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事接二连三的发生了。
渐渐发现虽然表面上公司里很平静——普通工人和高级管理都能和睦相处,也没听说有什么激烈的冲突发生,但自从那天小直子和三名工人的矛盾过后,我的直觉就能够嗅到空气中弥漫的一丝阴霾。
不是空穴来风,实际上我也一度怀疑过自己是否神经过敏,自联署活动那天起就承受着巨大的心理压力,好像由此产生了某种负面的条件反射似的。
心想着,但愿这些都是我多虑而已,但正是这种受到自己怀疑的敏感,或者说是自我意识过剩让我发现了端倪。
上班的时候沿着螺旋楼梯往填料车间走,一路上也总能遇到路过的文员和管理,他们的举动让我在意。
——经常发现小心翼翼瞥向这边的目光,而我看过去的时候,那道目光又很快消失了。好像在惧怕着什么。
不仅如此,身边有文员经过的时候,他们也总是刻意的避开一段距离。
可之前完全不是这样,都是我们躲着他们的。
很奇怪。
奇怪的事还有很多,例如这些天几乎没见到文员或者企业管理进入我们的车间。从前他们都是趾高气扬的推门进来,整个车间都能听见他们嚷嚷的声音。
“炉子温度不够了!你们都是白吃饭的吗!?赶紧给我把温度升起来,不然全员扣工资!”
受到这样的威胁我们向来是不敢怠慢的,而紧接着肯定又是一通疯狂的埋头苦干,最后把身体累得像是要散架一般直挺挺躺在煤堆上。
但是不知道从哪天开始的,突然发现这个声音消失了。
消失的还有属于我们‘义务上的’额外劳动,掏烟道。
因为用的是劣质煤,不过几天就会在通风道里塞满煤灰,我们就不得不去收拾干净。而这几天从来没人提起这件事。
估么着又到了‘义务劳动’的时间,我瞥了一眼依旧关的严严实实的车间大门,嘟囔一句。
难道是这几天用煤的质量变好了吗?
“哎,文哥。”
我百无聊赖的踱到文正身边,把铲子靠墙放好,从旁边的水缸里舀了杯水灌下肚去。
因为闲暇的时间突然增加,我却显得有点不自在。
“怎么了?”
“这几天,咱们很闲呢。”
“你这是又打算去旅游了吗?”
文正半开玩笑的问,我撇撇嘴。
“别提那件事了好吗。”
“嘿,闲下来有什么不好,有空休息你还觉得不满意了呀?”
“那倒不是..”
我挨着文正坐下,犹豫着说。
“以前每天都累得要死要活的,现在突然变成这样,还真有点不适应。”
“喂喂,你小子莫非还想回到那种生活里去吗?”
听他这样说,又想到自己玩命似的从天黑一直干到天亮的经历,我连连摇头。
“怎么会,才不是呢。”
我叹了口气。
“不过还是觉得有点不太舒服,总觉得好像少了什么似的。大概就像一条绷紧了的弦,突然松弛下来就显得有些不适应..”
“好啦,真是的。有时间去找小七海呀?你这家伙还担心太闲?我看你应该担心时间不够用才对吧?”
“总是动不动就用这个理由调侃我,不知道我也是会脸红的吗?”
当机立断用吐槽制止了他,我一本正经的解释。
“我不能经常去找七海小姐的。欠她的300元押金一直没还上,我也一直不能安心。我已经打定主意这些天都去大排档吃饭了。”
“哇,真高尚。不过你们不是已经发展到不分彼此的关系了吗?”
这家伙绝对动机不纯。
如果不想被他拐歪了,现在就得打起十二分精神。
“才没有呢!再说报恩是我的义务,与我和七海小姐之间的友谊无关。”
“是是,随你怎么说。不过只要不是去蹭饭的话,去她那里坐坐不也好吗?”
被嘲笑了。
看来我‘经常跑到女孩子家蹭饭’的观念已经在文正大哥脑海中根深蒂固了。
这种时候,还是岔开话题的好。
“可是小直子这几天都和七海小姐在一起,我没机会躲开她呀?”
“这么说你还是想单独和小七海相处才对吧?”
“才不对呢!是因为小直子对我的态度,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对方而已..”
又想到前几天小直子在公寓楼道里看我的眼神,突然记起那个四方脸男人说过的话——
“你应该站在我们这边!”
然后陷入沉默,心里很不是滋味。
七海会不会也是这样想,而躲开我了呢?
突然发现这几天‘很闲’的由头,七海就算上下班的时候碰巧遇到也是和直子在一起,而没和我说过一句话。
心有种被抽紧了的感觉。
突然明白了,这种空虚感究竟是怎么回事。
“因为她们都是文员和管理层吧,所以交往起来自然要比与我们交往轻松一些。”
文正若无其事的说道。
“连你也这么说?”
“这不是明摆着嘛。虽然我知道你和小七海关系不一般,但是这也仅限于你们两人而已。你和三井直子相处的又如何呢?工人找工人,文员找文员,向来都是如此的。”
“啊——”
从嘴里发出意义不明的声音,这样答应连自己也不明白它的意义。
朋友的朋友不是我的朋友。
恐怕还不仅仅如此。工人找工人,文员找文员,正所谓门当户对,在哪个世界都是如此。
让文员和工人之间亲密无间的接触只能是痴人说梦,这一点看样子我不得不去明白,并且认同了。
但隐约还是有些担心——
我和七海的关系,不会受到这种观念的阻碍吧?
于是我试探着问。
“文哥,你对小直子是怎么看的呢?”
“那个小丫头吗?”
文正挑了挑眉毛。
“我和文员之间自然是没什么来往的。不过从一些道听途说和我的印象上来看,她只不过有一些孩子的固执,和好胜心,仅此而已吧。”
很中肯的评价,很客观。
可是孩子的固执和好胜心却给她带来那样的麻烦。
“不过,文员的事还是少管为好。虽然总的来说很多人还都是好人,也不像孙俊那样。但他们是文员,我们是工人,之间有些东西是不能去除的。”
“可是在之前的脸熟活动上,小直子也出了不少力呀。”
“那是因为利益和目标相同吧。就算不是志同道合的朋友,在某些情况下也能为同一个目标努力。虽然合作的过程很愉快,但要求更多就是不明智的了。”
我没有回答,又沉默了一阵。
文正说这些话有他的用意,而且这种旁敲侧击,我总觉得像是在提醒我什么。
难道他也察觉到什么了?
文正是很敏感的人,他的生活阅历能让他看得比我更深刻,这点上我自愧不如。
所以我没再说什么,站起身回到岗位上继续工作了。
然而奇怪的事并没有就此销声匿迹。不仅一直在发生,还从幕后转移到前台,变成看得见摸得着的状态。
6月25日,就在当天,我和文正大哥之间发生过有关小直子的对话的这一天。下班的时候还发生了一件事。
虽然是其他车间发生的事件,但作为一向不愿管闲事的我来说也不能不被它吸引过去眼球——
交接班之后离开车间,发现一群工人围住几个人,把他们堵在里面不让他们离开。
被围住的人都是文员。
如此说来,这就太奇怪了,因为我从来都没想过竟然还有工人围堵文员的时候。几个人穿着满是汗渍的脏兮兮的无袖背心,胳膊上露出硬邦邦的发亮的肌肉,而被围在中央的文员则是唯唯诺诺,大气都不敢出。
“别看啦,这些又不关咱们的事。”
文正在一旁小声提醒我。
我最后向那边瞥了一眼,按捺住好奇心,点点头,跟着大家离开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