦白从宽,将自己的真实信息说出来,梅晓睁大眼盯着门外,扣着纽扣的手哆嗦着系错了。

“谁?”陈老板问。

外面却没有应声,只有笃笃笃急促的敲门声,每一声都让梅晓心惊胆战,陈老板过去开门,梅晓不敢看,更害怕别人看到她,即便敲门的人认识她的几率很小。

没人。

慌张紧张地扣上扣子,她趁着陈老板开门看谁敲门的当儿仓皇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