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韩愈(中国十大文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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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韩愈作品选(7)

潮阳南去倍长沙,恋阙那堪又忆家。心讶愁来惟贮火,眼知别后自添花。商颜暮雪逢人少,邓鄙春泥见驿赊。早晚王师收海岳,普将雷雨发萌芽。

题临泷寺

不觉离家已五千,仍将衰病入泷船。潮阳未到吾能说,海气昏昏水拍天。

题秀禅师房

桥夹水松行百步,竹床莞席到僧家。暂拳一手支头卧,还把渔竿下钓沙。

将至韶州先寄张端公使君借图经

曲江山水闻来久,恐不知名访倍难。愿借图经将入界,每逢佳处便开看。

过始兴江口感怀

忆作儿童随伯氏,南来今只一身存。目前百口还相逐,旧事无人可共论。

韶州留别张端公使君

来往再逢梅柳新,别离一醉绮罗春。久钦江文才妙,自叹虞翻骨相屯。鸣笛急吹争落日,清歌缓送款行人。已知奏课当征拜,那复淹留咏白苹。

游西林寺题萧二兄郎中旧堂

中郎有女能传业,伯道无儿可保家。偶到匡山曾住处,几行衰泪落烟霞。

题广昌馆

白水龙飞已几春,偶逢遗迹问耕人。丘坟发掘当官路,何处南阳有近亲。

寄随州周员外

陆孟丘杨久作尘,同时存者更谁人?金丹别后知传得,乞取刀圭救病身。

酒中留上襄阳李相公

浊水污泥清路尘,还曾同制掌丝纶。眼穿长讶双鱼断,耳热何辞数爵频?银烛未消窗送曙,金钗半醉座添春。知公不久归钧轴,应许闲官寄病身。

贺张十八秘书得裴司空马

司空远寄养初成,毛色桃花眼镜明。落日已曾交辔语,春风还拟并鞍行。长令奴仆知饥渴,须著贤良待性情。旦夕公归伸拜谢,免劳骑去逐双旌。

杏园送张彻侍御归使

东风花树下,送尔出京城。久抱伤春意,新添惜别情。归来身已病,相见眼还明。更遣将诗酒,谁家逐后生?

雨中寄张博士籍侯主簿喜

放朝还不报,半路踏泥归。雨惯曾无节,雷频自失威。见墙生菌遍,忧麦作蛾飞。岁晚偏萧索,谁当救晋饥?

送桂州严大夫

苍苍森八桂,兹地在湘南。江作青罗带,山如碧玉窽。户多输翠羽,家自种黄甘。远胜登仙去,飞鸾不假骖。奉酬天平马十二仆射暇日言怀见寄之作天平篇什外,政事亦无双。威令加徐土,儒风被鲁邦。清为公论重,宽得士心降。岁晏偏相忆,长谣坐北窗。奉使镇州行次承天行营奉酬裴司空窜逐三年海上归,逢公复此著征衣。旋吟佳句还鞭马,恨不身先去鸟飞。

镇州路上谨酬裴司空相公重见寄

衔命山东抚乱师,日驰三百自嫌迟。风霜满面无人识,何处如今更有诗?

奉和仆射裴相公感恩言志

文武成功后,居为百辟师。林园穷胜事,钟鼓乐清时。摆落遗高论,雕镌出小诗。自然无不可,范蠡尔其谁?和仆射相公朝回见寄尽瘁年将久,公今始暂闲。事随忧共减,诗与酒俱还。放意机衡外,收身矢石间。秋台风日迥,正好看前山。奉和李相公题萧家林亭山公自是林园主,叹惜前贤造作时。岩洞幽深门尽琐,不因丞相几人知?奉和杜相公太清宫纪事陈诚上李相公十六韵耒耜兴姬国,竇竈建夏家。在功诚可尚,于道讵为华?象帝威容大,仙宗宝历赊。卫门罗戟槊,图壁杂龙蛇。礼乐追尊盛,乾坤降福遐。四真皆齿列,二圣亦肩差。阳月时之首,阴泉气未牙。殿阶铺水碧,庭炬坼金葩。紫极观忘倦,青词奏不哗。噌竌宫夜辟,嘈鼓晨挝。亵味陈奚取?名香荐孔嘉。垂祥纷可录,俾寿浩无涯。贵相山瞻峻,清文玉绝瑕。代工声问远,摄事敬恭加。皎洁当天月,葳蕤捧日霞。唱妍酬亦丽,俯仰但称嗟。

五、杂著

原道

博爱之谓仁,行而宜之之谓义;由是而之焉之谓道,足乎己无待于外之谓德。仁与义为定名,道与德为虚位。故道有君子小人,而德有凶有吉。老子之小仁义,非毁之也,其见者小也。坐井而观天,曰天小者,非天小也。彼以煦煦为仁,孑孑为义,其小之也则宜。其所谓道,道其所道,非吾所谓道也;其所谓德,德其所德,非吾所谓德也。凡吾所谓道德云者,合仁与义言之也,天下之公言也。老子之所谓道德云者,去仁与义言之也,一人之私言也。周道衰,孔子没,火于秦,黄、老于汉,佛于晋、魏、梁、隋之间。其言道德仁义者,不入于杨,则入于墨;不入于老,则入于佛。入于彼,必出于此。入者主之,出者奴之;入者附之,出者之。噫!后之人其欲闻仁义道德之说,孰从而听之?老者曰:“孔子,吾师之弟子也。”佛者曰:“孔子,吾师之弟子也。”为孔子者,习闻其说,乐其诞而自小也,亦曰:“吾师亦尝云尔。”不惟举之于其口,而又笔之于其书。噫!

后之人虽欲闻仁义道德之说,其孰从而求之?甚矣,人之好怪也!不求其端,不讯其末,惟怪之欲闻。古之为民者四,今之为民者六;古之教者处其一,今之教者处其三。

农之家一,而食粟之家六;工之家一,而用器之家六;贾之家一,而资焉之家六;奈之何民不穷且盗也!古之时,人之害多矣。有圣人者立,然后教之以相生养之道。

为之君,为之师,驱其虫蛇禽兽,而处之中土。寒然后为之衣,饥然后为之食。

木处而颠,土处而病也,然后为之宫室。为之工以赡其器,为之贾以通其有无,为之医药以济其夭死,为之葬埋祭祀以长其恩爱,为之礼以次其先后,为之乐以宣其壹郁,为之政以率其怠,为之刑以锄其强梗。相欺也,为之符玺斗斛权衡以信之,相夺也,为之城郭甲兵以守之。害至而为之备,患生而为之防。今其言曰:“圣人不死,大盗不止;剖斗折衡,而民不争。”呜呼,其亦不思而已矣!如古之无圣人,人之类灭久矣。

何也?无羽毛鳞介以居寒热也,无爪牙以争食也。是故君者,出令者也;臣者,行君之令而致之民者也;民者,出粟米麻丝、作器皿、通货财,以事其上者也。

君不出令,则失其所以为君;臣不行君之令而致之民,民不出粟米麻丝、作器皿、通货财,以事其上,则诛。今其法曰:“必弃而君臣,去而父子,禁而相生养之道。”

以求其所谓清净寂灭者。呜呼!其亦幸而出于三代之后,不见黜于禹、汤、文、武、周公、孔子也;其亦不幸而不出于三代之前,不见正于禹、汤、文、武、周公、孔子也。

帝之与王,其号名殊,其所以为圣一也。夏葛而冬裘,渴饮而饥食,其事殊,其所以为智一也。今其言曰:“曷不为太古之无事?”是亦责冬之裘者曰:“曷不为葛之之易也?”责饥之食者曰:“曷不为饮之之易也?”《传》曰:“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然则古之所谓正心而诚意者,将以有为也。

今也欲治其心,而外天下国家,灭其天常,子焉而不父其父,臣焉而不君其君,民焉而不事其事。孔子之作《春秋》也,诸侯用夷礼则夷之,进于中国则中国之。《经》曰:“夷狄之有君,不如诸夏之亡。”《诗》曰:“戎狄是膺,荆舒是惩。”今也举夷狄之法,而加之先王之教之上,几何其不胥而为夷也!

夫所谓先王之教者,何也?博爱之谓仁,行而宜之之谓义,由是而之焉之谓道,足乎己无待于外之谓德。其文,《诗》、《书》、《易》、《春秋》;其法,礼、乐、刑、政;其民,士、农、工、贾;其位,君臣、父子、师友、宾主、昆弟、夫妇;其服,麻丝;其居,宫室;其食,粟米、果蔬、鱼肉。其为道易明,而其为教易行也。是故以之为己,则顺而祥;以之为人,则爱而公;以之为心,则和而平;以之为天下国家,无所处而不当。是故生则得其情,死则尽其常,郊焉而天神假,庙焉而人鬼飨。

曰:斯道也,何道也?曰:斯吾所谓道也,非向所谓老与佛之道也。尧以是传之舜,舜以是传之禹,禹以是传之汤,汤以是传之文、武、周公,文、武、周公传之孔子,孔子传之孟轲。轲之死,不得其传焉。荀与扬也,择焉而不精,语焉而不详。由周公而上,上而为君,故其事行;由周公而下,下而为臣,故其说长。

然则如之何而可也?曰:不塞不流,不止不行。人其人,火其书,庐其居,明先王之道以道之,鳏寡孤独疾者有养也。其亦庶乎其可也。

原性

性也者,与生俱生也;情也者,接于物而生也。性之品有三,而其所以为性者五;情之品有三,而其所以为情者七。曰:何也?曰:性之品有上中下三。上焉者,善焉而已矣;中焉者,可导而上下也;下焉者,恶焉而已矣。其所以为性者五:曰仁、曰礼、曰信、曰义、曰智。

上焉者之于五也,主于一而行于四;中焉者之于五也,一不少有焉,则少反焉,其于四也混;下焉者之于五也,反于一而悖于四。性之于情视其品。情之品有上中下三,其所以为情者七:曰喜、曰怒、曰哀、曰惧、曰爱、曰恶、曰欲。上焉者之于七也,动而处其中;中焉者之于七也,有所甚,有所亡,然而求合其中者也;下焉者之于七也,亡与甚,直情而行者也。情之于性视其品。孟子之言性曰:人之性善。荀子之言性曰:人之性恶。扬子之言性曰:人之性善恶混。夫始善而进恶,与始恶而进善,与始也混而今也善恶,皆举其中而遗其上下者也,得其一而失其二者也。叔鱼之生也,其母视之,知其必以贿死。杨食我之生也,叔向之母闻其号也,知必灭其宗。越椒之生也,子文以为大戚,知若敖氏之鬼不食也。人之性果善乎?后稷之生也,其母无灾,其始匍匐也,则岐岐然,嶷嶷然。文王之在母也,母不忧;既生也,傅不勤;既学也,师不烦;人之性果恶乎?尧之朱,舜之均,文王之管、蔡,习非不善也,而卒为奸;瞽叟之舜,鲧之禹,习非不恶也,而卒为圣。人之性善恶果混乎?故曰:三子之言性也,举其中而遗其上下者也,得其一而失其二者也。曰:然则性之上下者,其终不可移乎?曰:上之性,就学而愈明;下之性,畏威而寡罪;是故上者可教,而下者可制也,其品则孔子谓不移也。曰:今之言性者异于此,何也?曰:今之言者,杂佛、老而言也;杂佛、老而言也者,奚言而不异?

原毁

古之君子,其责己也重以周,其待人也轻以约。重以周,故不怠;轻以约,故人乐为善。闻古之人有舜者,其为人也,仁义人也。求其所以为舜者,责于己曰:“彼人也,予人也;彼能是,而我乃不能是!”早夜以思,去其不如舜者,就其如舜者。闻古之人有周公者,其为人也,多才与艺人也。求其所以为周公者,责于己曰:“彼人也,予人也;彼能是,而我乃不能是!”早夜以思,去其不如周公者,就其如周公者。舜,大圣人也,后世无及焉;周公,大圣人也,后世无及焉。是人也,乃曰:“不如舜,不如周公,吾之病也。”是不亦责于身者重以周乎!其于人也,曰:“彼人也,能有是,是足为良人矣;能善是,是足为艺人矣。”取其一不责其二,即其新不究其旧,恐恐然惟惧其人之不得为善之利。一善易修也,一艺易能也,其于人也,乃曰:“能有是,是亦足矣。”曰:“能善是,是亦足矣。”不亦待于人者轻以约乎!

今之君子则不然。其责人也详,其待己也廉。详,故人难于为善;廉,故自取也少。己未有善,曰:“我善是,是亦足矣。”己未有能,曰:“我能是,是亦足矣。”外以欺于人,内以欺于心,未少有得而止矣,不亦待其身者已廉乎!

其于人也,曰:“彼虽能是,其人不足称也;彼虽善是,其用不足称也。”举其一不计其十,究其旧不图其新,恐恐然惟惧其人之有闻也。是不亦责于人者已详乎!夫是之谓不以众人待其身,而以圣人望于人,吾未见其尊己也。

虽然,为是者有本有原,怠与忌之谓也。怠者不能修,而忌者畏人修。吾常试之矣。尝试语于众曰:“某,良士;某,良士。”其应者,必其人之与也;不然,则其所疏远不与同其利者也;不然,则其畏也。不若是,强者必怒于言,懦者必怒于色矣。又尝语于众曰:“某,非良士;某,非良士。”其不应者,必其人之与也;不然,则其所疏远不与同其利者也;不然,则其畏也。不若是,强者必说于言,懦者必说于色矣。是故事修而谤兴,德高而毁来。呜呼!士之处此世,而望名誉之光,道德之行,难已!

将有作于上者,得吾说而存之,其国家可几而理欤!

原人

形于上者谓之天,形于下者谓之地,命于其两间者谓之人。形于上,日月星辰皆天也;形于下,草木山川皆地也;命于其两间,夷狄禽兽皆人也。

曰:“然则吾谓禽兽人,可乎?”曰:“非也。指山而问焉,曰山乎?曰山,可也。山有草木禽兽,皆举之矣。指山之一草而问焉,曰山乎?曰山,则不可。”故天道乱,而日月星辰不得其行;地道乱,而草木山川不得其平;人道乱,而夷狄禽兽不得其情。天者,日月星辰之主也;地者,草木山川之主也;人者,夷狄禽兽之主也。主而暴之,不得其为主之道矣,是故圣人一视而同仁,笃近而举远。

原鬼

有啸于梁,从而烛之,无见也。斯鬼乎?曰:非也,鬼无声。有立于堂,从而视之,无见也。斯鬼乎?曰:非也,鬼无形。有触吾躬,从而执之,无得也。

斯鬼乎?曰:非也,鬼无声与形,安有气。曰:鬼无声也,无形也,无气也,果无鬼乎?曰:有形而无声者,物有之矣,土石是也;有声而无形者,物有之矣,风霆是也;有声与形者,物有之矣,人兽是也;无声与形者,物有之矣,鬼神是也。曰:然则有怪而与民物接者,何也?曰:是有二:有鬼,有物。漠然无形与声者,鬼之常也。民有忤于天,有违于民,有爽于物,逆于伦,而感于气,于是乎鬼有形于形,有凭于声以应之,而下殃祸焉,皆民之为之也。其既也,又反乎其常。曰:何谓物?曰:成于形与声者,土石、风霆、人兽是也;反乎无声与形者,鬼神是也;不能有形与声,不能无形与声者,物怪是也。故其作而接于民也无恒,故有动于民而为祸,亦有动于民而为福,亦有动于民而莫之为祸福,适丁民之有是时也。作《原鬼》。

行难

或问“行孰难?”曰:“舍我之矜,从尔之称,孰能之。”曰:“陆先生参,何如?”曰:“先生之贤闻天下,是是而非非。贞元中,自越州征拜祠部员外郎,京师之人日造焉,闭门而拒之满街。愈尝往间客席,先生矜语其客曰:‘某胥也,某商也,其生某任之,其死某诔之,某与某可人也,任与诔也非罪欤?’皆曰:‘然。’愈曰:‘某之胥,某之商,其得任与诔也,有由乎?抑有罪不足任而诔之邪?’先生曰:‘否,吾恶其初,不然,任与诔也何尤。’愈曰:‘苟如是,先生之言过矣!昔者管敬子取盗二人为大夫于公,赵文子举管库之士七十有余家,夫恶求其初?’先生曰:‘不然,彼之取者贤也。’愈曰:‘先生之所谓贤者,大贤欤?抑贤于人之贤欤?齐也,恶也,且有二与七十,而可谓今之天下无其人邪?先生之选人也已详。’先生曰:‘然。’愈曰:‘圣人不世出,贤人不时出,千百岁之间倘有焉;不幸而有出于胥商之族者,先生之说传,吾不忍赤子之不得乳于其母也!’先生曰:‘然。’他日又往坐焉。先生曰:

‘今之用人也不详。位乎朝者,吾取某与某而已,在下者多于朝,凡吾与者若干人。’愈曰:‘先生之与者,尽于此乎?其皆贤乎?

抑犹有举其多而缺其少乎?’先生曰:‘固然,吾敢求其全。’愈曰:‘由宰相至百执事凡几位?由一方至一州凡几位?先生之得者,无乃不足充其位邪?不早图之,一朝而举焉。今虽详,其后用也必粗。’先生曰:‘然。子之言,孟轲不如。’”

对禹问

或问曰:“尧舜传诸贤,禹传诸子,信乎?”曰:“然。”“然则禹之贤,不及于尧与舜也欤?”曰:“不然,尧舜之传贤也,欲天下之得其所也;禹之传子也,忧后世争之之乱也。尧舜之利民也大,禹之虑民也深。”

曰:“然则尧舜何以不忧后世?”曰:“舜如尧,尧传之;禹如舜,舜传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