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欧阳修(中国十大文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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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欧阳修作品选(7)

如王猛、苻融老成之言也,不听。太子宏、少子诜至亲之言也,不听。沙门道安,坚平生所信重者也,数为之言,不听。惟听信一将军慕容垂者。垂之言曰:“陛下内断神谋足矣,不烦广访朝臣,以乱圣虑。”坚大喜曰:“与吾共定天下者,惟卿尔。”于是决意不疑,遂大举南伐。兵至寿春,晋以数千人击之,大败而归;比至洛阳,九十六万兵,亡其八十六万。坚自此兵威沮丧,不复能振,遂至于乱亡。

近五代时,后唐清泰帝患晋祖之镇太原也,地近契丹,恃兵跋扈,议欲徙之于郓州。

举朝之士皆谏,以为未可。帝意必欲徙之,夜召常所与谋枢密直学士薛文遇问之,以决可否。文遇对曰:“臣闻作舍道边,三年不成。

此事断在陛下,何必更问群臣。”帝大喜曰:“术者言我今年当得一贤佐助我中兴,卿其是乎!”即时命学士草制,徙晋祖于郓州。明旦宣麻,在廷之臣皆失色。后六日而晋祖反书至,清泰帝忧惧不知所为,谓李崧曰:“我适见薛文遇,为之肉颤,欲自抽刀刺之。”崧对曰:“事已至此,悔无及矣!”但君臣相顾涕泣而已。

由是言之,能力拒群议专信一人,莫如二君之果也,由之以致祸败乱亡,亦莫如二君之酷也。方苻坚欲与慕容垂共定天下,清泰帝以薛文遇为贤佐助我中兴,可谓临乱之君各贤其臣者也。

或有诘予曰:“然则用人者,不可专信乎?”应之曰:“齐桓公之用管仲,蜀先主之用诸葛亮,可谓专而信矣,不闻举齐、蜀之臣民非之也。盖其令出而举国之臣民从,事行而举国之臣民便,故桓公、先主得以专任而不贰也。使令出而两国之人不从,事行而两国之人不便,则彼二君者其肯专任而信之,以失众心而敛国怨乎?”

为君难论下

呜呼!用人之难难矣,未若听言之难也。

夫人之言非一端也,巧辩纵横而可喜,忠言质朴而多讷,此非听言之难,在听者之明暗也。谀言顺意而易悦,直言逆耳而触怒,此非听言之难,在听者之贤愚也。是皆未足为难也。若听其言则可用,然用之有辄败人之事者;听其言若不可用,然非如其言不能以成功者,此然后为听言之难也。请试举其一二。

战国时,赵将有赵括者,善言兵,自谓天下莫能当。其父奢,赵之名将,老于用兵者也,每与括言,亦不能屈。然奢终不以括为能也,叹曰:“赵若以括为将,必败赵事。”其后奢死,赵遂以括为将。其母自见赵王,亦言括不可用。赵王不听,使括将而攻秦。括为秦军射死,赵兵大败,降秦者四十万人,坑于长平。盖当时未有如括善言兵,亦未有如括大败者也。此听其言可用,用之辄败人事者,赵括是也。

秦始皇欲伐荆,问其将李信,用兵几何?信方年少而勇,对曰:“不过二十万足矣。”始皇大喜。又以问老将王翦,翦曰:“非六十万不可。”始皇不悦,曰:“将军老矣,何其怯也!”因以信为可用,即与兵二十万,使伐荆。

王翦遂谢病,退老于频阳。已而信大为荆人所败,亡七都尉而还。始皇大惭,自驾如频阳谢翦,因强起之。翦曰:“必欲用臣,非六十万不可。”于是卒与六十万而往,遂以灭荆。

夫初听其言若不可用,然非如其言不能以成功者,王翦是也。

且听计于人者宜如何?听其言若可用,用之宜矣,辄败事;听其言若不可用,舍之宜矣,然必如其说则成功。此所以为难也。予又以谓秦、赵二主,非徒失于听言,亦由乐用新进,忽弃老成,此其所以败也。大抵新进之士喜勇锐,老成之人多持重。此所以人主之好立功名者,听勇锐之语则易合,闻持重之言则难入也。

若赵括者,则又有说焉。予略考《史记》所书,是时赵方遣廉颇攻秦。颇,赵名将也。秦人畏颇,而知括虚言易与也,因行反间于赵曰:“秦人所畏者,赵括也,若赵以为将,则秦惧矣。”赵王不悟反间也,遂用括为将以代颇。蔺相如力谏,以为不可。赵王不听,遂至于败。由是言之,括虚谈无实而不可用,其父知之,其母亦知之,赵之诸臣蔺相如等亦知之,外至敌国亦知之,独其主不悟尔。夫用人之失,天下之人皆知其不可,而独其主不知者,莫大之患也。前世之祸乱败亡由此者,不可胜数也。

五、经旨

易或问三首〔景祐四年〕

或问:“大衍之数,《易》之乎?学者莫不尽心焉。”曰:“大衍,《易》之末也,何必尽心焉也。《易》者,文王之作也,其书则六经也,其文则圣人之言也,其事则天地万物、君臣父子夫妇人伦之大端也。大衍,筮占之一法耳,非文王之事也。”“然则不足学乎?”曰:“得其大者可以兼其小,未有学其小而能至其大者也,知此然后知学《易》矣。

六十四卦,自古用焉。夏、商之世,筮占之说略见于书。文王遭纣之乱,有忧天下之心,有虑万世之志,而无所发,以谓卦爻起于奇耦之数,阴阳变易,交错而成文,有君子、小人、进退、动静、刚柔之象,而治乱、盛衰、得失、吉凶之理具焉,因假取以寓其言,而名之曰‘易’。至其后世,用以占筮。孔子出于周末,惧文王之志不见于后世,而《易》专为筮占用也,乃作《彖》、《象》,发明卦义,必称圣人、君子、王后以当其事,而常以四方万国、天地万物之大以为言,盖明非止于卜筮也,所以推原本意而矫世失,然后文王之志大明,而《易》始列乎六经矣。《易》之沦于卜筮,非止今世也,微孔子,则文王之志没而不见矣。夫六爻之文,占辞也,大衍之数,占法也,自古所用也。文王更其辞而不改其法,故曰大衍非文王之事也。所谓辞者,有君子、小人、进退、动静、刚柔之象,治乱、盛衰、得失、吉凶之理,学者专其辞于筮占,犹见非于孔子,况遗其辞而执其占法,欲以见文王作《易》之意,不亦远乎!凡欲为君子者,学圣人之言;欲为占者,学大衍之数,惟所择之焉耳。”

或问:“《系辞》果非圣人之作,前世之大儒君子不论,何也?”曰:“何止乎《系辞》。舜之涂廪、浚井,不载于六经,不道于孔子之徒,盖俚巷人之语也。及其传也久,孟子之徒道之。事固有出于缪妄之说。其初也,大儒君子以世莫之信,置而不论。及其传之久也,后世反以谓更大儒君子而不非,是实不诬矣。由是曲学之士,溺焉者多矣。自孔子殁,周益衰,王道丧而学废,接乎战国,百家之异端起。十翼之说,不知起于何人,自秦、汉以来,大儒君子不论也。”或者曰:“然则何以知非圣人之作也?”曰:“大儒君子之于学也,理远而已矣。中人已下,指其迹、提其耳而譬之,犹有惑焉者,溺于习闻之久,曲学之士喜为奇说以取胜也。何谓‘子曰’者?讲师之言也,吾尝以譬学者矣。‘元者,善之长;亨者,嘉之会;利者,义之和;贞者,事之干’,此所谓《文言》也。方鲁穆姜之道此言也,在襄公之九年,后十有五年而孔子生。

左氏之传《春秋》也,固多浮诞之辞,然其用心,亦必欲其书之信后世也。使左氏知《文言》为孔子作也,必不以追附穆姜之说而疑后世,盖左氏者,不意后世以《文言》为孔子作也。孟子曰:‘尽信书,不如无书。’孟子岂好非六经者,黜其杂乱之说,所以尊经〔也〕。”

或问:“大衍,筮占之事也,其于筮占之说,无所非乎?”曰:“其法是也,其言非也。

用蓍四十有九,分而为二,挂一,揲四,归奇,再,其法是也。象两,象三,至于乾坤之策,以当万物之数者,其言皆非也。

《传》曰‘知者创物’,又曰‘百工之事,皆圣人之作也’。筮者,上古圣人之法也。其为数也,出于自然而不测,四十有九是也;其为用也,通于变而无穷,七八九六是也。惟不测与无穷,故谓之神,惟神,故可以占。今为大衍者,取物合数以配蓍,是可测也,以九六定乾坤之策,是有限而可穷也,矧占之而不效〔乎〕!夫奇耦,阴阳之数也;阴阳,天地之正气也。二气升降,有进退而无老少。

且圣人未尝言,故虽《系辞》之庞杂,亦不道也。”问者曰:“然则九六何为而变?”曰:“夫蓍四十有九,无不用也。昔之言大衍者,取四揲之策,而舍挂之数,兼知挂之多少,则九六之变可知矣。蓍数无所配合,阴阳无老少,乾坤无定策,知此,然后知筮占矣。呜呼!文王无孔子,《易》其沦于卜筮乎!《易》无王弼,其沦于异端之说乎!因孔子而求文王之用心,因弼而求孔子之意,因予言而求弼之得失,可也。”

春秋论上〔景祐四年〕

事有不幸出于久远而传乎二说,则奚从?曰:从其一之可信者。然则安知可信者而从之?曰:从其人而信之,可也。众人之说如彼,君子之说如此,则舍众人而从君子。君子博学而多闻矣,然其传不能无失也。君子之说如彼,圣人之说如此,则舍君子而从圣人。此举世之人皆知其然,而学《春秋》者独异乎是。

孔子,圣人也,万世取信,一人而已。若公羊高、谷梁赤、左氏三子者,博学而多闻矣,其传不能无失者也。孔子之于经,三子之于传,有所不同,则学者宁舍经而从传,不信孔子而信三子,甚哉其惑也!经于鲁隐公之事,书曰“公及邾仪父盟于蔑”,其卒也,书曰“公薨”,孔子始终谓之公。三子者曰:非公也,是摄也。学者不从孔子谓之公,而从三子谓之摄。其于晋灵公之事,孔子书曰“赵盾弑其君夷皋”。三子者曰:非赵盾也,是赵穿也。学者不从孔子信为赵盾,而从三子信为赵穿。其于许悼公之事,孔子书曰“许世子止弑其君买”。三子者曰:非弑之也,买病死而止不尝药耳。学者不从孔子信为弑君,而从三子信为不尝药。其舍经而从传者何哉?经简而直,传新而奇,简直无悦耳之言,而新奇多可喜之论,是以学者乐闻而易惑也。予非敢曰不惑,然信于孔子而笃者也。经之所书,予所信也;经所不言,予不知也。

难者曰:“子之言有激而云尔。夫三子者,皆学乎圣人,而传所以述经也。经文隐而意深,三子者从而发之,故经有不言,传得而详尔,非为二说也。”予曰:“经所不书,三子者何从而知其然也?”曰:“推其前后而知之,且其有所传而得也。国君必即位,而隐不书即位,此传得知其摄也。弑君者不复见经,而盾复见经,此传得知弑君非盾也。君弑贼不讨,则不书葬,而许悼公书葬,此传得知世子止之非实弑也。经文隐矣,传曲而畅之。学者以谓三子之说,圣人之深意也,是以从之耳,非谓舍孔子而信三子也。”予曰:“然则妄意圣人而惑学者,三子之过而已。使学者必信乎三子,予不能夺也。使其惟是之求,则予不得不为之辨。”

春秋论中〔景祐四年〕

孔子何为而修《春秋》?正名以定分,求情而责实,别是非,明善恶,此《春秋》之所以作也。自周衰以来,臣弑君,子弑父,诸侯之国相屠戮而争为君者,天下皆是也。当是之时,有一人焉,能好廉而知让,立乎争国之乱世,而怀让国之高节,孔子得之,于经宜如何而别白之?宜如何而褒显之?其肯没其摄位之实而雷同众君诬以为公乎?所谓摄者,臣行君事之名也。伊尹、周公、共和之臣尝摄矣,不闻商、周之人谓之王也。使息姑实摄而称号无异于正君,则名分不正而是非不别。夫摄者,心不欲为君而身假行君事,虽行君事而其实非君也。今书曰公,则是息姑心不欲之,实不为之,而孔子加之,失其本心,诬以虚名,而没其实善。夫不求其情,不责其实,而善恶不明如此,则孔子之意疏,而《春秋》缪矣。

《春秋》辞有同异,尤谨严而简约,所以别嫌明微,慎重而取信,其于是非善恶难明之际,圣人所尽心也。息姑之摄也,会盟、征伐、赏刑、祭祀皆出于己,举鲁之人皆听命于己,其不为正君者几何?惟不有其名尔。使其名实皆在己,则何从而知其摄也。故息姑之摄与不摄,惟在为公与不为公,别嫌明微,系此而已。且其有让桓之志,未及行而见杀。

其生也,志不克伸;其死也,被虚名而违本意。则息姑之恨,何伸于后世乎!其甚高之节,难明之善,亦何望于《春秋》乎!今说《春秋》者,皆以名字、氏族、予夺为轻重,故曰“一字为褒贬”。且公之为字,岂不重于名字、氏族乎?孔子于名字、氏族,不妄以加人,其肯以公妄加于人而没其善乎?以此而言,隐实为摄,则孔子决不书曰公,孔子书为公,则隐决非摄。

难者曰:“然则何为不书即位?”曰:“惠公之终,不见其事,则隐之始立,亦不可知。

孔子从二百年后,得其遗书而修之,阙其所不知,所以传信也。”

难者又曰:“谓之摄者,左氏耳。公羊、谷梁皆以为假立以待桓也,故得以假称公。”予曰:“凡鲁之事出于己,举鲁之人听于己,生称曰公,死书曰薨,何从而知其假?”

六、诏册

请皇太后权同听政诏〔嘉祐八年〕

门下:朕承大行之遗命,嗣列圣之丕基。

践祚之初,衔哀罔极,遂罹疾恙,未获痊和,而机政之繁,裁决或壅。皇太后母仪天下,子育朕躬,辅佐先朝,练达庶务。因请同于听览,蒙曲赐于矜从,俾缓忧勤,冀速康复。候将来听政日,皇太后权同处分,文武百官并放朝参,候朕平愈日如故。故兹诏示,想宜知悉。

皇太后还政议合行典礼诏〔嘉祐八年〕

敕中书门下:朕顷以嗣承大统,方执初丧;过自摧伤,遂婴疾恙。皇太后尊居母道,时遘家艰;闵余哀荒,俯徇诚请。勉同听览,用适权宜。赖保护之勤劬,获清明而康复。恭惟坤德之至静,实厌事机之久烦。殆此弥年,荐承谆诲,顾实繁于庶政,难重浼于睿慈。然而方国多虞,则共济天下之务;惟时无事,亦宜享天下之安。先民有言:“无德不报。”虽日以三牲之养,未足尽于予心;而刑于四海之风,必务先于孝治。惟是事亲之礼,盖存有国之规,当极尊崇,以称朕意。应合行仪范等事,令中书、门下、枢密院参议以闻。故兹诏示,想宜知悉。

赐大宗正司诏〔治平元年〕

敕:夫明德以亲九族,正家而刑万邦。古先哲王,罔不由此。朕嗣守丕业,率循旧章。

惟皇属之敦和,命宗正而董正。而累圣承继,百年盛隆。荷宗社之庆灵,茂本支而蕃衍。念其性本于仁厚,宜广学以勤修;顾其日益于众多,必增员而统理。故外已诏于儒学,各选于经师;而内仍择于亲贤,共司于属籍。庶乎协赞其职,并修厥官。纠乃非违,先以正而为率;勉夫怠惰,惟其善而是从。式孚于休,以副予意。

赐夏国诏书〔治平元年〕

朕嗣守丕图,日新庶政,方推大信,以协万邦。思与藩屏之臣,永遵带砺之约。矧勤王而述职,固奕世以推诚。而近年以来,将命之使,或不体朝廷之意,或罔循规矩之常,多于临时,率尔改作。既官司之有守,致事体以难从。且下修奉上之仪,本期效顺;而君有锡臣之宠,所以隆恩。岂宜一介于其间,辄以多端而生事?在国家之抚御,固廓尔以无疑;想忠孝之倾输,亦岂欲其如此?故特申于旨谕,谅深认于眷怀。今后所遣使人,更宜精择,不令妄举,以紊彝章。所有押赐、押伴使臣等,亦已严行戒励,苟有违越,必置典刑。载惟信誓之文,炳若丹青之著。事皆可守,言贵弗违。毋开间隙之萌,庶敦悠久之好。

尊皇太后册文〔治平二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