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两性《中国人心理问题诊断》(两性婚恋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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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庄子在《道德经》中说:“执道者德全,德全者形全,形全者神全,神全者圣人之道也。”这是多么智慧的观点其实,人的形、神、德是高度统一和绝对不可分割的,形、神、德皆具,这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健康,而损害一方面就会导致另外两方面都受损害。就这一整体观看,心理问题一定会引发道德问题,道德问题也一定会引发心理问题,而心理与道德问题一定会通过人的行为特征和精神面貌反映出来。我在诊断中常常利用这一整体观认识患者和患者的疾病。

严朋第一次来见我,自始至终用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阴郁且带有杀气的眼睛盯着我。我从事心理治疗工作十多年,还没有遇见过这么恐怖的眼神。

“我的人生巳经走到尽头,我没有什么希望了,我每天都是在痛苦中度过的。我现在只想做一件事,那就是让我父亲为他的行为付出代价。我本来是打算和我弟弟一块用斧头劈死这个老东西,或用老鼠药灭了这个老东西,但我想这样太便宜他了。他一死,什么痛苦都没有了,所以,我要慢慢折磨他,让这个老东西生不如死!”

严朋一坐下来就对我说了这么一段话。他的话让我感到惊异不巳。作为临床心理工作者,我曾帮助过不少因仇恨父母而导致心灵生病的人,或因心灵生病而仇恨父母的人。但像严朋这样因仇恨父亲而要毁灭父亲和残酷折磨父亲的人我还是第一次遇到。

“小严,你有没有想到过你这种想法的后果:假如你害死或杀死父亲,你会被枪毙;假如你折磨他,使他痛不欲生,你周围的人,特别是你家乡的人会怎么看你?”我试探性地对严朋说,目的是想了解他对父亲的仇恨到底有多深,这种仇恨的性质和根源到底是什么。

“我无所谓,一切都无所谓,活着与死了有什么差别?没有什么差别!我每天都活在痛苦当中,活着倒不如死掉的好我现在哪里像一个人,简直就是一头猪,一头死猪、病猪他妈的活着有什么意思枪毙,枪毙怕什么,不就一死嘛!”严朋说出的每一个字都是冷森森的,充满一触即发的仇恨烈焰。

“严朋,你这样恨你父亲一定是有理由的,我想知道你为什么恨你父亲。”我说。

“这个老家伙他一直打我母亲,打我和我弟弟,一直打到我上大学。我现在就是要报仇,要活活折磨死这个老东西,让他活在现实的地狱当中。我告诉你,我住过精神病院,我大学一毕业就住进精神病院。”严朋说。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你住过精神病院这件事?你当时因为什么住进精神病院?”我问。

“没怎么,就是为了折磨老东西。他以为他的儿子大学毕业就可以挣工资,为他争光,好让他在村子里有面子?去他妈的,我就是要让他丢尽面子,我要让全村的人都知道,他的儿子是精神病。我还很想杀人,谁要是得罪了我,我就有一种强烈的想杀掉他的冲动。我相信我迟早会这样做的,到那一天,这老东西就光荣了一一哼,他有一个杀人犯的儿子了!”严朋用一种怪异的神态和语气说了这段话。

与严朋首次约谈一直持续了两个小时。在这两个小时的谈话当中,我一直觉得坐在我面前的这位法学院的研究生是马加爵,是复仇与灵魂飘荡者一一希斯克利夫。从心理学的视角看,我认为严朋不仅是仇恨父亲,他也仇恨这个世界和他自己。他之所以未能从仇恨中走出来,主要原因是他没有用心智(mind)的力量处理掉他心灵中的创伤,当他不能处理掉过去的受伤害感,受伤害感就会转化成一种仇恨,而当他被仇恨攫住时,他所能想到的只有复仇了。换句话说,严朋虽然巳经30出头了,读到法学硕士了,但他的心依然生活在旧时光中、被往昔的仇恨所阻滞。仇恨摧毁了他的理智、他的善良、他的自信、他对生活的希望。然而,在我的眼中,严朋不单单是马加爵的影子,是希斯克利夫的影子,他还是一位挣扎者,一位希望被救助的人,因为他愿意一次又一次找心理医生,愿意接受好的疗法以使自己摆脱痛苦。想到这点,我对治疗严朋的问题便有了信心。

人不可能在不人性的环境下成为一个心灵健康的人,他心中的仇恨是父亲亲手种植的我非常清楚,严朋心中对父亲、对自己、对世界的仇恨有一条很深很深的根,这条根一直从他的幼年延伸到现在,并且在特定的条件下发出嫩芽新叶,直至盘缠了他整个心灵的角角落落,使他的心灵动弹不得,没法成长。因此,要了解他心中隐匿很深的仇恨,就必须了解他成长的经历。

严朋第一次约见我的时候,他向我讲述了他成长过程中父亲残酷虐待他、他弟弟和他母亲的一些事。

下面这些文字是我根据当时的录音整理的:

我爸爸刚开始并不打我和弟弟,他只打我妈妈。爸爸打妈妈的手段非常凶残,有时用棍子往妈妈头上砸,有时用皮鞭在妈妈脸上乱抽,有时他还会用两只手掐妈妈的脖子,妈妈有好几次被他掐晕过去。爸爸打妈妈是没有理由的,他想打就打,想怎么打就怎么打。记得我在上小学三年级的时候,一次妈妈正在烧中午饭,爸爸从地里干活回来,他趁妈妈没有注意,从妈妈的身后扑过去将妈妈按在锅台上一顿暴打,打得妈妈口里流血。从那次爸爸打妈妈之后,我就发誓要报复爸爸,保护妈妈。大约在我上初中一年级的时候,一次爸爸将一桶猪食泼在妈妈身上,并用玉米秆暴打妈妈。当时我和弟弟又恐惧又愤怒,便去阻止爸爸打妈妈。我和弟弟一人抱住爸爸的一条腿,哀求爸爸不要打妈妈了。然而,我和弟弟没有想到,爸爸不仅没有停止打妈妈,反而打得更凶。不仅如此,爸爸还用脚将我和弟弟踢了个半死,踢得我和弟弟一连几天都不能走路了。这是爸爸第一次打我和弟弟,也是我和弟弟承受爸爸暴力行为的开端。

爸爸第一次打了我和弟弟之后,他真的变成恶魔了,他动不动就朝我和弟弟吼叫,动不动就骂我们没有用,没有出息,是废物。他对我和弟弟要求极其严厉,不允许我们有任何差错,如果我们做事不遂他的意,他就会打骂我们。可以说,我的初中、高中生活是非常压抑和痛苦的,我和弟弟都曾想过死,甚至差一点就自杀了。我正是因为同情我妈妈才没有自杀成。高中3年,我学习特别刻苦,我并不是想成功成名,成为什么杰出人物,我当时巳心灰意冷,对自己、对这个世界,对这个世界的人巳完全失去了信心,我只是为了一个简单的想法才学习的。我当时想,只要自己考上大学,爸爸就不会打我了。这是多么可怜的一个想法。然而,就连这么一个可怜的希望最后也破灭了。1998年,我以十分优异的成绩考上南京大学。我原以为考上了名牌大学后,我爸爸就会对我好一点,就会改变过去那种态度。他过去总嫌我笨,嫌我说话吞吞吐吐,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然而,我爸爸并没有因为我考上大学为他争了光而改变对我的态度,他依然对我那样的简单粗暴,想打就打,想骂就骂。我绝望了,对他彻底绝望了,

打算以毒攻毒,以暴力回击他的暴力。大三上半学期,我将父亲狠狠揍了一顿,扭住他的胳膊将他按倒在地上一顿痛打。那一次,我真的想灭掉这条老狗,要不是我妈妈哭着求我,我肯定会将他砸死在地上。从那以后,他再不敢打我和弟弟了,也不太打母亲了。但是,尽管如此,我对他的仇恨没有结束,我越来越厌恶这条老狗。他将我毁了,是他把我害成现在这个样子:整天闷闷不乐,仇恨这个仇恨那个,看什么人都不顺眼,对什么事都提不起兴趣。

严朋的成长经历很清楚地说明了一个问题:坏树结不出好果子。严朋被扭曲了的心灵是他父亲暴力行为直接导致的后果。我的治疗经验证明,父母的恶行或者善行都会像一粒坏种子或好种子一样,它会在子女心中生根发芽,成长结果。如果父母有暴力行为,那么子女尽管可能是这种暴力行为的受害者,他们的暴力观念也会像他们的父母那样植根于他们意识的深层,自身根本没有能力摆脱,除非他们获得救治和帮助。

帮助严朋了解人类暴力行为产生的根源

我所处理的数以百计的有关暴力行为的案例证明,几乎所有暴力行为的案主都不太清楚他们暴力行为产生的根源,一般人也会将有暴力行为者理解为品德不佳或心理扭曲的结果。而实际上,人类的暴力行为产生的原因非常复杂,以至到目前为止学术界对人类的暴力行为尚缺乏成熟的解释。近几年来,学术界对人类暴力行为原因的研究主要集中在三个方面:一是学习获得说。这种观点否定了早期的本能决定论,认为暴力行为纯粹是环境影响的结果,而与本能没有直接关系。

二是挫折反应学说。持这种观点的人认为,暴力行为正如“狗急跳墙,人急伤人”一样,是人对伤害作出的反应。这种观点还认为,人对挫折必须具有成熟的反应能力,当人具备这种反应能力时,人在挫折面前便会表现出其理性的一面,而当人不具备这种成熟的反应能力时,人便会拿出他的原始武器(即攻击本能)来反击他们认为伤害他们的人。然而,问题是美丽柔弱的犹太少女并没有伤害阿道夫·希特勒,希特勒却要残酷地杀害她。看来,挫折反应说并不能解释人类暴力行为的真正根源。三是大脑功能异常说。这是目前最新的学说。持这种观点的人认为,有暴力念头与暴力行为的人,大脑生理机能运作的模式与正常人有明显的区别,他们的大脑额叶区、颞叶区、扣带回或丘脑生理功能往往存在明显的问题。大脑功能扫描巳经支持了这一说法。

我以为,必须将严朋父亲产生暴力行为的根源弄清楚,让严朋充分明白父亲也只不过是某种因素的受害者。因为只有如此,严朋才有可能真正宽恕他的父亲。

为了弄清严朋父亲暴力行为的根源,我向严朋提出约见他父亲和他母亲的建议。严朋一开始坚决反对我这么做,他说这样做对改变他父亲和对治疗他的心理问题没有多大意义,只有整死他父亲或不断地折磨他父亲,他内心才能平衡。然而,在我地反复解释下,严朋最后还是勉强同意了我和他父母见面。

严朋的家在苏北农村。我是和严朋一同驱车去他老家的。去严朋家的第一天,我便与他母亲进行了长达3个小时的谈话。此次与他母亲谈话,使我获得了一条重要信息:严朋的母亲告诉我说,严朋的父亲原来是一个十分敦厚老实的人,他们初结婚时,他从来不会骂她,更不用说打她了。严朋的父亲在他们结婚后的第三年曾与同村一位男子发生冲突,那位男子兄弟多,他们兄弟五六个人将严朋的父亲暴打了一顿,其中一个人用铁锨打在严朋父亲的头顶上。从此之后,严朋的父亲性格开始变了,变得脾气暴躁,爱哭,而且常常说自己活不长了,有灾难会降临在自己头上。不仅如此,他还变得懒惰起来,做任何事都喜欢往后拖,都喜欢指使她去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