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宗教智慧之舟:金刚经参同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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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自觉:无上智慧的超越(5)

此岸是生死轮回的现实人生,彼岸地超脱涅槃的自在自为的。然而此岸与彼岸并非截然对峙。此岸连着彼岸,彼岸依着此岸。在圆满的涅槃境界,超越一切二元,也就无所谓此岸彼岸、东方西方。然而,佛陀以世俗的语言,阐释超越世俗的理想,因此,所有的语言都不是本体的归趣,而是本体的象征。所有的概念,都是为了引度众生,而假借其名。如同过河,必需舟筏。然而,当我们已经站在“彼岸”的土地上,又何需舟筏呢?严格地说,波罗蜜并不是从此岸到延续岸,而是超越此岸与彼岸。在这超越之中,既不在此岸,也不在彼岸。摆脱一切二元对立才是真正的超越。

循着溪声,就可以寻到源泉;循着太阳的光芒,就可以寻到太阳。同样,循着智慧与真理的光辉,就可以到达超越此岸与彼岸的圆满的涅槃。六度波罗蜜,第一便是般若波罗蜜。人类之所以流连于生死的苦海中,是因为人的愚痴。而般若智慧可以照彻人类心灵的种种阴蔽,种种执着,种种烦恼,种种幻相,如同太阳照亮黑暗,般若的光辉照这一切。般若就是智慧,然而不是建立在二元论基础上的世间智慧,而是建立在超越二元论的非世间非出世间的智慧。世间的智慧是不圆满的,建立在矛盾对立的基础上,因此,世间智慧是世间有漏法,而不是般若。建立在超越二元论基础上的智慧,克服了一切对立,直指圆满和无限,因而是无漏的智慧,是般若。循着般若的光辉,就可以超越主体与客体乃至一切二元,到达不生不灭的无限和永恒境界。

第二、禅波罗蜜。在坚定不移的禅定之中,达到对景无心,物我双亡,最后臻于涅槃化境。禅的静默指向绝对。人的心灵之所以有生灭轮回,是因为心灵对境生心,生生灭灭,无有定住,所以流转于生灭轮回,而禅定波罗蜜可以超度我们散乱的心灵。《大乘起信论》说:“住于静处,端正意,不依气息,不依形色,不依于空,不依地水火风,乃至不依见闻觉知,一切诸想,随念皆除,并遣除想以一切法,本于正念。”在辉煌的禅定之中,才能生出辉煌的般若正智。所谓“由定生慧”。

让心灵安宁吧,不可彷徨,不要后悔,不要怠慢,追求真理的人应该去静寂的地方栖身啊。(《经集》第三章第一节)

在物我双亡的禅定的三摩地之中,无上的般若正智熠熠生辉。

第三、精进波罗蜜。纯一无杂曰精,鼓勇直前曰进。精进者,即“未生之善念令速断”。以精进之心超度懈怠。然而,切知,精进而非精进,努力而非怒力。这就是说,只有精进才能超度懈怠,然而执着于精进,又会堕入凡俗。必须精进不怠,心灵上又不执有精进之相,这才是真正的精进。我们努力达到一个理想境界,然而并不是以努力为止的,努力只是我们的手段。佛陀曾经贵为太子,有着享不尽的富贵荣华,仍然突破种种阻碍,遁入苦行林中,精进修行,苦修六年,如才成就无上佛道,精进并不意味着执着。以为破除执着就流逸于懈怠,就歪曲了佛陀的精神。世俗之人的追求,总是执着于相;而觉悟之人的追求,不著于相。

精进,不著于相!

精进,不著于非相!

超越相与非相的精进,才是精进波罗蜜。

第四、忍辱波罗蜜。内心的包容谓之忍,外遭横逆谓之辱。只有在坚毅的忍辱负重之中,才能得到精神上的解脱与升华。然而,佛说:

忍辱波罗蜜,如来说即非忍辱波罗蜜,是名忍辱波罗蜜。

《涅槃经》载,佛陀在前世修行菩萨道时,生活在南天竺国,当时的国王叫迦罗富,是一个生性残暴的暴君,所以称为歌利王(歌利王即梵语穷凶极恶的意思)。一天,歌利王带着许多宫女出城游玩,宫女趁国王不注意时,走到佛陀讲道的地方,听佛陀宣讲佛法。歌利王寻到,愤怒地用剑割去佛陀的耳朵。然而佛陀忍辱负重,心无嗔恨,以慈悲的心肠面对一切。佛陀成佛以后,第一个度化的正是昔日伤害佛陀的歌利王。所以,在《金刚经》中,佛陀对须菩提说:“我曾经被歌利王节节支解时,并没有我相、人相、众生相、寿者相。因而怨心不起、嗔恨不生。”忍辱而不执着于忍辱的念头,所以叫忍辱波罗蜜。当你没有私欲乃至无我的时候,别人是不可能伤害你的。

第五、持戒波罗蜜。持戒是通向禅和般若的门径,所谓“由戒生定,由定生慧。”戒、定、慧三学实在是一气相承。“戒”在佛教中具有道德上的意义,是保持人道的方便法门。佛法戒律多,原始佛教最基本的是“五戒”:不杀生,不偷盗,不邪淫(出家者则要求不淫),不妄语,不饮酒。佛教五戒,类似于儒家的仁义礼智信五常。不杀生近乎仁不偷盗近乎义,不邪淫近乎礼,不妄语近乎信,不饮酒近乎智。佛说:“人身难得。”人之所以为人是因为有人的道德。因此,持戒守中也就是保持人道的法门,而人身又是成就无上涅槃的载体,宇宙人生的真理,是以人的觉悟为前提。宇宙人生的无限圆满是以人的无限开放为前提。因此,佛教尽管是以超越一切善恶为目的,然而,仍然坚守人道善恶观,要求坚守戒律,去恶从善。世间法的去恶从善与出世间法的超善恶是不是不可弥合的矛盾呢?非也!妙就妙在契合中道。既是世间法的去恶从善,又是出世间法的超越善恶。既在世间,又在出世间;既非在世间,又非在出世间,在微妙之中契合中道,以心灵的觉悟融合万类,以有限的生命拥抱无限的永恒。正因为如此,大乘佛教戒律都是以菩提心为根本,以大悲大智、大定为菩提心的条件,依此而产生种种戒律且融小乘五戒为一炉。

第六、布施波罗蜜。布施就是奉献,就是自我牺牲。奉献以钱财(财施),奉献以真理(法施),奉献以大无畏的精神(无畏施)。布施不应隐含私欲,而应是无私的奉献。

佛陀说:“须菩提,菩萨于无上正等正觉之法,应无所执着,而行布施。所谓不住色布施,不住声、香、味、触、法布施,也就是无施之我相,无所施之物相法相。须菩提,菩萨应该不执着于相而布施,就能创造无边无际的福德。”

只有默默无私的奉献之中,才能破除自我的一切有限的执着,将自我投入到无限的宇宙之中。

六度波罗蜜中,第一是般若,最后也是般若。人的解脱最终是通过人的自我觉悟。人自我的觉悟,不是靠世间的种种有漏智慧,而是靠出世间乃至超越世间出世间的般若正智。般若之光照亮存在的痴迷,般若之光照澈宇宙的实相,般若之光指示着人类的归宿——无限圆满的涅槃。这是宇宙人生最高的智慧、囊括一切的智慧,包容所有分别与非分别的智慧。超越一切矛盾对立的智慧,融合一切众生乃至非众生、一切有情乃至无情的无漏的智慧。然而,佛陀说:

如来说第一波罗蜜,即非第一波罗蜜,是名第一波罗蜜。

佛陀又说:

佛说般若波罗蜜,即非般若波罗蜜,是名般若波罗蜜。

般若之光,直指绝对。然而执着于般若的超越,就不是真正的般若的超越。般若波罗蜜超越一切二元对立,超越一切分别,如果执着地认为般若波罗蜜就是第一波罗蜜,就意味着第一波罗蜜仍然隐含着第一与第二第三的分别。因此,佛说第一波罗蜜,就是非第一波罗蜜,所以才叫第一波罗蜜。般若智慧,既不是以二元论为基础的世间智慧,也不只是超越二元论的出世间智慧,而是世间智悲与出世间智慧的统一,佛学上称为三观(假观、空观、中观)合一。

人类生活在这世界上,而这世界是人类的自我意识的外射。人类依靠自我设计的世界秩序而生存。在这种世界秩序中,主体与客体对立,人与自然对立,灵魂与肉体对立,一切都是以二元分别为基础。由此而形成的世界观称为“假观”,以二元论为基础的世间智慧,都不过是人类心智的虚设,如同牛顿的机械世界观一样,它是人类理性的假设,然而人类仍然需要它。并且在一定的范围内仍然发挥作用。客观知识都是以主体与客体对立为前提,所以是假观。假观所反映的是近似真理,而不是本体真理。是相对真理,而不是绝对真理。佛教认为客观知识都是人类心灵的虚设,然而并不排斥客观知识。人类是生活在客观的世界秩序之中,人类不可能排斥客观知识。因此,作为世间智慧的客观知识人,即使是心灵的虚构,仍然是不可缺少的。甚至佛教经典都必须借助客观知识的语言语词语态结构来表达超越的真理。佛教并不排斥客观知识乃至客观真理,如果以为佛教指出客观知识的虚妄性就认为佛教排斥客观知识,就不可能领会佛教的世界观。关键不在于真假的分别,而在于如何从假中洞悉真,如何从假我洞悉真我,从假相洞见真相。

有觉悟的人不仅看到客观知识的虚妄,而且看到超越客观的般若的真常;不仅能看到世界之有,更能看到世界之无。认识到“凡所有相,都是虚妄”,透过种种虚幻的假相,认识到宇宙的统一——“空”或者“无”。不仅宇宙是空,人也在空之中。没有主体与客体的对立,也没有人与自然的分别,一切统一无余,这种世界观是出世间的“空观”,是出世的智慧。然而,佛教并不是以空而了之为目的,而是融合了世间智慧与出世间智慧,是世间智慧和出世间智慧的统一。认识到般若正智既在世间,又在出世间;既不在世间,又不在出世间;既不是客观的,也不是主观的,而是超越世间世出世间,超越主观与客观的“中观”,以超越的目光看待一切,才能妙契中道。

佛教的世界观包容一切,如同涅槃包容一切一样。前段时间,学术界流行东西方文化之争,大多是互为攻讦诋毁。殊不知,东方西方,本出一宗,即使是城西方,也有理性及反理性二派,互不相容。而“佛学则可一炉而冶”(熊十力语),科学都以反宗教为基础,而佛学却并不反科学。科学,是理性自觉的一种形式,自觉不是目的,科学归宿在哪里呢?自然科学领域中最先进最杰出的理论,总是趋向一种神秘的境界,闪耀着某种混沌的光芒——那是科学的真正归宿。科学以反宗教为基础,唯有反宗教,才可能有理性的自觉,唯有理性的自觉,才能有混沌的回归。因此,科学与宗教的战争,当我们用佛学的中道主义观点来看时,原来不过是一种必然。孙中山先生说,“佛学是哲学之母……提倡佛学,可以补科学之偏。”而我们认为,佛学不仅是哲学之母,更是科学之母。科学是宗教的反动,唯有反动才有自觉。老子说:“反者道之动也。”所有的“反”都在对立的位置上与“正”融合,而契合永恒的大道。假、空、中三观合一,便是般若正智,便是无上菩提。

我们再来看佛陀的那句著名的命题。“化说般若波罗蜜,即非般若波罗蜜,是名般若波罗蜜。”第一句“佛说般若波罗蜜”,是假观,在这里般若波罗蜜是当成客观的知识而对待。可说的都是客观的,因此只是假借其名,是假观。第二句“即非般若波罗蜜”是非客观,通过否定超越了客观,然而仍隐含着“般若波罗蜜”与“非般若波罗蜜”之间的二元对立。因此,空观并没有彻底克服二元。也就是说,“出世间的智慧”还不是真正的般若正智,因为它仍然隐含着二元对立。第三句“是名般若波罗蜜”。在这里,既融合了是与非,假与空,又超越了是与非,假与空,因此是中观。在《金刚经》中,这类命题多达数十处。既是“金刚般若波罗蜜”,就必须是假观客观的融合,是主观与客观的超越。

假观是客观形态,空观超越了空观,中观超越了超越本身。所以佛陀说:“不应取法,不应取非法,你们这些追求真理的人啊,应该知道我所说的一切真理,就像筏子载渡一样,法尚应舍去,何况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