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刺……皇上?”罗环驭闻言连连后退了好几步,目光正好与傅恒的相接。
是他!
是她!
两人心中同时一惊,谁也没想到多年后的再次见面会是在这种情况下。
几年来,那张狼狈的,布满泪痕的可怜兮兮的面孔他一直记忆犹新,自然也不可能忘记自己救过她的事,只是多年未见,没想到当年那个缩在他怀里瑟瑟发抖的小女孩如今已经出落成娇俏可人的绝色佳人了,不禁微微一怔。一向冷漠的他竟然轻轻扯了下脸。
对罗环驭来说,富察傅恒这个名字多年来她一直没有忘记过。他出现在她最危急、最脆弱、最无助、最恐慌的时候,给了她一份强大的支持力量。这些年来,虽然她人在盛京,却也时常想起眼前这个“救命恩人”的样子,想起他低沉而又磁性的嗓音,还有……他那结实宽厚的胸膛。
眼看官兵就要闯进房间搜查,罗环驭这才回过了神,急忙冲上前去拦在了门口,“这是我的房间,谁都不准进去!”
被她这么一喊,傅恒也拉回了思绪,脸上恢复了原有的冰霜。他走上前了一步,道:“格格,我等也是公事公办!”
“我……我管你有什么天大的事,总之我的房间就是不许你们进去!”罗环驭虽然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但还是紧紧地倚在门前,不肯让步。
可是,就在此刻,罗环驭和傅恒几乎同时注意到了房间门口的地上,有一滴尚未干透的血迹。她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喉咙口,暗自忖道:“完了,这下被他抓到把柄了……”
然而,傅恒并没有像她想象的那样蹲下身低头蘸蘸血迹,然后以一副胜利者的姿态揭穿她私自窝藏刺客的事实,接着强行闯入她的房间抓人……
他反而装作没看见似的盯着她心虚的脸孔看了一会儿,依旧那副六月里也能冻死人的表情。只是,缓缓来到了她的面前,不经意地朝那滴血迹踩了上去,以防另外有人发现似的。
此时,二人的距离很近,近到几乎可以感觉到彼此的呼吸。这一次,她终于在大白天看清了他的长相。刚毅的轮廓轻易地勾勒出了他冷漠略带沧桑的脸庞,依旧那么俊朗,那么不凡,那么无懈可击……
他冷冷地望着她因为心虚和担忧而皱起的眉头,不可否认即使那样的她也还是有着让人惊艳的美丽。一想到让她皱眉紧张的是此刻藏匿在她房间里的人,他的心情忽然变得有点糟。
这一刻,就连房里的淳颖也是紧张地大气也不敢出,手紧紧地抓着剑,随时准备着让它出鞘。
“既然这里是格格的闺房,我们确实不宜进去搜查,想必这刺客也不会大胆到藏匿在堂堂和硕格格的闺房之中。我们走吧!”傅恒说着,别有意味地看了罗环驭一眼,转身离开了王府。
直到确定傅恒和所有官兵确实都离开了,罗环驭这才松了口气。随即和恪公主也因为担心乾隆而先行回宫了。
当晚,罗环驭得知了淳颖的真实身份——前睿亲王多尔衮五世孙。当年顺治皇帝因为多尔衮企图篡位称帝一事将其掘墓鞭尸,其后所有相关人等死的死,夺爵的夺爵,无一幸免。但是,淳颖斩钉截铁地告诉她——皇上不是他刺杀的。
这一夜,罗环驭把淳颖安置在后院的一间屋子里,自己躺在床上辗转难眠。眼前不时浮现出几年前傅恒救她的情形……
次日,罗环驭进宫见完太后,顺道去了和恪公主念书的览悦阁,不料身为公主老师的傅恒也在,两人再度不期而遇。
“罗环驭,看到你真是太好了,那些四书五经快把我给烦死了!”一见到罗环驭,和恪公主就忍不住“诉苦”起来。“对了,傅恒是皇阿玛派来教我的老师,你们昨天已经见过了,应该不用我介绍了吧?”
“富察中堂。”罗环驭微微行了个礼,想起了昨天的事,脸不禁微微一红。
“格格,昨天在王府多有失礼之处,还请你海涵!”没有错过她娇羞的表情,傅恒想起了她曾经与他共乘一骑的情景。
“昨天的事情……谢谢你。如果不是你……恐怕……”罗环驭想表达感激之情,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不要提昨天的事情了吧!”傅恒用眼色暗示了一下她。
就在和恪公主对两人没头没尾的对话颇为奇怪时,有人来报说太后请她去慈宁宫一趟。于是,傅恒和罗环驭一起离开了览悦阁。
御花园里,罗环驭几经犹豫,还是准备开口向傅恒道谢。没想到他却先开口了:“见到淳颖的时候,替我告诉他,刺杀皇上是不可能成功的,叫他不要白费心机,枉送性命了。”
“其实昨天刺杀皇上的另有其人,并不是他。”罗环驭为淳颖辩解。
“他这么告诉你的?”傅恒用很怀疑的眼光看着她,“你相信他的话?”
“我……我相信不是他做的!”他没有必要骗我。
不知道为什么,看到她极力在他面前为淳颖解释,他感到心里很不舒服,说出来的话不自觉地变了调,“那是格格太容易相信人了。”
罗环驭顿了顿,问出了心里的疑问,“中堂大人能不能告诉我,你……为什么要救他?”
“那格格呢?非亲非故的,为什么要这么做?”傅恒不答反问,他很想知道为什么。
罗环驭一时答不上来,不自然地回过了头。
“一个女孩子以后不要做这种冒险的事情,如果昨天真的……不但他性命难保,就连你们果亲王一家都逃不了关系。你总不希望你阿玛和哥哥都因为你而受牵连吧?”他提醒道,脸上流露出了一丝不自觉的关切之意。
“我明白!”罗环驭点了点头,“其实一开始,我并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只是单纯地想替他治伤而已。”
“格格不用解释,傅恒并没有认为格格你和他一样,想要皇上的命。”傅恒淡淡地说。
罗环驭想起了什么似的,道:“昨天中堂大人没有抓到刺客,皇上他……没有为难你吧?”
傅恒摇了摇头,很感动她还能这么替他着想。
事实上,昨日回宫,乾隆的确对他没有抓到刺客颇有微词,但怎么说傅恒也是朝廷重臣,自然也不会太为难他。
“无论如何,我还是要谢谢中堂大人!”罗环驭抬起了头,真挚地道:“这句话早在几年以前我就应该跟你说的。”
“格格多心了。”明白她话里的深意,傅恒虽然嘴上这么说,但听到这么多年来她仍然还记得他曾经救过她的事,多少有些意外,一想到自己几年来不是独自回忆那只属于他们两个的一幕,脸上竟忍不住露出了一丝一闪而逝的喜悦神情。“公主一向直呼我的名字,格格也无需一口一个大人的,听起来怪刺耳的,还是和公主一样叫我傅恒好了。”
“也好,那以后你也不要老是一口一个格格的,叫我罗环驭就可以了。”正说着,她脚下猛地一滑,整个人往后面的鱼池坠去。
“小心!”说话间,傅恒一手托住了她的腰,一手攥住了她的手肘,使她免于跌倒。二人也因此对上了彼此的眼神,突如其来的四目交会令两人都有点心跳加速,谁都没有把视线往对方身上移开。
由于御花园就在坤宁宫门口。因此,这一幕被刚好走出的皇后尽收眼底。本来这也没什么,可她就是突然气不打一处来,咬牙切齿地来到了二人身后。
“富察大人今儿个真是好雅兴,居然在御花园赏起花来了。”皇后的语气显然带着奚落。
“皇后娘娘!”
“皇后吉祥!”
两人各自行礼。
“呦!这位就是昱格格吧?常常听皇上和老佛爷挂在嘴边,说昱格格不但知书达理,而且貌若天仙,把咱们宫里的几位公主都比下去了。真是百闻不如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叫人一见就心生怜惜啊。”赞美的话从皇后的口中说出来,感觉倒更像是挖苦。
“娘娘过奖了。要是没什么事,罗环驭就先行告退了。”九公主早就警告过她小心皇后,现在看来她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的。
想到这里,她急忙跪安离开了。
看到傅恒望着她的背影似乎有些不舍,本就生气的皇后更为恼火了,愤愤道:“看来富察中堂对昱格格还真特别关心啊。人都走远了还依依不舍呢。想必是瞧着合眼缘吧?不如改明儿个我跟皇上说说,让老佛爷把她许配给福康安做你的儿媳啊?”
“万万不可!”这话一说出连傅恒自己也愣了一下,好像仔细想想,福康安无论从年纪还是身份地位上都和罗环驭很般配。可是,如果真那样的话……想到这里,傅恒只得低下头尴尬地对皇后补充道:“臣的意思是这事关格格清誉,娘娘不要说笑了。”
“你既然知道有损格格清誉,也该知道男女授受不清,大庭广众的,举止要注意自己的身份!”皇后有些不依不饶。
“是!”傅恒只得点头。
这话说回来,傅恒乃当朝第一权臣,连乾隆皇跟他说话还得要忌他三分,皇后是不该得罪于他的,而他也没必要听从皇后的吩咐。可能这回是自己有些心虚吧,所以不敢不听。
淳颖在罗环驭的果亲王府秘密地养了一段时间伤后,独自留书离开了。罗环驭想到与他的偶遇和他悲惨的身世,内心不免有点惆怅。
这日,傅恒来到了果亲王府的门口,莫名地迟疑了一下,还是如同往常一样走了进去。
“傅恒!你怎么来了?”罗环驭很意外会在自己家里再次看到他。
“我是为了缅甸的战事来找靖南贝勒的。”傅恒说着四下望了望,没有看到靖南。
“我哥他有事出去了。”罗环驭有点拘谨地回答他,仿佛是身在别人的府邸。
“那……我还是改天再来好了。反正也不是很急的事情。”傅恒说着,转身欲走。
“哎!等一下!”罗环驭说着跟了上去,好像不希望他来了就走似的,“我哥他应该快回来了,你要不要坐下等他一会儿!”
明明知道不应该再和她多说话,不应该再和她有什么纠缠不清,不应该再贪恋她绝丽的容颜,可一向冷静自持的傅恒还是抵挡不了她如黄鹂般悦耳的声音,情不自禁地点了点头,随即在大厅坐了下来。
“那天……我走了以后,皇后她……有没有刁难你?”罗环驭接过丫鬟递上的茶水,亲自端到了傅恒的面前。
“你好像经常为别人的处境担心?”傅恒拿起了她递来的茶水,心头涌过一阵暖意。“上一次担心我被皇上责罚,这次又担心皇后刁难。”
罗环驭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是不是我太多事了?”
“不是!你不要误会!我完全没有那个意思!”傅恒听她这么一说,急忙放下手里的杯子解释,惟恐她误会自己话里的意思。
见他如此着急的样子,罗环驭微微一笑,“我明白你不是那个意思。”
这下,傅恒也意识到自己的反应有点可笑,破天荒改变了他惯有的冷漠,回了她一个淡淡的浅笑。
一种莫名的情愫如同石块一般同时在二人的心里激起了层层涟漪,越扩越大……
“淳颖的伤……应该好多了吧?”过了许久,傅恒才重新端起了桌上的杯子继续开口道,话语里带着微微的酸意。
“他已经没事了。”罗环驭看了他一眼,“前几天他已经走了。”
“他不会再做傻事了吧?”傅恒想起了乾隆遇刺的事。
“上次的事真的与他无关!”罗环驭第二次对他强调,“他的身世真的很可怜!现在在京城不但举目无亲,还要逃避官府的追杀,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见她言语之中对淳颖的维护之意,傅恒竟发现自己心里有点不是滋味。从来不知道自己竟然还会有这种情绪,对象还是一个跟自己的儿子差不多大的小女骇。“你哥哥和阿玛他们不知道这件事吧?”
“我没有告诉他们。”罗环驭摇了摇头。
“即使他不是刺客,但他毕竟还是个朝廷钦犯,你不怕我向皇上供出他的下落?”不知道为什么,一想到淳颖和她朝夕相处了好一段时间,他就有点心里不平衡,说出来的话不知不觉有些带刺。
“我知道你一定不会的!”罗环驭说着冲他信任地笑了笑,令傅恒的心跳漏了一拍。
不久,乾隆在正大光明殿设蒙古亲潘宴。傅恒和儿子福康安以及罗环驭的父亲果亲王弘瞻、哥哥靖南贝勒均在陪座之列。
此宴是清朝皇帝为招待与皇室联姻的蒙古亲族所设的御宴。一般都设宴在正大光明殿,由满族一、二品大臣坐陪。历代皇帝均重视此宴,每年循例举行。而受宴的蒙古亲族更视此宴为大福,对皇帝在宴中所例赏的食物十分珍惜。
在这次的宴席上,蒙古亲王硕礼藉着酒意恳求乾隆为其子叶赫达赐婚,当时的乾隆已略有醉意,不及细想便随口允诺了下来。继而望了望一旁陪坐的福康安,道:“康安哪,你年纪也不小了,可有意中人?”
此事本与傅恒没有直接的关系,但他闻言想起了皇后的话,心里隐隐觉得有些不安。接口道:“皇上日理万机,犬子的事就不劳您费心了。”
“傅恒,这话可就见外了。咱们兄弟俩个打小就一块儿长大,康安年纪轻轻就战功赫赫,已经是朕不可或缺的左右手了。他的婚事朕一定放在心上,准保替你物色一个万中挑一的好儿媳。”乾隆说着呷了口酒,回头问弘瞻道:“六弟啊,你那宝贝女儿罗环驭前些日子已经回京了吧?让她有空多来宫里走走,让朕好好瞧瞧!”
“咳!”傅恒的一口酒当即呛住,猛的一震,觉得自己内心深处,被什么东西重重的撞击了一下,神色中竟有些闪烁,自己也不知道何以心绪不宁。
“是!”弘瞻大致明白乾隆的用意了。
“哎!对了!”乾隆转头望向了一边的傅恒:“傅恒啊!你应该记得,罗环驭就是几年前你在木兰围场救回的小女孩,这几年她一直住在盛京,现在早就长成大姑娘了。那孩子本来就讨人喜欢,这会儿八成是个大美人哪!”说着,顾自笑了起来。
弘瞻与傅恒互相看了对方一眼,各自若有所思。
几日后,罗环驭在览悦阁见到了乾隆,难得的是,日里万机的乾隆竟然一眼就认出了她,对她也比以往更宠溺了。
想起了淳颖的事,罗环驭试探地问:“皇上,您知不知道,百余年前睿亲王多尔衮被夺爵鞭尸之事?”
“此事朕年轻时,曾听康熙爷爷说起过。这还是顺治年间的事了,你怎么会突然想到问这个?”乾隆对她也知道此事有点意外。
“我只是觉得多尔衮是我大清的功臣,还是他打败了李自成,攻下北京城,恭迎年幼的顺治皇帝在北京登基的呢。死后落得如此下场已经够可怜了,他的子孙后代还要被拘禁在永平,没有自由,这未免太残忍了!”罗环驭试着旁敲侧击。
“你这孩子啊,就是心地太善良了,将来你就会明白,这天下间残忍的事儿呀,多着呢。”乾隆的口吻透露着些许的不以为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