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跨前一步,吹灭蜡烛,推门而出。
黑暗中的廊厅,廊厅中的桃花红,像一条黑暗中的泥鳅,光溜溜,摇头撅尾,蹦蹦跳。
她毫无尴尬之意,摸起地上的衣物朝门方向甩去,道:“挑!呜——”
谢天虎头也不回,往前直走。
喝了药的男人走了,如同到嘴的鸭子飞了,桃花红顿足大骂:“王八蛋,有便宜不占的男人全是王八蛋,不识好歹的他妈的王八蛋!”
她没有了掌柜的风度,没有了未婚女人的淑女形象,没有了见人三分笑的桃花颜。
阴雨天气的夜晚,冷风阵阵止不住往门缝里钻。
现在,她光着身子,坐在地上,极像是雪地里的火炭。她浑身燥热,大口大口喘着粗气,血涌澎湃,如万蚁攻心,十分难受。
她低声道:“水!水……”
她不是想喝水,是想用冷水浇头。那是降火降温而已,这个窘状对她还是第一次。
第一次很重要呀,人生很多事第一次很难得,特别是女人!
她摸索赤脚走出廊厅,转向小院深处的水井旁,“哗啦”端起一盆冷水冲个落汤鸡……
屋外,就跟屋里一样的黑。
桃花红的怨骂声,怨毒如蛇似蝎,带点恨带点气。
听说,女人的咒语很灵很准,特别是没有结婚的女人,更是惹不得。
谢天虎感觉心中火燎,脖子粗大,口渴闷热,呼吸不顺。却是选择摸着黑走向客栈大厅,人声热闹处。
是的,他凭的是意志,他的目标是找女儿,而不是快活找乐子的。
人生地不熟,谢天虎深一脚浅一脚快要到灯火辉煌处。
幽暗中。
“呜呜——”两声厉鸣,四只闪着绿光的眼睛,像幽灵的鬼火,快速飞了过来。
谢天虎相当的精明,是理智让他嘴里大喊一声:“狗!”
但是此刻倒是喝了酒,酒里有药。
他想跳起来躲避,可是酒力发作,一次力不从心,再次戮力而跃起,迟了!迟了!
那是两条大嘴的江南土狗,恶狗飞扑了过来,两张大嘴,同时咬住谢天虎的小腿。据说江南土狗的嘴大牙尖,凶猛土狗可以一口咬到老虎断气。
是以,他一跳瞬间,两条土狗也被吊了起来一尺高,再重重地摔了下去。
大狗是受过驯养的,没有主人的口哨声,是打死不会松口的。
谢天虎小腿酥麻剧痛,血流如注,被两条土狗整得好惨!他使劲甩去,无果,左脚猛踢,无用。最后,他手握大拳,钵头大的粗拳,狠狠地对着绿眼处直捣。
嘭嘭
拳头着肉处,绿光闪忽,那是土狗的眼睛。同时他的眼睛也忽闪,那是酒力让他眼冒金星。
嘭嘭嘭砰砰砰
六记重拳砸去,两条土狗呜呜两声,脑门稀巴烂,八脚直蹬软了下去,嘴未松。
谢天虎费了老大的力气才甩掉土狗,扶着墙,一拐一拐往外走。
一步,两步,三步未到,谢天虎迷迷糊糊软了下去。
“来人呀!”一个小二,一直守在小院子里放狗的小二,见土狗死了大呼一声。
恍惚中,七八个店小二,七八支火把四面八方围了过来,后面还有人操家伙的声响。
“贼?”有人猜测问。
“给我打!”一个大个子喝道。
“朝死里打!”另一个胖子赶来,扬起肥手指挥着,火光下,像是管家。
乒乒乓乓
像是木棍,竹枝,扫把猛敲劲砸的声音。
一伙人,店小二不去招呼客人,对这个谢天虎的“服务”倒是相当专业,咋看也是训练过的。
火光堆里,谢天虎头脸受伤,小腿受伤,大呼:“住手!是我!”
“你算老几呀!”远处传来桃花红的声音。
火光映来,她长发湿漉漉的耷拉下来,如出水芙蓉般娇美。嘴里却不是很温柔:“你是谁?算老几?我们桃花客栈敢开到今天,头上肯定带着两把刷子。”她明知地上的是谢天虎谢庄主,如今却是假装不认识的人。这招假惺惺的表演,才是风尘老江湖,收了钱,下了药,放了狗,还把责任推了出去,高!实在是高!
她慢慢走来,脚步很轻很慢,像是恢复如初。正儿八经的掌柜桃花红小姐。
嘭嘭噗噗,嘭嘭啪啪……
店小二门再打,谢天虎浑身酸痛,痛得差点神经错乱,这可是他从来没有遇到的坏事。可也是好事,这么一痛,倒是把他痛醒了酒。
他猛地发力,拳**加,“哎呀哎呀”十来个店小二被收拾得满地找牙。大庄主可不是开玩笑的。
谢天虎拐脚走出客栈大厅。大呼:“我是逍遥山庄的谢天虎,有没有哪路朋友愿意帮我?”他自怀里抽出了大张银票,道:“银票五百两,送我出桃花坞”
大厅里,满堂哗然,惊叹不已。
众人的目光朝这个灰头土脸的中年汉子集中望去。却没有一个人出来说话。江湖险恶,还是少惹事为好,尽管逍遥山庄的谢天虎名声很响。
良久,一个女子,十八九岁的白衣女子走了过来,道:“前辈,我来送你,恰好我正需要钱用!”她大胆接过银票,揣进怀里,比了个手势:“请!”
一厅堂二百多人,胆大的男人多的是,但是看了这个白衣女子的举动,都替她捏了一把汗。
谢天虎受伤后,骑上赤兔红,悻悻离去。
白衣女子言而有信送出桃花坞大街,拱手作别:“前辈,送你至此,保重!”
“前路黑暗,多风多雨。
裹足不前,难倒老夫。”
谢天虎仰天念道。
他欲折回桃花大街,待天明后人马到后再动身办事。
刚刚掉转马头,两匹快马,马上两条黑影箭一般到了身边。
冥暗中,两条黑影跳了起来,手里多了两把雪亮的刀。话未说,刀出!
谢天虎侧身避过,勒马前蹿。嘴里不忘大神训道:“止!桃花红给你多少好处,我谢某给你十倍!”他就知道,这准是桃花红派来收拾尾巴的。
“杀!老东西休想走!”两条黑影趁谢天虎受伤之际,出手既快又狠。
谢天虎被逼进南街角的一个裁缝铺门前,无路可走,跳了下来。情急之下,摸出了如意劲装胸前的全部银票,道:“止!不问兄弟何方何名,请暂且收下!”
裁缝铺前,两条黑影,两个黑衣青头小子,突然停了下手,对视一阵,然后立即下跪谢:“愿为主人差遣!”
是呵,为了银子而背叛的人太多了,特别是桃花红那样的手下,明一招暗一式,很多人早就想另觅高枝啦。且说谢天虎手上的一把银票,也是够吸引人的。两个青头小子,均是桃花客栈的小二,平日吃喝嫖赌样样来,迫于生计才去客栈找活计,苦于不勤劳,只能是做些动刀子的事,他们的任务是为了对方表明上出了客栈,但又要消失在世界上的“客人”。
江南苏州,是花钱如流水的地方,为了钱而做出许多不可思议的事情的人,伸手一抓,就是一大把。
桃花大街安静了许多,店铺早就打烊收摊。
几家客栈落脚的客人满员,收起了大门。只有一家,看上去较旧,但是大门上面两对灯笼很大,很亮。上面又是四个字:桃花客栈一店
四个字,如四只蜜蜂蛰向谢天虎。
他暗忖:“又是桃花客栈?”一个令他老狐狸上了当的地方。肯定是十二头牛加十二条大象也没有办法将他拉进去的。
他转身问:“你们二人可否知道今夜哪里最安全?”这样问,只是想安全度过今晚,等逍遥二杀手来到。
“杨柳阁!”黑衣青头小子同声道。
在桃花大街待过的人都知道,杨柳阁是最安全的,只要有钱进去,管你是通缉要犯,还是官臣奸党,只要是进了杨柳阁,包你平安无事。但就是一条,消费太高。有一句话是这样说的:“留下你的银子,什么都好说!来这里就是要三光:春光、脱光、花光”指的就是这个店。
杨柳阁,是春院红楼。
名字很红,正如门口的灯笼一样,很红,绯红绯红的,在长长黑暗的街上,格外的显眼,屋里也很红,许多男人正在这里享受着一个温暖如红日的夜晚。
谢天虎不是那种人,他只是想图个安全。现在他收敛了许多,好像是从威风的逍遥山庄庄主变成了老百姓一样。因为他口袋空空,甚至连随身武器也拉在桃花客栈里去啦。
他想唯一值钱的,就是这匹跟了自己七八年的赤兔红。
谢天虎跳下马,道:“两位兄弟,这匹名驹,归你啦,只要你把银票给我!”他断定,明天的逍遥二杀手一到,就是自己的天下了。
两个黑影人,最看重就是银子。听这么说,有点犹豫,对视片刻。
谢天虎道:“明天,加三倍给你们,到这里门口接我!”
谢天虎接过银票。
便在这个时候,一匹快马,蹄声嘚嘚。
“老爷——”小姐丫鬟小雯快马赶到。
谢天虎问:“小雯,有小姐的消息了吗?”
小雯喘气不过来,她有点急,道:“老爷,有了,有小姐的消息……”
“快说!”谢天虎心里定了些许。
小雯跳下马,道:“我在一个大家乐赌馆里面打听到,前日,有个和尚掳走一个黑衣女子,根据相貌来看,极像是小姐。”
“大家乐?”两个黑衣青头小子同声道:“不是那个横街上的‘包打听’赌馆吗?”大家乐赌馆,表明上是赌馆,生意相当火爆的馆子,谁都知道那个地方,银子哗啦啦,银票眼花花,最好生意的还不是赌博,而是打探消息。
消息来源很可靠,谢天虎听来,确信小姐就在这条街上,而不可能在桃花红的桃花客栈二店的,那种要钱要色的地方,小姐是不受欢迎的。
“小姐去了哪里?和尚?”谢天虎想了想,道:“小雯,你跟这两位小兄弟去赌馆查个实在,明天一早来这儿接我”
谢天虎此刻最需要的是,休息一下,要逍遥二杀手来整理一下桃花大街。
桃花坞的桃花林里,桃花的春天已经过。
桃花街杨柳阁的春天,刚刚到,就在这暮色十分时,杨柳阁的好戏才刚刚上演。
许许多多的车马门口停放,小院子门里一个瘦骨如柴的男子坐在屋檐下送客人上车,牵马作别。
别看他精瘦,动作挺麻利,口才也好:“爷儿,慢走!喝上两口酒,盖住香粉味,留下美好回忆,下次还有机会!”
三五个男人意犹未尽地离开,满脸容光焕发。又是两三个带点醉意的汉子,歪歪倒倒涌了进去……
所谓是春宵一刻值千金,杨柳阁夜夜是春宵,日日是好日,天天芦声,月月吹箫,年年弹琴。
谢天虎一脚踏进,对眼前的市井生意视若不见。
前面三个微醉的汉子早被里面扭腰甩袖的老鸨领了进去安排“选美”。
剩下孤零零的谢天虎一个人在喝着东南风,望着红灯笼。
瘦骨男子走了过来,打量了下,细眼转了转,道:“客官有何贵干?”
“住店!”谢天虎再往前走,赤兔红松了绳。
瘦骨男子拦住了他,道:“你走错地方了吧?”他见谢天虎落魄的样子,鞋上脏兮兮的。
俗话说:狗眼看人低。他掂量谢天虎消费不起。
“请将马儿看好!“谢天虎不再说话,单手支腿进了小厅。
忽听得外面一声大喊:“谢庄主——”一个女子在马上喊道,是那个护送谢天虎出大街的女子。
谢天虎立起身子,老鸨已到身旁:“客官来得正好!”外面的白衣女子也到了身边,道:“谢庄主,你还没有走?”
“我想明天再走!”谢天虎望了望她。
“哎呀,你这个妹丁子,居然到我家里来抢生意喽!”老鸨似乎生气了。
“老板娘,别动气,请让我说句话!”谢天虎摸出了银锭子,塞给了老鸨。
小院角落里,谢天虎问:“什么事?小姑娘。”
白衣女子低声道:“谢庄主,桃花街上有许多武林人士,估计你的女儿被一个明侠君的魔头杀手抓了。”
谢天虎精神顿增,满眼的感激:“可否详细点!”他想进一步了解。
白衣女子快步上马,消失于黑夜间。
老鸨早已准备好了被人挑剩的几个浓妆艳抹的女子,给谢天虎“选美”。
二楼的西北角厢房里,温馨又浪漫。
粉红色的烛光,粉红色的大床,粉红色的地面,连泡澡的大木桶也是粉红色。
一个女子,媚态万千的女子,提起圆桌上的精致长嘴酒壶,斟上两杯,道:“客官,喝一杯桃花酒,让我带给你一个愉快的夜晚!”
做男人呀,美酒,美女,难得糊涂呀!可是有些人很清醒呀。
——谢天虎不感兴趣,道:“给你付小费,你可以出去啦,顺便帮我送点止血散,纱布丝带”话出,银票去了大半。
女子当然高兴,送来药散道:“客官慢用!”她犀利的眼睛早就瞄见谢天虎还剩些许票子。接着又道:“客官,江湖多风雨,旅途堪寂寞,让我给你送上一段表演,为你解愁吧!”
谢天虎开始敷药,包扎。满不在乎地道:“你走吧!”
这个女子忙跪下,道:“客官,千万别将我赶走,我是个孤儿,孤苦令仃,命苦呀,让我陪陪你吧!”她这样说无非就是博得顾客的同情。
风尘女子,这是最常见最有效果的一招。她估计,是男人的就招架不住!
谢天虎果然起了恻隐之心,道:“你在角落里去表演,我先休息啦,倘若睡着了,别叫醒我。”他和衣躺下。
这个女子,从桌底下抽出一块早已准备好的红布,双手斗牛般的摇晃,转个圈,再转个圈的时候。
她的衣物一件件脱落下来。
她的脸蛋不怎么漂亮,可是——
那圆滑线条的胴体,玉石雕刻般的身子,前挺后翘的女人
她慢慢地转,步子非常的熟练,非常的大方。
伸腿,抬腿,屈身,弯腰,翘臀……
每一个动作,对床上的人都是角度视线恰到好处,而观众谢天虎却是睡着了,假装睡了。本来那烛光不是甚亮,再加他的眼睛微闭,对于他,最多只是个模糊的人影儿在转。
转着转着……
那女子就踏进了早就安排人放好了泡澡的木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