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妾夏氏,拜见淑妃娘娘。”那夏姬步履款款,白皙的脸容,端的是有几分楚楚动人之处。
淑妃面色无波,淡淡道,“起来罢,陛下前些日子册封你为选侍,本宫事务繁忙,正巧趁着今日姐妹们齐聚一堂,权作见面了。”
夏姬又冲宜妃、贤德二妃问了安,淑妃又道,“本宫听闻你是在宜妃妹妹宫中,沐得天恩,可见陛下对你有所中意,日后便安心侍奉,宫规礼仪跟着如暮姑姑仔细学着。”
夏姬灵眸一转,望向宜妃道,“有劳淑妃娘娘费心,臣妾已跟着落玉宫的王嬷嬷习课,不敢倦怠。”
苏嫣见那夏姬生的好皮相,可到底是根子太差,不登大雅,想来又得宜妃推波助澜,只怕这会子得意忘形了,竟是在淑妃面前屡屡提及宜妃的恩惠,殊不知已是僭越。
淑妃端的是好气度,只轻轻掠过宜妃,见宜妃不比从前张扬,可断是不会甘心。
当年她们三人同入东宫,谁能料到,最得宠的蓉妃却早早地香消玉殒,最不得宠的淑妃却掌了六宫大权,可见造化弄人,命数蹉跎。
“可按后宫礼仪,除却大岁年节,唯有九嫔四妃之列才可身着红染,夏选侍这襦裙的赤色裙摆,断是不大合适。”德妃不疾不徐地提点,夏姬脸容上登时涨红一片,“臣妾只想着并未穿红衫,以为并不打紧……。”
“夏选侍此话差矣,红衫红裙皆为修身,又何来分别?今日传错衫子是小,若他日触怒龙颜,才真真要紧。”贤妃接了话,在座妃嫔,皆是对夏姬瞧不上眼,见她容貌果然秀美,不禁更添了不忿之意。
“不过是小错,教她换下即可,怎地妹妹们如此兴师动众,旁人不知,还以为咱们心存妒意,容不得夏选侍了。”宜妃掷地有声,到底是从前骄纵惯了,这般一说,当真就安静下来。
淑妃不言,接了胭脂递来的手炉,静静上观。
“宜妃娘娘说的很是,夏选侍是您宫里的,旁人不知,还以为主子是不愿调教,故意惹人笑话的。”苏嫣唇角一弯,漾出甜甜的笑意,那宜妃也跟着笑答,“若说起夏选侍得宠,头一个要谢的并非本宫,倒是嫣蕊夫人的功劳。”
林清清眉头微蹙,便知宜妃有心示威,遂望向苏嫣,德妃便问,“此话怎讲?”
“若不是陛下从凌烟阁半路离开,怎地会在我宫里见到了夏选侍?”宜妃不无挑衅。
苏嫣闻言也不恼,“即便如此,想来也好过从落玉宫离开,到我殿中来,这一前一后的顺序,可大有不同了,孰轻孰重,自有掂量。”
宜妃语竭,冷哼一声,唤夏姬回座。
淑妃这才启口,“宜妃妹妹是该对夏选侍多加调教,本宫顾不得这些琐事。”
宜妃欲言又止,但见阮昭仪徐徐垂首道,“夏选侍如今居于臣妾殿中,臣妾有疏教导,娘娘莫怪。”
“见到你们如此齐心,真个教本宫欣慰。”
这厢正说着,就听姚婕妤略是鄙夷道,“夏选侍这一身胭脂气太浓,还是远些就坐罢!”
宜妃侧目,见姚婕妤身形凸显,拧眉掩鼻,便道,“夏选侍,你便离得远些,虽然皇上对姚婕妤的肚子不甚上心,可总归是皇室血脉,你冒犯不得。”
林清清始终不语,想那姚婕妤从前是何等的骄傲,将谁都不曾放在眼里,可如今失了恩宠,饶是怀胎在身,可陛下去永福殿的次数少之又少,除了按例分发补品之外,几乎从不涉足。
再好的家世又如何?不过是个不得宠的妃子罢了,后宫里女人所仰仗的,便都是天子宠爱。
念及此处,竟忽然有些同情她了。
貌合神离,各怀心思,听事完毕后,苏嫣也有些乏了,便辞了林清清径自回宫。
行至半路,原本平稳的步辇登时一震,苏嫣扶稳身子,就听兰若嘟囔道,“甚么劳什子,落在这路中央的,形状倒很是别致……。”
苏嫣并未放于心上,行出几步,她隔着丝帘,兰若手中的事物儿正巧对着日光,刺目的星芒射入帘中,顿觉熟悉之感漫上心头。
“慢着,将你手里的东西给我瞧瞧。”苏嫣一瞬不瞬地凝住,兰若奉上的是一枚掌心大小的红铜络子,图案栩栩如生。
往事一幕涌上心头,回想唐家败落前几日,眉珠总是心神不宁,因此还被清敏训斥过几回。
那日也是个晴好天气,她才从坤元殿回来,便在后门槛上捡到了一物,日光反射出刺眼的光华,正是这枚红铜络子,后来是眉珠急忙赶来认领。
一寸红铜一寸金,她当时还打趣说,可是甚么人送的信物,眉珠支支吾吾搪塞过去,此事便作罢。
却不想如今两世而过,竟会再一次见到这枚旧物。
络子为贵重物品,似这等上品,工匠们通常每一个样式只做一对同款的,绝无仿品,此乃行中规矩。
苏嫣猛然惊觉,难道当日赠眉珠络子的人,如今还在宫中!
兰若见苏嫣许久不言,面色凝重,便道,“小姐若是不喜欢,奴婢丢了便是。”
“遗失此物之人,想来定是十分着急,咱们左右无事,不妨在此等一等好了。”苏嫣只觉心头一阵阵翻腾,回想那些暗涌浮动的日子,疑点越来越多。
只记得宜妃来冷宫的最后一次,眉珠也在,可如今想来,却是太过蹊跷,她区区一个婢子,又是自家身旁服侍的,怎能如此轻易入内!
眉珠自缢殉主……事情断非偶然,必有内情。
苏嫣的思绪被打断,只听帘外兰若道,“夏选侍不回自己宫里,来这里作甚么?”
“你是哪家婢子,怎地这般张狂,不过是个奴婢罢了!”夏姬语调尖细,高扬着下巴,苏嫣遂轻轻掀起帘子,“夏选侍可是对我的婢子不满?”
夏姬见是苏嫣,气焰便收敛了一些,方才本就受了气,这会子想发却不能发作,只是道,“我不过是寻我的东西,夫人的婢子却出言不逊。”
“可是寻得这个?”苏嫣抬手一晃,夏姬脸色一变道,“就是这个。”说着便伸手去夺,苏嫣灵巧的一抽身,道,“你说是你的,如何证明?倘若给错了人,可就是我的不是了。”
夏姬急道,“夫人要如何才肯归还?”
苏嫣广袖轻扫,一缕幽香滑入夏姬鼻尖,教她心神一荡,只见眼前女子远观处妩媚如妖,近看却恣意高华,难以捉摸。
“我要你如实说出此物的来龙去脉,我便归还。”
夏姬到底是个头脑简单的,遂不无炫耀,“这是昭仪娘娘赐给臣妾的,天下便只剩这么一支了,夫人莫不是想要据为己有罢!”
“我们家小姐甚么没有,怎会稀罕这些,还请夏选侍自重。”兰若丝毫不客气,那夏姬怒目一指,“你这婢子好生无礼!”
“莫急,还你就是了,”苏嫣轻轻一抛,夏姬便捧在掌心,连忙收好,苏嫣抬手示意起驾,娇柔的声音从帘内飘出,“夏选侍莫怪,我这婢子素来是见人办事,对于无礼之人,便都是如此,连陛下也赞她性子直爽。”
夏姬立在原地,却硬生生回不出话,只得负气往宜妃处去了。
“陛下往云蜀行宫出行,嫣儿怎地不愿去了?”林清清不解地望着苏嫣若无其事的模样。
“陛下如今有夏姬在侧,想来已够热闹。”苏嫣淡淡回答。
林清清摇头道,“你在陛下心中的位置,便是十个百个夏姬也及不上的,何必负气?”
苏嫣却不以为意,“正因为知道,才更不愿淌这浑水了。”
“宜妃也要伴驾,陛下可时时念着你,就连上次在我宫中,还问及你的身子,许是政务繁忙所致……。”林清清以为苏嫣赌气,便好生劝慰。
苏嫣只得顺势道,“我不过是随口说气话,陛下却当真舍下我,教我如何受的了……。”
“他是天子,咱们岂能多多强求,陛下待你是极好的,嫣儿,你定要珍稀才是。”
苏嫣放下手中绣布,叹道,“红颜弹指老,未老恩先断,若是只凭皮相,那宠爱又怎能长久?林姐姐不必劝我,这回我心意已定,日后亦不会后悔……。”
“也罢,你便权作休养,霍太医就留在宫里,替你调养身子罢。”
待到午膳十分,林清清才姗姗离去,兰若和桑榆皆是知道苏嫣称病拒绝伴驾云蜀宫一事,便不多插言。
苏嫣吃的不多,随意挑拣了几样便往内阁睡下了。
兰若正守在外殿,就见霍玉匆匆而来,面容清矍,他素来文雅风度翩翩,虽话语不多,却待下人极是客气,加之医术精湛,是以很得兰若欣赏。
“小主睡了一个时辰,霍太医在外稍等片刻。”兰若恭敬地行礼,霍玉点点头,并不进殿,就站在殿檐下,认真地等待。
兰若再一次从偏房出来时,便见那一袭深蓝长袍仍是维持着原本的姿势,站在抱柱之下,静默而隽永。
她一时看的出神,便听内室传来朦胧的低唤。
霍玉收起眸色,只听到苏嫣娇懒的声音,他便不禁想着她柔弱的情态,最为僭越那一次,无时不在梦里回荡……
“霍太医,小姐请您进去。”兰若正出来通报,就瞧见霍玉嘴角微微弯起的模样,实是少见。
帷幔已然卷起,空气中弥漫着少女淡淡的体香,便在帷幔深处,一抹水红色身影倚窗而坐。
“天气寒凉,小主该多添些衣裳。”霍玉缓缓靠近,停在几步外。
苏嫣闻言回头,只这淡淡一望,就教霍玉乱了神,他佯作镇定地例行公事,手指隔着细纱触在那娇嫩的皮肤上,更觉得怜惜。
“霍太医,你可愿意帮我?”苏嫣凄然一笑。
霍玉便定身道,“微臣甘愿为小主。”
苏嫣双手轻托,双眸似水,“我就知道,你待我最是真心……。”
霍玉只觉得轻纱扫过额头,如同她嫩滑的手,抚过眉心,又伴着一阵幽香袭来。
“小主用的可是松香和芷露?”霍玉仔细辨认。
苏嫣却拿起袖子闻了闻,“你堂堂太医,这回可是错了,罚你再猜。”
霍玉捻起衣袖一角,便拱手道,“恕微臣愚鲁,还请小主明示。”
苏嫣笑的得意,便将一张白纸递于他,霍玉仔细看完后,不禁连连赞道,“此香甚妙,小主何处得来?若微臣没有猜错,应是前朝便已遗失的伽罗香的古方!”
苏嫣从前在家时素喜精研香料,偶然从藏书阁里翻出一本古方典籍,便时常拿来读习,久而久之,遂也会自己配制些许。
谁知霍玉忽而蹙眉,抬眸道,“此方不可用……。”
“哦?这是为何?”苏嫣明知故问。
“最后一味合欢却是大大不妥,此香中含足量的金桐,二者相生相克,若是共同入药,便会促发……。”他意味深长地望着苏嫣。
苏嫣却靠近,那股香气渐渐浓郁,霍玉只觉得热血沸腾,心乱神迷,猛然间将自己虎口一掐,失措道,“促发情欲,为媚药中极品……。”
说罢忙地退至一旁,苏嫣便定定开口,“我要你帮我配成一味。”
霍玉摇头,“小主天生丽质,陛下又如此宠爱,万不可用此道!”
苏嫣扬眉道,“我几时说过,要自己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