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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风过临川天下势,刀刻金碟别离伤

空城临川很快就被梁国重新夺回,在申仲平的授意下,他们没有急于进攻占领了虎峡关的南平敌军,而是稳守于此,不敢冒进。而南平的军队也是非常配合,只是据守虎峡关,没有任何再进军的架势。

在九方城中,申仲平端坐于在安宫,从把齐越说服之后,就在宫里琢磨这件事情,已经整整一天了。

“陛下昨夜都没睡吗?”作为皇后的珞湘,叫来了申仲平贴身的太监方桂,盘问着近日他的起居状况。

“是的,老奴昨夜也劝了陛下,陛下还是在宫里坐了一夜,老奴也没有办法。”

“用膳了吗?”珞湘又急切的问道。

“吃了不少,陛下胃口还不错。”听到这句话,珞湘的心里才算是放下了一颗秤砣。

她叫了方桂退下,自己一人在寝宫里来回踱步。从隆江回来之后,除了带她和陌垚去往宗府,她便再没有见过申仲平。一连两天,申仲平都在忙着自己的事情,连见她一面的时间都没有。

不是她女人深闺之心有些寂寥,更不是她担心申仲平会冷落她,她只是单纯的担心,看到申仲平这么累,担心到觉得自己不能帮他而委屈。

她望着窗外,没有申仲平的身影。她忧郁的端坐在镜子前,轻轻的抚弄着自己的长发。旁边的箱子里,放着她从豫国带来的古筝。她打开箱子,掀去丝绸包裹的外衣,置于桌前,弹奏起来。

刚拨开琴弦,一股暖流从她的脖颈处传来。

是他,他在我的身后,抱着我。

“一夜没睡,快休息一下吧。”珞湘转过头,握着申仲平的手。

“我不累,看见你怎么都不累。我就来陪你说会话,我召了施步啉御花园谈话,等下就去。”申仲平龇牙笑着,那一副帝王的威严和让人猜不透想法的面容尽数消散而去。

珞湘将他的手轻轻的放到自己的脸颊上,她闭上眼,静静的感受着他的温柔。他手心的纹理每一寸都在珞湘的脸上留下一丝忘却不掉的感觉,细致入微,温柔而平淡。

“这宫里的日子,你过的还习惯吗?”申仲平轻声问道。

“没有习惯与不习惯,这里因为有你,所以是我的家。难道自己家还会不习惯吗?”她笑着回道。

申仲平也被她的回到惹笑,这从容而发自心底的笑,是安心与信任。

“有家里人的消息吗?”申仲平一直想问而不敢问的就是这个。有几次他都差点说出口,却怕珞湘心里难受,可今天,他也不知怎么的,就把这个问题给说了出来。

刚才还沉浸在他温柔中的珞湘,听到这个问题就睁开了眼睛。她忧郁的望着申仲平,语气淡淡的说着:“一直没有爹娘的消息,我也不敢打听。我怕知道他们……所以……”心底的那根小心翼翼护着的弦,还是被拨动了。她哽咽着,不知道该如何说下去了。

“珞湘,一直以来这件事就是我最为愧疚的。为了我,你爹娘被置于此等境地,你我都明白,他们必定凶多吉少。我能做的,就是好好的陪在你的身边,不辜负了你的一片真心。豫国,已经不是你的家,你是梁国皇帝的皇后,你是梁国的几百万百姓的皇后。”

珞湘藏在他的怀里,一边落泪,一边点着头。哭着哭着,珞湘就这么安静的睡着了。方桂从门外走进来,申仲平赶忙对他做了一个安静的手势。方桂见状,放慢了脚步,来到申仲平身边说道:“施大人已经在御花园等候了。”

“知道了。”他轻轻的起身,把珞湘抱到床上。坐在床边,看着她熟睡的样子,哭肿的眼睛,眼角竟忽的热了起来。他重重的深呼吸着,轻轻将珞湘的手放入被子里,便起身和方桂一同去往御花园了。

行礼过后,申仲平对坐在对面的施步啉问道:“知道我为何请你来吗?”

“临川,南平,虎峡关。”施步啉利索的回应道。

“果然我没有问错人,我思索不出这其中的缘由。南平趁着我们在隆江交兵,奇袭虎峡关,攻下临川,理应以临川为据点,继续图谋我梁国江山。为何在大费周章之后,退守虎峡关。如此一来,他们先前所做的努力全部白费了。”

“陛下,南平的此番举动实则是为了鲸吞我梁国山河而来。”施步啉此话着实让申仲平没有料到,他惊讶的看着施步啉问道:“就南平他敢鲸吞我梁国江山?南平皇帝疯了吗?连豫国襄国都不敢说有此实力,他南平有这等实力?”申仲平感觉不可思议,摇着头说着。

“南平肯定没有这个实力,但如果是和襄国一起呢?”

申仲平皱紧了眉头,他看着施步啉那从容淡定的模样,对这话还是难以置信。

“襄国占了他们望都十郡,南平不去和西平联手夺回望都十郡,来侵犯我梁国?你有如此想法有何理据?”申仲平虽然疑惑重重,却还是想听听施步啉是如何得到这个结论的。

“陛下可细细回想南平进攻虎峡关和襄国进宫隆江的时间。”

申仲平对这可是牢记于心,这一想,他着实是把自己也惊到了,“是同一天。”

施步啉微微一笑,继续说道:“陛下可以继续试想一下,如果襄国在隆江击败我们,进取三川,南平会突然撤出临川吗?陛下可以再想一下,如果三川和临川同时被占据,梁国翻盘的机会有多大?”

此事继续想下去,连申仲平都觉得后怕,不自觉得倒吸一口寒气。他的表情此刻已经僵滞,此刻连他的呼吸声都变得粗重起来。

“襄国居然会和南平交好,合力攻打我梁国。”申仲平感叹道其中的不可思议。

“陛下,梁国今日还能这样,全靠你在隆江带领将士们击退了襄国。襄国战败的消息传到南平,他们便没有再据守临川的必要了,所以仓促的退军。至于为何退守虎峡关,便是南平将一颗钉子插在了我们梁国的手心上,他想什么时候往里用力把我们钉的皮开肉绽,就可以什么时候从虎峡关进军。这颗钉子,我们必须尽快拔除。”施步啉分析的有理有据,一番谈话让申仲平豁然开朗。

“可是,那望都十郡南平不想夺回来了吗?和襄国结盟,南平是放弃望都十郡了吗?

”申仲平继续问道。

“陛下,南平不是不想夺回望都十郡,是没有这个能力。此地是在两平分裂之时被襄国奇袭夺去的,两平之后虽然合力想要夺回望都十郡,却一直没有能攻下。第一个原因是,两国内战耗去了很多兵力,实力大不如前。其二便是,望都十郡如若被攻下,两国如何瓜分。南平西平都以自己为平国正统,五皇传人,他们是罅隙大于信任。与其在那遥遥无期的望都之地耗费兵力,不如答应襄国的请求,攻下梁国平分其地。试想,谁也无法拒绝这样的诱惑吧。”施步啉说的很轻松,但是每一句话都让申仲平觉得心惊胆战。如若在隆江他的指挥有一丝错误,那梁国便会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果然,我没有找错人。能够为我分析出此等形势和格局,远在百里之外,便能洞察别国想法。我梁国有你施步啉,真是一大幸事。”申仲平笑着开始夸赞起施步啉来。这一他思索一天都难以解答的问题,施步啉如此轻松便想通了。

“陛下,微臣愧不敢当。真正的智者,可以料敌于先,谋略天下。正如恩师所说,步啉的长处并不在此。微臣只能在事后琢磨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与真正的天下智者相比,实乃小聪明而已。”施步啉如此说道。

“不知你口中所说的天下智者,在何处?”

“我也不知。这些人大多隐居山林,或者不屑功名利禄,能不能找到,肯不肯为陛效力,都是未知之数啊。”

听完施步啉的一阵感叹,申仲平的心底也起了一丝丝的奢望。毕竟,谋夺天下,确实需要这样的人才。

回到在安宫,有另一件事,让申仲平烦恼不已。这几日,上书反对申仲蠡和予兮的奏折已经铺天盖地了。

申仲平很想就这么成全他们两,可满朝文武的反对,让他也有了一丝犹豫。他不是没有解决的办法,只是这个办法他自己都觉得是无可奈何的选择。不管怎样,他决定亲自找到申仲蠡,说说自己的想法。

这夜,他和韩孝愚一同来到王府。刚一入内,这府中张灯结彩的画面就让申仲平惊讶不已。

“陛下,看来王爷此番是铁了心要迎娶予兮姑娘啊。”孝愚细细的看了府里的布置,继续说道:“这个礼仪,不是纳妾,这是迎娶王妃的礼仪。”

“我想我们的宗正大人一定会拼死进谏,他也会以死相逼,不把予兮加入我皇室宗谱。”申仲平无奈的摇头说着。孝愚找到府中下人,循着引导,在后院找到了正在舞剑的申仲蠡。

“在如此无月相伴的夜间舞剑,仲蠡真是好兴致。”申仲平拍手说道。

申仲蠡听到声音,不由得一声冷呵,转头便将剑指向申仲平。“皇兄今夜来此,不用以如此客套的方式做开场白吧。”说完,他跪了下来,将剑插于地上。

“起来吧,兄弟之间我早说过不用行此大礼。”

申仲蠡拍打着身上的泥土,起身说道:“我与予兮之事,谁也不能阻止,就算你是皇帝。”还没等申仲平说话,他便冷冷的宣判了此事的结果。

“仲蠡,此时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你问问孝愚,整个朝野是怎么议论此事的。”申仲蠡望着他身后的韩孝愚,冷冷的看着,并不期待他说的话。

“王爷,前几日已经有几十位大人跪在宫门口了。这几日,上奏反对此事的折子已经有上百份了。连九方城之外的外臣,也已经开始对此事上折子了。如果您一意孤行,陛下实在无法对全国上下的朝臣交代啊。”

孝愚说完,申仲蠡只是斜视一眼,将剑从地上拔起,扬起一阵泥土。

“我不敢如此包庇于你,但是我想了一个办法,仲蠡,你看可不可行。”申仲蠡看向他,像是有了希望一般。

“你迎娶一位世族官员之女作为王妃,将予兮纳为妾室。如此,你便可名正言顺,我也可以将这些反对的人的嘴堵住。予兮也可以名正言顺的嫁入皇室,进入宗谱。”

“我本以为皇兄会有什么好的办法,居然是让我娶一个素未谋面的人为妻。我也是从太学和你一起长大的,那些儒家的礼仪道德我也倒背如流。可是我就不愿意被这些顽固的制度给束缚,你们愿意去循规蹈矩,那是你们的事。何必都要强求于我,我这辈子只要予兮一人。”显然这个办法,申仲蠡不会接受了。

“仲蠡,不要如此武断。这个办法是目前来说最好的了。你要理解我的苦衷。”申仲平无奈的说道。

“我明白,皇帝陛下。你要安抚朝臣,你不能为了我一个去得罪所有人。你不用管我,有什么我来担着。予兮已经被这些人逼走过一回,我不会让她再因为这些人所谓的门第出身再让予兮受到伤害,哪怕一丁点!”申仲蠡转身走远,只留下一句话。“你们回吧,此事我会给个交代。”

简短的会面,不了了之。

“孝愚,此事你怎么看。”回去的路上,申仲平向他问道。

“陛下,此事我真的毫无办法。不过,如果我是陛下,陷入此等两难,还是会以国家为重吧。世族门第的观念如此之重,对于王爷来说,却是一件最为头疼的规矩。他若不是这皇家子弟,该有多好。”孝愚感叹着,申仲平却慢慢的看向马车外,这安静的九方城,暗藏着太多的无奈。无奈到,做为一国之君,也无能为力。

他疲惫的回到寝宫,此刻已是子时,珞湘坐在床头,微笑着看着已经睡着的陌垚。他轻轻的走到她的身边,搂起了她的腰身说道:“我也有两三没见到陌垚了啊。”

“这孩子,这几日都去找宗琳小姐玩,把你这个父皇都给忘得一干二净了。每天回来倒头就睡,我都见不到他几眼。”

“也难为宗琳能把陌垚当做普通的孩子一样,若是其他人,肯定是对陌垚几近奉承。跟宗琳一起玩,比跟其他宫中官员子弟相处要好多了。”现在,申仲平对于这些官员,也有了些许的无奈。他们虽然是这个国家的栋梁,却在很多方面制约着这个国家的成长。

“陌垚这孩子,枉你在滋淼的时候和老师傅一起教了他这么多,到现在还是这么贪玩,一点他父皇的风范都没有。”珞湘就这么笑着和申仲平聊着陌垚。在他的心里,一直记着滋淼老师傅的话,他想让陌垚带着这份童真,快乐的长大。那些尔虞我诈,勾心斗角,他来承受便是。

申仲平突然也想到了这个老师傅,当即就下令派人去探查一番此人的来路。

这夜,他睡的甘甜,安稳。

清晨,这宫里的一切都在井井有条的进行。换防的侍卫脱下了厚重的盔甲,打着哈欠回到了住处。早起的太监们,各司其职,这宫里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宫门才刚刚打开,还远没到上朝的时辰,一位臣工就拖着还未打理好的衣物慌忙的穿过了永安门,永福门,永禄门,永寿门,永金门。他虽然已经很累了,却还是向着在安宫跑去。这人便是韩孝愚。

“方公公,快叫醒陛下,我有要事启奏。”一看是韩孝愚,方桂也犯了难。此刻清晨的鸟鸣才刚刚略有声响,申仲平还在熟睡,方桂也不知道如何是好。

“哎呀,让开。”韩孝愚绕过方桂,直冲寝宫。

他跪在外殿大声喊道:“陛下,不好了。”

孝愚的声音,申仲平当然熟悉。他一个机灵,从床上坐了起来。看着门帘外孝愚模糊的身影,恍惚间像是听到了“不好了”几个字。他披着外衣,鞋都没有穿,跑到孝愚面前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陛下,宗正府传来消息。昨夜,王爷闯入府中,逼着宗正大人在谱牒上把自己的名字给划去了。今早,王府已经空无一人。据王府的管家说,昨夜王爷便遣散了家中仆役,分散给他们银两让他们回老家。他和予兮应当是离开王府了。”

皇族记录这宗室的谱牒,是一张张专门定制的金碟。每有皇室之人诞生,此名字就会被刻在上面,一世都不能修改。申仲蠡此举,是将自己皇室的身份抹去。而申仲平心里此刻才懊悔不已,是自己昨日那两难的境地,逼得他这一直为大局着想的弟弟做出如此冲动之举。

“对了,仲蠡去哪了?”申仲平又问道。

“不知道……不过王爷把印信和兵符都扔到大将军府上了,大将军此刻也在往宫内赶来。”

犹如晴天霹雳,申仲蠡,竟然为了予兮抛下了兄弟,家国。他能去哪呢?天下这么大,他又会再哪停下来了呢?

管不得那么多的懊恼,申仲平此时已经心乱如麻,他呆呆的坐在宫门口,望着那初上的骄阳,默默的说着:

“仲蠡,你还会回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