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宗教红尘禅影2:我用《金瓶梅》解《心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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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心经夜谈(2)

《心经》教我们破执。破执的同时,就把心魔给驱除了。破执的意思就是放下,别再把手举得高高的要东要西,最好的东西在我们身上。女子要做含羞草,男子要做向阳花。该抬头的时候不要抬太久,该低头的时候都要低头才好。做人别说智慧,从本能出发才有感觉。吃饭睡觉是不需要智慧的,拿起来就吃,躺下就睡。本来的感觉最美好。先把我们的肉体侍候好,同时也把心哄得开,一切都好了。我说的把肉体侍候好,不是说贪图享受,而是和谐养生之道,该浓的地方浓,该淡的地方淡,好比吃饭,有菜有汤,一桌人就吃得好。最好吃素,别让人家说“肉食者鄙”。

《心经》上把人的肉体和其他物质一起,统称为“色”,是被六尘熏染所致,不是空明本色。要想看到空明本色,就要破除外相。一朵牡丹花开得艳,闻起来香,我们要知道这是花肥催出来的,花肥是什么做的我就不说了。同样的,一个人仕途顺利,银钱不缺,里外都风光,这种人也可以说“开得艳、闻起来香”,然而我们稍一思考,就知道这也是“花肥”催出来的。所谓花肥,就是他内心厚厚的一层贪念。这贪念让他日夜滋长各种心,以至五蕴不空,走在红尘中看不见头上的一轮明月。

《佛遗教经》上佛陀说:“汝等比丘,若有智慧,则无贪着。”讲不贪才算有智慧。犹太人的所罗门王是个大贤王,有名的“智慧之王”,但他因为有了“智慧”,处处起贪心,光妃子就数不过来,最后也弄得不可开交。

最大的贪是什么?不是贪财,是贪智慧。连智慧都要贪,就叫没智慧。智慧就一点,可遇而不可求。真正解脱者所谓也?“不求甚解”即是解脱。

以上是说“无贪”,接着正面讲什么叫“智慧”。佛陀亲自定义“智慧”的意思:“实智慧者,则是度老病死海坚牢船也,亦是无明黑暗大明灯也,一切病者之良药也,伐烦恼树之利斧也。是故汝等,当以闻思悟慧而自增益。若人有智慧之照,虽是肉眼,而是明见人也。是名智慧。”(《佛遗教经》)

照佛陀开示,智慧就是拯救,智慧的得来是听、想、悟(“闻思悟慧”),有了“智慧”,色即是空,可以肉眼看见光明,肉身成道(“虽是肉眼,而是明见人”),便无一切烦恼。

在“闻思悟慧”(从闻、思、悟得到智慧)三样中,“闻”是第一位,也就是说,听什么话成什么人,人是受声音指挥的。《心经》上说菩萨听了智慧话就没了牵挂,三世佛听了智慧话就能无所不知、无所不能。也许有人要接着想,是不是我这俗人、凡人听了智慧话就可以像佛菩萨一样呢?这话错了,我们都不是俗人凡人,我们都是佛菩萨,一听智慧话马上就觉悟了。仔细看,哪有什么人,全都是佛。佛性在哪里,佛就在哪里。好比太阳在哪里,光明就在哪里。

人有两种行为,光照下是有逻辑的行为,比如人在白天能打理自己的生活,照时间不断调整自己要做的事。一走到黑暗中,一切全都打破了,只能靠手摸脚触鼻子闻,最重要的是用耳朵听。

黑暗中见看光,这很好。但要知道在这光来到之前,必以声音开道。黑暗中听见一句话,牢房变厅堂。

我常想,如西门庆者他的大脑已不能集中精力工作,整个人是散乱的。《金瓶梅》里写他常在床上处理事情。最严重的是,他常把“她”当成“她”,得不到蓝氏,就拿潘金莲发泄,这样是痛苦的。

我又觉得,西门庆一定很爱他早先的第一个妻子陈氏。陈氏死了,他找那么多女人想弥补什么,终于未能,反而让曾经美好的回忆被现实肢解了。

一夫一妻之所以胜于三妻四妾,在于简单,使心神不散,因此可以享受幸福。

《心经》要我们记得初发心,永远不要忘了我们在童年时代是何等单纯。世界上最纯的是初恋,比初恋更纯的是初恋前的相识。浑然不觉是最好。什么叫幸福?单纯就叫幸福。什么叫开心?没那么多心思就是开心。什么叫智慧?《佛遗教经》上佛陀告诉我们,不贪就叫智慧。陶渊明在《归去来兮辞》中说:“云无心以出岫,鸟倦飞而知还。”做一只知还鸟吧,这种“知还”的境界就叫智慧,更好的智慧是还没等疲倦就“知还”了。德国画家米勒画了一幅《晚祷》,黄昏的时候,一对农民夫妻在田间劳作,听到教堂里传来钟声就放下手中的工作,一起在田间跪下,合十祈祷。这让人感觉很美好,希望我们也能像这农夫农妇一样,在钟声里合十祈祷。

说起钟声,寒山寺的钟声最有名。但在我记忆深处,上顶山小学的钟声最让人神往。悠扬,温柔,小孩子听到这钟声脸上都是笑。后来我在贵州山里闲逛,看见一个小孩背书包回家,边走边吼,吼什么呢?原来是背一首古诗。那不是背诗,而是吼诗了。完全是天籁之音,他走在回家的路上,心里开心,不知不觉就吼出来了,吼给山山水水听。贵州的山很深,有一次我在山上听到野兽叫唤,吓得飞跑下山,半天心里还在跳。

《金刚经》问:“云何降伏其心?”

《心经》答:“心无挂碍。”

我不去山上贪看风景,就不会被野兽吓到。那山属于有山神呵护的山里小孩,我属于平地。我这个人大家都知道,比较胆小怕事,闲来读读佛书,冒充一下居士,也不失为一种陶醉。人各有各的陶醉法,对于陶渊明来说,有诗有酒就可以了,所以慧远、刘遗民等人拉他入白莲社,他拒绝了。陶渊明已是一尊佛,不需要再进庙。真佛走在人群中,本身就很好。我去年到江西南昌开一个《红楼梦》的会,路过庐山,没有上去,只经过山边边。想象当初诸贤聚会,很向往。

我常想,我们这个时代还会不会有真心修炼的人?还有没有不多事、不搞事的人?大凡盛世无真人,王维过了安史之乱,才知道佛法的好处。李白先前也只是在全国各地乱跑,到了黄山,参拜了黄帝飞升的丹台,才知道人生宝贵,若不早日修炼,空度了一世。眼下,人心浮躁,正是我辈勇猛精进的时候,希望大家打破“乱而知悔”的怪圈,不等生活开乱,不要乱了才治,预防为主,事先就把根扎稳,把心摆正,什么风浪也无所谓。

《心经》说得好:“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一切都是恒定的,你叫它能量守衡也可以。总之,以平常心做人,没有失落,只有收获。以平常心做事,没有怨恨,只有欢喜。

微笑胜狂笑。

浅酌胜豪饮。

小富胜巨富。

独钓寒江雪胜过一排一排的钓鱼竿。

坐书斋胜过赴宴会。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有的人离开筵席后失魂落魄,在夕阳底下走一圈又回来了,只看见残羹冷炙。有的人一走不回头,夕阳把他的背影拉得很长。收拾残局的主人目送他远去,彼此相得。该走的走了,这其中有美感。承认我该走了,这其中有快感。起身就走,这其中有升天之感。

世上无残局,每一步都是新棋,关键在于怎么下。最好的下法就是不下了,坐在一边喝茶。

世上无博弈,死掐不如松手,斗狠斗气不如大家去泡温泉。

世上只有一个我,觉悟后看天看地都亲,看往昔的“仇人”分外美好。当初恨他,岂不正因为他身上有我没有的东西?当初恨自己,岂不正因为自己身上少了点什么?原来他有的我有,我有的他有。一番沉淀,茶叶沉到壶底。一番沉淀,才泡出人生的一壶好茶。

不忍不逍遥

上回说到茶,茶圣陆羽在《茶经》中讲了一件不可思议的事,东晋谢安到同僚陆纳家里做客,陆纳只用茶、果二样招待谢安,二人清谈相得。陆纳有个侄儿陆俶,自以为聪明,为谢安准备了丰盛的饭菜。饭后谢安走了,陆纳竟然打了侄儿四十大板,说:“汝既不能光益叔父,奈何秽吾素业。”(《茶经·七之事》)意思就是怪侄儿不懂他的境界,糟蹋了他和谢安共设的素斋。招待人吃饭还要被痛打四十大板,真是怪事呀。

看来这陆纳只浮于表相,还不懂得《心经》讲的“不垢不净”的道理。在真空里,哪儿有什么秽与素,就连朋友、叔侄这些人伦都是不存在的。毕竟还是谢安好,茶来吃茶,饭来吃饭,吃完就走,何等潇洒。不是谢安这种圆通人,怎能先后游弋于桓温、司马道子等人身边?又怎能在淝水之战中一举击溃前秦天王苻坚百万之众?

茶是棋友,酒是花媒。谢安破秦那天,正在家里下棋,想来,他的身边定有一盏酽酽的好茶。

如今的人也喜欢喝茶,还有斗茶之说,有些搞事。过分讲究,亦非茶道。把一朵花拿在手里拿一整天,早就蔫了。一盏茶把玩太久,也不过是水。

茶色空明,可以比作“雨过天青”。《景德镇陶录》评蜀窑:“体薄而坚致,色白声清,为当时珍重。”都是妙品。

士分五类,僧分九品。关于士,徐晋如在他的《红朝士林见闻录》里有品鉴,想来不差。关于僧分九品,也只是我一个好玩的说法,不必认真,如果和尚也分品级,那么我想茶僧要比诗僧、画僧都好。日本荣西的茶道有境界,虽然是从中国偷来的禅,没有二样。

一个“禅”字,误尽佛法。很多人以为灵光闪现的那么一下,就“悟”了,明心见性了。好像是那么回事,回头看世界,依然一头雾水。我现在没办法有时也讲讲“禅”,但我也深知,世上的和尚也好,文人也好,讲的所谓“禅”与真禅没有任何可比性。我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否则也对不起大家捧场看我的书了。市面上讲禅的书一大堆,任何一本打开来看都是一个“晕”,我希望我的书不至于让人太晕。《心经》让人从头到尾晕到底,一是文言,二是佛理,两样都让人晕。如果我们耐下心来看,把文言转白话,把佛理转常理,也许就不晕了,可能还会有什么领悟,自家笑一回。至于我们的领悟对不对头,天晓得,也不必当真。真理也不是强行领悟所能得到的,也许某年某月某天,我在某个地方见某一个人,做某一件事,就明白什么了。前前后后,一气贯通,始知“放下”的妙处。

一部《心经》,如此直白的话你在别处看不到。没讲一个“禅”字,不过也可以说从头到尾就讲一个“禅”字。心即是禅,谓之心禅。心禅的意思是心外无禅,这颗心是得了真如本性的一颗真心,真心洞见真相,这就叫真禅。

什么叫真相?真相就是见底。酒见底,酒瓶就只是酒瓶,不是一瓶酒。酒徒见底,或者杀人放火,或者“我醉欲眠君且去,明朝有意抱琴来”。底与底不一样,这一次与下一次也不一样。你与人谈话,觉得这次谈透了,过几天再谈,越谈越深。

人生是个无底洞,世上最深广之物莫过于“空虚”。到了空虚,才算是真正见底。度完蜜月,新婚夫妇面对柴米油盐。皇帝登了基,一一举刀杀人。空虚是软刀子,我们每天都与它摩挲触弄,感受是真切的。好比撕片馒头蘸点酱油,我们天天点染空虚,要说味道也不是没有,但已经不纯了。对于打着莲花落、唱着道情歌的小乞丐来说,一个白馒头就是无上美味。

婴儿吃奶就够了,不必山珍海味。

花开一朵就够了,不必各表一枝。

水喝一杯就够了,不必盯着壶里。

家只一处就够了,不必狡兔三窟。

爱只说一次就够了,不必常挂嘴上。

《圣经》说:“爱是恒久忍耐。”

《金刚经》说要做“忍辱仙人”。

《心经》说要“心无挂碍”。

做人当以“忍”为法宝,以“放下”为坐标,在这一忍一放之际,才有收获。

三次苏醒

白日之魔,到了晚上进入我们的身体就成了“梦”。一个人疲倦如死尸,被“梦想”牵到虚空中游走,“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一缕孤魂上上下下,难免“颠倒”。在这“颠倒梦想”的人生中,似有无穷空虚铺排成大赋,自以为梦笔生花的人,其实正被梦魇的黑手书写。任你有移山之力,也移不走梦中的一根眼睫毛。

那幽幽凝视的,是魔是仙?

那寂寂相迎的,是梦是幻?

《心经》说:“远离颠倒梦想”,一个“远”字表明它的起点应该不只是晚上,要想不做噩梦,那么人在白天做的事就应该是正常的,而非先就颠倒。这个正常,佛法把它叫做“正觉”。

佛以常理悟人。《心经》讲的,无非是说“这个世界依然是正常的,不必害怕,更无需幻想。”正常,是因为有常力维持,这力大,使天不卷,使地不摇,使人一生中可以有三次苏醒。人人都有三次机会做人。

第一次苏醒叫觉醒,婴儿睁眼看天地,看爹娘。其外的认不得,也不必认得。

第二次苏醒叫酒醒。人到青壮年,杀啊干啊,似有无穷滋味,其实只是把空虚捅大了,放出更大的空虚来。这时的人沉迷于物质享受,身陷六尘,翻滚欲波,荡开浮萍,谁知萍开萍散,一会儿浮萍又聚拢,那波浪无力扬开什么,反把自家淹了。一个冷颤醒来,杨柳岸晓风残月,眼涩口干心颤,始知任你多能喝的人,也不是酒的对手。一个酒客的对手不是别的酒客,而正是酒本身。酒醒其实不是酒醒,醒来的是喝酒的人。这一次苏醒,人长知识了,知道世上有些东西碰不得,越好越碰不得,一碰准让你难受到死,索性放弃,唯有默默祝福它。从一个酒客变成茶客,不知道这是进步还是退步?算不算一种禅?每次我看见别人喝酒喝得热火朝天,就发冷。

第三次苏醒叫霉醒。这是句四川话。我们四川把人分两种:一种是“霉得醒”的人,吃亏了就收回来;还有一种是“霉不醒”的人,吃再大的亏依然向前冲,成了炮灰、烟灰、骨灰。

人有三次苏醒的机会,千万不要说上天待我不公。给我一面镜子我不照,给我一枝烟我不点。有烟无火怪哪个,有衣不穿怪哪个,有饭不吃怪哪个,有水不喝怪哪个,有路不走怪哪个。

佛菩萨在彼岸看我们,有时恨不得帮我们做人。然而对于一个决意自弃的人,佛菩萨也束手无策。为山九仞,功亏一篑,都已经回头见到岸边了,忽然看见一只兔子跑过来,又把那人逗远了。

我知道,猎人都是猎物。我知道,客人想当主人。我知道,花香就是花谢,鸟啼就是鸟飞。“无常”二字,一切生命都比人类感受更深,更能表达。只有人最蠢,无常都到眼前,还以为只是做梦。恍惚的人容易丢掉,缥缈的人容易蒸发,虚无的人已经不存在。你与他面对面,只是一堆尘埃。

佛法要我们做真实的人。识真空家乡,得真无本性。不必消极,清醒必有改观。不必逃离,只需换种活法。听听暮鼓晨钟,即使无觉悟,美感是有的。

出莲花而不染

《心经》说“照见五蕴皆空”,这个“照”字耐人寻味。色、受、想、行、识,这五蕴五尘,堆积在我们面前,厚如黄土,高如苍天,明明只是堵了眼,我们却索性认它为天地。真天地哪是眼前这样?

堵了眼,必然蒙了心,因此有个净明道,专门想办法清净我们的眼睛。净土宗宣扬念佛号的好处,任何时候只要你念一声《阿弥陀经》上的阿弥陀佛的圣号,或是念一声《心经》上的观世音菩萨的圣号,那么天大的问题都没有了。净土宗是净耳之道,净明道是净眼之道。什么叫净明?佛说人的心性本净本明,也就是不净不垢、不明不暗的真如本性。有了这真如本性,那么眼前就干净了。《玉真刘先生语录》说:“何谓净?不染物。何谓明?不触物。不染不触,忠孝自得。”《太上灵宝净明法序》说:“净明者,无幽不烛,纤尘不染,愚智皆仰之为开度之门,升真之路。”

“不染”二字,是我们自净其目的法要。什么叫“不染?”不染就是不沾染,不牵挂,不遗憾,不害怕,不幻想,不依靠。不染有三种,如今我试说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