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郭婆婆后,我们决定先到柳陌工作的地方看看。
一辆橙黄色的计程车载着我们驰骋在南都西郊一条曲折蜿蜒的小道上。周围都是些枝叶繁茂的大树。淡淡的青草香不时飘入车中。约摸半小时后,我们才透过枝杈遥见一座古旧的大宅孤独地耸立在密林深处。
开门的是一名年轻的男看护。他一脸诧异,显然没有预料到这里会有访客到来。知道我们是为柳陌而来后,他倒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非常热心帮忙。我和况小田从这位男看护口中得知这座宅子的主人姓奚,名叫奚诺司。男看护和柳陌负责照顾的病人是奚诺司的妻子叶紫云。
“柳陌昨天说了什么特别的话,或者有什么奇怪的表现吗?”我问道。
“没有啊。”男看护脱口而出。
“你再好好想想。哪怕是些不起眼的小细节也可能对我们有帮助。”我又道。
男看护想了一会儿,揉了揉眉头,道:“嗯,硬要说来,她昨天走的时候好像有点失魂落魄的,我在她身后叫了她好几声她都没理我。不过后来想想她可能当时只是戴了耳机之类的,我也就没放在心上。”
“你跟柳陌熟么?知不知道她可能会去哪里?”况小田边四下张望,边漫不经心地问道。
“这个……”男看护看了看手表,“你们稍等一下,我该给叶小姐换药了。”说完急急往二楼走去。我和况小田对望一眼,也跟了上去。
那是一个向阳的房间。宽敞的房中只摆了一张床和几台机器,更显空荡荡的。一个年纪不大的女人静静地躺在床上,身上被插满了各种管子。窗外几只麻雀叽叽喳喳地叫嚷,像是在尽情嘲讽生命的脆弱。
“她,是怎么弄成这样的?”
“我是几个月前才来这里工作的,所以对这家主人的事了解得也不是很多。我记得之前听柳陌说过叶小姐和奚先生是青梅竹马的恋人。后来我们遭遇了一场交通事故,奚先生只受了皮外伤,叶小姐却深度昏迷,成了植物人,全身上下只有眼睛能动。那时候的奚先生很穷,根本就付不起昂贵的医疗费用,只能四处求人借钱来付他妻子的医药费。他当时好像看了不少人的脸色,听了很多冷言冷语。幸好不久后,奚先生突然暴富,不仅请了专门的医疗团队为叶小姐诊治,还买了这座房子供她静养。可惜叶小姐伤得太重,再好的医生也回天乏术。”
“听说奚先生以前几乎天天都会到这里来,坐在叶小姐床头说话给她听。但是我在这里工作了几个月,连奚先生一面都没见过。”男看护换好药水,对我们说,“好了,我们先出去吧。”
在男看护临关门的时候,我鬼使神差地回头往屋里再看了一眼,猛然发现床上女人的眼珠正死死地盯着他!她的脑海传出一声歇斯底里的哀嚎:“放我出去!”
“你怎么了?”男看护疑惑地看着一脸惊讶的我。“她,我,没,没什么。”我摇了摇头,他想了想,向男看护问道,“她,叶小姐状况还好吧?”男看护叹了口气,道:“不乐观。叶小姐最近身体的各项指数都在下降,恐怕时日无多了。”
“我跟柳陌也说不上熟,虽然同事了几个月,但是也只是在每天换班的时候打一下招呼。所以我也不清楚她会去什么地方。”
出门的时候,我把我听到的声音告诉况小田。况小田说:“你能听见……也就是说那并不是叶紫云自己的呐喊,但是我并没有看见她身上有东西呀,这可就怪了。”
“算了,反正我们的任务只是把柳陌找回来,其他的事情就管不了这么多了。”
眼下没有线索,我们决定先回公司,一走出电梯,我们看见一个熟悉的佝偻背影。郭婆婆又来了。
郭婆婆有些不好意思:“我不是想催你们,我只是真的很担心。你们有我孙女的消息了吗?”我略微将进展说了一下,安慰道:“我们会尽力的。您先别太忧心。”
我们向郭婆婆细细询问了柳陌的一切,得知她因为工作时间太长,近年来生活圈子变得很窄,每天基本上都只往返于奚家别墅和自己家。我们了解完之后更觉无处可寻,在郭婆婆面前却不愿表现得过于无望。
此时天色渐沉,未几,无边的黑暗便张牙舞爪袭来,铺天盖地地笼罩了这座城。
我们不放心郭婆婆一个人走夜路,决定一同陪送她回家。街上行人很少,昏黄的路灯将三人的影子拉得老长。几只野猫在灯畔嗷嗷叫春,远远听到人声倏地一下就跑掉了。
一个女人失惊无神地从漆黑的转角处拐出,差点将郭婆婆撞倒。“对不起,对不起!”女人慌忙扶住老人家,连不迭地道歉。郭婆婆却兴奋地一把握住对方的手,叫道:“乖孙女儿,你怎么在这儿?你吓死奶奶了!奶奶还以为你出什么事了!”我闻言,凝神一看,只见那人面貌清纯,小而圆的鼻尖上长着一团淡淡的雀斑,正是郭婆婆的孙女柳陌。
柳陌猛一缩手,像是吃了一惊:“你是什么人?”
郭婆婆惊愕不能言。
“糟糕,难道他们是这个看护的家人?”柳陌的心声听起来十分慌张。没等众人反应,她便裹紧外衣夺路而逃。
“这,这,这是怎么回事?”郭婆婆余惊未退,颤巍巍地指着柳陌奔逃的方向,“她难不成是中邪了?怎么连我这老太婆都不认识了?”
我脑中还回荡着柳陌方才那句心声,紧锁眉头向郭婆婆问道:“婆婆,除了你还有什么人知道柳陌是个看护?”“还有谁?除了我应该就只有雇她的东家吧。”我心中隐隐想通了什么,面露喜色道:“婆婆,我想我有线索了!”
再次来到西郊奚家大宅已是晚上十点多。宅中灯光大亮,人影匆匆,与我们中午来时见到的冷清情形截然不同。
宅子屋门大开,我们就自顾自走了进去。我们径直走上二楼,看见叶紫云房中不断有身穿白大褂的医护人员进进出出。那个男看护在角落里焦急踱步,拿着手机不停拨号。“发生什么事?”我小心翼翼闪过人群走到他的身旁。“啊,又是你。”男看护抬眼瞄了我一下,又把注意力放在了手中的电话上,口中低声喃喃,“快接电话,快接电话……”
一个戴金丝眼镜的医生从房中走了出来。男看护忙冲上:“梁医生,叶小姐怎么样?”梁医生舒了一口气:“抢救过来了。但是她的情况很不稳定,需要马上入院。”
“这个,可是我一直联系不上奚先生,恐怕我没有权力决定……”
“叶小姐没有其他亲人吗?”
“据我所知是没有。”
梁医生沉吟了一下,斩钉截铁道:“不管了,先把病人送医院吧,有什么后果以后再说。你留在这里,免得奚先生突然过来找不到人。”
男看护连连点头,目送我们将奄奄一息的叶紫云抬上救护车。“对了,你们这么晚过来有事?”男看护这时才有空搭理我。他转过身来,却发现我们早已没了踪影。
我们跳上那辆泊在路旁等他的计程车,追着救护车来到南都医科大学附属医院。眼看叶紫云被安排进加护病房,刚要跟上却被值班护士以过了探视时间为由拦了下来。没有办法,翌日中午,我立马拽上况小田赶往南都医科大附属医院。
和煦的阳光从窗口洒下,将叶紫云的苍白映照得愈发明显。
“嘿,你好。”我试探性地对她说。
“你好。哼,如果你能听得见的话!”叶紫云在脑中懒洋洋地应了一声,赌气味儿很重。
“太好了!她能听见我的话!”我兴奋地摇了摇况小田,随即走到叶紫云床头,“你好,我的名字叫我。我能听见你心里说的话。”
“什,什么?”
“没错,我真的能听见你心里说的话!我有几个问题想要问你,你能回答吗?”
对方脑子空了好几分钟才结结巴巴地回答:“能,能,能吧。”
“很好。你是叶紫云吗?”
对方一听立刻激动起来:“不是!我的名字叫柳陌!”
前天下午快接近交班时间的时候,柳陌一如往常般进到叶紫云的房间检查她的各项身体指标。忽然之间,她仿佛看见叶紫云的手指动了一下。柳陌忙近前查看,叶紫云的手竟猛的抬起,紧紧拽住柳陌的手臂。柳陌只觉一股强大的力量将她从身体中抽离,很快便失去了意识。当她醒来的时候,愕然发现四肢百骸皆不能动弹。直到与她轮班的男看护进入房中帮她换药,她才发觉自己已被囚禁在这副衰残将死的躯壳之中。
“你是说叶紫云强行和你交换了灵魂?”
“虽然很匪夷所思,但是也只有这个解释了。”
我将两人交谈内容告诉况小田。况小田一拍脑袋,道:“怪不得那个男看护说那天他在柳陌身后叫了她几声她都没有搭理。那时候在柳陌身体里的已经是叶紫云了,她压根儿不知道他在叫她。看来要把柳陌从这个身体里救出来,就只能先找到叶紫云。”
“她好不容易得到了一个健康的身体,怎么还会这么容易被人找到?”柳陌听起来很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