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嫣脸颊玉白丰润,比之从前的青涩,平添了几抹韵致,那是男人娇宠出来的媚色,只看着就香艳入骨。
林清清恍惚地瞧着眼前人儿,似有甚么不同了,也许从她们踏入皇宫的第一步起,一切都在不觉中悄然改变。
“难为你还惦记着哀家。”姜太后不轻不重的开口,苏嫣便福了福身儿,“臣妾时时不忘太后娘娘教诲。”
荷露将梅花糕盛到攒花小银碟中,以银刀分成细细的小块儿,静妃温婉地半坐着,脸容上仍有病态,红润不足,瞧过去,别有种旁人弱柳含嫣的柔和之态,“苏妹妹这几日侍奉陛下辛苦,亦有孝敬太后之心,委实难得。”
林清清闻得此话,唇角动了动,眸光淡淡飘忽,然很快便展了笑意,“太后娘娘方才还提起嫣儿,说你抄的经文很是合用。”
苏嫣闻言俏生生地立着,一双水润的眸子灵气逼人。
经她们这样一说,姜太后绷紧的面容徐徐松弛下来。
苏嫣之所以先到慈宁宫请安,目的有二,一则消除太后戒心,二则讨得太后信任。
唤婢子端了铜盆过来,她仔细净了手,接过荷露手中的银碟子,落落大方地依偎在姜太后下座儿,乖猫儿一般,甜甜地开口,“臣妾知道太后您念着,这就赶忙过来了,还是教臣妾服侍您用些梅花糕,凉了便失了原味儿了。”
姜太后凤颜甚悦,便将糕点赐给静妃、林清清各一份,几人仔细尝了,静妃便拭了嘴角,赞道,“好独特清香的味道,御膳房也没有这样的手艺。”
“臣妾独制的秘方儿,旁人是做不出来的。”苏嫣略是骄傲地回答,接着又喂了姜太后一块儿。
林清清捧着碟子,慢条斯理,那梅花糕入口即化,端的是美味,就像苏嫣的人一样,香甜可人。
苏嫣仪容颇有媚姿,可那张俏脸上却时时带笑,笑意纯然,媚得天真,媚得干净,教人无法生厌。
姜太后本就对她有些中意,禁不得她小女儿似的撒娇,便无奈地笑叹,“静妃、林容华,你们陪了哀家几个时辰了,回宫歇息罢,好生侍奉皇帝,就教苏婉仪留下来便可。”
苏嫣将挽起袖摆,夹起来,以手托住,接话道,“今晚臣妾便不走了,专程陪太后说话儿。”
静妃毕竟是宫中的老人了,甚么场面没见过,自是习以为常,恭和地跪了安退下。
林清清有些日子没见苏嫣,着实惦念,存了满腹心事要说于她听,遂不舍地将步子放地很慢,在门外回眸一望,终是跟着静妃迈出了。
姜太后满意地点头,“不想你还有此等好手艺,哀家原以为似你们这般娇小姐,皆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主儿。”
苏嫣取来锦帕,替她拭了嘴,抿唇笑答,“臣妾认为,女子应当有些手艺,总有旁人替不来的用处。”
言罢,遂央道,“您稍等片刻,臣妾同林姐姐说句话儿,去去就来。”
后宫之中,林清清与苏嫣情同姐妹,是人尽皆知的事情。
姜太后嘴上不说,可心里清明,这个苏氏倒是个实心眼儿的,待人有几分真心了。若得此般胸无城府又美艳贴心的妃子侍奉皇帝,也可少生些是非来。
林清清方要出殿,便听有人在身后轻唤,徐徐回顾,竟是苏嫣袅袅打门内碎步而出。
“林姐姐,嫣儿好生念你,奈何今日在慈宁宫中,不便多说。”苏嫣小脸上一脉真诚,林清清心头软了下来,便将她小手握住,替她扶正了发钗,柔声说,“你不在的日子里,我一个人好生无趣,无人可诉……嫣儿,待你得了空,便到我宫中去,有好些话儿要同你说的。”
苏嫣点点头,便从袖中掏出一枚暖玉,塞到她手里,“我知姐姐体寒,就留心替你寻了这个。”
“宫中人情凉薄,唯有你拿我当姐姐相待。”林清清并没推辞,轻叹了,眉目展开,又将她一推,“快回去罢,别教太后娘娘久等,咱们叙话又岂在这一时半会儿的!”
“就知道姐姐心疼嫣儿。”苏嫣菀然浅笑,冲她眨了眨眼,便摇曳着回了殿。
“林妹妹,陪本宫到御花园走一走罢。”静妃长裙曳地,娓娓立在不远处的古松下,冲她招手。
林清清应下了,将那暖玉握于手心儿里,冬阳菲薄,松柏长青。
那压在心头的重石,似也轻巧了许多。
慈宁宫的陈社装饰,皆是沉郁的玫紫,华贵的色泽,象征着后宫女人最尊贵的地位。
苏嫣端茶揉肩,将姜太后服侍地很是妥帖,这会子正剥起了杏仁,说些段子解闷。
荷露进进出出几回,见姜太后从未如此展颜笑过,便嘱咐宫人不可入殿,只留下苏嫣近身侍候。
“臣妾头一回踏入云宫,真真是看花了眼,如此富丽堂皇的寝殿,温泉如春,竟比暖玉香炉的功效还要好的。”苏嫣并不掩饰陛下恩宠,倒是赞起了云宫来。
姜太后是何等的人物?前朝宠妃争位,她稳坐后位数十年,就连最得先帝恩宠的第一美人虞妃也没能斗得过她。
于心机深沉之人,坦率要比粉饰更锋利百倍,太后身居高位,虽远庙堂,却将这内帏之事瞧得一清二楚,班门弄斧,徒生是非,只会死的更快,下场更惨罢了。
苏嫣声音婉转如莺啼,姜太后目光悠悠,旧时记忆如潮水翻涌,她拍了拍苏嫣嫩白的手背,声音无比轻柔,“哀家当年初入六宫时,比你还小上一岁儿,先帝十分宠着我,云宫从前还未改名,唤作温泉宫,哀家头一回侍奉先帝,也是在温泉宫里,便也同你一样,被那繁华瞭花了眼。”
苏嫣静静聆听,姜太后接着道,“可后来,虞妃、珍妃接连入了宫,这后宫中的花儿草儿愈来愈多,哀家便住进了紫凤宫里。这一住啊,就是三十载,如今一想,仿佛还如昨日之事一般新鲜了……。”
“谁又能长青不老?太后娘娘您所拥有的,已是天下女子穷其一生也追求不来的。”
姜太后却摇摇头,“你还年轻,这宫里的路,需得慢慢儿走,走得稳稳当当,一步也错不得。”
苏嫣手上微微顿住,是了,一步也错不了,自家上一世非但是错了,且错得如此彻底。
“听太后娘娘一席话,臣妾好似渐渐懂了。”苏嫣神态极是认真,小脸上凝着一层薄雾。
“哀家要劝你一句,帝王恩宠不能独占,只可均分,雨露均沾才能长久。”
苏嫣垂眸不语。半晌才道,“臣妾记下了。”
“莫要嫌哀家说的直白,去瞧瞧靖文罢,皇帝给他拜了太傅,待满了两周岁,便要习文学武了,只可惜没有母妃教导,终究是少了甚么。”
靖文的寝宫在慈宁宫内苑,苏嫣思子心切,脚步也加得紧,为得周全,特意将桑榆留在外门守着。
殿堂宽敞,靖文身为大皇子,日后极有可能为天子储君,是以待遇颇高。
乳娘正拉着靖儿的手,在厚毡毯上学步,苏嫣便径直推门而入,可步子才迈出了,却又生生停住。
毛毡旁,一袭修长身影侧立着,色泽柔和的锦缎落落垂下,衬出一张姿容俊美的脸容。
“奴婢见过苏婉仪。”侍婢们见苏嫣来了,便不陌生。
苏嫣稳了稳心神,若无其事地款款上前,容色殊丽,“都起来罢,我是来瞧一瞧殿下,不必多礼。”
宁文远依旧恭谦地欠身,“微臣见过小主。”
苏嫣动了动唇角,遂转手接过靖文,并不直视于他,淡淡地问,“宁右使怎地会在大殿下宫里的?”
她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那承宠的娇润,眉宇间的妩媚,教他心口紧地发疼。
“回小主,陛下赦微臣为殿下太傅,日后,应是会常来此处。”宁文远望向靖文,可目光却锁住那水红色的人儿。
乳娘见靖文与苏嫣十分亲近,便道,“厨房上煮了肉粥,有劳小主照看殿下片刻,奴婢很快就回来。”
苏嫣淡笑着准了,仍是握住那小手不放,弯下腰身,牵着他缓缓学着步子,靖文时不时依依呀呀,苏嫣便凑过去,仔细听着,再认真教他发声儿。
胸膛中被靖文填得满满的,心儿也跟着化开了、融暖了。
从她入冷宫那一日起,此情此景,许是只在梦中才有。
乳娘退下后,宁文远向前踱了几步,亦是撩衣半蹲下来,“小主,喜欢大殿下?”
苏嫣抬眸,神态温柔缱绻,正与宁文远的深眸对上,忽然而来的亲近,仿若在苏府时一般,那样无忧柔和的岁月,终是一去不回。
相视间,两人皆是默默无言,不知怎地,苏嫣手上的力道一松,恰巧靖文挣了一下子,仍是宁文远眼疾手快,一把便将他抱了住。
而苏嫣的手仍在靖文腰上,他这一抱之下,竟是将苏嫣的小手一齐裹住,肌肤相亲的瞬间,恍惚地不真切。
“奴婢这就到外头候着!”兰若见状忙地出门,生怕此时有人闯进来。
苏嫣挣了一下,却被宁文远猛地握住,十指用力,几乎要将她纤细的指骨捏碎了。
“宁右使请放手,莫要忘了身份!”苏嫣面色一红,宫中多少眼线,多少只耳朵,这般大胆逾越之举,太过危险。
宁文远紧紧不放,用力一带,苏嫣身子前倾,便直直跌进他怀中去了。
苏嫣此时已然动了气,宁文远却蓦地开口,“嫣儿,我十分想念你。”
剧烈挣扎的苏嫣,却忽然停了下来,为何分明没有情分,可鼻尖却酸涩地紧。
“师傅、师娘皆是安好,他们也挂念着你。”宁文远伸手抚着她的背,温柔地不成样子。
苏嫣只觉眼角似有液体滚落,便匆忙抹去,猛地一推,抱住靖文跪坐在毛毡上,“宁右使愈发尊卑不分了。”
只见他从袖中掏出一方素白的绢帕,递过去,“宫人就要回来了。”
苏嫣扬眉一笑,眸子湿润晶亮,“不过是灰土迷了眼,有甚么可擦的。”
宁文远却迅速伸手,将她眼泪拭去,恰时,就听门外兰若提高了声音,“肉粥煮好了,快给殿下端去罢。”
苏嫣连忙整理衣襟,径直抱着靖儿往坐榻上去了,乳娘并小婢推门进来,就瞧见靖文坐在苏婉仪怀中玩闹,而宁大人便举头望着墙壁上的一副草书,似在研读。
“时辰不早了,兰若送宁大人回去罢,殿下日后有劳宁大人费心。”苏嫣客气地下了逐客令,眼眶仍有些红润,婢子们并没察觉。
“微臣分内之事,小主不必客气。”宁文远深深望了她一眼,苏嫣却别过头去。
再回头,乳娘已然端了肉粥候着,苏嫣自嘲地笑了笑,握住靖文小手,仔细教他用膳。
那些话回荡在耳畔,淡淡地,了无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