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当心你的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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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四姑娘(3)

揍完半大狗,半边脸急忙跑上前去跟黑子寒暄:“黑子哥,您怎么不打个招呼就过来了,早说的话,我晚上那半只龙虾就给您留下了。”

“切!谁稀罕,我们警犬队一大半狗狗都体内嘌呤过高,我这几天正痛风呢,谁还他妈的敢吃海鲜。”黑子一副目空一切的德行。

“是!是!是!黑子哥一定要多保重身体,我们可就指望着您保一方平安,造福一方民狗呢。

黑子哥,您大狗有大量,别跟一条不懂事的草狗一般见识。来来来!我给您介绍一位军方的大哥。”

半边脸连推带蹭,把黑子推到了克林顿跟前,介绍道:“这位是特种兵军犬队的七小对,这位呢,是朝阳警犬队的着名大侦探黑子,两位哥哥认识一下,多个狗朋友多条路嘛。”

克林顿和黑子相互上下打量了一下,还是黑子先开口了:“幸会幸会!我原以为,只有混江湖的家伙们才喜欢打麻将、赌博,原来你们纪律严明的军方也流行这个?”

“呵呵!中国麻将源远流长,上至达官贵犬,下至草民土狗,焉有不喜欢之理。十三幺能娶十三不靠,没准哪一天,七小对也能会捉五魁。黑子兄,多谢你高看一眼!但军方的狗也是狗啊,哈哈!”克林顿面不改色心不跳,一派谈笑风生。

“哦!美狗可心,理想可贵,捉五魁迟早要来会七小对,老弟,你就等好吧。”

“那就借黑子兄吉言了。”

“敢问老弟在特种兵服役几年了?”黑子突然话锋一转。

“不多!三年。”

“老弟,今夜到我的辖区有何公干啊?怎么也不跟兄弟我打个招呼呢?”黑子一边问话,一边死盯着克林顿的狗眼。

克林顿知道这是警犬惯用的伎俩,此刻只要示弱,就等于被他拿下了。所以,克林顿丝毫不回避黑子的眼神,直瞪瞪地与他对视着说:“军方好像没有向警方汇报工作的惯例吧?如果黑子兄对我的身份有怀疑的话,可以跟我走一趟,到我们的营地后,我一定会好好招待诸位的。您要是懒得动弹,也可以在这儿坐着等,大概黎明时分,我们有一支特别行动小队,途经此处去怀柔,您跟他们落实一下也可以。”

“老弟别误会,哥哥的意思是,你过来公干打个招呼,我们也好配合你的工作啊。”黑子的语气渐趋缓和。

克林顿趁机借坡下驴:“我也是怕给地方的兄弟们添麻烦,再说,你们已经配合我的工作了,我正要谢谢诸位呢!”

“哦!此话怎讲?”黑子诧异。

克林顿一指黑子身后、被几条年轻德牧围着的幺鸡,说道:“这就是我今天晚上要找的卧底线狗。”

黑子闻听,竟然哈哈大笑道:“老弟,你露馅了!”

克林顿在脑子里面,迅速回忆了一遍刚才的对话,觉得自己并无破绽可寻,难道是幺鸡给自己的信息不正确?不管如何,先咬牙挺过这一关再说。于是,他朗声问黑子:“我从来都不吃包子,怎么会露馅呢?”

克林顿正等着黑子的下文,便听得幺鸡开口了:“您暴露了我线狗的身份,我以后在这一片儿怎么混啊?我刚才咬紧了狗牙都没承认。”

克林顿这回放心了,黑子这小子刚才使诈而已,他愈发有信心了,走到黑子跟前,拍了拍黑子的胸口,说道:“我敢露馅,就是因为信得过黑子兄,再说了,大家都是吃这碗饭的狗,我相信您黑子兄这点职业操守还是有的。”他转过头对幺鸡说,“我对你单独承担这么一大片地方的谍报工作,也是挺担心的,早就想跟地方的同行打个招呼了,正好借这个机会通个气吧。”克林顿再次转向黑子,对他说,“以后,黑子兄可得多替我照顾这个小兄弟呀,您也跟道上的朋友打个招呼,说幺鸡是你家亲戚就得。”

“就说是朋友吧!说亲戚差得太远了,我们德牧怎么串也串不出细狗来。”黑子示意几个手下放了幺鸡,随后,便与克林顿告辞了。

临走时,跟在黑子后面的那条拉布拉多不知道对黑子说了些什么,黑子转过头来又看了一眼克林顿和幺鸡,才对手下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撤吧!”

克林顿目送着黑子走远,转身对半边脸说道:“老兄,你的这条母狗,我就带走了,我们也就此别过了。”

“好的!七兄,有空儿常过来坐坐,咱们后会有期!”

克林顿催促着清秀土狗抓紧时间上路,土狗似乎还有些犹豫不决,但一想到跟着这条顺眼一点儿的狗走,总比留在半边脸这里要好一些。于是,三条狗撒开四肢,奔着怀柔方向去了。

半边脸望着克林顿的背影,自言自语道:“我怎么觉得这个七小对像是一个狗贩子,见一只,收一只……”

傍晚时分,克林顿、幺鸡和清秀土狗一行三狗,赶到了怀柔县城西南方的建筑工地。工地的民工厨房旁,前往西线打探四姑娘的六条健狗,已经在那儿等候他们的狗王了。六条健狗一边溜溜达达,一边四下逡巡,看能否找到一口充饥的吃食。有一条猎麋犬,寻到了一个跟石头一样坚硬的白菜根儿,吭哧吭哧地大啃了起来;还有一条秋田犬,正对着冰坨子哈着热气,想把死耗子从冰坨子中融化出来……克林顿看在眼里,酸在心头。作为这个团队的狗王,他有责任让属下吃上一口狗粮,早日过上踏实的日子,不然,他无法面对那一双双忠诚、清澈的狗眼。

一股从未有过的责任感,在克林顿的心中弥漫开来,他觉得自己已经责无旁贷了。

克林顿打了一个唿哨,六条健狗闻听兴奋异常,扔下了白菜根儿、死耗子,撒着欢儿扑向了自己的狗王。克林顿与他们一一拥抱,还特意嘱咐秋田犬说,以后不要碰那些人类周边的死耗子,那些死鼠十有八九是被人类的剧毒药物毒死的,万一吃了这种死耗子,狗命就没了。

秋田犬恭顺地蹭了蹭克林顿的脖子,以示谢意。

克林顿询问大家,可曾打听到四姑娘的下落。猎糜犬说他们找到了四姑娘的出身地——怀柔水库边上的一户农家。家中现在只剩下四姑娘同母异父的哥哥。哥哥说四姑娘三年前出生不到一个月就被送人了,此后就再也没有回去过。

众狗也向狗王询问了首领藏獒的消息,克林顿说藏獒还活着,只是被铁链子锁在了笼子里面,严加看管。克林顿让大家尽可放心,他说藏獒暂时还没有危险,现在最重要的是遵从首领的嘱托,找到四姑娘,然后把大家带到雪莲湖,至于如何营救藏獒,那是以后的事情。

正说着,东线的六条健狗也飞奔了过来,他们途经了一起车祸现场,被加长凯迪拉克撞翻在地的摩托车主,是一个摆摊儿卖熟食的。凯迪拉克落下车窗甩出一沓钞票,卖熟食的只顾满地拣钞票,滚落在公路上的猪头肉、牛腱子肉就被路过的六条健狗捡了个大便宜。

众狗在活动板房后面,寻了一处背风地儿,大家一边吃着猪头肉和牛肉,一边寒暄亲热。克林顿把清秀土狗介绍给大家,猎糜犬给清秀土狗叼过来一大块牛腱子肉,清秀土狗感激地接了过来,走到一边独自嚼了起来。

克林顿询问东线的健狗,有没有搜索到四姑娘的信息?东线一条领头的拉布拉多犬说,他们打听到的,是四姑娘的主人的消息。

原来,四姑娘的主人是怀柔近郊农村的一个光棍汉,自幼父母双亡,家贫如洗,直至而立之年也未能娶上媳妇,身边仅有一土狗相伴,此狗便是四姑娘。光棍汉子姓冯叫耀祖,耀祖生性善良,就是性格木讷不爱说话,加上身无一技之长,所以没有人愿意把自家的姑娘嫁给这样一个男人。耀祖的生活来源全靠村民们接济,他偶尔也帮村里人干点杂活挣点零花钱,日子过得甚是凄惶。冯耀祖虽然家境清贫,吃了上顿没下顿,对四姑娘却是百般疼爱,只要有自己一口菜就有四姑娘一口汤。就这样,一人一狗相依为命两年,人狗感情甚笃。

这一年活该出事,半辈子生活潦倒的冯耀祖,不知怎么染上了酗酒的坏习惯,他把村子里能赊账的小商店赊了一个遍,实在没有人敢赊给他酒了,他就开始变卖家里一切能卖钱的东西,去换酒喝。那个时候,村子里的人最常见的场景,就是满身酒气的冯耀祖手里拎着个酒瓶子走在前面,土狗四姑娘亦步亦趋地跟在他后面。冯耀祖走,四姑娘跟着走;冯耀祖坐,四姑娘跟着坐;冯耀祖睡在大街上,四姑娘跟着趴卧在他身旁。

冯耀祖长时间酗酒后,大脑中枢神经系统常年处于酒精麻醉状态,久而久之,便更加木讷,甚至变得有些呆傻了。他经常忘记给四姑娘喂食,有时候能饿上两三天,可四姑娘就算是狗肚皮贴到了脊梁上,还仍旧跟在冯耀祖的屁股后面,寸步不离。村子里的狗都说四姑娘命苦,生在这样一个盛世,还不能混个肚子饱,实在是可怜。

一天,冯耀祖又喝得酩酊大醉,回村子路过村头的小白河时,一头栽在水里就爬不起来了。

四姑娘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烂醉的主人拖到河岸上,并一直守着冯耀祖睡到酒醒。

这年冬天,最寒冷的一个夜里,天上飘着青雪,地上刮着小刀子般的西北风,冯耀祖在怀柔县城里喝了一个昏醉。迎着冷风回村子时,酒劲被风勾了上来,冯耀祖仰卧在雪地里便打开了呼噜,任凭四姑娘如何叫唤、扯拽,他就是醒不过来。四姑娘担心主人被冻死,便死拉硬拽地咬着冯耀祖的衣领子,往村子里拖。中间有一段上坡路大概有三公里,一点避风的沟坎儿都没有,已经筋疲力尽的四姑娘不忍心抛下冯耀祖,只好豁出狗命去,拖着主人爬坡。

四姑娘扛起了一副土狗无法承载的责任,三公里的上坡路上,主人的体重把她的犬牙连拽带扯的弄松动了,鲜红的狗血流到了雪地上,又被冯耀祖的身体碾成了一条血线,即便是在这个铁青色的夜晚,也能感觉到那一溜血迹的醒目和刺眼。

终于捱到了村头一户人家的院外,算是有了一堵能够遮挡北风的墙了。四姑娘再也没有半点气力了,她吃力地爬上主人的胸口,用自己的体温温暖着早已冻僵的主人,自己也借机恢复一下体力。

片刻后,四姑娘站起身来,歪歪扭扭地独自往家里走去。这个时候,雪停了,只是气温更低了,冻得整个村里的土狗都懒得回应一声四姑娘的哀求。

村头那户人家的南墙根下,仰卧在雪地里的冯耀祖的呼噜声越来越微弱了,时断时续的几乎快停止了呼吸。就在此刻,远处又出现了四姑娘蹒跚的身影,只是她走路的姿态有些歪歪扭扭。原来,四姑娘回到住处,把主人仅有的一条棉被拖了出来。费了很大的工夫,四姑娘才用棉被把主人的身体严严实实地包裹起来。最后,四姑娘也钻进了被窝,依旧俯卧在主人的胸口,她似乎知道,心是人类最重要的地方。

第二天,太阳出来时,村里的人被坡道上那一溜血红的长线吓坏了,以为是出现了什么凶兆或诅咒,直到人们沿着血线,找到了鼾声如雷的冯耀祖和四姑娘。

醒来后,依旧满嘴酒气的冯耀祖,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他只记得自己做了整晚上的噩梦。当他看到在自己胸口上,趴着刚刚醒来的四姑娘时,还以为她是自己噩梦的“元凶”。

冯耀祖扬手就给了四姑娘一巴掌,这一巴掌终于把四姑娘已经松动了的犬牙打落下来。四姑娘一口血水和着最长的一颗犬牙喷在了雪地上,强烈的红白对比色,在阳光的照耀下,刺疼了人们的眼睛。

夏天来了,季节改变了村庄的颜色,冯耀祖却没有半点改变,反而变本加厉了。他几乎已经记不起自己还有一条叫四姑娘的土狗了,而四姑娘除了每天寸步不离地跟在冯耀祖的身后,基本上处于自生自灭的状态。

这一天刚刚下过雨,冯耀祖又一次把自己灌得烂醉如泥,走到小白河时,他看见流动的河水,便眩晕起来,随即将胃中的污秽之物全吐了出来。已经饿得浑身打晃的四姑娘,顾不上秽物刺鼻难闻,将主人吐出来的污物全部吞咽了下去……不多时,四姑娘便觉得头重脚轻,醉意涌上了狗头,她似乎看到主人又一次栽倒在河水中,但她已经睁不开眼睛了……醒酒后,四姑娘没能见上主人最后一面。因为没有亲人朋友吊丧守灵,村委会组织了几个民兵,直接把冯耀祖抬到了火葬场,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主人走了,光秃秃的破屋子里,只剩下四姑娘一条土狗。她每天都无所事事,除了出门去寻点充饥食物,每天都老老实实地趴在破屋门口,似乎还在等着主人回来。很多村里的土狗都来劝她,让她出去走一走散散心,别再难过悲伤。可四姑娘说,鸟为食亡,人为财死,狗为人悲,这都是命中注定的,是气数。

村里的人都说四姑娘是一条义犬,一传十、十传百,整个村子都知道了四姑娘是条义犬。于是,人们经常到冯耀祖的破屋子里,给四姑娘送来点吃食。有了村里人的接济后,四姑娘更不出门了,她趴在破屋的门口整整待了一年。村里的人都说,四姑娘是在为冯耀祖守孝。

有心的土狗还能记得,冯耀祖一周年祭日的时候,四姑娘走出了那间破屋子,独自在小白河边徘徊了许久。那也是村里的人和狗最后一次见到四姑娘……听完拉布拉多的叙述,克林顿沉吟了许久,最后只说了一句话:“不找到四姑娘,我们绝不离开怀柔。”

克林顿话音刚落,猎狐犬便发出了一声危险警告。大家抬头望去时,只见远处狗头攒动、狗气腾腾,夜晚的空气骤然凝重起来,瞬间充盈着一股杀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