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巴尔扎克(世界十大文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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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巴尔扎克作品精选(17)

“我没当上元帅夫人,就算不上报了仇;不过他们现在都盼望这件事能成功……今天早上我到维克托兰家去过,我忘了告诉你。小于洛夫妇抵押了屋子,才从沃维奈那儿赎回了男爵的借票,借了7.2万法郎,5厘起息,3年为期。房租的收入没有了,小于洛夫妇得苦上3年。维克托兰垂头丧气,把他的老子看透了。克勒韦尔对这种孝顺的行为一定会大动干戈,跟女儿女婿就此翻脸也说不定。”

“男爵大概已经没有弄钱的办法了吧?”她一边向于洛装着笑脸,一边凑近贝姨的耳朵说。

“我看他是搅光了;不过一到9月里就又能领薪了。”

“他还有寿险保单,而且展期已经过了!噢,玛奈弗升科长的事非抓紧不可;今天晚上得狠狠的逼他一逼。”

“姨甥,”贝姨走过去对文赛斯拉说,“你该走了,我求求你。你这样太不像话了,这样望着瓦莱丽简直是要害她了,她丈夫忌妒得厉害。千万别学你岳父的样,回去吧,奥棠丝还在家里等你呢!”

“玛奈弗太太要我留到最后,咱们三个好商量事情。”

“这可不行。款子我会给你送过去的,她丈夫老瞪着你,还是早走为妙。明天早上11点,你把借票送过来。那时玛奈弗这小子已经到办公室了,瓦莱丽也就不用操心了……你要她做雕像的模特儿对吗?你先到我家里来吧……”贝姨发觉斯坦卜克的眼睛正瞟向瓦莱丽:“噢!我知道你一心想搞女人。不过尽管瓦莱丽很漂亮,你也不该叫奥棠丝伤心啊!”

结过婚的男人一旦有了野心,即便只是逢场作戏,也再所不辞。越是听别人提自己的太太,反而越发跃跃欲试。

短篇小说

《无神论者望弥撒》

毕安训大夫是一位以其出色的生理学理论对科学作出贡献的医生,年纪轻轻就已跻身于巴黎大学医学院知名学者的行列,那所医学院是全欧洲的医生无不景仰的学术中心。他在行医以前曾经长期从事外科实习,早年曾受业于法国最伟大的外科医生、名闻遐迩的德普兰,此人像流星一样,在科学界的天穹上一掠而过。连那些与他为敌的人也承认,他把一种难以传授的绝技带进了坟墓。他和所有天才人物一样,后继无人:他的一切与他同在,又随他同往。外科医生的光荣恰似演员的光荣,他们活着的时候荣耀非凡,而等他们死后,他们的才能就毫无价值了。演员、外科医生、大歌唱家,和以其演奏而使音乐的魅力增加十倍的名演奏家,都是些暂时的英雄。这些匆匆而过的天才人物命运大抵相似,德普兰便是一个例证。他的名字昨天还无人不知,今天却已几乎被人遗忘,只会在本专业内流传,绝不会超出这个范围。除非极其罕见的例外,一位学者的名字能超出科学的范围而载入人类史册吗?德普兰有没有由于通晓各种知识而成为他那个世纪的代言人或象征呢?德普兰慧眼独具,他凭着一种先天的或后天培养的直觉,能一眼看透病人和他所患的疾病,对每个病人作出恰如其分的诊断,决定进行手术的准确时间,精确到几点几分,并兼顾到大气环境以及病人的气质特点。他同大自然配合如此默契,难道他曾研究空气或土地为人类提供的基本养分和生命之间的不断结合,从而发现了人们吸收、转化这些基本养分后的特定表征?他是否得力于演绎和类推的方法?居维埃的天才实有赖于这种方法。不管怎样,这个人深知人体的秘密,立足于现在而知其过去、未来。然而他是否集科学之大成于一身,有如希波克拉底、加莱诺斯和亚里斯多德?他有没有带领一个学派走向新的世界?没有。这位人体化学的永远不知疲倦的观察者,诚然无可否认地掌握了古代的魔术,也就是说,懂得将各种法则融为一炉:生命的起因,此生以前的生命形态,未来的生命产生前又是由何种因素作准备。可惜他这一切只为他个人所知,他生时由于私心而与世隔绝,而今这种私心又使他的光荣湮没无闻。他的墓前没有竖着能言的雕像,将“天才”通过这个人寻得的奥秘告诉后世。但德普兰的天才也许和他的信仰相关,因而也是会死亡的。他认为地球大气层是个生生不息的外壳;他把地球看作蛋壳里的蛋,由于无法知道先有鸡还是先有蛋,他就既不承认鸡也不承认蛋。他既不相信人由动物进化而来,也不相信人死后精神不灭。德普兰并非彷徨歧途,他自有主见。他像许多学者一样持彻底而坦率的无神论观点。这些学者是世界上最优秀的人物,但却是坚定不移的无神论者,其坚定程度就像信教者不能接受世上有无神论者一样。他从青年时代开始就擅长于解剖人体,从生前、生时到生命结束以后,他搜遍人体一切器官,并未发现那对于宗教理论至关重要的唯一的灵魂。他认为人体有一个大脑中枢、一个神经中枢和一个气血中枢,前两个中枢相互补充替代,弥合无间,以致他在生命的最后一些日子里,坚信听觉器官对于听觉并非绝对必要,视觉器官对于视觉也非绝对必要,太阳神经丛可以代替它们,代替了还觉不出来。德普兰既然在人身上发现了两个灵魂,便以这个事实证实了他的无神论,虽说他对上帝还未下任何断语。据说此人临终未作忏悔,许多天才人物不幸都是这么死去的,愿上帝宽恕他们。

用那些竭力贬低他的人的话来说,这个伟人的一生有许多“渺小”的地方,但把这些视为表面上不合情理之处也许更为贴切。妒贤忌能或幼稚无知的人从来不能理解杰出人物的行为动机,他们总是匆匆抓住一些表面的矛盾大做文章,并且根据这样的指控立即作出判决。即使遭到他们攻击的事情后来获得成功,说明眼前的成功有赖于过去的准备工作,这些人的诽谤也仍然会留下些影响。以现代的事情为例,拿破仑想将帝国之鹰的翅膀伸展到英国的时候,就曾受到同时代人的攻击。要等到一八二二年才有可能解释一八○四年的事件和布洛涅的平底船。

德普兰的名望和学识是无懈可击的,因此他的敌人就指摘他的古怪睥气、他的性格,而他确实也像英国人所说的,有点excentricity。有时他像悲剧诗人克雷比庸一样衣冠楚楚,有时却故意做出不修边幅的模样。有时他出门坐马车,有时却步行。时而粗暴,时而和善;表面上既贪财又吝啬,却能把家产奉献给流亡国外的主人,这些主人也赏脸,曾一度接受他的资助。没有人像他那样招来那么多相互矛盾的评价。虽然他也会为了获得医生们不该觊觎的黑绶带,在宫中故意从口袋里掉出一本祈祷书来,但是请相信他心里对这一切是嗤之以鼻的。他对人们深感轻视,因为他曾对他们自上而下,自下而上地进行观察,在人生最庄严和最平庸的行为中看到过他们的真面目。在伟人身上,各种品质往往是相辅相成的。如果这些巨人中有的人才干多于机智,那他也比通常所谓“机灵人”还要机智得多。一切天才人物都有一种精神上的洞察力,这种洞察力可以应用于某个专业,但见到花的人也见到太阳。当此人听到被他救活的外交官问他:“皇帝陛下安否?”他答道:“朝臣既已起死回生,君主自当逢凶化吉。”这时,他就不仅仅是外科医生或广义的医生,而且也是绝顶机智的人了。因此对人类进行耐心而坚持不懈的观察的人,会为德普兰的极端自负辩护,并且认为他正如他所自诩的那样,完全可以成为一个伟大的部长,犹如他是个伟大的外科医生一样。

德普兰的一生中有几件事情被他同时代人看作难解之谜,我们选择了其中最有趣的一件,因为谜底就在故事的末尾,而且这能为他洗雪某些荒谬的指控。

荷拉斯·毕安训是德普兰在医院带过的所有学生中最受喜爱的一个。在进入市立医院当实习生以前,荷拉斯·毕安训是个医科学生,住在拉丁区一所名叫伏盖宿舍的破公寓里。这位穷苦的青年在那里饱受贫困的煎熬,贫困像一座熔炉,伟大的天才人物应当纯洁无瑕地从熔炉里出来,就像钻石经受任何锤击而不破裂一样。他们奔放的热情像一团烈火,熔炼出一种刚正不阿的品质。他们永不停歇地工作以抑制自己未能如愿的欲望,这使他们养成奋斗不息的习惯。而对于一个天才来说,奋斗是必经之路。荷拉斯是位正直的青年,在荣誉问题上从不含糊,总是真刀真枪,无一句空话,为朋友可以当掉自己的大衣,牺牲自己的时间,甚至彻夜不眠。荷拉斯还是这样一种朋友,他们从不计较自己所得的报酬与自己付出的劳动是否相当,因为他们深信自己将会得到比给予更多的酬报。他的许多朋友对他怀有发自内心的敬意,这种敬意是他那毫不夸张做作的美德所唤起的,他们中有几个人甚至害怕他的批评。然而他的这些品质丝毫不带道学气味。他既不是清教徒也不是布道师,他在提出忠告时会高高兴兴地赌咒骂人,遇到机会也会痛痛快快地大吃大喝一顿。他是个好伙伴,像大兵一样不会假正经,既干脆又坦率,但他不像水手,因为如今的水手都是老谋深算的外交家,而像一个无事不可对人言的诚实青年,走起路来昂首挺胸,心情舒畅。最后,一言以蔽之,荷拉斯是不止一个俄瑞斯忒斯的皮拉得斯,而债主们则是古代复仇女神在今天的真正化身。他安贫若素,这恐怕是他从不气馁消沉的主要原因之一。他像那些一无所有的人一样很少欠债。他像骆驼般淡泊,牡鹿般机敏,而思想和行为则坚如磐石。荷拉斯·毕安训大夫的缺点和他的优点一样使他的朋友们觉得可亲。自从那位大名鼎鼎的外科医生真正了解到他这些优缺点,他就开始交上好运。正如人们所说的,当一位主任医师开始关照一个年轻人,这年轻人便算踏上马镫子了。德普兰常带毕安训去富家大户当他的助手,几乎每次都有一些礼金落进这个实习生的钱包,巴黎生活的秘密也不知不觉地显现在这个外省青年眼前。德普兰在门诊时间把他留在自己诊室工作;有时则派他陪一个有钱的病人去矿泉疗养;总之,在为他准备主顾。这样过了一段时间,这位外科界的暴君便造就出了一个忠心耿耿的赛义德。这两个人,一个是地位和学术已臻极顶,财富和光荣巨大无边;另一个则是初出茅庐的无名之辈,既无财产又无名声,两人却成了心腹之交。伟大的德普兰对他的实习生无话不谈,实习生知道某位女士曾否坐过老师身边的椅子或是诊室里那张无人不知的长沙发,德普兰常在那张沙发上睡觉。毕安训深知这个兼有狮子和公牛气质的伟人的秘密,这种气质最终使这位伟人上身过度扩张和心脏扩大而死亡。他研究了德普兰忙碌的一生的古怪现象,种种可鄙的悭吝的计划,隐藏在这位学者身上的当政治家的希望,这颗与其说是冷酷不如说是表面上冷酷的心中埋藏着的唯一感情,毕安训可以预见其结果是失望。

有一天毕安训告诉德普兰,圣雅各区的一个贫苦的挑水夫,由于劳累和贫困得了重病。这可怜的奥弗涅省人在一八二一年的严冬只靠一点土豆生活。德普兰扔下所有的病人,冒着把马累死的危险,带着毕安训飞驰到那个可怜的挑水夫那里,亲自把他送到著名的杜布瓦在圣德尼城区创办的疗养院。他亲自为这个挑水夫治疗,治愈之后又给他一笔钱用以购买一匹马和一只水桶。这个奥弗涅人有个特别之处,每当他的一个朋友生病,他就马上把朋友带到德普兰家,对他恩人说:“我可不愿意让他去别人那里看病。”德普兰虽然脾气很坏,却还是握了握挑水夫的手,说:“你把他们都领到我这里来吧。”于是他就把这个康塔勒子弟送进市立医院,为他悉心治疗。毕安训早已多次发现他的老师对奥弗涅省人,尤其是挑水夫,怀有一种偏爱。但由于德普兰对自己在市立医院的医疗事业十分自豪,所以毕安训也不觉得其中有什么特别反常之处。

一天早上九点左右,毕安训穿过圣絮尔皮斯广场时,忽然看见他的老师走进教堂。德普兰平时没有他的双轮轻便马车连一步路也不肯走,这时却是在步行,而且是由小狮街的那个门悄悄溜进去的,仿佛是走进什么花街柳巷一般。那实习生自然起了好奇心,因为他知道老师的观点,而他自己也是个双料的卡巴尼斯主义者。毕安训悄悄钻进教堂,大吃一惊地看见伟大的德普兰,这个对天使们毫无怜悯之心的无神论者,因为他从来没有解剖过他们,因为他们既不会生瘘管也不会得胃炎,这个大无畏的嘲弄上帝的人,竟然谦恭地跪在,在什么地方?……在圣母的祭台面前,听着弥撒,交礼拜费、济贫捐,态度严肃,像在做手术一样。

“他肯定不是来这里弄清有关圣母生子的问题,”毕安训想,惊异得无以复加了,“我要是在圣体瞻礼节看见他手持圣像华盖上的一根饰绦游行,那当然只是付诸一笑。可是在这个时间,又是单独一人,无人看见,那就耐人寻味了。”

毕安训不愿显得是在刺探市立医院首屈一指的外科大夫的隐私,便走开了。凑巧德普兰这天请他吃晚饭,不是在自己家,而是下饭馆。在饭后吃梨和奶酪的时候,毕安训巧妙地把话题引到弥撒上面,称弥撒为可笑的仪式、闹剧。

“这种闹剧使基督教民族所流的血比拿破仑所有的战争和布鲁塞所有的蚂蟥让他们流的血还多。弥撒是教皇的一大发明,至多不过可以追溯到公元六世纪,其根据是Hocestcorpus。为了确立圣体瞻礼节,不知多少次血流成河。罗马教廷想通过这个节日的确立,表明自己在圣体存在说问题上取得了胜利。这个引起宗教争端的问题,曾使教会动乱了三个世纪。德·图卢兹伯爵和阿尔比人的战争是这场动乱的尾声。伏多瓦教派和阿尔比教派都拒绝承认教皇的这个发明。”

接着德普兰又兴致勃勃地大发其无神论者的宏论,讲了一连串伏尔泰式的笑话,更确切些说,是《语录》的恶劣翻版。

“嘿!”毕安训心想,“今天早上那个虔诚的信徒到哪里去了?”

但他没有作声,他怀疑自己在圣絮尔皮斯教堂看到的并不是自己的老师。德普兰没必要对毕安训撒谎:他们相知极深,在一些同等重大的问题上都交换过思想,也讨论过关于denaturarerum的种种学说,以怀疑论的利刃和解剖刀对这些学说进行探讨剖析。三个月过去了,毕安训并没有对这件事刨根究底,但这件事却已在他记忆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就在这年,有一天,市立医院一位医生当着毕安训抓住德普兰的胳膊,像审问似的说:

“我亲爱的老师,您那天到圣絮尔皮斯教堂干什么去呢?”

“去看一位教士,他膝盖上长了骨疽,德·昂古莱姆公爵夫人推荐我为他治疗。”德普兰答道。

那位医生只好认输,毕安训却不以为然。

“他去教堂看生骨疽的膝盖吗?他是去望弥撒的!”实习生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