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普希金(世界十大文豪)
4502800000009

第9章 重返彼得堡

1825年11月底沙皇亚历山大一世突然驾崩了。这个暴君的去世给普希金带来了恢复自由的希望。普希金真想一下子飞到彼得堡看看朋友,观望事态的发展,可是自从亚历山大一世去世以后他一直没有接到朋友的来信。普希金有点急不可待了,他决定离开米哈伊洛夫斯克村去首都彼得堡。12月11日,风雪迷蒙,普希金穿上大衣,带上仆人,坐上雪橇,沿着白雪覆盖的林间小路出发了。刚出村口,他突然发现在白雪皑皑的道路上迎面走来了一位穿着黑色长袍的神父。普希金的勇气一下子消失了,他立即命令车夫,调头回去。回到家里普希金心里焦虑不安,为了排遣内心的烦恼他拿起笔来在他那间温暖的小屋里开始写长篇叙事诗《鲁林伯爵》。

就在这时,一场激烈的斗争正在彼得堡悄悄地进行着,大有山雨欲来风满楼之势。

皇位空缺,政治形势瞬息万变,亚历山大一世驾崩后,因他没有子女,他的弟弟康斯坦丁就成了当然的继承人。但远在波兰的康斯坦丁却拒绝继承皇位,要小弟弟尼古拉继位。早就觊觎皇位的尼古拉决定在12月14日即位。

皇位空缺,政治上出现了真空,秘密团体里的贵族革命家们也在积极行动,准备推翻沙皇的独裁统治,建立自由的共和国。12月13日夜晚在普希金的好朋友诗人雷列耶夫的家里正在举行秘密会议。屋子里烟雾缭绕,年轻的革命者边抽烟,边吃东西。他们热烈地讨论,兴奋地争论,情绪激昂、热血沸腾。他们下决心不成功,则成仁,一定要推翻沙皇的统治。但是他们没有严密的计划,不知道依靠哪一支武装力量,甚至不知道推翻皇帝后由谁来代替。只凭着满腔的热情他们就决定12月14日举行起义。结果可想而知,这次起义仅仅继续了几个小时就被沙皇尼古拉一世镇压下去了。踌躇满志的新沙皇尼古拉一世踏着起义者的血迹,在12月14日继承了皇位,俄国又沉入茫茫的黑暗中。

对于这一切,远在偏僻乡村的普希金并不知道。他怎么会想到当他正在废寝忘食地创作长诗《鲁林伯爵》的时候,他的朋友们雷列耶夫、普希钦、雅库希金,久赫尔别凯、彼斯杰尔……正在烟雾缭绕的房间里密谋着起义。他又怎么会想到,当他写完《鲁林伯爵》去三山村朋友家喝茶聊天的时候,他的朋友们那些12月起义的密谋者们已被押上了军事法庭接受最严厉的审判。

起义的消息传到三山村已经是12月15日晚上。那一天普希金和女主人奥希波娃一家人正聚在客厅里谈论着沙皇即位的事,忽然间仆人惊恐地报告说,派往彼得堡采购食品的厨子回来,厨子被召进客厅,他说:“彼得堡发生了叛乱,广场上血流满地,到处是巡逻队和哨兵,我好不容易逃出城关,换了几辆马车,总算玩命地回到乡下来了。”普希金听完,他脸色苍白,咬紧牙关,把头扭向别处,女主人奇怪地问:“怎么了,亚历山大·谢尔盖耶维奇,哪儿不舒服?”

“不,我预料到的事情发生了,暴动开始了,我的朋友们不知怎么样了。”说完普希金立刻回到了米哈伊洛夫斯克自己的木屋里。

夜晚,狂暴的北风呼啸着,壁炉里的火熊熊地燃烧着。普希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无法入睡。他在沉思着:既然血流满地,到处是军警和哨兵说明起义失败了。无疑他的朋友们普希钦、雷列耶夫都被捕了。他想12月11日那一天自己要不是遇上黑衣神父,那么12月13日他正好到达彼得堡,14日他肯定也会参加起义,也会在广场上被捕。纯粹是偶然使他留了下来,这究竟是幸运呢,还是不幸?他的朋友们为了自由,为了俄罗斯付出了多么昂贵的代价啊!怎么办?他跳下床来,烧毁了通讯录,上面有他朋友们的姓名。

他焦急地等待着确切的消息,1826年7月判决结果公布了,121名被告几乎全是贵族,其中有13名上校,5人被处以绞刑。其余一百多人被判处终身流放,到荒无人烟的西伯利亚去服苦役。这些革命党人有多少普希金的朋友啊,有在中学时代就朝夕相处、读书嬉戏的好朋友普希钦、久赫尔别凯;有他刚刚步入社会在彼得堡认识的屠格涅夫、奥尔洛夫、雅库希金;有他在流放地基什尼奥夫结识的彼斯捷尔、华西里·达维多夫,以及在敖德萨认识的沃尔康斯基·穆拉维约夫公爵。这些杰出的贵族青年是普希金的好朋友,他钦佩他们,所以五年来普希金一直以笔记的形式记叙这些优秀人物的形象,现在他们罹难了。普希金只好把这个笔记本扔进燃烧的壁炉里,看着它化为灰烬,为此普希金在诗中痛苦地写道:总算完成了,发黑的纸张已缩成一团;

珍贵的字迹已化作白色的灰烬……

啊!我的心,我的心在阵阵发紧。

从彼得堡来的消息对普希金越来越不利,茹可夫斯基通知他;在12月起义每一个参加者的卷宗中都发现了普希金的诗篇,他们每一个人都会背诵普希金的诗篇。而且普希金的《致恰达耶夫》一诗的最后几句还被写进起义者的纲领里。普希金实际上是十二月党人的歌手。

1826年整个夏天普希金都在焦虑地等待着新沙皇尼古拉一世对他的裁决。

9月,米哈伊洛夫斯克村一片金黄,在萧瑟的秋风中,枯黄的树叶簌簌地飘落下来。傍晚天气有点冷了,普希金坐在壁炉旁,不时地把一根木柴扔进壁炉里,忽然院子里响起了一阵丁当的马铃声,听仆人通报说宪兵来了,普希金随手抓起桌上的手稿扔进了壁炉。他已经准备好了,准备迎接审讯,然后和朋友们一道流放到西伯利亚去。普希金迅速穿好燕尾服,奶妈阿丽娜从屋里跑出来看见了神气活现的宪兵和已经穿戴整齐的普希金吓得放声大哭起来。

“别哭,他们会让我吃饱的,不管把我弄到什么地方,沙皇都会给我面包吃的。”普希金安慰着奶妈,尽量说得轻松些。

他现在显得特别冷静,拥抱了一下在他面前不断画着十字的老奶妈,向别的仆役们告别,在宪兵的押送下上马车走了。到了省城普斯科夫,这次总督大人一反常态笑容可掬地对普希金说:“亚历山大·谢尔盖耶维奇,让您受惊了,皇恩浩荡,陛下亲自接见您,请跟侍卫官上路吧!”

当夜,普希金就跟着沙皇的侍卫官上了马车,一路上车夫快马加鞭,马车奔驰在通往彼得堡的大道上。在凄风苦雨的秋天,在政治空气特别紧张的时候,普希金被皇上召见,是凶呢还是吉?谁能知道呢?想到正在西伯利亚矿井深处服苦役的朋友们,普希金还怕什么呢。

新沙皇尼古拉一世的书房宽敞、舒适、庄严。桌上放着烛台,大理石壁炉里燃着木柴,火光熊熊,屋里十分温暖。新沙皇像他的哥哥亚历山大一世一样,身材高大仪表堂堂,身着笔挺的军装又加上几分威武。他血腥地镇压了十二月党人起义,其残暴程度决不亚于他的胞兄,但他确实又比他那已故的胞兄技高一筹,他是个出色的演员,当他看到浑身沾满泥浆,头发蓬乱的普希金走进来时,表演立刻开始了。

“你好,普希金!能返回首都你高兴吗?”沙皇尼古拉对惊恐不安的普希金笑着说。

“我的哥哥,已故的沙皇把你流放到乡村,而我,只要你不再写颠覆政府的作品,我决定赦免你。”

普希金回答说:“我不知道什么是反政府的诗歌,我只是写我心里想的,我眼睛看到的东西,诗人应当是时代的歌者,反映人民的呼声。”

“在被我流放到西伯利亚的犯人中有不少是你的朋友,你怎么解释呢?”沙皇反问道。

“是的,陛下,我与他们中间的许多人是要好的朋友,他们有的是我中学的同学,我爱他们。”

皇帝皱起眉头继续问道:“你怎么会喜欢久赫尔别凯这样的流氓呢?”

“您把他当成疯子,我感到惊讶,我认为被流放到西伯利亚去的人都是聪慧而善于思考的人。”普希金不卑不亢地回答着。

皇帝的脸上露出了微笑,他觉得普希金很坦率,他决心要向世人表明他是个开明的、宽容大度的皇帝,虽然他已经残酷地处罚了121人,但他要赫免这一个诗人以便争取民心。于是他接着问普希金:“你最近写了些什么?”

“什么也没写,陛下!审查得太严了。”

“你为什么写审查通不过的东西呢?”

“有许多作品是无辜的,审查委员会常常不分青红皂白……”普希金极力解释着。

“假如你在彼得堡,会参加12月14日的暴动吗?”皇帝突然提到这个非常敏感的问题。

“当然会参加,陛下。毫无疑问,我会站在朋友们的行列里,因当时我不在场,才幸免于难,感谢上帝。”

普希金的坦率让皇帝高兴,他想为什么不可以利用他来为皇帝唱颂歌呢?况且让他在彼得堡不比在农村更好监视他吗?想到这里皇帝把手伸向普希金说:“你做了不少蠢事,希望你今后能聪明起来,我们不要再争吵了,你把所写的诗稿都寄给我,今后我就是你的检查官。”

“衷心感谢陛下,但是您日理万机,我怎么能老用自己的作品麻烦您呢?”

“哦,那没关系,我可以让我的近臣们审阅。”

就这样沙皇尼古拉一世成了普希金新的监护人,从此以后普希金虽然离开了流放地,但他的一举一动都在最高当局的监视下,完全失去了创作甚至行动的自由,一直到他生命的结束,他一直生活在一座无形的大监狱里。

普希金回到彼得堡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似的传遍了全城。一天他到首都大剧院观看古希腊的著名喜剧。当他走进剧场时,大厅里立刻沸腾起来。人们不再观看舞台上的演出,观众的目光全都集中到普希金身上,这个矮小黑瘦、头发蓬乱的诗人成了大家崇拜的偶像。

由于受到皇帝的亲自接见,普希金身价倍增,他成了彼得堡沙龙里的座上客,人们以见到他为荣幸,以能够结识他为骄傲,人们到处传诵着他的诗句,这是普希金短暂一生中最为辉煌的时期。这一年10月12日在朋友们的盛情邀请下普希金来到了维内维季诺夫家里,朗诵他未出版的历史剧《鲍利斯·戈都诺夫》。

这一天维内维季诺夫家白色的客厅里聚满了人,有外交部的同事,有各家杂志社的记者,还有诗人的朋友,及青年文学爱好者。一向不修边幅的普希金这天穿着崭新的黑色燕尾服,里面背心的扣子,都扣得整整齐齐,只是那黑色的领结松了些,也许是为的朗诵方便吧。只见他站在众人中间,拿着一个黑色笔记本,低着头若有所思地朗诵起来,随着剧情的发展,他渐渐扬起了头,两眼灼灼闪光,一只手往前伸着。客厅里的人们屏往呼吸仔细地倾听着,随着普希金那抑扬顿挫的声调大家的情绪不断变换着,时而紧张,时而欢快。修道院里的密谋,宫殿里的叹息,把听众带到了那个遥远的历史年代。朗诵结束了,客厅里寂静无声,听众完全被诗剧陶醉了。一会儿客厅里爆发出一阵雷雨般的掌声和热烈的欢呼声,普希金也激动得热泪盈眶,他的历史剧取得了巨大的成功。

普希金完全陶醉在成功的喜悦里,但是没过多久残酷的现实就让他的头脑清醒了。直属皇帝陛下的最高政治警察机关第三厅的厅长兼宪兵司令宾肯道夫将军给普希金写了一封信:

“悉闻,您在一些公众场合朗诵了您并未获权发表的新剧作,我不得不提醒您注意不要辜负了皇帝陛下的信任,请记住任何未经审查的作品是不得向外传播的。”

普希金终于醒悟了皇帝赐给他的自由是太有限、太可怜了。没有发表的作品,不能给别人朗读,这就是说向大家征求意见以便改正自己作品的权利也被剥夺了。

不得已普希金将自己的剧本《鲍利斯·戈都诺夫》的手稿寄给了政治警察厅的宾肯道夫将军,耐心地听候沙皇陛下审阅的结果。但是沙皇本人对文学是一窍不通,而且根本不感兴趣,他也不想阅读这类东西。他之所以这样做完全是钳制普希金。于是皇帝又把剧本转给了第三厅,第三厅的文痞们完全否定了普希金的这部受到听众普遍欢迎的剧本,给普希金的答复是:“陛下不愿看悲剧作品,如果把剧本改成历史故事或者小说就可以了。”这样的答复就等于宣判了剧本的死刑。普希金看着自己呕心沥血创作的作品竟然不允许发表,他怒不可遏但又无可奈何,只好把这部他心爱的作品束之高阁了。沙皇不喜欢的东西就不允许存在,这不是独裁专制又是什么呢?痛苦的经历让普希金进一步认清了沙皇政权的本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