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鹏被关押的第二日,风良行都没有见他。攻下怀遵城后,更紧要的任务是如何守住这几个地方,以防襄国的反击。
这日一早,在残破的怀遵城府中,扶伯寮慌张的走了进来。风良行看到他的样子,眉头一皱,料定发生了不好的事情。
“关南郡和连鹤坞昨天晚上失守了。”
风良行慢慢的抬起头,看着扶伯寮问道:“哪里来的襄国的军队?”
“他们从东南方向行军,离我们太远,一直没有发现。昨日都在攻城,他们趁机西向行军,晚上便夺下了关南郡和连鹤坞。”扶伯寮解释道。
“两处共有两万多守军,还剩下多少?”城池已丢,风良行关心的就是损失了。
“全军覆没,襄国军队进城之后不接受投降,所有俘虏全部被杀了。”
“带兵的是何人?”
“大将韩胥,军师祝公赋。”
他淡淡的说了声祝公赋的名字,便坐了下来,细细思考其中的因由。扶伯寮看着他一会愁眉不展,一会细细品茶,一会看向窗外,一会又暗自叹气,自己都懒得琢磨风良行的想法了。
“快,随我一起去见段鹏。”
“哦……。”扶伯寮百无聊赖的回答道。
怀遵城内的囚牢内,关押着上千的襄国士兵,就是这群人,宁死不降。段鹏被单独的关押在一间房内,与其他普通士兵分隔开来。风良心信步走入,看着头发散乱的段鹏说道:“段将军,你知道昨日发生了什么吗?”
段鹏冷哼一声,不作回答。
“昨日你们襄国的大将韩胥夺下了关南郡和连鹤坞。”段鹏听完大笑起来:“好好好!马上就要打到怀遵城来了,把你们豫国这群人全部杀光。”一连三声好,说的中气十足。
风良行微笑着,蹲在被铁链锁住的段鹏前,摇起头来。
“你笑什么?”段鹏问道。
“这两处,我共有两万守军。就算是偷袭,也得有四五万人马吧。他们为何不来援助你怀遵城,却在你城破之日的第一个夜晚就夺下这两个地方。你怎么看?”
段鹏听完细细思量一番,攻击东边的关南郡和连鹤坞的路线比援助关南郡还要远,如果事情果真如此的话,那援军应该前几日就可以直扑怀遵城。他越想越不能接受自己的答案,他的呼吸开始变得急促起来,犹如在地底的深渊挣扎着一般。
风良行冷哼一声道:“你猜的没错,那韩胥的部队早就到了。他一直在等着我们全力攻城,然后趁我们不备夺下关南郡和连鹤坞。这两个地方只要夺回来,我这怀遵城就是一座没有倚靠的孤城,西边的义华郡城池矮小,也只得放弃。让你抱着一丝希望战至最后一刻,拼杀掉我更多的部队,然后再将两地的守军一口吃掉,这招太狠毒了。”
“哈哈,那又怎么样?你们现在最多还有四五万的兵力,是挡不住我襄国援军的,他们马上就要打来了。”段鹏晓得很无奈,跟人的感觉最多是凄惨。
“为了报复我们,韩胥居然下令将两城降卒全部坑杀,告诉你,我豫国援军已经在路上,三天之内就会到达怀遵,我也不瞒你,足有五万人。过了这赣江,有了怀遵这座大城做支点,我们是不会轻易放弃的。襄国如此对你,你还不肯降吗?”
风良行的话,的确句句属实。段鹏听了,心里也很不是滋味。但是祝公赋当时的确是主张放弃段鹏,因为救下怀遵城意义不大,尽量消耗豫国入侵部队才是重中之重。但是无论如何,段鹏都没有想过投降。
见段鹏不说话,风良行轻叹一声便离开了。
“伯寮,丞相古林易的信呢?”每日古林易都会传来信件,这是为了时刻沟通军前情况的。
扶伯寮将未拆封的信交给风良行,他细细浏览,对扶伯寮说道:“梁国季峦陈兵三万隆江口。”
“梁国也来掺一脚?”
“不过丞相的意思是不管梁国,他会继续派援兵过来,我们只用守住怀遵城便可。”
“我们三个就一直留在这咯?进不能进,退不能退。把这三万枯军放在这守城?”扶伯寮对于这种安排很是不满。
“记住,靖王的话,我们首先是豫国的将军,其次才是枯军的将领。把怀遵城守住,才叫进可攻退可守,萧无虑现在比我们更难受!”风良行虽然儒将身姿,做事却雷厉风行,说话也从不拖泥带水。扶伯寮听完,只得点点头,便请辞去安排军中事务了。
的确,此时的萧无虑犹如热锅的上蚂蚁,虽然襄国国土广大部队数量庞大,可北胡就牵制了不少,其内的景象远远没有外部看来那么风光。他刚刚将祝公赋和韩胥派往东南,西平就望风而动,接连又夺下两地。吴喧兵力有限,又受制于粮草一直在被动防守。兴城郡和安康郡丢失后,望都最大的城池业南郡西面已经全部被西平占领。吴喧的请援的奏疏差不多一日两封,昼夜不停的送到萧无虑手中。萧无虑焦头烂额,受制于北胡,想不出任何对策。他只得写信给祝公赋,询问他的想法。
在关南郡中正准备全力进攻的祝公赋,读到萧无虑的这封信,他久久思索不出对策。而这时,韩胥慌张的走进来说道:“段鹏将军降了!”
祝公赋惊讶的站起身,问道:“你如何得知的?”
“已经传开了,这两天陆陆续续逃回来的怀遵城守军都是这么说的。段鹏被擒之后,被风良行说服,已经投降豫国。”
“段鹏!”祝公赋咬牙切齿的喊着段鹏的名字。“他的妻儿现在是不是在军中?”
“是,前几日我们进军之时,他们逃了回来,这几日一直在军中。”
“杀了!我襄国只有战死的将军,没有投降的将军。既已做了叛国之贼,他的家人我们也必要再为他养着了。”祝公赋咬牙切齿,样子痛恨不已。
祝公赋坐下,回信给萧无虑。
“禀告陛下,东南局势已定,如不再增兵,实难夺回怀遵郡。望都十郡物产丰富,人口众多,足可养兵五十万。望都之地不能再丢,我意着韩胥将军据守此城,授予临阵专断之权。陛下派出吴来将军,领十五万人驰援望都,我即刻动身前往望都之地。”
“军师,你要去望都?”韩胥在一旁看完他写信便问道。
“嗯,据细作回报,西平之所以能够夺下望都,都是因为起用了一个叫邬渌安的人。此人竟然把那毫无战斗力的西平军队训练得如此强悍,而且诡计多端,我不去的话,吴喧将军是顶不住的。”
“那怀遵城不打了?”韩胥问道。
“不打了,韩将军,我即刻就动身,特着你守住关南,这可是屏关前的唯一一座坚城了。豫国如若从怀遵向北,还有十余座坚城。如若丢了关南郡,再被夺去屏关,可就能长驱直入到都城了。请将军切记几句话,豫国动,我不动。豫国静,我亦不动。豫国围城,连鹤坞则出,豫国袭连鹤坞,关南郡则出。两处兵力比豫国目前军队多出几万人,坚守便可。”
韩胥本来还想大展拳脚立下大功的,这样一来被弄得只能坚守,他心里多少有点不快。祝公赋哪能看不出他的心思,只得宽慰几句,韩胥也是明白人,不再多问。
送了祝公赋出了城门,韩胥也就开始调度城内守军的布置。祝公赋行至城外,一骑兵前来禀告道:“大人,叛将段鹏家人已处斩。”祝公赋点点头,心里却禁不住感叹。
他自言自语地说着:“段将军,你如果殉国了,你的家人还能保住。可你被活捉了,无论你是投降还是有朝一日能归国,我都不能冒这个险,你的家人必须死。将他们留在襄国,实在太危险。我今日舍弃你,夺下关南,日后与你在朝便不能再同心合作,你只有死或者叛变这两条结局。就算你回来,我一样要杀你。天下之争就是这样,我救了怀遵也无济于事,豫国有关南和连鹤坞就可控制赣江上游,整个东边都要丢。你只是这天下大势中,我襄国无奈舍弃的一颗弃子啊。”在马车颠簸的途中,祝公赋说出了自己真心的想法。至于在韩胥面前作出的那一副恨透了叛国者的样子,只是他装出来的。
另一边,陵文韬化作平民百姓,在几个细作的指引下,悄悄潜入到关南城外的墓地,找到被胡乱埋葬在野外的段鹏母子的坟头。他挖开土包,招呼几个人裹了尸体,安排马车就运回了怀遵城中。等了许久的风良行,终于等到陵文韬,他立刻着人带来段鹏。
脚套铁链手被锁拴住的段鹏,慢慢的被押了进来。风良行指示士兵退后,当段鹏看到还覆有泥土的苍白躯体时,他整个人都呆住了。脚上那几十斤的铁链就跟纸一样轻,他快步跑了进来,站在两人的尸体中间,嘴巴张着却久久说不出话来。他轻轻的坐在他们身边,呆滞的目光看向两人,眼睛再也止不住。一个七尺大汉,就这样哭得旁若无人般的痛苦。
“段将军,祝公赋昨日下令,处死了贵夫人和公子。”陵文韬在一边轻声说道。
“祝公赋!你这个小人,不救我怀遵城,还杀我妻儿。此仇不报,我誓不为人!”他开始轻轻的拍打妻子和儿子身上的泥土,风良行安排左右将他身上的镣铐全部解除,临门之时说道:“段将军,门外我留了几人供你驱使,厚葬他们吧,我在营中等你。
“为何你料定祝公赋会杀了这两人。”出了门,陵文韬百思不得其解。
“这你有所不知了,祝公赋是我豫国人。因为心术不正,为人狡诈,在豫国常常不受重用。可此人又偏偏心高气傲,确实又有奇谋诡计,所以他不甘心在豫国做一寻常小吏,便投奔襄国了。从此人过往之事就可以看出,他为了成功可以不择手段。舍了怀遵,他是保大局。”风良行冷哼一声,“真不知道此人以后还会做出什么来。”
在安葬好夫人和爱子后,段鹏在坟前跪了一夜,第二天一大早他就来到风良行的营帐外,请求接见。风良行喜出望外,鞋都没穿,就跑出营帐将他接回帐中。
“段将军,快进来,外面风大。”他一边领着段鹏一边说着。
段鹏一如内便跪下来说道:“罪将段鹏,愿归顺豫国,从此冲锋陷阵不顾生死!”
风良行将他扶起,“段将军为何提到生死,今后我们必定是所向披靡,死的只有敌人!”风良行的确很开心,得到这一员虎将,让他心情很是畅快。
“不过我有一个要求!”段鹏低声说道。
“段将军有和要求尽可说!”
“投降的那帮襄国弟兄还是给我带,打襄国我要当先锋!”字字斩钉截铁,抑扬顿挫。
“好!”
就这样,段鹏被风良行收归帐下。
一个月匆匆过去,纷乱的天下大战小战不断。自从祝公赋赶往业南郡和吴来的十五万援军汇合后,吴暄和吴来兄弟两人就左突又冲,在平原野战之中打了几场胜仗。邬渌安的计划被迫搁浅,在西平援兵还未到的情况只能转为防守。两军在望都地区,大战小战不断,却一致僵持不下。
韩胥坚守关南城,任陵文韬和段鹏怎么挑战他都闭城不出。风良行面对那十几万士兵,试探性的进攻了几次,觉得伤亡太大,便不再攻城。连鹤坞也无从下手,战局也就一直僵持着。倒是申仲平在宫里颇为苦恼,自己派季峦屯兵隆江口,豫国竟然丝毫不为所动。显然是看出了梁国的动作只是虚张声势,而这个人就是古林易。
一个月内,申仲平都提不起精神,他每日都是批复着那些无聊的奏章。整个国家似乎到这一步就停滞不前了,他更喜欢主动出击,掌握一切。可现实的状况却一直让他掣肘,兵力的不足,装备的不足,说来好像一切都是不足。这些时日,他与珞湘也见得越来越少,他整日里就是去军营看孤温训练士卒,再就是找孝愚下下棋,听孝愚讲讲宫里最近发生了什么。
竟然一个帝王,也会如此这般百无聊赖。
他偶尔也会不自觉的想到申仲蠡,他在哪,在做些什么。也会后悔自己没有果断一点,就让他摆脱那些礼教冲突。
这日下午,他屏退了左右,自己一人在宫里闲逛,不知不觉竟逛到了一个不熟悉的地方。按说宫里也有很多地方他没去过,但是自己一个人这样逛,也是头一遭。
此处是几个相连的狭窄回廊,申仲平不知道此处是做何用处的,自己慢慢沿着回廊走到尽头,映入眼帘的是一道狭窄的门。门并没有上锁,他慢慢的打开此处,吱呀的响声很是不舒服。门刚打开,像久违了阳光一样,四溢的灰尘涌进了申仲平的鼻腔。他咳嗽几声,捂住了口鼻。
这里好像是一个藏书的地方,两人高的书架上面堆满了各种书籍。他好奇的向里面走去,大部分书都像是尘封了许久一样,都积满了灰尘。越往里走,觉得这个地方越大,他随手拿起一本书,翻了翻,是老到掉牙的典籍故事,他瞥了一眼就扔到一旁了。
突然,他像是看到了一个身影靠坐在书架旁边。申仲平定睛望去,这人穿着宫里太监的衣服,看起来年纪二十出头,正在拿笔对着一本书誊写着什么。申仲平慢慢走近,他似乎发现了有人,没有继续写下去。他半抬着头,迷晃着眼睛看了一眼来人,迅速丢下手中的书本,拿着誊抄的纸张把腿就跑。屋里光线太暗,只有几道光芒从窗**进来,申仲平没有看到他的模样,更没想到这人会突然跑出去。申仲平上前捡起那本书籍,粗略一看,里面记载的是梁国各处将领的履历。他翻看到了齐岳那一张,前面记载的都是几年前的事迹了,现在又增添了新墨,记载的是他最近夺下虎峡关的事迹还有近来的重大行为。
难道这人是在誊写我梁国的情报?内奸的确还有不少,可申仲平一直以为会是在朝的官员,没想到连宫里的太监都有里通外国之人。
申仲平不去细想,他继续随意翻看里面的书籍。梁国的山川地理形势,各代朝臣详细履历,这里的书籍都有介绍。他慢慢的看着,突然李衡臣三个字映入他的眼中。
永徽十二年,出使平国,说服平国皇帝放弃攻打梁国。
永徽十八年,与诸城一起平定南部叛乱。
永徽二十六年,三川之战,出使豫国成功避免梁国倾覆。
一条条履历读下去,李衡臣在朝三十年,主理内政外和交好,每当梁国危机之时,都是他挺身而出。虽然有时梁国受到了不公正的待遇,但梁国从未真正的损失掉一城一地。申仲平苦笑着,自己或许与丞相永远走不到一条路上。他放下这本书,继续向里走,前方一块翘起的木板或许是失修吧,申仲平没注意,竟被绊了一下。他身子一侧,肩膀打到左侧的书架上,顿时几节书架依次倒下。
申仲平拍拍身上的灰尘,暗自摇摇头。阳光落地处,有一个物件闪闪发亮。他艰难的走过去,原来是一个金色的匣子。他打开,是一本破的已经不能称之为一本书的散落纸张。他随意拿起一张,这字迹都有些模糊了。他看着这些字句,慢慢的竟有熟悉之感,到底在哪里听过这句话呢?
他思索着,脑海里掠过一个声影,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