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哲学超人:尼采(创造历史的风云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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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最后的孤独(5)

在美的问题上,尼采表现出强烈的非道德主义和非理性主义。他认为,美是超越道德的,是生命的本能活动。同样,对审美者来说,美是感觉和体验,而不是理解和思考。“梦”和“醉”是美的基本状态,也是艺术创作和审美存在的基本前提。

梦是艺术的美丽外观,“这是一切艺术的前提,也是部分诗歌的前提”,有艺术气质的人总是通过梦来阐释现实,并在梦中体验人生的酸甜苦辣,“这是一个梦!我要把它梦下去!”因为梦境比现实更真实、更完美,人在梦中更投入、更动情、更纯粹。它能弥补现实的缺憾,它能抑制心灵的创伤。人在梦幻中体验到超现实、超功利、超自我游戏之美、静观之美。这就是日神的功能和作用。

“醉”是酒神狄奥尼索斯的一种生存状态,是人的原始生命的自然表现,是激情、是放纵、是疯狂、是亢奋、是痛苦、是狂喜、是迷狂、是陶醉、是毁灭、是再生,它在本质上体现着“生命力的提高和充溢”,是对生命意志的表达和对生命的肯定。人在疯狂的舞蹈中忘却人生的苦难,使生命处于彻底解放的状态。

在《偶像的黄昏》中,尼采进一步从生命的角度理解醉。他认为,醉是任何一种审美行为或审美直观得以存在的前提,它调动了人整个身体技能的敏感性,是“力的提高和充溢之感”。舞蹈就是“醉”的形态之一,健壮的身体和柔韧的肢体表达着人的内在生命的癫狂和冲动,它是力量、美与和谐的统一。醉有各种形式,首先是性冲动的醉,这是一种最古老、最原始的醉,也是生命中最强烈的冲动,一种暴力,一种征服,一种激情爆发,一种宣泄的渴望,一种在死亡和毁灭中再生的快感,一种占有,一种贪婪,一种支配的欲望,一种强力感的满足。除此之外,醉还表现为酷虐的醉,破坏的醉,因自然而醉,人为的醉(利用麻醉剂之类的药物),意志的醉等等。

尼采把醉引入日神和酒神之中,在《悲剧的诞生》中,日神代表着梦,与酒神的醉相对立,而在《偶像的黄昏》中,二者却在醉中得到了统一,这说明,醉在尼采那里是一个比梦更高的美学感受。尽管如此,在尼采看来,二者的醉态还是有所区别的。“日神的醉首先使眼睛激动,于是眼睛获得了幻觉能力”,而酒神的醉却是全身的“整个情绪系统的亢奋”,同时也就调动了他的全部的表现手段,在暗示中通过对变形的反映非常敏捷地进入各种角色。“音乐是情绪的总激发,又是音乐的总释放”,建筑是伟大意志的醉,伟大风格的建筑,表达的是“最高的力感和安全感”“显示出骄傲、对重力的胜利和强力意志”。

尼采不同意“为艺术而艺术”的口号,认为,如果从反道德的角度说,它是对道德在艺术中的作用的一种反动,就是说,我们“宁肯全无目的,胜于有一个道德的目的”。但是如果由此否认艺术的所有目的,那就如同“一条咬着自己尾巴的蛔虫”,只能在自己的身体上兜圈圈。其实,在尼采看来,艺术只有与生命相联系才有意义,“艺术是生命的伟大兴奋剂”,它不仅表现生命的美,同时也表现生命的丑。

最后,尼采还特意谈了美育问题。他认为,美不是偶然的,除个人的生命力外,还与种族、家族和后天的努力有关。“人必须为美奉献巨大的牺牲,必须为之做许多的事,也放弃许多事。”在个人的美学修养中,“必须爱美甚于爱利益、习惯、意见、懒散。最高原则:人独处时也不能马马虎虎。”美的训练“必须首先开导躯体”,言谈举止要“符合有意味的、精选的姿势”,贵族的气质、优雅的风度是从躯体、姿势、饮食、生理学等方面开始做起,而不是从所谓的“心灵”做起。再之,只有在伟大的民族、种族和家族,才可能产生美的人,它需要几代人的努力才能完成。

尼采的铁锤开始朝偶像砸去,古今中外概莫能免,苏格拉底、基督、卢梭、康德、席勒、叔本华、瓦格纳等等,凡是被历史和现实的人捧为偶像的,凡是不符合他的思想原则的,一个都不能少,统统用铁锤砸得粉碎。例如,他对卢梭就特别反感,他说,尽管我和他都主张返回自然,但我的自然是人的生命本身,而卢梭的自然则是大自然;尼采尤其反对卢梭的平等观,愤然疾呼“给平等者以平等,给不平等者以不平等”“决不把不平等者拉平”。这才是真正的公正的呼声。至于卢梭倡导通过暴力革命获得平等,尼采更是反对,认为“贱氓”革命和当政,会带来更大的不平等和流血。在批评偶像及其他们的思想时,尼采不乏机智和幽默。如:

圣人说:“你不应说谎。”尼采说:“我的哲学先生,要谨防说真理。”

“任何人的花费归根到底不能超过他所拥有的,个人如此,民族也如此。”

“艺术有权做纯粹的蠢事。”“纯粹的蠢事使人复原。”

“骂人对一切穷鬼来说是一种满足。”“自由主义就是使人类畜群动物化。”

“人们不在‘爱情’的基础上建立婚姻,——而是把它建立在性冲动、财产冲动(女人和孩子是财产)、统治冲动的基础上,最后这种冲动不断为自己组织最小的统治单位——家庭,需要孩子和后嗣,以便也在心理上保持权力、影响、财富的一个已达到的尺度,以便为长期使命、为世纪之间的本能团结预作准备。现代婚姻已经丧失其意义,——所以人们废除了它。”

1888年lO月15日,在自己45岁生日的时候,尼采写下了自传《瞧,这个人》,书名原是判处耶稣死刑的罗马派驻犹太的总督P.彼拉多在谈及耶稣时说的话,正是他把耶稣钉上了十字架。尼采,一个几乎终生都在与耶稣斗争的人,最后,也以耶稣自比,连信的末尾也署名为“钉在十字架上的人”。尼采认为,自己也如耶稣一样,是一个悲剧性的人物,然而他的思想将永远地流传下来。

也许有什么预兆似的,这本自传体散文,带有给自己盖棺定论的意思。他在书中,记叙了自己的生平,梳理了自己的思想脉络,评述了自己各个时期的重要著作,其中既有深刻的预见,也有一些自大狂式的呓语。

在书的最后一章,也就是《为什么我是命运》的开头,尼采说:“我知道我的命运。总有一天,我的名字要同那些对可怕事物的回忆联系在一起——对那史无前例的危机的回忆,对那最深刻的良心冲突的回忆,对那挑起与迄今为止一切被信仰的、被要求的、披上神圣外衣的东西对抗的、决断的回忆。我不是人,我是炸药。”

在书的结尾,你可以听到一个孤独的灵魂近乎是声嘶力竭的呼喊:“——你们认识我吗?——狄奥尼索斯是十字架上的耶稣的对头……”是的,他太渴望与人交流了。可是,我们认识他吗?

这本书出版后,尼采于1888年初和年底,分别给国王威廉二世和首相俾斯麦写信,并赠送了这本自传。从信的内容看,他此时已将自己冲圣化,从狂妄自负的语气中可以看出,尼采即使在身患疾病的情况下,依然有着强烈的改造社会的欲望,他把自己的著作说成是决断“人类命运的”经世之宝,但1888年底写给俾斯麦的信,既是“致意”,又是“敌意”,所谓请求,又不知所云,先后矛盾,不着边际,思维紊乱,具有明显的精神错乱的迹象。

尼采给两位大人物写信大概还有另一个原因,他的内心有着一种恐惧感,害怕因自己的学说遭当局迫害。6月20日,他写信给加斯特:“我明白,我的‘强力意志’学说将来会首先在德国受到压迫和限制。”同年10月,他写信给勃兰兑斯,怀疑瓦格纳的信徒正在通过德国皇家途径查禁他的书,甚至德国皇帝本人也参与其中。11月,他又为自己刚刚出版的《瞧,这个人》而忧郁,“我就担心不久会有一场小地震要发生。”之后,他的病症更加明显。

他经常一个人在都灵大街上漫游,而且感觉自己像王子似地受到人们的尊重。他给母亲写信描述道:“这里待我犹如一位王子,每个人,下至我的小摊贩们,除非他们为我拣出他们出售葡萄中的上品来,他们就不罢休。”他还写信给奥弗贝克,说他自己要掌握世界的命运:“我本人正在给欧洲宫廷写一份建立反德联盟的意见书。我想把这‘帝国’捆扎在铁甲车中,挑动一场绝望的战争。在我没有左右年轻的皇帝以及附属物之前,我决不停止工作。”

四、最后的疯狂

1889年1月3日,尼采在都灵的阿尔贝尔托广场散步,看见一个马车夫,一手拽住缰绳,一手用鞭狠狠地抽向马背。可怜的马,在车辕里苦苦挣扎。马车夫又打又骂,马摇着头痛苦地嘶鸣着。尼采从远处跑过来,泪流满面地抱住马的脖子,结果摔倒在地,昏了过去。房东费诺把尼采送回房问后不久,他就出现精神错乱。第二天,他给加斯特发出了一封信,信写在一张小纸片上,而且,字写得很大也很潦草:

“我的音乐大师加斯特:

给我唱一支新歌:世界光辉灿烂,所有的天空喜气洋洋。被钉在十字架上的人。”

之后,尼采所写的信中,署名就相当混乱,“尼采一凯撒”“狄奥尼索斯”“钉在十字架上的人”等。

8日,奥弗贝克赶到都灵,将尼采送到巴塞尔的精神病院。医生诊断为精神错乱症和渐进性麻痹,当时的诊断书上是这样写的:“瞳孔有差别,右大左小,反应很迟钝。斜视,集中于一点。高度近视。舌苔厚,无偏视,肌肉无震颤!面神经分布很少障碍……膝反射增高……无正确的疾病知觉,自我感觉极好,感到高兴。据称八天以来有病,常患剧烈头痛。这种病也发作过几次,其时病人自我感觉很好,感到高兴,最喜欢在街上拥抱所有的人,同他们亲吻,最喜欢从围墙上向高处爬。”13日,尼采的母亲从南堡赶来,看着儿子躺在病床上发呆,禁不住潸然泪下。这位苦命的女人,25岁守寡,拉扯着一对儿女,到如今已是风烛残年,依然不能让她歇心。女儿37岁才成家,却跟着丈夫到巴拉圭,过着一种动荡的日子。儿子本有美好前程,到如今,家没成不说,还落下这么个病,怎不让她伤心呢!眼看着尼采的病情一天天加重,17日,母亲又将尼采转院到德国耶拉,住进了耶拉大学宾四文格大夫的精神病所,直到第二年3月,尼采才搬进母亲在耶拉临时找到的房子里。

尼采在住院初期,情绪很不稳定,经常大吼大叫,有一次竟然卡住母亲的喉管,差点把她掐死。后来情况有所好转,他也比过去安静多了。1893年后,尼采几乎不能走路,他要么坐在轮椅上茫然无语,要么倚靠在床上或沙发上。1894年10月15日,好友多伊森为尼采祝贺50岁诞辰时,看到的是这样一幅情景:“我清晨就去了,因为我不久以后就得动身。他母亲把他带进来,我向他问好,对他说他今年50岁,同时递给他一束鲜花。对这一切他毫不理解。只有鲜花引起他片刻的兴趣,然后也把它放到了一边。”

1897年4月20日,母亲弗兰西斯卡撇下一对儿女,怀着深深的眷恋和不安,离开了亲人。妹妹伊丽莎白承担起照顾尼采的重任。她把尼采接到了魏玛,在尼采以前的女友冯·莎丽丝帮助下,他们住进了西尔伯格别墅,生活条件有了很大的改观。渐渐地,这个地方成了德国文化人积聚的地方。1897年8月7日,凯斯勒伯爵慕名拜访尼采兄妹,在这里他看到的是这样一个尼采:“他睡在一张沙发上,强壮有力的头一动不动,似乎它对脖子来说实在太重了,半个头向右侧坠下。他前额饱满,散乱的深棕色头发,同样散乱而隆起的髭须;眼睛下面,宽而深棕色的眼眶深陷在厂一毛下;在他暗淡无神的、肌肉松弛的脸上,还有由思维和意志所挖掘出的横纹,不过似乎看不大出来了,渐渐地趋于平坦了,表现出无限的倦意,他双手蜡黄,血管是绿紫色,还有些肿胀,和一具尸体相差无几。靠着沙发有一张桌子和一个高靠背椅,以免笨重的身体由于活动不灵而跌落下来。他因闷热的空气而疲惫不堪。他的妹妹一再爱抚他,亲昵地叫着‘亲爱的,亲爱的人儿’,还是唤不醒他。如此看来,他不像是个病人或一个精神病患者,而是更像个死人。”

1900年8月20日,尼采不慎患感冒,高烧一直退不下去,这个坚强的斗士,在同死神苦斗了5天5夜后,终于无声无息地离开了这个世界。他的妹妹伊丽莎白记下了当时的情景:“1900年8月20日,哥哥突然患感冒,发高烧,呼吸困难,似有肺炎的并发症。忠诚的医生想尽可能消除他的痛苦,但两三天后,医生已经知道无力挽回了。24日正午,我和哥哥相对而坐,他的面容突然改变,激烈的发作再度袭来,哥哥终于失去意识倒下。就在这时,可怕的雷雨漫天盖地而来,似乎这个高贵的灵魂,已随着雷电,先升登天堂。黄昏时分,他吐出一口气,意识也有恢复的征兆,好像想说些什么。次日凌晨2时,我请他饮一些食物,他似乎看得见我,示意我把灯罩移到一边,高兴地叫我‘伊丽莎白’,我满心欢喜,以为他的危险期已经过去。然后他睡了一段很长的时间。我一直祈祷,但愿这是复原的熟睡。

但那高贵的面容突起变化,转为深浓,他再一次睁开那双宽阔、湿润的眼睛……安详地、无忧无虑地,向四周投下严肃的一瞥,然后轻轻合拢,永远闭上了。”

时间是1900年8月25日中午,正好是个星期六,忙累了一周的上帝,也陔休息了。或许他在休息时又会不经心地造出一个魔鬼来,那没准又是狄嗅尼索斯的再生呢!

尼采说:“上帝死了!”上帝说:“尼采才死了呢!”唉,这世道,说死的不一定就死得了,说不死的不一定就活得下来。谁知道呢?神秘的世界总给好奇的人留下窥视的隐秘。我们走着瞧!

8月27日,在尼采档案馆举行了遗体告别。尼采躺在黑色的棺木内,身上覆盖着红色的锦缎,棺木四周簇拥着许多鲜花,凯勒斯伯爵临时给尼采做了个石膏面模,他看到“尼采的面庞塌陷、缩小,已像孩子脸一般大小了。他那灰白色的大胡子遮住了嘴边痛楚的表情”。三年前,他曾留宿在尼采的家里,夜里,病中的尼采一声长吼让他胆战心惊,那是狮子般的吼声。如今他平静地躺在棺木中,等待着人们对他盖棺定论。

追悼会开得很隆重,尼采的生前好友大都来了,还有许多市民都纷纷涌来,以敬畏和羞涩的感情拜谒这位生前孤独的人。28日,尼采的遗体安葬在故乡洛肯镇他家的祖坟旁。50年前,尼采曾亲眼目睹年幼的弟弟躺在了父亲的怀抱里,现在,他也归入了他们的行列。尼采从这里来,如今又回到了这里,躺在亲人的怀抱里,躺在大地母亲的怀抱里。这是否也是尼采的永远循环呢?

教堂的钟声敲响了,人们背诵着《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中的文字,围着银十字架的棺木鱼贯而过,并随手往棺木上撒三把土。尊重尼采生前的交代,没有请牧师到墓前祷告,加斯特作了简短的致词,他最后祝福道:“让他的遗体安息罢!他的英名将对一切来者都是神圣的。”

这时,天上飞来一只信天翁,这是尼采年轻时歌颂过的那只信天翁吗?

“噢,真不可思议!它仍在飞翔吗?

恰如星星一般,也像永远一般,

飞翔在高空……”