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埃尔一如既往地在极端艰苦的条件下工作和研究。为生计所迫,他不得不申请到工艺学校当辅导教师,每年薪金2500法郎。
皮埃尔一面要承担实验室的研究工作,一面要担任工艺学校的繁重课程,晚上备课阅卷,每天工作达14小时以上。玛丽一面继续进行她的研究工作,撰写论文,一面照顾丈夫孩子,挑起家务重担。
命运给他们开了一个玩笑,本来有一个意外收获,却被现实搅得粉碎。他们发现的镭虽然没有流传到群众中去,但物理学家已经知道其价值和成绩。
瑞士的日内瓦大学作了特殊的努力,把他们认为是欧洲第一流学者的皮埃尔夫妇邀请去。该校校长十分诚恳地邀请皮埃尔担任物理学教授职务,每年薪金1万法郎,并供给房贴;最使皮埃尔欣慰的是,有一个实验室供他指导,实验室可以增加经费,物理仪器可以齐全。还可以增添两名助手,玛丽可以在该实验室有一个正式的职位。
皮埃尔答应了,并准备夏季动身去瑞士。
然而,摆在皮埃尔夫妇面前的这封热情而慷慨的信,竟给他们带来棘手的麻烦。如果把瑞士日内瓦改为“索尔本”,那就什么都事迎刃而解了。
因为收到这封信的当时,正是他们如痴如迷地研究镭的关键时刻。到瑞士的日内瓦去,从搬家到准备新的课程,需要很长一段时间。那么,这段时间就无法从事研究工作;其次是研究镭需要的物品、仪器搬运极不方便。这就意味着中止对镭的深入研究。
不行,坚决不行。尽管他们最需要改变境遇,尽管日内瓦大学提供的条件比较优厚,但再大的诱惑,也无法动摇两个对镭着迷,为镭痴狂的学者的决心和信心。
皮埃尔非常遗憾地向日内瓦发出了一封道歉信,日内瓦的教授们大为惊叹和惋惜。他们在优厚的条件和艰苦的环境上选择了后者,继续留在巴黎,留在那充满诱惑的镭研究中。
真是天无绝人之路。就在他们研究镭进入困境之时,皮埃尔受聘于索尔本自然科学学校任讲师,这里报酬较高。玛丽也得到一个好消息:她收到赛福尔女子高等学校寄来的聘书:“夫人,赛福尔师范学校荣幸地聘请您在1900—1901学年内讲授一二年级物理学。”对他们来说,这是雪中送炭。有了这两项进款,他们的家庭收支就不会那么紧张了。
但这又是怎样一种负担啊!上帝吝啬索尔本教授职位,却交给皮埃尔两个无关紧要的,占去他大量时间的教师职务。他要担任两处教职,指导两组实验工作,批阅近80余个学生的作业,备两种不同内容的课,十分疲倦,精神高度紧张。
而玛丽也是“初次登名”的法国教师,强烈的事业心强迫她极其用心备课,安排学生实验,同样花去了大量精力。
两个大学者,为了维持全家人的生计,为了想得到他们每年所需的两三干法郎,作了极为不幸的牺牲。
玛丽每星期要去赛福尔学校几次,拿着一个装满作业本的皮包,坐一辆极慢的电车,常常要站在路旁,迎着刺骨的冰雪寒风等半个小时。皮埃尔每天由娄蒙路到居维埃路,再由居维埃路跑回娄蒙路,才来到棚屋。他们常常是刚开始一个实验,正投入精力的时候,又要放下手里的仪器,跑去讲课。
皮埃尔夫妇常为这些不得不做的工作而烦恼,而叹息。这些工作影响了研究效率、也影响了他们的健康。尤其是皮埃尔,他太疲倦了,减少他的课时,已成为一件刻不容缓的事情。
这时,也就是1902年5月,巴黎科学院要进行院士竞选,增设一名科学院院士。皮埃尔的朋友们鼓励他参加竞选。然而皮埃尔因两年前申请索尔本理化教席失败,他心有余悸。
法国文学家蒙田曾经说过:“有大才干而过于谦虚的人,往往长久不被人所知。”而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皮埃尔犹豫不决。
然而,他的朋友们想方设法极力鼓励他去争取,特别是马斯卡教授坚持要皮埃尔参选,并用种种理由说服他,相信他一定可以入选,这样将来很有利于改善他们家的物质状况。
朋友们的鼓励,研究工作之所需,家庭经济之逼迫,特别是玛丽也积极支持。皮埃尔又一次鼓起了勇气。
成为科学院院士是皮埃尔长期以来的愿望。一旦成为院士,他就可以集中精力投入研究工作,就会拥有一个实验室和齐全的设备,对他下一步开展镭学研究将起到很好的作用。
皮埃尔确实希望得到科学院院士这一任命,于是向科学院提出了申请。在进行这些活动时,皮埃尔把他认为是“卑鄙”的做法都用上了。他耐着性子拜访了科学院的院士们。当谈到正题时,皮埃尔又羞于为自己评功摆好,却极力称赞他的竞争者阿麻加先生是如何才华出众。而阿麻加先生则摇唇鼓舌和极力的自我推销,阿麻加先生的支持者也大肆鼓噪,说阿麻加比皮埃尔合格多了,应该当选。这样,虽然科学院物理学部一致支持和赞成皮埃尔,在三个候选人当中把皮埃尔的名单列于首位,但皮埃尔却以3票之差落选。这一结果使皮埃尔的自尊心受到极大的伤害,给他的心灵留下了极其痛苦的伤疤。他后悔自己做了一件愚蠢的事,那就是极不情愿的登门拜访,浪费了时间和唇舌。
保罗·阿佩尔院长对此深表遗憾。他认为皮埃尔是一个在工作上有出色表现和科学上极有价值的人,是科学院院士最合格的人选。便试图通过其他办法为皮埃尔解决理应属于他那个职位的认可。阿佩尔建议提请部长授予皮埃尔荣誉勋位勋章。在法国,这是人人向往的勋章。阿佩尔知道皮埃尔轻视荣誉和倔强的个性,惟恐他予以拒绝,便给玛丽写了封信,希望玛丽能说服皮埃尔接受这种勋章。因为有了这个勋位,就有了实验室和补助金,这对改变他们目前的处境是很有用处的。他请求皮埃尔为科学和科学院的最大利益着想去接受它。
但皮埃尔那不妥协的秉性决定了他不受人摆布,他一如既往地对荣誉不感兴趣,对勋位极为反感。
本来索尔本大学那个教授职位以及科学院院士使他有机会对科学作出更大贡献,又可使自己的家庭有所获益,他内心真正关注的是这两件事。他认为不肯把工作所需给一个科学家,却给他一条别有一个珐琅质十字章的红丝带,以作为对他成绩的鼓励,真是滑稽得可笑。于是,他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他在给阿佩尔的信上说:
“院长先生,请代我向部长致谢,并转告他,我本人丝毫没感到需要勋章,我最需要的是一个实验室,以便能很好地加快我的研究进程。”
实验室才是他所关注,所期待的。他们是地道的现实主义者,荣誉丝毫不能引起他们的兴趣。
皮埃尔所希望的索尔本大学的职位未能如愿;科学院院士被人所夺;所盼望的实验室遥遥无期。这真是人力难回天哪!
然而他们有的是坚强的意志,不知疲倦的身体,还有两颗为科学跳动的心。他和玛丽仍像过去一样继续任教,继续在那破烂阴冷的棚子里,在有损健康的环境里坚持奋斗,度过那艰苦而永远难忘的奋斗时光。
长期从事一件十分费力的工作,加上长期的营养不良,就是再健壮的人也会累垮,皮埃尔多次因四肢剧痛不能忍受,而不得不卧床休息,玛丽常常因头昏目眩而不得不躺下。他们的朋友乔治·萨尼亚写给皮埃尔的信上说:“我在物理学会看见居里夫人,她孱弱消瘦得令我吃惊,我深知她是由于长期的劳累过度造成的。你们两个不能再过那种纯智力和苦行僧的生活了。如果你夫人失去健康,就会给你带来更多的麻烦和苦恼。你们应该留有一定的时间吃饭和休息,千万要注意身体。”
皮埃尔十分内疚,他爱妻子,似乎近于疯狂。但环境如此,他们的共同理想和追求促使他们如此,这又有什么办法。就在此时,皮埃尔真正病倒了。他常感腹部剧痛,就是查不出明确症状,医生们叫他风湿症,这种残酷折磨使皮埃尔痛苦不堪,整夜呻吟。皮埃尔的病使玛丽惊慌失措,玛丽拖着瘦弱的身体日夜守护在他身边,细心地照料着他。
两个伟大的学者,在如此艰难困苦的环境当中相依为命,英勇拼搏。一次,皮埃尔看着正在喂他药水的妻子,双眼失去了往日的光泽,疲倦的脸上爬上缕缕皱纹,他的泪水盈满了眼眶。这个刚强的汉子哽咽地抱着妻子瘦削的肩膀说:“玛丽,亲爱的,我们选择的生活太苦了。”
对苦,玛丽一点也不在乎。她担心的是皮埃尔的身体。这时,她见自己的丈夫如此悲观气馁,如此意志消沉,浑身不由自主地颤栗着。长时间来,他们都在与疾病抗争,与恶劣环境拼搏。此时,皮埃尔的话钻进她的耳朵,一种可怕的死亡念头涌上她的心头。她抑制不住自己的悲哀,忽然喊出:“皮埃尔!”她的声音令人恐惧、令人吃惊。
“怎么啦,亲爱的,你怎么啦?”听到妻子的喊叫,皮埃尔却理智了起来,这是丈夫的责任感驱使他。
“皮埃尔……如果我们俩死了一个,剩下的一个也活不了,我们永远也不能分开,是不是?”她一时忘了自己的使命,忘了自己的科学目标,她痛苦地哭着,她嘶哑地喊着,一种哀愁,一种郁忧填满房间。
皮埃尔搂着颤抖着的妻子,慢慢地摇着头,拿出毛巾,擦干那忧伤的泪水,坚定地说:“玛丽,你错了,无论发生什么事,一个人即使成了没有灵魂的身体,还应该照常工作,学者没有权利背弃科学这个终生目标。”
两位伟大的物理学家紧紧地拥抱着,互相鼓励着,既执着又悲壮。
三、诺贝尔物理学奖
学者生来就是为了研究和发现。他们要工作,要奋斗,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为止。他们不能与他们的使命对抗,即使觉得厌烦,觉得疲倦,但为了他们的使命,他们的脚步依然会走到属于他们的实验室,属于他们的仪器边来。
玛丽和皮埃尔经历了千辛万苦,付出了极大的努力,使新兴的放射学在成长,在壮大,然而,它却一点一滴地把一对物理学家的精力耗尽。
在1899年和1904年之间,皮埃尔和玛丽合作发表了32篇科学报告,字里行间全是图解和公式以及数据。《论镭射线的化学作用》、《论放射性钡的原子量》、《论镭射线的生理作用》等等,这些在外行人看来粗糙难懂的论文,包含着多少天才、多少毅力和汗水。每一篇论文都代表着一次成功,每一次成功都引起一场轰动与震惊。镭发射的特异功能很快征服了国内外同行。从1900年起,很多科学界的知名人物,从不同的国籍,用不同的文字纷纷写信到娄蒙路。一时间,娄蒙路这个极不起眼,甚至被人遗忘的角落里迎来送往,一改往日的萧条和寂寞。正如玛丽在1900年预料的假定,一个惊人的“放射嬗变学说”就要诞生了,他们肯定放射元素虽然看似没有变化,实际上处于自动演变状态,变化越快,其“活动”越有力量。现在,每过1秒钟,镭的粒子就由本身逐出氦子的原子,并且把它们用极大的力量放射到外面去。这种极小而惊人的爆发,正是“原子嬗变的激变”。爆发后的残渣是镭射气的一种气体原子,这种原子本身又变成另外一种放射性的物质,而这种物质又再起变化!这些放射性元素组成一些奇异的家庭,每一个成员都是母质自动嬗变而产生的。镭是铀的“子孙”,钋是镭的“子孙”。这些物质每刻都产生又自行消亡,在永远相同的时间内,每一种放射元素均要失掉它的实质的一半。铀需几十万万年,镭需1600年,镭射气是4天,镭射气的子孙只需几秒钟。在镭射线的问题上,他们弄清楚了,当镭是一种纯元素时,其放射性要比钡强两百万倍,把它提成氯化物,就是一种灰暗的白色粉末,往往会被当作厨房用的普通的盐。镭还有它的幻影:它能自动产生一种特殊的气体——镭射气。这种射气极其活泼,即使把它封闭在玻璃管里,它也依照规律自行毁灭,很多温泉的水里就有这种射线。同时它蕴含一种天然的本能,不用燃烧,也不需要燃烧,其本身能自动发热,而它的外观并不发生变化。镭的这种射线能使玻璃变成紫罗兰色,还能穿透纸张。更离奇的是,镭射线可以使本身不能发光的物质发光。任何物质只要接近镭,在短时间内都会发出射线。镭真是无所不能,它能穿过黑纸在照相底版上留影;它能使空气导电,并使远处的验电器放电;能一点点地腐蚀包裹它的纸或棉花,使它们成为粉末;能发光,在黑暗中,一点儿镭的光就足够照读之用……
镭!不可思议的镭,神奇的镭。简直是无所不能,无其不能。
但是镭也有对人类带来害处的一面:镭的放射性是能“传染”的,它像强烈的气味或疾病一样地传染。若把一件物品放在装镭的玻璃管旁边,一定立刻得到一种可以看得出来的“活动”,其结果具有极强的杀伤力。
玛丽在研究放射性很强的物质时,如要作精细测量,就必须采取特殊的预防措施。实验室里的各种仪器只要接近镭的,就变得有放射性。灰尘、屋里的空气,衣服、都有了放射性,屋里的空气便成了导电体。在她的工作实验室里,尤显特别。致使玛丽和皮埃尔无法隔离这种放射性而深受其害,他们的身体渐渐衰弱。
镭还可以引起严重的灼伤。镭射线对病变组织的破坏比对健康组织的破坏更快更严重。这样,镭便可以在医学上发挥不可估量的作用。
夫妻俩对这一发现极感兴趣。为了准确证实镭在医学上的作用,皮埃尔更是不顾危险,立刻用镭在自己臂膀上作试验,擦有丁点儿镭的地方,渐渐地有了伤痕,慢慢地有6公分见方的皮肤发红,像烫伤伤疤,不感痛楚。过些时间,红色并未扩大,只是颜色转深,到20天,结了痂,便可以用绷带包扎,到42天时,边上开始生出表皮,伤口开始愈合。等到射线作用后52天,疮疤只剩下一点,颜色发灰。
根据这一现象的观察,皮埃尔夫妇认为:镭的杀伤力特别大,辐射力特别强,是世上任何物质无可比拟的。
一次,玛丽在移动一个封了口的小试管时,里面只有几毫克放射性强的材料,小试管上沾着一粒晶体,却把玛丽的手指尖烫伤了。持续15天以后才开始脱皮,痛感过了两个月才消失。玛丽那双饱经风霜的手在实验时,累累遭到镭的侵袭而疤痕累累。
镭的杀伤力太大了。
一次,他的朋友,著名科学家亨利·贝克勒尔来实验室看望他们,皮埃尔夫妇送给他一个装有镭的试管,他准备带回家去。但他知道镭的厉害,不敢用手去拿。他就用布层层包好玻璃管,放到上衣的口袋里,以为这样便万事大吉了。结果,靠近镭试管的那片肉被烧伤了。他感到十分惊喜又愤怒。跑到皮埃尔夫妇面前告状了:“你们看,你们的‘孩子’把我灼成这样。这个镭。真是神奇,真是绝妙,我爱它,也恨它!”接着是一阵激动而欣喜的笑声。
镭射线这惊人的力量,使皮埃尔夫妇信心倍增。于是他们在医学上挖掘其潜力。用镭在动物身上作试验,那些猫、兔子、老鼠成了镭的牺牲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